章二十七

凌昭自破碎的結界內緩緩自地上爬起,一雙眸子如血般赤紅,瞪著凌華消失的方向,良久,驀然爆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只見那容顏妖冶,氣勢逼人的萬虛宮之主,如今雙眸空洞,長發凌亂的飛舞在肩後,魔氣溢滿全身,一隻手將那枚玉珮死死的捏在手內,另一隻手徒勞的似乎想在虛空之中抓住什麼,「師兄死了……他也死了……哈哈哈……」

那笑容愈發癲狂,凌昭的身子晃了一下,搖搖欲墜。

數千年來,一直瘋狂思念尋找著的人,和一直深深恨著的人,都已經不在了。執念瞬間成空,那他……這麼漫長歲月中的長久等待,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無處可宣洩的痛苦,要如何才能得到平息?

凌昭緩緩回過頭,赤紅的雙眸,空茫無神的看過來。

「死了……全都死了……」

魔氣失控般的自他體內湧出,越來越快,越來越強烈,如同漩渦一般,在殿內席捲而起,整座萬虛宮,都被搖晃得顫顫巍巍,形將被毀。

「不好!」容琛面色陡然一變,一把將猶自傷痛中的臨虛攬在懷內,迅速躍向殿門之外,「他要毀了整個萬虛宮!」

話音剛落,便聽轟然一聲巨響,整個萬虛宮瞬間崩塌。在瘋狂般的大笑聲中,只見一道魔氣衝天而起,逕自向著魔域之外而去,隨即消失無蹤。

蜀山腳下,卻見魔氣陡然暴現。此處原本乃是眾多修仙者聚集之地,雖也有不少妖物借此地靈脈修煉,但均是小心翼翼,必不會肆意釋放妖氣,招惹麻煩。平日裡便是有魔物前來,也自收斂魔氣,小心行事,像是如此這般,攜夾著如巨濤般洶湧魔氣而來的魔物,倒還真是第一遭。

一時間,蜀山內各大修真門派,莫不嚴陣以待。誰知便在那魔氣來襲之時,卻見另一道妖氣,氣勢萬鈞,悍然而起,竟是逕自向著那道魔氣的方向相迎而去。

憑著修仙者的直覺,這前來蜀山的魔物,以及相迎而去的妖物,少說道行都在數千年以上。如此強敵,各大門派也不敢冒然派遣弟子前去察探送死,只紛紛設下結界法陣,且按兵不動,端看兩者究竟是何來頭。

若恰巧相互為敵,倒正好讓他們拚個你死我活。幾大門派的掌門,幾乎都抱著這個念頭。

於是在無人阻攔的情況下,凌昭徑直來到了那座熟悉的山洞前。他的手內仍舊緊緊捏著那枚玉珮,眼神空洞,渾渾噩噩的走入山洞,卻忽然渾身一震。

原本以為該是空無一人的洞內,竟佇立著一道身影,背對著洞口負手而立,整個人被籠罩在一片陰暗之中。那一瞬間,凌昭幾乎顫抖了。他一步一步,小心的向著洞內深處走去,深怕那道身影,轉眼便成了煙云。

原來師兄是騙他的,那人沒有死,終究還是回來了,回這裡等著他——

然後他終於走近了,也看清了。

那是個褐衣女子,渾身散發著濃濃的妖氣。她緩緩回過頭來,毫無表情的看向凌昭。巨大的欣喜瞬間成空,凌昭的雙眸霎時又變回了一片赤紅,手一揚,魔氣如利刃般向著那女子襲去,狂吼道:「哪裡來的妖物,怎敢出現在此!」

那女子自然便是陰山君。面對著凌昭直襲而來的魔氣,她身子一閃,如蛇般滑了開去,雙袖一揮,避開攻擊,臉上露出個冷冷的笑:「我在此,是為了等一個人。」


凌昭登時便怔住了。斂下殺意,他緩緩開口:「何人?」

「三千年前,那人曾借走我一株血鱗草,說要去救人。之後又拿走了我的如意盅,一直沒有歸還。我在此等他,便是為了向他討回從我手中借走之物。」

凌昭的雙眸驀然一縮,聲音中壓抑不住的顫抖:「那人……去了哪裡?」

陰山君面上的笑意,更添幾分寒意:「那人數日前向我道別,說他要前往……」她的視線冷冰冰的落在凌昭面上,一字一句的開口,「北天魔域。」

凌昭的身子重重一顫,癲狂之色再起,直視著陰山君,沙啞著聲音道:「你再說一遍?那人是誰?」

陰山君微微揚起手,殺氣已凝於指尖,那絲冷冷的笑意,也慢慢變成了森森的殺意:「那個蠢人,叫做凌華。」

凌昭頓時如遭雷擊,面上剎那間血色盡褪,身子一晃,喃喃的道:「不可能……不可能……」驀然間狂笑起來,渾身散發出濃濃的殺氣,一把將陰山君的衣領拽過,「怎可能會是他?你騙我,是不是?!」

陰山君冷冷一笑:「我為何要騙你?當年你眼盲之時,喂你吞下血鱗草的,便是我。誰知你眼盲心也盲,凌華費盡辛苦救了你,你便是如何回報他?明知凌華最恨魔物,偏偏還要入魔,如今他被你弄得個魂飛魄散的結果,可遂了你的心願?」

她每說一句,凌昭的神色便瘋狂一分,魔氣失控般暴漲,鋪天蓋地般向著陰山君襲去:「你既明知他是誰,為何我數次入蜀山尋他,你卻從不現身,從不對我明言?明知我恨他,又為何不阻止我——」

陰山君的眸中閃過一絲淒然之色:「誰叫我曾答應那個蠢人……絕不將他的身份洩露半句。」

若她沒有遵守承諾,早一步將凌華的身份告知幻魔,也許凌華便不會落得如今的結局。只是她見凌華好不容易得道成仙,實在不願節外生枝,她原以為凌華入了天庭,慢慢的自會解開心魔,忘卻前塵,再不與那幻魔有所牽扯。卻又怎會料到,他們之間糾纏了數千年的恩怨愛憎,從未有一日消散。

眼見著凌昭驟然間失控崩潰的模樣,她緩緩地笑了。

北天魔域的幻魔,傳說中最擅長蠱惑人心,教人誅心而亡的魔物。如今是不是,第一次也嘗到了何為誅心的滋味?

但是……還不夠。

陰山君眸色一寒,姣好的面容瞬時變得猙獰,張開嘴,猩紅的長信飛躥而出,陰森的獠牙閃著寒光,隱約可見牙尖還掛著毒涎。生著褐色鱗片的蛇尾瞬間纏上了凌昭的腰,緩緩收縮,張嘴便向著他的喉間咬去。

修煉數千年的白眉蝮,一滴毒涎,便可令人屍骨無存。

凌昭一動不動,空洞洞的眼神,任由現了本體的陰山君纏上了他的身體。陰山君咬向他的那一瞬,忽然之間身子一顫,竟是萬千道魔氣,瞬間貫穿了她的身子。

她忘了……誕生於虛無混沌之中的魔物,又怎會被毒液所傷。沒有血肉之軀的魔物,便是被她的蛇尾絞成了粉末,也自能化虛而生。

妖物,從來就不是魔物的對手。

蛇身軟軟的自凌昭腰上癱軟了下來,凌昭緩緩低頭,看著那條跌落在地,已無力再變為人形的白眉蝮。


當年他眼盲之時,喂他吞下那血鱗草的,便是她嗎?

「我不殺你。」毫無感情起伏的聲音自她頭頂響起,「你也別再來自尋死路。」

陰山君的身子緩緩蠕動了一下,努力昂起頭,眼中殺意猶存,只是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了。眼睜睜的看著凌昭轉身消失於她眼前,最終也只能無力的垂下了頭。然後將身子盤成一團,不再動彈了。

她的傷勢不足以致命,只是她若不趕緊找地方躲避療傷,難保不會有別的妖物趁機偷襲她,奪取她體內的內丹。

弱肉強食,本就是一切生物的生存法則。

只是她已經不在乎了。她並不執著於生命的長短,活了數千年的歲月,於她而言,已經夠了。漫長的生命中,也只有那一人,值得她另眼相看。固守蜀山從不離開,也不過是為了等著那人,偶爾會來找她同飲共聚。

如果,那人已經不在了。

她便也生死由天,再無眷念了。

凌昭自山洞內出來後,癲狂之色竟已漸漸平復下來,雙眸也從一片赤紅回覆了沉沉的暗金色。他自掌內化出一枚玉盒,嘴角露出一抹森冷的笑:「師兄,你騙我這麼多次,我都可以不計較。唯獨這次,卻絕難饒你。」

他想要的,唯一執著的,不過是那一人而已。這世上怎會有像凌華這般的心狠之人,明知他所求為何物,卻是寧死也不肯開口言明真相。

寧可和他同歸於盡,也不願承認自己便是救他之人。

你有沒有對我動過心呢,師兄?

騙我說那人已經死了的時候,你的心是不是也已經死了呢,師兄?

凌昭仰天狂笑起來,他一直視若珍寶之人,只想留在身邊,斷不會傷他一分一毫之人,卻是被他捅了一刀後,又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後在他眼前魂飛魄散。

你是故意的吧,師兄?

「仙家三花,如人之三魂。既然你頂上金花尚在我手內,我便替你塑骨重生。一千年也罷,一萬年也罷,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定能讓金花而生銀花,銀花而生鉛花,讓你三花重聚,起死回生。」

他的嘴邊,緩緩挑起一抹輕笑,三分恨,七分痛。

「然後,我們再慢慢細算舊賬罷,師兄。」

掌心一縮,那枚玉盒重又納入了體內。凌昭長袖一揮,身影瞬間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