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立志(3)



第七條是“養氣”。今人眼中的曾國藩是“理學名臣”之典范。過去史家在評論曆史人物時,往往為突出其政治屬性,將這些人物簡化為冷冰冰的面孔,對曾國藩的評價便是典型一例。曾國藩無疑是理學家,恪守“存天理,滅人欲”的信條。後世史家往往由此出發,忽略曾國藩和其他男人一樣,有七情六欲的另一面。曾國藩篤信理學,並未納妾,且妻子歐陽氏經常患病,因此格外羨慕姬妾成群的同僚。一次,曾國藩應邀赴宴,看到進士同年美妾如云,心中頓生無限游思,“目屢邪視”,回家後又聞妻子病榻呻吟,心中無端煩躁。入夜靜思,他頓感理學功夫大減,反省云:“真不是人,恥心喪盡,更問其他?”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摯友陳源袞新納美妾,人皆贊貌若桃花,曾國藩羨慕不已,借故意欲一見。陳源袞拗不過曾國藩,只好從命。曾國藩見美妾後窘態百出,出言調戲,“狎褻大不敬”。道光二十三年二月,曾國藩在好友湯鵬家中又故伎重施,對湯鵬的兩個姬妾“諧謔為虐,絕無閑檢”。除調戲友人姬妾外,青年曾國藩還經常出入聲色場所,“無事夜行,心貪嬉游”。


第八條是“保身”。曾國藩平生有三戒,除“戒妄語”外還有“戒圍棋”和“戒水煙”。


曾國藩自幼即酷愛下棋,任職京師後更如魚得水,“溺情于弈”。京城為棋界精英薈萃之所,曾國藩的師友中有不少人耽于此道,如劉谷仁、何子敬、朱廉甫等。曾國藩論學之余,最大的愛好便是下棋,幾致沉溺癡迷的程度。一次,曾國藩上午剛同友人戰罷,午飯時看到有人下棋仍“嗜之若渴”,立在一旁指指點點,“幾欲自代”,其愛好程度可見一斑。然下棋非常勞神,一局下罷往往令人頭昏眼花,精神萎靡。曾國藩為專注精神于正務,決心戒棋。他在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的《日記》中寫道:“又圍棋一局,此事不戒,何以為人!”為了戒棋,曾國藩令家人將圍棋束之高閣,藏到他不知道的地方。可是,一旦棋友來家做客,他便將誓言、決心棄之不顧,命家人取出棋具,下將起來。戒棋對曾國藩來講是一道不可逾越的修身極限,終其一生亦未戒除。一次,郭嵩燾至曾國藩家中做客,談罷公事,二人“圍棋二局”。下完棋後,曾國藩感到身體非常疲乏,發誓“以後永戒不下棋”。沒想到,曾國藩的“永戒”之期竟然未能堅持一日。次日便又與郭嵩燾下棋,“複蹈昨日之轍”。第三天又同黃鶴汀下棋良久。雖然圍棋暫時戒不掉,但沉溺其中有損身體卻是不爭事實。選擇理性還是欲望,曾國藩始終進行著激烈的思想斗爭。有一天,好友徐石泉來訪,二人圍棋數局,“石泉去而余頭昏眼花,因戒永不下棋。誓曰:如再下棋,永絕書香也”。即使下如此大的決心,曾國藩還是未能戒掉棋癮。無論金陵決戰的殊死時期,還是天津教案的千鈞一發之際,曾國藩都未曾忘記圍棋。


梁啟超將曾國藩視為唐宋以來儒家思想的集大成者,尤以個人意志力“堅苦卓絕”著稱于世。他對曾國藩能夠戒煙深表欽佩。曾國藩出生于湖南,深受湖湘文化“經世”學派影響,對當時流行的鴉片煙毒深惡痛絕。然而,他卻有抽水煙的嗜好。曾國藩意識到“吃煙太多,故致困乏”的危害,為“保身”計,決心從道光二十二年十月開始戒煙。曾國藩平素吸煙成癮,甫一戒煙,承受著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折磨。戒煙初期,曾國藩時感六神無主,精神恍惚,猶如嬰兒斷乳般難受。他一方面告誡自己斷不能複吸,另一方面拼命找朋友下棋、聊天,防止戒煙失敗。關于這一段痛苦經曆,他在日記中有詳細的記載:“即宜守規敬事,乃閑談荒功,又溺情于弈。歸後數時,不一振刷,讀書悠忽,自棄至矣。乃以初戒吃煙,如失乳彷徨,存一番自恕底意思。此一恕,天下無可為之事矣。急宜猛省。”戒煙中期,曾國藩的煙癮時有反複,“自戒煙以來,心神彷徨,幾若無主,遏欲之難,類如此矣!不挾破釜沉舟之勢,詎有濟哉!”每到這種時候,曾國藩便“不能靜坐,只好出門”。一個月後,曾國藩終于成功戒煙。

由上種種來看,曾國藩的修身實踐艱難異常,始終徘徊于同本心欲望斗爭的困境。然而正是在立定大志的前提下,他才能夠“截斷根緣,誓與血戰”,成就後來的一番偉業。


曾國藩正是在“君子之志”指引下,抵制隨波逐流,雖經困惑挫折,終于修煉為一代道德典范。其幕僚薛福成對曾氏道德操守的評價可謂中肯:“曾國藩講求先儒之書,剖析義理,宗旨極為純正,其清修亮節,已震一時。平時制行甚嚴,而不事表暴于外;立身甚恕,而不務求備于人。故其道大而能容,通而不迂,無前人講學之流弊。繼乃不輕立說,專務躬行,進德尤猛。其在軍在官,勤以率下,則無間聽宵;儉以奉身,則不殊寒素,久為眾所共見。其素所自勖而勖人者,尤以畏難取巧為深戒,雖禍患在前,謗議在後,亦毅然赴之而不顧。與人共事,論功則推以讓人,任勞則引為己責。盛德所感,始而部曲化之,繼而同僚諒之,終則各省從而慕效之。所以轉移風氣者在此,所以宏濟艱難亦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