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八

凌昭離開之後,並沒有回轉北天魔域,而是在蜀山內找了一處靈氣充沛之地,設下結界之後,方自小心翼翼將那枚玉盒重新取出。

凌華原本便是在蜀山得道而成仙,此地集天地之精華所在,若將凌華頂上金花置於此處,想必有助於其吸收天地之靈氣。雖說要為凌華重塑仙骨,不知還要歷經何等艱難,凌昭當下卻也顧不得這許多,迫不及待打開了玉盒,將那金花取出。

那巴掌大小的金花,托在他手內,熠熠生輝。凌昭伸指在虛空內畫了個法陣,正要將其放入法陣之內,忽然間光華一閃,那朵金花竟是化為一道光束,直破天際,消失不見了。

凌昭大驚,急忙不顧一切化光追去,然而天地茫茫間,那金花竟是蹤跡全無,不知消散去了哪裡。眼見著能讓凌華重生的,那僅存的最後一絲希望也沒了,凌昭瞬間便發狂了。

只聞一聲撕心裂肺般的長嚎,滔天般的魔氣鋪天蓋地而來,竟是硬生生將蜀山的一座尖峰,夷為了平地。整座蜀山內的各大修真門派,莫不膽顫心驚,不知從何處來了這樣一個實力深不可測,卻又貌似瀕臨瘋狂的魔物,是不是準備大開殺戮了?

然而那一聲長嘯過後,卻又恢復了寂靜。驚天動地的魔氣剎那間消失無存,那魔物卻不知又跑去了何處。

與此同時,遙遙天際,日出之東方,有神祇垂眸凝視著手心,一朵閃爍著華光的金花,靜靜的臥於他掌心之內。

「扶桑,當年我曾與你戲言,草木非人,怎會有心。你卻道天地萬物,莫不通靈,豈不識情。如今你神魂俱散,三花只餘一朵金花,便是你識情的代價?」

隨著一聲嘆息,手心翻覆間,那金花便自他手掌內飛出,隨即隱入了一株筆直通天的樹內。

上古有神木,名為扶桑。日出於暘谷,浴於咸池,拂於扶桑。天下之高者,扶桑無枝木焉,上至天,盤蜿而下屈,通三泉。

原本生於上古日神東君殿內的神木扶桑,天長日久,自也通了靈性,得道而成仙體。而他自成了仙,便移居於蓬萊,飛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除東君外,無人知他來歷。曾與東君戲言打賭,自言雖是草木通靈而成仙,卻絕非無心無情之物,若入世,自當度人。

東君笑道:「若連扶桑都識得情為何物,這仙界諸神,又有幾個逃得過情劫所害?」

他亦笑道:「識得大情,卻非私情。我原是神木一株,又怎會有愛慾之心?」

東君笑而不語。

當年戲言過耳,設下賭約後,他便忘了,不再放在心上。孰料一日途經魔域,恰逢幻魔出世,那自混沌虛無中所誕化的魔物,赤足長發,魅惑之姿,不可方物。抬眸間一聲輕笑,他自云端間偶然瞧見,卻是陡然心中一漾。

生於清聖之地的他,從未見過此等極妖而極豔之物,不由自主一聲輕贊,心中一動,卻是自此魔由心生,折墜入凡塵。

紅塵中歷經數世輪迴,終於一世,投身於蜀山凌門內,道心不滅,一心求仙。卻在即將渡天劫的關頭,被那魔物纏上,功虧一簣,落得個被天雷直劈而下,灰飛煙滅的下場。

再一世為人,仍舊入了凌門。卻是仍舊逃不過與那魔物相遇相纏的結局,東君居於九天之上,眼睜睜看著他一步步走到如今地步,卻無法施以援手。

無論他是扶桑,還是凌華,自己種下的心魔,若是堪不破,只會反覆受其所害。即便是上古天神,也無法改變天數。


「雖說神魂已散,三花也只餘一朵。但幸好你本體猶在,如今金花既已重入你體內,假以時日,終有重得靈識的一日。」東君緩緩起身,千萬年來從來波瀾不驚的雙眸,也隱隱泛起一絲澀意,「又或許,你不通靈識也好,草木非人,又何必有心有情。」

一聲長嘆,衣袖拂過,轉身離去。

轉瞬間又是紛紛擾擾千餘年,人世間朝代更迭,蜀山內各大修仙門派的掌門,也早已換了一撥又一撥。

蜀山腳下的數個村莊內,不知從何時起,卻紛紛蓋起了神廟。廟內供奉的是一尊華衣神祇,雖是木頭所刻,亦能看得出那神祇相貌頗為美豔。若要仔細問村民們廟內供奉的是何神仙,大多數人都答不上來,只說這位神仙娘娘十分靈驗,但凡村子裡有什麼妖孽作祟,她便出來顯靈了。

又有人反駁,說才不是神仙娘娘,分明是一位男仙!

吵吵嚷嚷間,問的人隱約也聽明白了。這廟內供奉的神仙不知從何而來,亦不知何時開始在蜀山腳下一帶出沒,但凡這附近的村莊內有鬼物或妖物為害時,這神仙便出現了,好似在找什麼人,又好似在等什麼人。若是恰好蜀山上的修真門派遣下弟子前來降妖除魔,這神仙便一定會纏上對方。

這神仙總喜歡問對方:「你是我師兄麼?」

對方往往被他嚇得半死,然後他便怒而放手,轉身將那作祟的妖物揮手間給滅了,之後便又消失不見了。

這神仙好像有些瘋瘋癲癲。

村民們卻不管這麼多,只認定了這神仙是上天派下來庇佑他們平安的,自覺自願的蓋了神廟,逢年過節的還搭檯子唱戲酬神。

打聽明白了的人,負手立於神廟外,端詳著那尊木雕的神祇,神情頗有些微妙。

「天庭之內,絕無此等仙君。究竟是妖是魔,在此蠱惑人心,享受這些村民們的香火供奉?」男子不由得喃喃自語,百思不得其解。

他原是東君殿內的扶桑神木,一日忽然睜眼,驚訝於自己居然修得了仙體。東君留他居於殿內,他卻總覺得心頭空落落的,好似沒有著落,非要前往天庭。東君勸他不住,只得嘆氣任他去了。到了天庭後,卻又不肯受封。天帝亦不勉強,只隨便賜了他一個凌華仙君的名號,便放任他來去自由。

只這一日,天帝忽然遣使者請他,說是下界不知何物假借神明之名,騙取人間香火。如今天庭之內諸仙各司其職,也就他得閒,懇請他前往下界,察探那物究竟是何來頭。

依著他平時的性子,也就懶得理會了。這日也不知哪根筋不對,竟應承了下來,前往下界的途中,還遇上了個陌生的神君,對方一見他,先是一驚,繼而大喜,高高興興的湊上來,向他打招呼。

他皺眉:「這位神君……我認識你麼?」

那神君大驚,委委屈屈的看著他:「仙君不認識我了?我是南海太子敖凌啊!」

他搖搖頭,從未見過,怎會認識?


那神君大受打擊的模樣,眼睜睜瞧著他踏云而去,垂頭喪氣的自語道:「為何凌華仙君總是不愛搭理我?當年聽說他魂飛魄散了,我還哭了一場哩。」

他也沒存什麼歪念頭,不過是數千年前在天庭見了凌華仙君,心生親近之意,想與他做個仙友罷了。可這凌華仙君卻總是對他禮數以待,客客氣氣的,只覺疏離。難道他的個性便這麼遭人厭麼?

連曾經的好友容琛都與他鬧翻了……龍生好失敗啊!

敖凌在云層間翻滾,捲著尾巴自怨自艾,天庭之上的南海龍王頭頂青筋亂蹦:「那混蛋小子又死到哪兒去了?怎麼還沒滾過來?」

就在廟外的男子轉身離開之際,神廟之內,不知何時捲起了一陣黑霧,隱隱間,自廟內尾隨而去。

「師……師兄……」

若有若無的聲音響起,那霧影似乎是想要現形,卻又不敢,只悄悄跟在那人身後。等那人稍有察覺,回頭之時,霧影慌忙便散開,等他重新回過頭後,又悄悄的聚成一團。

遠遠看去,那男子好似個妖怪,身後跟著團黑霧,分外詭異。

九天之上,東君凝視著殿內的扶桑,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一旁的侍女小心翼翼的問道:「神君為何要讓扶桑離開?」

扶桑歷經千年,好不容易重生了,東君本是要讓他留在殿內,最終卻還是任他離開了。

東君不是說過,若扶桑再得仙體,一定不讓他再離開神殿了嗎?

「他雖已重生,心魔卻仍是未解。不如便讓他自行了結,否則遲早還是受其所害。」東君閉目,心想天帝這次遣他下凡,也不知是何結果。

扶桑重生之後,卻不肯留在神殿之內。若非心魔作祟,又怎會執意去天庭?怕是天帝也知曉前因後果,所以故意讓他下凡吧。

那魔物卻也在下界癡等了千餘年,雖不曾作惡,卻是行跡詭異,瘋瘋癲癲,又被那幫村民們當神仙給供奉起來。若放任下去,只怕早晚要逼出他狂性,釀成大禍。

天數如此,又有何辦法呢。

扶桑,此去福禍未知,你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