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妻兒(2)



“凡仕宦之家,由儉入奢易,由奢返儉難。爾年尚幼,切不可貪愛奢華,不可慣習懶惰。無論大家小家、士農工商,勤苦儉約,未有不興;驕奢倦怠,未有不敗。又,讀書寫字,不可間斷,早晨要早起,莫墜高曾祖考以來相傳之家風。吾父吾叔,皆黎明即起,爾之所知也。”

“新婦初來,宜教之入廚作羹,勤于紡織,不宜因其為富貴子女不事操作。大、二、三諸女,已能做大鞋否?三姑一嫂每年做鞋一雙寄余,各表孝敬之忱,各爭針黹之工。所織之布,做成衣襪寄來。余亦得察閨門以內之勤惰。”

曾國藩婚嫁兒女,只限二百金。大女兒出嫁,他寄銀二百五十兩,以二百金辦奩具,以五十金為程儀。並囑“家中切不可另籌銀錢,過于奢侈。遭此亂世,雖大富大貴,亦靠不住,惟勤儉二字可以持久”。二女兒出嫁,有一枚重七錢的金耳挖,值二十余緡,為人所竊。歐陽夫人憂惜之,數夜未眠,慮女兒至其夫家無耀首之飾。四女兒出嫁,于舟上發轎,歐陽夫人親自送親。仍恪秉曾國藩規定的嫁妝成法。曾國荃聽說後詫異道: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打開箱奩查驗,果然只有二百金,這才相信。他再三嗟歎,以為實在寒酸、難以敷用,私下里又送了四百金。

曾國藩對兩個兒子更是望之切,責之深。在赴天津辦教案之前,他預留了一篇遺囑,中有這樣的話:

“余生平略涉儒先之書,見聖賢教人修身,千言萬語,而要以不忮不求為重。忮者,嫉賢害能,妒功爭寵,所謂‘怠者不能修,忌者畏人修’之類也。求者,貪利貪名,懷土懷惠,所謂‘未得患得,既得患失’之類也。忮不常見,每發露于名業相侔、勢位相埒之人;求不常見,每發露于貨財相接、仕進相妨之際。將欲造福,先去忮心,所謂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將欲立品,先去求心,所謂人能充無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忮不去,滿懷皆是荊棘;求不去,滿腔日即卑汙。余于此二者常加克治,恨尚未能掃除淨盡。爾等欲心地乾淨,宜于此二者痛下工夫,並願子孫世世戒之。附作《忮求詩》二首錄右。

曆覽有國有家之興,皆由克勤克儉所致,其衰也則反是。余生平亦頗以勤字自勵,而實不能勤。故讀書無手抄之冊,居官無可存之牘。生平亦好以儉字教人,而自問實不能儉,今署中內外服役之人,廚房日用之數,亦云奢矣。其故由于前在軍營,規模宏闊,相沿未改;近因多病,醫藥之資,漫無限制。由儉入奢,易于下水;由奢反儉,難于登天。在兩江交卸時,尚存養廉二萬金,在余初意不料有此,然似此放手用去,轉瞬即已立盡。爾輩以後居家,須學陸梭山之法,每月用銀若干兩,限一成數,另封秤出,本月用畢,只准贏余,不准虧欠。衙門奢侈之習,不能不徹底痛改。余初帶兵之時,立志不取軍營之錢以自肥其私,今其差幸不負始願。然亦不願子孫過于貧困,低顏求人,惟在爾輩力崇儉德,善持其後而已。

孝友為家庭之祥瑞,凡所稱因果報應,他事或不盡驗,獨孝友則立獲吉慶,反是則立獲殃禍,無不驗者。吾早歲久宦京師,于存養之道多疏,後來輾轉兵間,多獲諸弟之助,而吾毫無裨益于諸弟。余兄弟姊妹各家,均有田宅之安,大抵皆沅叔扶助之力。我身沒之後,爾等事兩叔如父,事叔母如母,視堂兄弟如手足。凡事皆從省嗇,獨待諸叔之家,則處處從厚,待堂兄弟以德業相勸、過失相規,期于彼此有成,為第一要義。其次則親之欲其貴,愛之欲其富。常常以吉祥善事代諸昆季默為禱祝,自當神人共欽。溫浦、季洪兩弟之死,余內省覺有慚德。澄侯、沅甫兩弟漸老,余此生不審能否相見,爾輩若能從孝友二字切實講求,亦足為我彌縫缺憾耳。”

附忮求詩二首:

善莫大于恕,德莫凶于妒。

妒者妾婦行,瑣瑣奚比數。

己拙忌人能,己塞忌人遇。

己若無事功,忌人得成務。

己若無黨援,忌人得多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