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立志(2)



十、月無忘所能:每月作詩文數首,不可一味耽擱,否則最易溺心喪志。


十一、作字:早飯後習字半小時,凡筆墨應酬,皆作為功課看待,絕不留待次日。


十二、夜不出門:臨功疲神,切戒切戒!


年輕的曾國藩樂觀地相信,所謂本性不能移完全是虛妄之語,人的品行可以改變,就如同流水一般,導之向下則無孔而不入;人的情趣就像禾苗一樣,加之陽光雨露則能健康成長。然而說易行難,諸多今人眼中逆性而為的舉動在躬身實踐中又是何等艱難!曾國藩亦不例外。


兒時的曾國藩本性並非寬容達觀。九歲時,曾國藩寄居于桂花塘歐陽先生家中讀書。一次,他與歐陽先生的兒子發生口角。主人偏袒自己的孩子,不分青紅皂白,便批評曾國藩。曾國藩將此事暗藏心底,離別時偷偷地把歐陽家的金魚缸打破,弄得水干魚死,才興高采烈地隨父親回家。十二歲時,曾國藩與伙伴在神王廟玩耍,不小心將神王像碰倒在地。父親得知後狠狠地將他訓斥一番,還給神王重塑了金身。父親怕曾國藩再闖下更大的禍,決定讓他到離家六里的古羅坪讀書。曾國藩為此和神王像結了仇。每逢路過神王廟,他就把系繩子的竹棍放在神王肩上,氣憤地說:“我去讀書,你要好好地替我看馬。如果馬跑了,定不饒你!”


成年後的曾國藩亦非老練沉穩之人。他曾一度為仕途扶搖直上而沾沾自喜。曾國藩升任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後,給祖父去信云:孫兒“由從四品驟升二品,超越四級,遷擢不次,惶悚實深”。語氣乍聽頗為謙恭,但在給叔父和弟弟們的信中,他道出了真實想法,在致叔父的信中他寫道:“常恐祖宗積累之福,自我一人享盡”;致諸弟信中則云:“湖南三十七歲至二品者,本朝尚無一人”,“近來中進士十年得閣學者,惟壬辰季仙九師、乙未張小浦及予三人”。其自負心緒表露無遺。


後來的曾國藩品性堅卓、為人通達,乃是他修身養性的結果。


我們來看看被後世奉為聖人的曾夫子最初是如何實踐這“日課十二條”的。


第一條是“主靜”。計劃中規定“無事時整齊嚴肅,心如止水”,曾國藩實踐起來又是怎樣的呢?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四日,京城忽然刮起大風,這樣惡劣的天氣曾國藩仍不能呆在家中,其日記中記載,“無事出門,如此大風,不能安坐,何浮躁至是”!曾國藩在京城居翰林之位,主要做的事情便是讀書。讀書是非常艱苦的事情,要真正深入研讀必須做到心無旁騖。曾國藩的讀書狀態又如何呢?他在日記中記錄了研讀《易經》時的情形:“丹黃幾十頁書,如勉強當差一樣,是何為者?平生只為不靜,斷送了幾十年光陰。立志自新以來,又已月余,尚浮躁如此耶!”


第二條是“靜坐”。曾國藩本打算用功讀書,韜光養晦,實際行動上卻總是慵懶怠忽,“因循過日”,日記往往無可記錄,四十多天“日日玩憩”。這種狀態使曾國藩時感空虛,晚上回到寓所將自己檢討一番,立誓明日洗心革面。孰知明日複明日,許多光陰空蹉跎。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十七日,曾國藩讀罷《易經》後便出門會友。上午與杜蘭溪談學論道,留在杜家吃中飯,下午為何子敬祝壽,晚上于何宅賞聽昆曲,直至初更時分才回到寓所。靜夜思過,曾國藩充滿愧疚,在日記中寫道:“明知盡可不去,而心一散漫,便有世俗周旋底意思,又有姑且隨流底意思。總是立志不堅,不能斬斷葛根,截然由義,故一引便放逸了。”交友聊天本是年輕人的常性,曾國藩亦不例外。他平時忙于交際應酬,酒酣耳熱之際更是忘乎所以,高談闊論,哪里還記得“靜坐”功課?曾國藩對京城的一切都充滿好奇,甚至連菜市口斬決大臣的熱鬧也想去湊。“欣然樂從”途中,才意識到觀賞殺人乃“仁心喪盡”之舉,于是“徘徊良久,始歸”。


第六條是“謹言”。爭強好勝之心,有野心的年輕人常常有之。這對飽讀詩書、春風得意的翰林公曾國藩來講,亦不例外。曾國藩自己也承認,“好名之意,又自謂比他人高一層”。每夜靜思,面對“謹言”課程時,他常常愧疚不已:白天“總是話過多”,“言多尖刻,惹人厭煩”的情形曆曆在目。曾國藩身居翰林,談學論道乃常有之事,而他往往強言爭辯,“詞氣虛驕”。曾國藩的好朋友為此沒少吃苦頭。據《曾國藩日記》記載,一次,他與好友為學業爭論起來,反省云:“彼此持論不合,反複辯詰。余內有矜氣,自是特甚,反疑別人不虛心,何以明于責人而暗于責己也?”此種情形在其日記中時有反映。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初九日,曾國藩至友人陳源袞處為其母拜壽,“席前後氣浮言多”,同湯鵬等人討論詩文時“多誇誕語”。回家後在日記中寫道:“平日辯論誇誕之人,不能遽變聾啞,惟當談論漸低卑,開口必誠,力去狂妄之習。此二習痼弊于吾心已深。前日云,除謹言靜坐,無下手處,今忘之耶?”曾國藩為戒妄語付出了艱苦努力。他甚至刻意疏遠朋友,被大家戲謔為“淡而無味,冷而可厭”。師友吳廷棟勸導他說:“友朋之投契,君臣之遇合,本有定分,然亦可積誠而致之,故曰命也。然君子不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