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立志(1)



第貳章:修身

曾國藩之所以能成為傳統社會典型文人將相的代表,引起後人的廣泛關注甚至崇拜,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具有儒家道德觀念中的理想人格魅力。

立志

曾國藩以一介布衣寒士躋身于翰林院,實現了多少讀書人夢寐以求的“書生變蛟龍”理想。進入京師後,曾國藩並未如常人般沾沾自喜,內心深處充滿著宏遠抱負。他所立定的是君子之志,即“有民胞物與之量,有內聖外王之業,而後不忝于父母之所生,不愧為天地之完人”。曾國藩認為,志向的高遠對個人來講至關重要。“古人患難憂虞之際,正是德業長進之時,其功在于胸懷坦夷,其效在于身體康健。聖賢之所以為聖賢,佛家之所以成佛,所爭皆在大難磨折之日,將此心放得實,養得靈,有活潑之胸襟,有坦蕩之意境,則身體雖有外感,必不至于內傷”。曾國藩意識到,自身修養同內聖外王的心靈終極尚有很大距離,因此初涉京畿就將“不為聖賢,便為禽獸;莫問收獲,但問耕耘”作為座右銘,時時以“君子當以不如堯、舜、周公為憂,當以德不修、學不講為憂”。考中進士是曾國藩政治生涯的起點,同時也是他新生活的開端。他甚至將自己的名號都改換門庭。曾國藩本名子城,到京城後,先改號滌生,取蕩滌舊事,告別昨天之意。後得益于名師勸導,改名國藩,以示做國之藩籬,為朝廷棟梁。

曾國藩立定君子之志,投身于京師求學交友的廣闊天地。他在致諸弟的書信中表露了開辟新生活之意,全然否定過去偏居湖南的生活。他認為,自己“少時天分不甚低,厥後日與庸鄙者處,全無所聞,竅被茅塞久矣”,到京師後才發現“鄉間無朋友,實為第一恨事”。衡陽同學均為“庸鄙無志者,又最好訕笑人。其笑法不一,總之不離乎輕薄而已”。他勸說弟弟們不要和這些人密切接觸,他們“不惟無益,且大有損。習俗染人,所謂與鮑魚處,亦與之俱化也”。他甚至認為,“衡陽不可以讀書,漣濱不可以讀書,為損友太多故也”。

曾國藩當時只不過是三十左右的青年,卻以達到千百年來文人追尋的理想境界為目標,身心疲累程度可想而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曾國藩制定了嚴格的修身計劃,曰“日課十二條”。內容有:

一、主靜:無事時整齊嚴肅,心如止水;應事時專一不雜,心無旁物。

二、靜坐:每日須靜坐,體驗靜極生陽來複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鎮。

三、早起:黎明即起,絕不戀床。

四、讀書不二:書未看完,絕不翻看其他,每日須讀十頁。

五、讀史:每日至少讀二十三史十頁,即使有事亦不間斷。

六、謹言:出言謹慎,時時以“禍從口出”為念。

七、養氣:氣藏丹田,修身養性。

八、保身:節勞節欲節飲食,隨時將自己當作養病之人。

九、日知其所亡:每日記下茶余偶談一篇,分為德行門、學問門、經濟門、藝術門。

十、月無忘所能:每月作詩文數首,不可一味耽擱,否則最易溺心喪志。

十一、作字:早飯後習字半小時,凡筆墨應酬,皆作為功課看待,絕不留待次日。

十二、夜不出門:臨功疲神,切戒切戒!

年輕的曾國藩樂觀地相信,所謂本性不能移完全是虛妄之語,人的品行可以改變,就如同流水一般,導之向下則無孔而不入;人的情趣就像禾苗一樣,加之陽光雨露則能健康成長。然而說易行難,諸多今人眼中逆性而為的舉動在躬身實踐中又是何等艱難!曾國藩亦不例外。

兒時的曾國藩本性並非寬容達觀。九歲時,曾國藩寄居于桂花塘歐陽先生家中讀書。一次,他與歐陽先生的兒子發生口角。主人偏袒自己的孩子,不分青紅皂白,便批評曾國藩。曾國藩將此事暗藏心底,離別時偷偷地把歐陽家的金魚缸打破,弄得水干魚死,才興高采烈地隨父親回家。十二歲時,曾國藩與伙伴在神王廟玩耍,不小心將神王像碰倒在地。父親得知後狠狠地將他訓斥一番,還給神王重塑了金身。父親怕曾國藩再闖下更大的禍,決定讓他到離家六里的古羅坪讀書。曾國藩為此和神王像結了仇。每逢路過神王廟,他就把系繩子的竹棍放在神王肩上,氣憤地說:“我去讀書,你要好好地替我看馬。如果馬跑了,定不饒你!”

成年後的曾國藩亦非老練沉穩之人。他曾一度為仕途扶搖直上而沾沾自喜。曾國藩升任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後,給祖父去信云:孫兒“由從四品驟升二品,超越四級,遷擢不次,惶悚實深”。語氣乍聽頗為謙恭,但在給叔父和弟弟們的信中,他道出了真實想法,在致叔父的信中他寫道:“常恐祖宗積累之福,自我一人享盡”;致諸弟信中則云:“湖南三十七歲至二品者,本朝尚無一人”,“近來中進士十年得閣學者,惟壬辰季仙九師、乙未張小浦及予三人”。其自負心緒表露無遺。

後來的曾國藩品性堅卓、為人通達,乃是他修身養性的結果。

我們來看看被後世奉為聖人的曾夫子最初是如何實踐這“日課十二條”的。

第一條是“主靜”。計劃中規定“無事時整齊嚴肅,心如止水”,曾國藩實踐起來又是怎樣的呢?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四日,京城忽然刮起大風,這樣惡劣的天氣曾國藩仍不能呆在家中,其日記中記載,“無事出門,如此大風,不能安坐,何浮躁至是”!這難免是對其培養堅卓之志的沉重打擊。曾國藩內疚之心溢于言表:“寫此冊而不日日改過,則此冊直盜名之具也。既不痛改舊習,則何必寫此冊?”曾國藩在京城居翰林之位,主要做的事情便是讀書。讀書是非常艱苦的事情,要真正深入研讀必須做到心無旁騖。曾國藩的讀書狀態又如何呢?他在日記中記錄了研讀《易經》時的情形:“丹黃幾十頁書,如勉強當差一樣,是何為者?平生只為不靜,斷送了幾十年光陰。立志自新以來,又已月余,尚浮躁如此耶!”這樣浮躁的心境下讀書的效果可想而知,每日“不知心忙什麼”,不僅研治《易經》一無所得,甚至連白文都不能背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