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豪雄 第二章 如臨深淵 第一節-第五節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臨深淵 第一節

我對國政不熟悉,這幾年如果不是安置流民在北疆屯田,去年又主掌了北疆軍政,我甚至對國政一竅不通,但我這麼長時間以來,為什麼就無法從中看到欺詐?仔細想想自己近年來的所作所為,的確用了很多欺詐的手段,自己不是不知道,而是不願承認罷了。即使自己的目的是正確的,但最終也還是掩蓋不了欺詐手段的卑劣。袁術說的一針見血,說得好啊。我和他一樣,和董卓一樣,說到底,我們其實都是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我本是一頭血腥的豹子,又何必去冒充一頭溫文爾雅的綿羊?這實在有點貽笑大方了。

國政的本質如果是欺詐的話,那唯有支撐門面的勝利者才是正確的。這就象打仗一樣,勝利了,欺詐也就成了功勳。那欺詐的目的又是什麼?應該是得到最大的利益,通過國政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不過,從董卓這件事來看,他雖然以相國的身份參隸尚書事,獨攬權柄,但他卻沒有得到最大的利益,那問題又出在什麼地方?董卓哪里做錯了?

董卓今日的失敗,雖然和各方勢力之間的明爭暗斗,層出不窮的反間有很大的關系,但應該不是根本原因,武人和士人之間由來已久的隔閡和敵視也應該不是董卓失敗的根本原因,那根本原因是什麼呢?

國政的最終目的當然是社稷穩定,國家富強,百姓安居樂業。由這個最終目的上溯到大漢的士、農、工、商四個階層,那麼當然是大家的利益都能得到保障,繼而再上溯到朝廷,那當然是各方權勢都能在天子的主政下保持權力的平衡。董卓的失敗。是不是因為他打破了這個權力的平衡?也就是說,他撕下了富麗堂皇的門面,把朝堂上的權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結果激起了眾怒?

袁術贊成長公主在晉陽建朝,但他又一再說到國政,欺詐和反間,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努力重建這種朝堂上的權力平衡,先把華麗的門面撐起來,然後再利用國政、欺詐和反間,盡快強大自己的實力,重建強悍的朝廷,從而達到迅速凝聚各地州郡的力量,振興社稷?

但重建這種朝堂上的權力平衡,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這個代價由誰來承擔?

我已經做到驃騎大將軍了,這個權力平衡的事我很清楚。權力平衡其實不僅僅是指各方權勢之間的權力制約,更多的時候是指某項權力的層層分解和互相監督。

就從軍事權來說,這個權力全部是天子的。但天子所掌控的這個權力一旦被奸侫篡奪,那就是國家的災難。所以天子也不放心,于是天子把軍事權再加分解,讓它處在重重監視之下。本朝的軍事權分解很複雜,但主要原則就是把軍事戰略決策權、軍事指揮權、軍隊人事權、軍隊組織訓練權、戰時指揮權,還有戰區的指揮權和具體軍隊的指揮權完全分離。這種權力的分解雖然嚴重降低了各級軍事機構的運轉效力,但成功保證了天子對大漢軍隊的最終控制權。

然而,現在的情況是,由于天子和朝廷蒙難,大漢的軍政權力全部失控,各地州郡紛紛擁兵自重,各自為政。朝廷若再想把這些權力收回去,重建權力平衡,事實上已經不可能了。沒有人願意為一個華而不實、傾覆在即的門面,為一個前途渺茫毫無希望的門面付出巨大的代價,包括自己在內。

如果晉陽朝廷命令自己交出軍隊,自己會交嗎?不會。同理,晉陽朝廷命令韓馥交出冀州軍政,韓馥會交嗎?不會。

真如袁術所說,人要現實一點,君子還要顧其本,何況我們這些不是君子的人。自己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還談什麼拯救社稷?那不是笑話是什麼?

組建晉陽朝廷的主張雖然是個振興社稷的好計策,但它也的確是個不合時宜的無法達到目的的計策。籌謀這個計策的一幫大臣們待在長安,完全不知道關東之外的天地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

短短一年時間里,風雨飄搖的大漢被京畿之亂和黃巾之亂徹底打垮了,沒有人知道明天會是什麼樣子,更沒有人知道將來會何處何從,所以人都在為生存而努力。州郡官吏、門閥富豪、黃巾軍、流民們仿佛一夜之間就被滔滔洪水沖走了,大家都在洶湧的波濤里翻滾起落,都在為活著而奮力掙紮,沒有人願意放棄抓在手中的救命稻草,誰都不願意。

既然晉陽朝廷不過就是一個門面,國政不過就是欺詐,各地州郡和自已都不願意放棄手中的救命稻草,那要想在排山倒海一般的洪水里生存下來,就只有一個辦法了:搶別人手中的救命稻草。

等自己手中的救命稻草變成了一棵大樹,自己就能拯救社稷、拯救天下蒼生了。

反間?現在反間有什麼用?現在要的是殺伐。

袁術想讓我打冀州,想讓我和韓馥、袁紹打個你死我活,然後他好漁翁得利,哼……這小子,到現在還是這副德性,一點都沒改。十年後相聚長安?這小子還真有信心。只怕十年後,你已經尸骨無存了。

李弘大步走到案幾前,伏案寫下了七行字:晉陽朝廷、冀州、洛陽、黃巾軍、劉虞、韓馥、袁紹。

他放下筆,望著這七行字,想了很長很長時間,然後又拿起高覽的書信反複看了數遍,最後他拿起筆,在黃巾軍三個字上,劃了一個很大很粗的圓圈。

****

天蒙蒙亮的時候,楊鳳急匆匆趕到了大營。

楊鳳極力反對李弘交出北疆軍政大權,更反對把朝廷設在晉陽。在這之前,張燕來信,也表示了同樣的意思。

漠北都護府的鮮于輔和云中行轅的趙云,屯軍壺關的麴義和屯軍上谷的閻柔都來信表示支持在晉陽設朝,加上徐榮和玉石,北疆九位將軍中有六位表示支持大將軍。只有顏良語含不滿,張燕和楊鳳堅決反對。同時間李弘也去信征詢了鮮于銀等十一位中郎將和塞外各郡太守的意見(高覽率軍在徐州平叛,無法聯系)。大家基本上也是這三種態度。

張燕和楊鳳的言詞很尖銳,兩人均認為長安朝廷和北疆軍政諸吏很多人都迫切希望通過這種辦法整合州郡力量,以便迅速拯救社稷,但他們完全忽視了大將軍本身的諸多問題和北疆現狀。

北疆現狀就不提了,大家心里都有數。大將軍本身的問題很多,但最重要的是沒有學識,沒有處理國事的經驗。除了顯赫戰功以外,大將軍本人沒有能讓州郡官吏信服的東西。今年大將軍為了緩解北疆危機,先是搞制衡打擊討董大軍,後來制衡失敗又攻打董卓,結果不但在州郡中威信盡失,還和討董聯盟的人結下了仇怨。因此不管有沒有晉陽朝廷,各地州郡都不會信任大將軍,更不會聽大將軍的指揮。

在這種情況下,大將軍無論擺出什麼姿態,這個朝廷都是擺設,最後大將軍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惹得人神共憤,天下共討,和董卓一樣了。大將軍自己受點委屈沒什麼關系,我們還有十幾萬將士忠誠你,但北疆數百萬百姓就要遭殃了,因為冀州會以此為借口封鎖北疆。那時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張燕和楊鳳都勸說李弘,想個辦法,及早把長公主送到冀州去,這個朝廷就建在冀州得了。北疆自身難保,養不起這個朝廷,也惹不起這個朝廷,我們還是以獨善其身,臨機應變為上策。

楊鳳很激動,李弘倒是神態悠閑,一直等他把話說完了才笑道:“你不來,我還要去找你。這件事,我必須要和你談談,然後你去和飛燕談。我出面目標太大,不合適。”

楊鳳驚喜地問道:“大將軍同意把長公主送走?”

“不是,長公主不能送走,晉陽朝廷也要馬上籌建。”李弘搖手道,“你說了大半天,其實最想說的一句話沒說,你是不是擔心我要你們去打司馬俱、白繞?我說過的話,什麼時候反悔過?你放心,我馬上把飛燕和云天(麴義)的大軍調到河東來,我們打洛陽,打長安。冀州的事我們不管了。”

楊鳳疑惑不解地望著李弘,“冀州的事我們不管了?四個屯田郡國也不要了?”

“不要了,全部放棄,都丟給冀州,把包袱全部甩掉。”李弘說道,“你和飛燕說的很對,就我個人來說,各地州郡不會信任我,就晉陽朝廷來說,也無力控制各地州郡。所以我現在要做兩件事,一是取信于天下,二是打擊各地州郡的力量,削弱他們的實力。各地州郡實力大減,我看他們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我如何取信于天下?勤王討董,攻打洛陽和長安。我把飛燕和云天都調到河東,集結四萬大軍攻打董卓。然後呢?然後我們攻打長安。無論出現什麼情況,我們都要打長安,擺出一副誓死勤王討董的架勢。取信于天下嘛,當然要擺足姿勢。從這次是否同意長公主在晉陽建朝就能看出,北疆有許多大吏對我的忠誠非常懷疑。因此,這次打洛陽,不僅僅是取信于天下,也是取信于北疆諸吏。”

“如何打擊各地州郡的力量?黃巾軍。”李弘攤開地圖,“正清(高覽)和子平(高順)在信中把兗青徐的形勢說得很透徹,明年司馬俱和徐和為了黃巾軍的生存,必定要打到冀州去。不過,如果飛燕和云天都在冀州,青州的司馬俱、徐和,黑山的白統未必敢全力進攻,所以我把兵力全部抽調到河東,給黃巾軍足夠的信心。”

“洛陽之戰,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在年初或者二月開始,到時北疆、韓馥、袁紹、張邈、孫堅、袁術等人的兵力全部集中在洛陽四周。黃巾軍如果不趁機攻擊冀州,那他們就等著敗亡吧。”

“韓馥和袁紹如果向我們求援,我們就以勤王為借口,堅決拒絕,這樣就避免了和黃巾軍交戰的可能。”

“黃巾軍如果攻占了冀州……”楊鳳擔心地說道,“事情同樣很麻煩。”

“黃巾軍要想在冀州立足,非常困難,因為幽州還有公孫瓚。”李弘自信地說道,“以公孫瓚和幽州軍的實力,再加上各州郡的兵力,擊敗黃巾軍應該不成問題。”

“大將軍,冀州戰火紛飛,糧食怎麼辦?”

“我會說服趙岐等人放棄明年的休耕,並挪用更多的屯田用資。”李弘笑道,“一畝地即使只產十斤糧食,也比顆粒無收好,何況北疆明年甩掉了冀州屯田區的包袱,人口劇減,糧食危機要大大緩解。打下洛陽後,荊、豫兩地總還能給我們提供一點,不會一粒糧食都沒有。”

“將來呢?將來怎麼辦?”

“州郡實力大減,韓馥和袁紹自身難保,我們趁機找個漂亮的借口拿下冀州。”李弘在地圖北部劃了個大圈,“北部州郡連成一片,事情就好辦多了,振興社稷有望。”

楊鳳望著李弘,會心一笑,“大將軍總算想明白了。”

“這事你知我知,飛燕知,其他人就不要說了。”李弘一邊卷起地圖,一邊說道,“大家都是為了大漢社稷,想法不同很正常。前一段時間,我也在想這個問題,但一直沒有想明白。今天想明白了,心情輕松多了。”

“大將軍這麼信任我和飛燕,實在……”楊鳳想起自己剛才頗為尖銳的言詞,十分歉疚。

“我之所以要告訴你和飛燕,是想請你們仔細考慮一件事。”李弘鄭重地說道,“如果黃巾軍攻占了冀州,我怎麼辦?我是不是還要信守不打黃巾軍的諾言?”

“其實,白繞早把我們當仇人了,更不要說青州的司馬俱和徐和了。”楊鳳想了一下,搖頭苦笑道,“我們從小在太平道長大,心里……”

“想想吧。社稷如果能早一天穩定,我們能救活多少無辜百姓?大賢良師當年起兵的目的是拯救蒼生,而不是要塗炭生靈。”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臨深淵 第二節

十一月中,李弘派門下督賊曹解悟和徐岩到洛陽虎牢關面見顏良。

張溫、丁宮、蔡邕、趙岐等諸多老臣已經在晉陽做好了建朝的一切准備。高皇帝廟和世祖皇帝廟將于本月底竣工,建朝的相關禮儀全部籌備妥當,建朝吉日經許劭、蔡邕等大臣測算最終確定,北疆、幽州、冀州諸府大臣正在日夜兼程往晉陽而來。現在萬事俱備,就等太傅劉虞和冀州牧韓馥到達晉陽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十二月中晉陽朝廷將建成。董卓聞訊後必要報複,所以李弘請顏良小心戒備,一旦形勢不利,立即率軍退出虎牢,向穎川方向撤退,會合豫州牧孔伷。孔伷兵力薄弱,無法獨自向洛陽展開攻擊,北疆軍如果與其聯手,不但可以有效牽制洛陽北軍,還能得到豫州南部郡國的錢糧支持。

“上次我們打了他,穎川太守李蒙之死和我們也有直接的關系,所以孔伷未必會給我們好臉色,因此……”李弘望著解悟,突然把後面的話吞了回去。

解悟心領神會,做了個一刀斬下的手勢。李弘搖搖頭,隨即做了個卡脖子的手勢,“打下洛陽後,我們更需要糧餉,所以此事交給田疇田大人辦,讓他務必盡早解決。”

解悟躬身領命。

“另外,請顏大人寫份急書給高覽高順兩位大人,讓他們在徐州戰事暫停後,立即急速趕回京畿一帶會合,攻擊洛陽。”

接著李弘拿起兩份軍令遞給解悟,“顏大人最近征募了兩千流民補充軍隊,大軍急需軍官。所以你和徐岩到了洛陽後,就不要回來了,在虎頭將軍帳下做個別部司馬吧。”

徐岩愣了一下,脫口說道:“大將軍不要我們了。”

“什麼話?”李弘伸手拍拍兩人的肩膀,笑著說道,“你們是黑豹義從營的老兵了,跟著我征戰多年,立下許多戰功,也該去領軍作戰了。我現在難得上戰場,你們如果繼續跟著我,一身好武功就浪費了。去吧,去建功立業吧,將來社稷穩定了,你們最少也能做個將軍,這樣你們就能幫我了。如果你們一直給我做侍衛,將來能幫我什麼?能幫我振興社稷,拯救蒼生嗎?”

兩人激動地伏地跪拜,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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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下,晉陽。

太傅劉虞帶著三十多名府內從事、掾屬,五百鐵騎趕到晉陽。同行的還有盧植和追隨他的二十多名弟子。

冀州牧韓馥帶著十幾名掾屬,一千兵趕到晉陽。同行的還有老臣崔烈、馬日磾、陳紀、袁滂和四個人在冀州延請、征募的六十多位名士大儒。

驃騎大將軍李弘、龍驤將軍徐榮和驃騎大將軍府司馬朱穆接到張溫的書信後,也在同一時間匆匆返回晉陽。

北疆諸府官吏,北疆大軍的將軍、中郎將,幽州、冀州各郡太守,能來的都來了。

短短時間內,晉陽一地聚集了大約五十多名秩俸兩千石以上的大吏。

長公主面對一張張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面對跪倒在大帳內黑壓壓的公卿大臣,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激動,掩面而泣。

眾臣想起今日風雨飄搖的大漢,也是黯然神傷,唏噓不已。

建朝之前的諸府合議高潮迭起。

所有人,包括北疆諸府大吏,都以為權力分配最大的障礙是驃騎大將軍李弘,但李弘的態度卻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李弘首先就放棄了和朝廷的十年之約,把北疆十六郡的軍政全部交了出來。李弘說,和朝廷的十年之約是有前提的,那就是社稷的穩定。現在大漢危難重重,北疆搖搖欲墜,我已經沒這個能力再繼續主掌北疆十六郡的軍政了。這十年之約從今日起就算解除了。

不管北疆如何貧瘠困難,晉陽朝廷在籌建之初就擁有了十六郡的軍政控制權,這無論從那個角度來說,都保證了皇權的尊嚴和朝廷的權威。

隨著北疆軍政的交出,大臣們對李弘的看法大為改觀。雖然韓馥等大臣認為李弘居心叵測,暗藏禍心,但李弘率先放權之舉,還是極大地振奮了人心。

但接下來李弘卻做了一個更加驚人的舉動。

這幾年李弘無論是遠征大漠還是威脅朝廷,其本意都是為了解決北疆的流民,為了解決北疆的屯田,北疆屯田諸府和北疆鹽鐵都尉府對北疆穩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李弘沒有任何理由放棄對北疆屯田和鹽鐵的控制,但李弘語出驚人,他放棄了,他把屯田和鹽鐵全部交給了朝廷。

劉虞、張溫和一幫老臣們驚喜交加。李弘一直對他們說自己願意放棄北疆軍政,但從來沒有說自己要放棄北疆屯田和鹽鐵。李弘是不是被眾臣的拳拳赤誠之心打動了,頭腦一時發熱,激動得不知天南地北了?看樣子失去記憶的人要單純得多,要遠遠比讀書太多的人更加忠誠于大漢。

韓馥和一幫心思相差無幾的大臣面面相覷,無法相信這是一個驃騎大將軍應該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驃騎大將軍腦子有問題,驃騎大將軍府的人腦子也有問題?

徐榮、麴義、李瑋、朱穆、張白騎……驃騎大將軍府的將軍、中郎將、從事們呆呆地望著意氣風發的李弘,傻了。

昨天晚上驃騎大將軍府議事的時候,李弘還信誓旦旦地說一定要牢牢抓住屯田和鹽鐵,怎麼睡了一覺後,事情就完全變了?驃騎大將軍是不是又犯病了?難道他要放棄為之奮斗了四年,犧牲了幾十萬將士的北疆?

張燕和楊鳳相視苦笑。雖然兩個人知道李弘的真正心思,但送出去的東西要想要回來,恐怕就沒有今天這麼簡單了。接下來形勢的發展,會不會像大將軍預料的一樣?大將軍打仗的時候,一向喜歡兵行險著,但國政不是打仗,這種行險之策能不能奏效?

大帳內眾臣沉默無語,只有李弘興奮的聲音在四處回響。

他慷慨激昂地揮手說道:“和過去一樣,我率軍征伐,長公主和諸位大人坐鎮晉陽。我勤王討董,爭取在一年內擊殺董卓,救回天子,重振社稷。”

衛峻(胡子)猛地站了起來,振臂狂呼:“誓死追隨大將軍勤王興國……”

龐德、華雄、文丑等北疆將領一躍而起,同聲呼應,一時間,大帳內吼聲如雷,勤王報國之心霎時直沖霄漢,許多老臣心神震顫,熱淚盈眶。

除了兵事權,李弘把所有的權力全部放棄了。這使得晉陽朝廷擁有了相當的實力,但同時晉陽朝廷也把北疆所有的危機全部接了過去。本來一無所有的晉陽朝廷現在手里拿著北疆行政大權,背上馱著北疆重重危機,在短暫的興奮之余,劉虞和張溫等大臣感覺到的不是顯赫的權力,而是讓人無法喘息的深重困苦。

李弘把權力一交,一身輕松,沒他的事了,他只有插插嘴,點點頭的份了。

劉虞緊隨其後,立即把幽州牧的權力移交給了朝廷,朝廷直接控制幽州九個郡國。(幽州有十一郡,但代郡和上谷郡早已劃給北疆了,所以現在只有九郡。)

韓馥置若罔聞,視而不見,提都不提冀州軍政的事。你北疆和幽州再怎麼交權都沒用,你們兩個都是窮光蛋,要想生存,要想勤王討董,還要看我冀州的臉色。

劉虞和張溫等老臣也沒提冀州軍政的事。在晉陽朝廷的三個上卿位上,劉虞是太傅,代行丞相事,在晉陽朝廷里權力最大,相對于他今日的權力來說,幽州軍政其實還在他手上。李弘是驃騎大將軍行大將軍事,在晉陽朝廷里代行太尉事,他即使交出了北疆軍政,手上還有十幾萬邊軍,依舊是大漢國實力最強悍的重臣。唯獨韓馥就是個冀州牧,在晉陽朝廷也不過就是個有名無權的副丞相,你叫他讓出冀州軍政,那他還有什麼權力?所以劉虞等人也實在說不出口。最重要的是,這個晉陽朝廷能不能起到主掌天下州郡作用,關鍵還要看冀州的錢糧。沒有雄厚的財賦為支撐,不要說讓天下州郡云集而從,就連自己的生存都成問題。

雖然韓馥自己不願意讓出冀州軍政,長公主和劉虞等人也閉口不談,但這件事大臣們看在眼里,心里明白的很。考慮到大局,各方權勢之間必須要求同存異,所以大家也就私下議論議論,並沒有人公開指責韓馥。

朝廷該拿到的權力都拿到了,隨即就是置府,征辟掾屬。

長公主府中有老臣丁宮、陳紀、盧植,原長公主府從事張范、邢颙,原驃騎大將軍的筱嵐、孫資,原太傅府的劉放,原冀州府的黃岳、馬豐等數十名掾屬。

太傅府有張溫、崔烈、馬日磾、袁滂等老臣,原太傅府的魏攸、孫瑾、張逸等從事,原驃騎大將軍府的王柔、衛固、令狐邵、劉范、牽招、史路等掾屬,原冀州府的吳良、袁宏、胡干等掾屬。十三曹掾屬加在一起,大約有六十多人。

驃騎大將軍府的從事掾屬因為抽調了一部分補充長公主府和太傅府,所以人員相對少一點,但現在驃騎大將軍無需再處理北疆軍政,人員少一點也無大礙。

監禦史府由韓馥主掌,老臣蔡邕和原驃騎大將軍府的陳好為副,掾屬有原冀州府的李曆,還有原監禦史府的其他官吏。考慮到韓馥大部分時間都要留在鄴城主持冀州軍政,所以這監禦史的日常事務,主要由蔡邕代理。把名震天下的蔡邕置于韓馥之下,算是給足了韓馥面子。

晉陽朝廷的大臣們是這麼想,但韓馥又是怎麼想的呢?從他最近臉上的憂郁可以看出,他非常不滿和失落。冀州對晉陽朝廷如此重要,作為冀州牧的自己,竟然被擠出了權力核心,他當然不高興了。在討董聯盟里,自己淪為袁紹的下屬,只能言聽計從。在晉陽朝廷里,自己雖然名義上位居三公之末,但權力還不如太傅府的一個長史。難道就我老實好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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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國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十二月。

十二月初六,在龍泉舉行了隆重的長公主代理國事的典禮。長公主以天子命詔告天下,晉陽朝廷成立。

初七,長公主領大臣們拜祭了位于北山之巔的高皇帝廟和世祖皇帝廟。

初八,長公主主持了晉陽朝廷的第一次朝議。

朝議是在長公主府最豪華的大帳內舉行的。大漢國的大臣們感覺很新鮮,興趣盎然。

大臣們曾經勸說長公主遷到晉陽去,把朝廷設在晉陽城,但長公主拒絕了。長公主說不出什麼道理,她就是不干。

張溫後來笑著對眾臣解釋說,我大漢國的高祖皇帝和世祖皇帶建朝的時候都很窮困,在大帳內議論國事乃是正常不過的事情。今長公主仿效先祖,于大帳內朝議,是件好事啊。這可以讓我們時刻提醒自己,社稷尚處在危難之際,蒼生尚處在浩劫之時,我們應該節儉治國,日夜操勞,以圖早日穩定社稷。

議事的主題就是平叛、討董、勤王、振興社稷。

太傅劉虞提出了重振社稷的三策。一策是以北疆大軍為主力,聯合各地州郡力量,立即攻打洛陽。拿下洛陽後,朝廷隨即遷到京都,以迅速恢複朝廷對各地州郡的控制,爭取在最短時間內穩定除西疆和關中以外的所有疆域。二策是平定青州黃巾軍,穩定兗青徐三州,徹底平息叛亂。三策是爭取在兩到三年內稍加恢複國力,然後以舉國之力討董勤王,攻占關中,解救天子,振興社稷。

當務之急是攻打洛陽。驃騎大將軍李弘奏稟攻擊之策。李弘解釋了自己設想的三路夾攻,中路取勝的計策,並決定把張燕和麴義兩軍全部抽調到河東,集中大約四萬五千大軍攻擊洛陽,力求一戰而下。李弘說,如果現在集結軍隊的話,正月初我們就可以發起攻擊。

攻擊之策定下來了,隨即就是糧餉軍械問題。大家把目光都盯著冀州牧韓馥。韓馥很爽快,一口答應。無論冀州多麼困難,他至少保證北疆軍四個月的糧餉。

晉陽朝廷的第一次朝議在一片充滿希望的笑聲中結束了。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臨深淵 第三節

驃騎大將軍府。

李弘召集各將軍、中郎將、府內從事和諸曹掾屬詳細商議攻擊洛陽之策。

議事的氣氛很冷清,一直都是李弘一個人在講話。李弘命令麴義和張燕立即率軍到河東集結,命令李瑋在自己離開龍山後代領驃騎大將軍府諸事,配合和協助太傅大人處理國事,命令余鵬主掌晉陽行轅事,督辦大軍的糧草輜重。

北疆大軍現在主要集中在陰山南北和河東兩個區域。陰山南北有漠北都護府的安北將軍鮮于輔和云中行轅的度遼將軍趙云,兩人統兵七萬。河東有徐榮、麴義、張燕、楊鳳、玉石等五位將軍,統兵四萬。顏良在京畿,閻柔在上谷。李弘把北疆九位將軍全部調離了晉陽,其放權的決心之大,行事之徹底,讓部分北疆諸將和府內掾屬一時難以接受。

李弘四下看看眾人的臉色,笑著說道:“現在趙岐老大人、張白騎大人和謝明大人都不在驃騎大將軍府內議事了,諸位大人是不是有點不習慣啊?”

大帳內鴉雀無聲,各人姿態百異,有的低著頭,有的望著自己的手,有的擺弄著案幾上的竹簡,沒有一個人和李弘對視。

李弘尷尬地笑笑,“諸位大人為拱衛北疆耗盡了心血,我很感激,也很理解諸位大人此時的心情。屯田和鹽鐵之權關系到北疆的生存,立即交還給朝廷,的確有些不妥。但考慮到我們前期的努力不但未能改善局勢,反而把社稷和北疆一步步推向了傾覆的深淵,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無能,所以我痛下決心,干脆一交到底。我之所以事先沒有和諸位大人商量,原因很簡單,你們看看你們自己的臉,想想你們自己的憤怒和不滿,就知道我為什麼不和你們商量了。”

眾人恍若未聞,各人保持著自己的姿勢,臉上的表情也毫無變化。

李弘無奈苦笑,“子龍,你和文姬的親事既然已經定下了,那你就早點離開晉陽回云中行轅吧。北疆軍政突然改由朝廷控制,胡族諸部和塞外邊郡可能會非常不安,此時邊塞大量駐軍對穩定陰山南北的形勢非常重要,馬虎不得。另外,馬上要下大雪了,你和鮮于輔、田豫兩位大人要保持密切聯系,一旦大漠和邊郡再度發生雪災,你要立即上奏朝廷,迅速征調河套屯田兵,竭盡全力救助災民。”

趙云躬身答應,“我明天就向長公主奏請離晉。”

李瑋不冷不熱地說道:“今年塞外如果發生雪災,朝廷勢必要放棄大漠。現在大將軍手上既沒有北疆軍政,又沒有屯田用資和鹽鐵之利,怎麼賑災?怎麼保大漠?”

一石激起千層浪。李瑋剛剛說完,唐云再也忍不住,激動地站了起來,“長安朝廷一直力主放棄北疆,北疆大吏中,楊奇、王瀚等大臣也是力主放棄北疆。現在大將軍把北疆軍政、屯田、鹽鐵等大權全部放棄了,可想而知後果是什麼。大將軍先前的拯救社稷之策是先制衡力保北疆,然後再勤王,怎麼突然變了?大將軍這樣做,可曾為北疆上上下下考慮了?”

尹思、鄭演、郭策、徐陵、麴忠等人緊隨其後,紛紛表示了對未來形勢的擔心。

李弘一句話就把權力讓出去了,非常輕松,但塞外諸郡府,屯田諸府,鹽鐵都尉府,還有北疆部分統軍將領,會對李弘的這種行為有不同的理解。首先就是長公主和晉陽朝廷勢弱,李弘完全沒有讓權的理由。李弘這麼做,是不是可以解釋為李弘因為制衡之策的失敗,無力再保北疆,于是打算改弦易轍,放棄北疆?還有一種解釋是,李弘是不是受到了長公主、劉虞、張溫等老臣和冀州的威逼,迫不得已之下只好放權?李弘放權,的確可以讓天下人知道李弘忠誠于大漢,忠誠于天子,但這個代價太大,很可能是整個北疆。

徐陵言詞尖刻地說,大將軍這麼做,不是拯救社稷,純粹是為了自己的聲名。大將軍為了一己之私,甯願置社稷存亡,北疆存亡于不顧,令人心寒。

北疆的統兵將領一直沉默不語。無論李弘怎麼做,目前都沒有牽涉到兵事權,所以徐榮、麴義等人神情肅穆,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將軍們不說話,那些中郎將們當然更不好說話了。

徐陵的話讓北疆將領們非常不高興。龐德欲言又止,徐榮隨即對他使了個眼色。龐德立即站起來反駁道,你說話太過份了,為了一己之私利的是你。驃騎大將軍府欠了你很多錢,現在這些欠資都轉到朝廷去了,你是不是擔心朝廷不還啊?以我看,朝廷不但不還你錢,也許還要實行告緡令抄了你的家。

徐陵和麴忠其實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徐陵氣憤地說,大將軍說話不守信用。當初我們支持你在北疆安置流民屯田的時候,你是怎麼答應我們的?怎麼向我們承諾的?現在呢?現在你兩手一拍,不管了,走了,把我們丟在這里等死。早知道大將軍出爾反爾,我就不會舉家遷到河東了。

李瑋急忙安慰了徐陵幾句,然後搖頭道:“北疆的屯田和鹽鐵牽扯面非常大,幾乎涉及到了北疆各方面的利益,大將軍放棄對屯田和鹽鐵的控制,實在太輕率了。從目前北疆局勢來看,大將軍這種做法沒有起到增強長公主和朝廷威信,凝聚北疆、幽州和冀州郡力量的目的,反而加劇了北疆對長公主、朝廷和冀州的排斥,激化了北疆內部的矛盾,各方實力非但沒有得到整合,反而大幅削弱了。”

隨著越來越多的指責,李弘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我們為了實現制衡之策努力了近一年時間,但事實證明我們失敗了,我們沒有制衡的實力。社稷也好,北疆也好,危機都沒有得到緩解。建立晉陽朝廷是我們繼續拯救社稷的唯一辦法,有了長公主和晉陽朝廷,我們才能聚焦各地州郡的力量,共同勤王興國。而正是因為有了各地州郡的力量和援助,北疆才能擺脫危機。現在無論是長公主還是晉陽朝廷中的大臣們,誰也沒有說要放棄北疆,你們胡亂猜測干什麼?朝廷剛剛建立,需要的是上下齊心,群策群力,而不是互相猜忌,互相掣肘。

此事不要再說了,個人把自己的事做好。社稷振興了,什麼都有,社稷傾覆了,北疆也無法獨存。等過一段時間,朝中諸事逐步走上正軌,朝廷的威力顯現出來了,你們的疑慮也就沒了。

****

太傅府。

太傅劉虞對長公主不願遷到晉陽之舉非常贊賞。現在國家危難,北疆窮困,百姓饑寒交迫,哪里還有錢興建宮殿?能省當然要省了。能不能振興社稷不是靠豪華的宮殿,而是靠大臣們的齊心協力和將士們的浴血奮戰。如果帳篷中的晉陽朝廷能挽救社稷,未嘗不是一件青史留名的事。

財賦的極度匱乏是晉陽朝廷急需解決的事。為此,太傅劉虞召集長公主府的丁宮、陳紀、盧植,監禦史府的韓馥、蔡邕,護田中郎將府的趙岐等大臣齊聚太傅府議事。

一幫老臣坐在一起,回想起過去在洛陽的歲月,不禁感慨萬千。

逝去的歲月里的確有很多值得懷念的地方。大家閑聊時,喜笑顏開,非常高興,但一等說到正事,立即唇槍舌劍、劍拔弩張,先前融洽的氣氛蕩然無存。

冀州連續兩年沒有上繳賦稅了。在這兩年里,冀州只有沿黃河的部分郡縣遭受了一點災患和戰禍,基本上可以算是豐收。冀州的流民大部分被趕到了北疆和幽州,賑濟十分有限,雖然去年驃騎大將軍遠征塞外,今年討董聯盟攻打洛陽,冀州都提供了大量的錢糧,但冀州提供的錢糧是有限度的。按照劉虞和袁滂等人的估計,冀州這兩年至少應該上繳朝廷十億錢的賦稅。

袁滂過去是大司農,對這個事非常清楚,所以他提出冀州應該立即給晉陽朝廷上繳賦稅,至少要上繳一年的,也就是五億錢的賦稅。

韓馥的態度出乎大家的意外,他一口否決了。韓馥說冀州沒錢,賦稅都用掉了。劉虞和袁滂立即反駁,兩人扳著手指頭給他算帳,算來算去,扣掉韓馥所說的,冀州至少還有六七億的財賦存余。韓馥堅決不承認冀州有這麼多錢,又說朝廷撥給北疆的三億錢賑濟,驃騎大將軍已經答應不要了。

袁滂很生氣,說去年朝廷撥給北疆和幽州的賑濟你沒給,今年你又不給,那冀州的賦稅哪去了?還有,驃騎大將軍答應不要那筆錢,是因為當時驃騎大將軍急于向冀州回遷災民,是迫不得已答應你的。如今驃騎大將軍已經把北疆軍政全部還給朝廷了,現在是朝廷向你要錢,你不但不給,反而拿驃騎大將軍來做擋箭牌,你什麼意思?

袁隗讓韓馥出任冀州牧的時候,袁滂也是極力贊同的,誰知道現在手握大權的韓馥竟然無視晉陽朝廷,無視他們這些老臣的權威。袁滂憤怒了,拍案而起。

其他老臣對韓馥的態度也非常吃驚,紛紛出言指責,只有盧植靜靜地坐在一旁沉默不語。

過去在洛陽,韓馥不過就是尚書台的一個尚書,和在座這些三公九卿級別的老臣相比,無論是權勢還是官階,都相差十萬八千里。老臣們一直以為韓馥會尊奉長公主和晉陽朝廷,會對自己的命令言聽計從,誰知道卻是這樣一個結果。阻礙振興社稷大業的不是李弘,卻是他們最信任和放心的韓馥。這讓他們無法接受,臉面上也很難堪,言詞漸漸尖刻起來。

面對這些赫赫有名的國家重臣的威逼,再加上袁滂不停地提到袁隗,韓馥心里愧疚,不得不說了實話,冀州牧府的確沒有這麼多賦稅,冀州五成的賦稅都在袁紹手上控制著。

冀州有九郡,最大的就是渤海郡。渤海郡人口最多的時候,曾經達到一百一十多萬,它的賦稅收入一直占據冀州總賦稅的兩成左右。從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黃巾軍起事開始,中山、常山、巨鹿、趙、魏郡、甘陵等六個郡國因為靠近太行山,遭到了連番戰火,只有渤海、河間和安平三郡國幸免于難,一直安穩無事。所以這幾年冀州賦稅主要靠渤海這三個冀州東部郡國提供。

太傅袁隗非常清楚冀州對討董大業的重要性,為了保征討董大業能在袁閥的絕對控制下,他在安排韓馥出任冀州牧的同時,也更換了渤海、河間、安平三郡國的太守,力爭袁閥最大程度地控制冀州。畢竟,冀州牧權力太大,如果韓馥這個人出了什麼問題,那討董大業就很難成功了。不過,他對這樣的安排還是不放心。袁隗放棄參隸尚書事後,董卓隨即就以天子命讓袁紹出任渤海郡太守,讓袁術出任後將軍,這顯然是袁隗和董卓之間的一次交易。袁隗為了討董成功和袁閥自身的安全,最後還是決定讓袁紹親自主掌冀州的渤海郡。這樣一來,袁閥牢牢控制了冀州的渤海、河間和安平三個郡國,控制了冀州的命脈。

韓馥仔細解釋了一番原委後說道,我名義上是冀州牧,但我實際上只控制了魏郡和甘陵兩個郡國。河間和安平兩國國相只聽袁紹的命令,根本不聽我的。中山和常山兩個郡國早在去年就被朝廷劃歸北疆了。巨鹿和趙兩個郡國給驃騎大將軍強行拿去屯田了,雖然驃騎大將軍說這兩個郡國歸我管,但今年秋收,他把百姓上繳的糧食全部運回了北疆,我一粒糧食沒收到。

劉虞和大臣們將信將疑地看著一臉沮喪的韓馥,誰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堂堂一個冀州牧,竟然只控制著一個魏郡一個甘陵國,說出來誰敢相信?

韓馥指著盧植說道:“諸位大人不信就問問盧大人,當初太傅大人以京官出任州郡的事,盧大人一清二楚。”

盧植苦笑,搖搖頭。當初袁隗和自己怎會預料到討董大業會演變成今天的禍國殃民之舉?

“崔大人,陳大人,袁大人,你們在冀州各地買糧的時候,就沒有聽到這方面的風言風語?”

袁滂沖著他抱歉地拱拱手,“聽是聽到了,誰知道會這樣嚴重?不管怎麼說,你是冀州牧,袁紹是渤海郡太守,你說出的話總該有點份量。”

韓馥哭笑不得,“諸位大人,你們不要忘了,袁紹手持‘承制詔書’,以車騎將軍代領國事,號令天下。從討董聯盟這方面來說,他是我的上官,我得聽他的指揮。我此次到晉陽,就是先征詢了袁紹的意思。如果袁紹不同意,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辦。我夾在朝廷和討董聯盟之間,你們讓我聽誰的好?”

眾臣相顧無語。

袁紹手上有袁隗的書信,討董一事也是由袁隗、盧植、丁宮、袁滂等諸多大臣一手策劃的,如果撇開袁紹奉弘農王的承制詔書要廢黜當今天子和袁紹冤殺大臣兩件事來說,袁紹也沒有錯,他一直在忠實執行著以太傅袁隗等一幫三公大臣定下的除奸興國之策。

“今天你們要是不逼我,我也不會說,我丟不起這個人啊。”韓馥慚愧得連連搖手,“冀州有許多郡府官吏說我不好,說我為人刻薄,喜歡罵人。諸位大人想想,我面對一張張虛情假意的笑臉,面對一句句威脅凌辱的話,我怎能不刻薄?我怎能不生氣?”

“我一再對馬大人說,這個朝廷要建就建在冀州,把朝廷和討董聯盟合二為一。我不是為了我自己,也不是為了冀州的軍政大權,而是為了拯救社稷的大業。諸位大人請仔細想想,晉陽朝廷現在刻意避開袁紹,避開討董聯盟,那將來怎麼辦?晉陽朝廷如果不和袁紹坐下來好好談談,不把朝廷和討董聯盟之間的所有分歧解決了,如何去整合州郡力量?”

“比如說我、劉岱、張邈、焦和、袁遺、王匡、陶謙、孔伷,你讓我們這些人到底聽誰的?如果兩個都聽,事情就沒法做。如果聽一個不聽一個的,我們就得罪人。晉陽朝廷討董,討董聯盟也討董,我們該怎麼辦?”

劉虞想了半天,然後望著幾位大臣說道:“文節說的好啊,這事我們要立即考慮,盡早解決。現在看起來,阻礙振興社稷大業的不是李弘,也不是袁紹,而是我們自己啊。討董的事我們已經沒有辦好,如果晉陽建朝的事我們再辦砸了,我們就是敗亡大漢的罪魁禍首了。”

韓馥雖然聲情並茂地訴了一番苦,但張溫和袁滂等人沒有放過他,繼續追討賦稅。冀州兩年沒繳賦稅了,你做為晉陽朝廷的三公之一,總要拿出一點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否則天下誰能信服?

韓馥想了一下。驃騎大將軍已經把北疆軍政歸還朝廷了,那朝廷是不是可以把冀州的四個郡國還給冀州?

劉虞毫不猶豫,一口答應。

韓馥問道:“典農都尉府是不是也劃歸冀州?”

“冀州屯田本來是朝廷定下的事,當然歸你了。”

“那北疆屯田用資是不要也要劃撥一部分給冀州?”

劉虞氣得頭一低,懶得和韓馥說話了。張溫當即就把臉放了下來,“韓大人,北疆屯田用資是朝廷撥給北疆屯田用的,不是撥給冀州屯田用的。北疆在冀州四個郡國屯田,賑濟災民,花掉多少錢你知道嗎?你現在撿個現成的,不但不感激,還開口向朝廷要錢,你是不是太過份了?”

韓馥毫無愧色,“張大人,冀州要屯田,要賑濟災民,還要給北疆大軍攻打洛陽提供四個月的糧餉,同時還要給兗青徐和河內等州郡的軍隊提供部分糧餉,你說我哪來的錢上繳賦稅?我說了,冀州的賦稅有一半在袁紹手上,我如果錢糧不夠用了,我這個上官還要厚著臉皮向他討要,諸位大人為什麼就不能理解我?”

三天後,朝廷和冀州的議事在雙方激烈的爭論中塵埃落定,韓馥帶著四個郡國的軍政,滿載而歸。

太傅劉虞和張溫看到驃騎大將軍李弘時,面孔都有點燥熱。晉陽朝廷建立之初,李弘可以說要什麼給什麼,如果不是打仗需要他,恐怕他連軍權都交出來了。但朝廷呢?不但沒有從冀州要到一個錢,還把四個郡國送給了聲淚俱下的韓馥,想想實在對不起人,慚愧啊。

李弘是來告辭的,他征調了北疆六位將軍,七位中郎將,二十五位校尉、都尉,五萬五千大軍從南北兩個方向攻擊洛陽,北疆長城以南所有的兵力全部上了戰場。

“長公主和朝廷的戍衛就靠兩千五百虎賁軍了。如果有什麼突發事情,請大人及時從河東征調屯田兵拱衛晉陽。另外,云中大營有度遼將軍趙云的五千鐵騎,大人也可以隨調隨到。我此次南下將不惜一切代價拿下洛陽,以幫助長公主和朝廷盡快返回京都。”

李弘突然大禮跪拜,恭恭敬敬給劉虞和張溫行了一禮,“北疆就交給兩位大人了,請兩位大人多多保重。”

劉虞和張溫心里一陣激動,眼眶頓時濕潤。兩人一左一右把李弘扶了起來,不知說什麼好。

“還記得盧龍塞嗎?”劉虞問道。

李弘點點頭,“大人當時踢了我一腳,沖著我高喊,孩子,跟著我,奪回盧龍塞。這次一樣,我跟在大人後面,誓死奪回洛陽。”

劉虞鼻子一酸,花白的山羊胡子劇烈地抖動著,半天才說道:“孩子,你已經是驃騎大將軍了,沖鋒陷陣,親當矢石的事要適可而止,不要誤了國家大事。”

李弘感動地再拜劉虞,轉身而去。

張溫追出了大帳,“子民,董卓這個人你也了解一些,切記不要逼得太狠。把他逼急了,他如果縱火焚毀洛陽,我們損失就太大了。我已派人回長安,相信長安方面會做點事,盡早把董卓誘回關中。”

李弘躬身受教。

“子民,多保重,我們洛陽見。”

“大人請放心,來日我當在夏門恭迎大人入京。”

****

十二月中,洛陽,顯陽苑。

長公主詔書遍傳天下。

董卓看到這份詔書後不怒反喜,立即召集在京將領于顯陽苑置酒相慶。

李傕,郭汜等人聞訊後十分震駭,“大人,劉虞、李弘、韓馥等人在晉陽另設朝廷,宣告要討伐大人,攻打長安勤王,這可不是好事啊。李弘得到了冀州的錢糧支持後,必會如虎添翼,實力大增,京畿馬上就有一場惡戰了。”

新任河南尹,弘農楊閥的楊懿非常緊張,他對董卓分析說,今北方有李弘,東北方有屯兵河內的袁紹、王匡、張揚,東南方有駐軍虎牢關的朱俊、顏良,南方有袁術、孫堅、孔伷,敵方大軍多達十幾萬之眾,洛陽被三面包圍,敵眾我寡。楊懿建議董卓暫避鋒芒,退入關中,據險死守。

董卓泰然自若,談笑風生,毫不在意,“諸位不要驚慌,不出數月,袁紹、袁術、孫堅等頑劣小兒必定望風而逃,唯獨北方那只豹子有點麻煩,哈哈……”

眾人驚懼不安地望著董卓,不敢出言再勸。

“洛陽大戰後,關中從此高枕無憂,社稷振興在即,諸位大人怎能不擊節高歌,狂歡以慶?”董卓指著楊懿說道:“給我寫幾份書信,寫好之後,我們繼續開懷暢飲,不醉不休。”

董卓書告河東折沖將軍玉石,長公主詔書已閱,請立即送回田儀,你我相約再戰。

董卓書告虎牢虎烈將軍顏良。我將于十日後集結五萬大軍攻擊虎牢,與虎頭將軍再決勝負。此次老夫勢必取下虎頭,以祭奠我兄弟在天之靈。

董卓急書長安劉艾、董旻等大臣,洛陽大戰即將開始,務必加強對長安的戒備。急書段煨、牛輔兩將,准備迎戰,急書董越、李肅兩將,立即撤回關中,援助段煨和牛輔。急書呂布、胡軫,繼續攻擊穎川和滎陽,以牽制孫堅、袁術、孔伷的兵力。董卓說,近期他將親自率軍南下攻擊。

董卓又命令羈留于洛陽的河陰縣令杜陽給駐守孟津、小平津的韓浩寫信,勸韓浩盡早投降。杜陽是韓浩的舅舅。杜陽說,我寫了十幾封書信了,一點用沒有。還要寫?

“繼續寫,天天寫。”董卓笑道,“他要是真投降了,我就麻煩了。”

****

十二月中,洛陽,虎牢關。

顏良接到董卓的書信後,二話不說,當即命令大軍放棄虎牢關,向中牟方向撤退。

朱俊大怒,堅決拒絕讓出虎牢關,“憑虎牢雄關之險,一萬大軍之力,我們至少可以牽制董卓數萬大軍,將軍為何要撤?”

顏良難得一笑,“董卓遲早要走,我們又何必苦苦相逼?到了中牟後,大人是和我們繼續南下到穎川,還是留在中牟城?”

朱俊聽到穎川,頓時明白了顏良的心思,他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我年紀大了,天又冷,還是留在中牟吧。”

顏良給董卓回書一封。胖子,我走了,長安見。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臨深淵 第四節

十二月下,河東,大雪紛飛。

黃河自入冬之後,上游開始向下流凌,大約在十一月下到十二月中的時候,開始冰封河面。雖然古有“小雪流凌,大雪合橋”之說,但因為河東這一段黃河水面很寬,冰層較薄,時合時開,所以很難形成堅實的冰橋,人畜往來非常不安全。北疆軍希望天氣越來越冷,大雪也一場接一場的下,這樣冰層厚實了,大軍就可以順利渡河攻擊。

今冬的第一場大雪在北疆將士們的期盼中珊珊來遲。

李弘一邊指揮將士們展開冬訓,做好進攻前的各項准備,一邊和諸將商議整軍方案,只待麴義和張燕兩軍趕到河東後付諸實施。

攻擊洛陽的大軍分成南北兩部。

驃騎大將軍李弘統領南北兩部大軍。驃騎大將軍的大營內有虎威中郎將龐德的黑豹義從營,校尉張震的虎賁營,還有兵曹營、斥候營,共計六千人馬。

北部攻擊大軍由龍驤、折沖、揚武、鎮軍、鎮護五軍組成,每軍八千人。

龍驤軍由龍驤將軍徐榮統領,威武中郎將張郃副之。都尉萇弓、陳踐、劉遇,別部司馬張隼各領一營,每營兩千人馬。

鎮軍軍由鎮軍將軍麴義統領,武烈中郎將文丑副之。校尉何風、樊籬、徐晃、都尉雷重各領一營。

鎮護軍由鎮護將軍張燕統領,驍騎中郎將王當副之。校尉余氐根、彭烈、張蕭、丁波各領一營。

折沖軍由折沖將軍玉石統領,厲威中郎橋華雄副之。校尉梁百武、李云、楊淳、郭勳各領一營。

揚武軍由揚武將軍楊鳳統領,強弩中郎將孫親副之。校尉李堯、楊震、廖磊、林訊各領一營。

南部攻擊大軍是一萬虎烈軍,由虎烈將軍顏良統領,武毅中郎將高覽副之。校尉高順、吳雄,都尉項澄,別部司馬解悟、徐岩各領一營人馬。

北疆軍每次大戰前必定要重整軍隊,這已是慣例,諸將習以為常,對李弘提出的整軍方案均無異議。

這時斥候回報,說蒲坂津、風陵渡和茅津渡方向的北軍已經嚴陣以待,援兵正紛紛從關中趕來,形勢越來越嚴峻。北軍兵力如果在黃河對岸集結過多,對北疆軍的渡河攻擊非常不利。麴義和玉石兩位將軍隨即建議立即渡河攻擊,以絕對優勢兵力拿下黃河對岸的幾個城池,完成對洛陽的包圍。現在弘農郡方向只有牛輔的兩萬軍,由于他們無法確定我們的主攻方向,這兩萬軍只好分布在潼關、風陵渡和茅津渡三個地方,兵力過于分散。如果北疆軍在年前發動攻擊,必能攻其不備,一擊而中。

麴義說,董卓和牛輔肯定知道我們的大軍尚沒有集結完畢,按照他們的預計,我們的進攻時間應該在下個月或者開春之後。所以此刻他們必定沒有防備。我們選擇在年前攻擊,時機應該是恰當的。如果我們把攻擊時間拖到正月或者更遲的時間,在天氣寒冷,雙方實力接近,黃河隨時會解凍的情況下,北疆軍的傷亡一定非常慘重。

李弘拒絕了兩人的建議。北疆軍在沒有完全集結的情況下發起攻擊,即便初戰告捷了,但由于大軍缺乏後援兵力,還是很難守住城池。被切斷了退路的董卓會不惜一切代價,指揮北軍從關中和洛陽兩個方向夾擊北疆軍。此時,河內的袁紹、王匡,洛陽南部的袁術、孫堅都還沒有准備好。他們如果不能立即攻擊洛陽,有效牽制董卓的兵力,我們勢必要被擊敗。我們敗退河東,三方夾攻洛陽之策隨即也就失敗了。

李弘一再告誡諸將,此次攻打洛陽,是三方的聯合攻擊。憑北疆一己之力,河東的四萬多兵力,根本無法擊敗董卓,拿下洛陽,所以現在三方大軍之間的配合和默契非常重要。北疆軍的每一步行動,都首先要考慮到其他兩方大軍的利益和存亡。我們的攻擊是不是能得到他們的配合?是不是能配合他們?是不是有利于三方大軍迅速、完整地拿下洛陽?按照我們和袁紹、袁術的約定,攻擊洛陽的時間應該在正月中到二月初,這個攻擊時間我們不能隨意改變。

麴義很瞧不起袁紹和袁術,認為他們未必會在約定時間內攻擊洛陽,即使他們在約定時間內發起了對洛陽的攻擊,也未必會竭盡全力,“打洛陽,還是要靠我們自己,不能指望別人。袁紹和袁術如果不是有四世三公的顯赫家世,他們算個屁。”

李弘無奈苦笑。我們這次攻打洛陽的目的不是為了合圍董卓,擊敗董卓、殺死董卓,而是為了完整無缺地拿下洛陽,我們的目標是洛陽,是京都。董卓是什麼人,相信諸位都很清楚,尤其是子烈(徐榮)、云天(麴義)、子威(華雄),你們和他在西疆並肩作戰多年,應孩知道他的性格。假如我們把他逼上絕路,逼得他無路可逃了,他一怒之下,把洛陽燒了,我們可就慘了。我們不但無功,反而個個罪孽深重。大漢的京都成了一片廢墟,近兩百年的根基毀于一旦,奄奄一息的社稷受到了致命的一擊,那時,我們拿什麼拯救我們的大漢?

我們急著拿下洛陽,是為了回遷朝廷。回遷朝廷的目的,是想借助京都的威勢,震懾天下州郡,以便重建天子和朝廷的無上權威,迅速穩定社稷,凝聚各地州郡的力量,然後再以舉國之力西上勤王討董。一個完整的洛陽,是振興社稷的基石,是振興社稷的力量源泉。我們需要的是拱衛它,而不是毀滅它。

諸將默然無語。麴義臉顯愧色。

我辭別長公主和太傅大人時,長公主和幾位大人一再囑咐,請我務必從大局出發,不要圖一時之痛快,草率用兵。我也請諸位大人想想社稷,想想天下蒼生,然後再想想如何用兵。現在我們用兵的目的,雖然和過去用兵的目的一樣,都是為了拱衛社稷,但今天我們是自己人打自己人。過去我們是一致對外打胡人,所以用兵的策略、方法,都要改一改了。我要改,你們也要改。

“今年的整軍,不僅僅是軍隊建制上的調整,更是各級軍官在用兵策略的調整。大家都要想想如何勤王討董,如何振興社稷。”

****

十二月下,南陽,宛城。

袁術聽說劉和到了南陽,非常吃驚。劉和不是一直在長公主身邊嗎?怎麼突然出現在南陽?

劉和發須凌亂,衣裳襤褸,十分狼狽。他和袁術在洛陽時關系就不錯,見面之後,二話不說,先叫袁術上酒上菜,他要吃飯。劉和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

今年夏,他和朱穆一起到了長安。他的目的是替公主向天子要一份勤王討董的聖旨,但天子年幼,天子身邊都是董卓的人,劉和根本見不到天子,更不要說面奏天子討要什麼聖旨了。于是他去拜見太尉趙謙,說自己帶來了公主給天子的書信,要親手呈奏天子。太尉趙謙隨即奏請天子和相國董卓,說原衛尉劉和到京了,有公主的書信需要呈奏。天子大喜,立即下旨劉和進宮覲見。

劉和另外准備了一份公主問候天子的普通書信。這份書信經董卓親自驗看後,由劉和親手呈送給了天子。天子得到姐姐的消息,龍顏大悅,當即回書公主,並請劉和立即送回晉陽。劉和當時就傻了。董卓這時說話了,他說劉和才華出眾,先帝時曾任衛尉,這次既然回京了,就不要走了,就在朝中任職吧。劉和是劉虞之子,把劉和留在京城,也算是扣做人質,可以威脅劉虞。董卓當然不會讓他走了。天子過去也認識劉和,知道他擅長書畫,先帝在世時非常喜歡他。天子高興地答應了,拜他為侍中,隨侍左右,空暇時還可以請教請教書畫方面的事。

十月的時候,天子有一天請他教授書畫技巧,禦書房中就他和天子兩人。劉和趁著這次難得的機會,把公主的密信呈奏給了天子。天子看後驚駭萬分,“這些罪責都是相國大人所犯?”劉和也不想解釋,只說了一句話,“陛下就長公主一個親姐姐,她怎麼會騙你?長公主騙過陛下嗎?”天子搖搖頭。他信任自己的姐姐,姐姐既然說董卓罪惡滔天,國之奸侫,那董卓就一定是。雖然董卓對自己非常和善,非常恭敬,幾乎是百依百順,但就自己所知,大漢國的那些奸侫比如趙忠,張讓等人,對自己更好。奸侫本人未必是壞人,奸侫之所以成為奸侫,是因為他們做了禍國殃民的事。

天子還在發愣,劉和卻手腳麻利地把書信丟到火盆里燒了,“陛下,這東西留不得。陛下身邊都是董卓的人,如果此事被董卓知道了,陛下就麻煩了。”天子被劉和的舉動嚇了一跳,一臉恐懼。劉和接著拿出自己早已擬好的聖旨遞給天子,“陛下,長公主要帶著大軍到長安來救你,但因為沒有陛下的聖旨,無法指揮驃騎大將軍的軍隊,所以臣懇請陛下……”劉和希望天子能想辦法在這份聖旨上蓋上印璽。天子搖搖頭,自從遷到長安後,他就再也沒有看到過印璽了。他不知道印璽在哪。

劉和無奈,只好囑咐天子要保密,此事關系到天子和長公主的性命,關系到大漢江山社稷的存亡,不能當兒戲。天子似懂非懂地連連點頭。劉和失望地出了宮。他本來也沒指望在這道聖旨上蓋上皇帝信璽(用于發兵),這個重要的印璽肯定給董卓控制著。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董卓竟然把天子隨身攜帶的皇帝之璽(用于賜諸侯王書)和天子之璽(用于事天地鬼神)也拿走了。

劉和灰心喪氣,跑到同僚侍中種輯家喝了個酩酊大罪。酒喝多了,難免失控。劉和不慎泄密。第二天酒醒之後,劉和驚喜地發現種輯竟然給他拿來了一道蓋著皇帝之璽的空白聖旨。劉和猛然醒悟到自己泄漏了秘密,不禁魂飛魄散。

種輯笑著說,你放心,這事就我知道。你下次不要喝酒了,太危險。董卓現在非常信任我,相國府中的許多事我一清二楚。印璽都在董卓手上,他不在長安的時候,就留幾道空白聖旨給劉艾,以備急需。我和劉艾乃是莫逆之交,只要我有足夠的理由,向他要一張空白聖旨還是可以的。你快走吧,把這道空白聖旨交給長公主後,你們想怎麼寫就怎麼寫。

劉和憾激不盡,當天就帶著侍從逃出了長安城。因為李弘和董卓已經決裂,到河東的路全部被封鎖了,所以劉和想了許多辦法都沒能渡過黃河。眼看天氣越來越冷,待在關中越來越危險,劉和隨即決定南下出武關,先到南陽,然後再繞一個大圈子回晉陽去。

董卓和袁術也在打仗。而且打得很激烈,武關也封鎖了。劉和侍從們只好翻山越嶺而過。一路上吃盡了苦頭,趕到宛城的時候,一行人已經是徹頭徹尾的流民了。

袁術大笑,“子安,這趟你要是死了,可是白死了,一點價值都沒有。”

袁術隨即把長公主在晉陽建朝,太傅劉虞南下晉陽朝廷主政的事說了一下。劉和將信將疑地看著他,“真的假的?你不會拿我尋開心吧?”

“雖然我還沒有接到晉陽方面的消息,但驃騎大將軍府的田疇應該不會騙我。”袁術笑道,“田疇說,十二月初,長公主要在晉陽建朝。如果他沒說錯,過完年,我就能接到消息了。”

劉和大為興奮,指著自己懷內的空白聖旨說道:“那這道聖旨就價值連城了。長公主有了這份天子的承制詔書,可以名正言順地代行天子事,可以拜封公卿百官,晉陽朝廷可以完全代替長安朝廷。太好了,我馬上就走。”

袁術笑道:“以我看,你還是暫時待在南陽吧。目前董卓的大軍正在魯陽、陽翟一帶和孫堅、孔伷、紀靈的大軍交戰,路上非常危險。”

接著他把驃騎大將軍李弘要攻打洛陽,擬定三面夾攻,中路取勝的攻擊之策對劉和解釋了一下,“打下洛陽後,晉陽朝廷肯定要遷回京都,所以你大可不必冒著生死危險再長途跋涉。你可以待在這里,將來可以直接進京向長公主宣讀天子聖旨。”

劉和想想也是。路上要是出事了,這一趟真的白跑了,這道空白聖旨還不知道好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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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下,冀州,鄴城。

韓馥回到冀州後,立即接到了袁紹的書信。

袁紹在書信中說,當今天子不是先帝所出,皇統被篡,先帝蒙羞,朝廷為奸侫董卓所挾持,形同虛設。雖然長公主在晉陽另建朝廷,但國不可一日無君。為了早日鏟除奸侫,平定叛亂,振興社稷,我和劉岱、王匡、袁遺等十幾位州郡大吏准備擁戴幽州牧劉虞為帝,重建朝廷。懇請文節兄以大漢社稷為重,早下決心,共襄大舉。

韓馥非常震駭,心里忐忑不安,舉棋不定。

早在年初舉事時,袁紹和他就在一起商量過,如果討董成功,皇統該由那一位藩王繼承。但由于驃騎大將軍李弘不願意出兵討董,此事隨即被擱置。現在李弘出兵討董了,長公主也在晉陽建朝了,一切看上去開始步入正軌了,這時候袁紹卻突然殺出來,聯合其他州郡大吏要求廢黜當今天子,重建皇統,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袁紹再一次重申了為什麼要廢黜當今天子重建皇統的理由。這些理由表面上看上去冠冕堂皇,但說到底,就是怕當今天子將來蓄意報複,殺了袁閥全族和當初舉事的大臣們。袁紹還詳細列舉了劉虞繼承皇統,登基稱帝的諸般好處,但在這一連串華麗詞藻的下面,韓馥看到的不是振興社稷,而是禍亂和血腥。

韓馥膽怯了,他考慮再三,無法下定決心。

府內的幾位親信僚屬對此事也是意見不一。劉恭說,劉虞和大人相交多年,他是什麼人,大人應該很清楚。劉虞只是宗室,不是藩王,他根本沒有資格繼承皇統,他也不可能答應做皇帝。袁紹此舉,顯然是別有用心。

“袁紹到底想干什麼?”

“他想控制長公主和晉陽朝廷。”審配說道,“現在不論大人是否答應此事,袁紹和冀、兗、青、徐、豫等州郡大吏都會派出使者到晉陽,上表要求擁戴劉虞為帝。大人你想想,此事發生後,劉虞還能待在朝中主政嗎?他一定會離開晉陽。劉虞離開晉陽後,繼任劉虞主政的一定是大人你。也就是說,大家會認為這一切都是大人在背後操縱,大人想獨攬晉陽朝廷的大權。這種流言傳開後,大人還能到晉陽主政嗎?大人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只好放棄。然後呢?然後各地州郡會推薦袁紹到晉陽朝廷主政。”

“這時問題來了。驃騎大將軍打洛陽需要糧餉,他肯定能接受大人到晉陽主政,但袁紹就不行了。袁紹有什麼資格到晉陽主政?他不過就是一個渤海郡的太守而已。于是,晉陽朝廷就成了驃騎大將軍的。如果驃騎大將軍主政,天下州郡想必沒人願意聽從,包括大人你。如此一來,好事成壞事,社稷更亂了。大人難道願意眼睜睜地看著社稷傾覆?”

“所以,大人無需猶豫,直接向晉陽朝廷擺明態度。冀州關系社稷興亡,國家權柄當然應該由大人來主掌。”

韓馥心有所動。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臨深淵 第五節

十二月下,南陽。

下雪後,呂布和胡軫率軍緩緩後撤。孫堅趁機兵出魯陽,並一直追到河南尹的梁城,和呂布軍對峙于汝水兩岸。

這時,斥候來報,董卓率軍出關來援。看到河對岸高高飄揚的大纛,孫堅擔心中計,急忙領軍撤回魯陽。到了魯陽後,孫堅接到孔伷急書,說董卓親自率軍支援胡軫,幾萬大軍猛攻陽翟城,自己守不住,已經敗退到了穎陰城。

陽翟城丟失,孫堅的右翼隨即失去保護,大軍兩面受敵,情況危急。就在他考慮是支援孔伷,還是撤回宛城會合袁術的時候,孔伷再次急書。虎烈將軍顏良突然出現在穎陰城下,北疆軍重創了胡軫,擊殺了李蒙。董卓大敗,退回陽翟城。

孫堅喜出望外,立即書告袁術,請他速速領軍北上會合,共擊洛陽。袁術的大軍現在一部分在宛城,一部分由紀靈、橋蕤帶著正在尾追董越、李肅,手上無兵可調,所以他立即急書襄陽劉表,請他出兵北上攻打洛陽。

袁術念念不忘荊州,他的這點心思誰都能看得出來。劉表回書說,南郡的貝羽之亂還沒有平定,長沙、武陵兩郡的蘇代、曹寅還在爭戰不休,荊州軍暫時無力北上攻打洛陽。他認為荊州目前的當務之急是迅速平定叛亂,穩住郡縣,然後竭盡全力給大人和各路勤王討董大軍提供糧餉。劉表在書信後面說道,大人率領各路討董大軍攻占洛陽後,功勳卓著,必能入朝為公。這個南陽太守自然是不會再兼任了,因此,南陽是不是盡快還給荊州?

袁術冷笑,對前來送信的蒯越說道:“劉景升這是威脅我。我如果不答應,他是不是不給我提供糧餉?”

蒯越說道:“大人以後將軍一職兼領南陽太守,這是誰下的聖旨?難道大人尊奉董卓和長安朝廷?董卓是國賊,和大人有血海深仇,長安朝廷更是董卓的朝廷,這樣的聖旨大人也遵從?大人既然視董卓為國賊,長安朝廷的這道聖旨就沒有任何作用,也就是說,大人現在依然是後將軍,而不是南陽太守。”

袁術無言以對。蒯越又說,荊州內亂不平,劉大人如何能保證糧餉的持續供應?大人要想順利攻占洛陽,劉大人就必須要先穩住荊州各郡。

十二月底,朱俊書告袁術、孔伷、顏良、孫堅等人,徐州刺史陶謙、陳留太守張邈、武毅中郎將高覽等人率軍攻擊黃巾軍司馬俱、徐和,黃巾軍于彭城戰敗,退回泰山一帶繼續堅持。現在陶謙、張邈等人正在指揮大軍追擊黃巾軍。收複東海、琅琊等郡縣的城池,而高覽、朱治等人已經率軍返回京畿,估計正月中就能趕到中牟。

朱俊懇請諸位大人,立即籌措糧草,整軍北上,爭取在二月初的時候向洛陽發起攻擊。朱俊說,三方大軍圍攻洛陽之勢已經基本成形,各軍現正在陸續集結中。不過以董卓之才,他必能估計到未來幾個月的形勢發展。所以董卓極有可能趁著南方諸軍尚未集結完畢之際,迅速南下占據南陽和穎川,以保證北軍進退自如。為抵禦董卓即將開始的連番攻擊行動,朱俊勸說袁術立即和劉表攜手,共同出兵到魯陽一帶會合孫堅,堅決果斷地把董卓趕出南陽和穎川。

接到朱俊的書信後,袁術和李業、閻象等人商議,是不是聽從朱俊的意見,集結軍隊北上攻打洛陽。

李業、閻象認為應該遵從和驃騎大將軍的約定,按照預定之計率軍北上。這次有驃騎大將軍和北疆軍參戰,拿下洛陽不成問題。

袁術不同意北上。現在三路攻擊大軍已經包圍洛陽,洛陽南面有朱俊、顏良、孔伷和孫堅的兩萬多大軍,兵力足夠牽制董卓,自己沒有必要再去。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反而增加了大軍糧餉的消耗。而更重要的是,大軍一旦離開宛城,劉表勢必要趁機占據南陽。劉表拒絕出兵打洛陽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趁我北上的時候拿回南陽嗎?

“驃騎大將軍這個三路夾攻,中路取勝之策,非常有利于袁紹。袁紹率先進入洛陽後,功高蓋世,位居上卿,我怎麼辦?難道你們要我向袁紹行下官之禮?要我把袁閥家主之位拱手相讓?”袁術搖手道,“袁紹先進了洛陽,南陽又給劉表占了,我進退無路,遲早都是死路一條,所以我不會打洛陽,更不會離開宛城。”

“打下洛陽後,形勢將更加複雜,朝堂上的權力爭奪將非常激烈,袁閥能否生存下去,完全要依賴于各方權力爭奪的最後結果。所以這個時候我統兵在外,對袁閥將來的生存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袁術說道,“只要我擁有荊州,手上有軍隊,袁閥就不會有事,袁紹也休想坐上家主之位。”

“理由呢?我們不去打洛陽的理由是什麼?”李業問道。

“打長安。”袁術指著地圖上的武關說道,“我們去打長安。這個理由太充足了,沒人敢反駁。我們攻擊武關,可以表示我對天子的忠誠,可以從關中方向牽制董卓的兵力,還可以保存我們的實力,防備劉表突襲南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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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國初平二年(公元191年)正月。

正月辛丑日(初六),天子大赦天下。

正月初,南陽,宛城。

長公主在晉陽設朝,遍告天下勤王討董的詔書送到南陽。

冀州牧韓馥、兗州牧劉岱、山陽太守袁遺、東郡王肱三人的書信也同時送到了袁術手上。在劉岱的書信里,還夾帶著一封袁紹的親筆信。

四封書信的內容如出一轍,都是勸袁術和他們一起,共同擁戴劉虞為帝,重振大漢社稷。

李業、楊弘、荀正、閻象四人非常震驚。李業長歎道:“振興社稷的大好機會,就這樣被葬送了。”

“誰能料到,晉陽朝延轉眼間就成了擺設。”荀正也苦笑道,“董卓知道後,從此可以穩居關中,高枕無憂了。”

袁術大笑,“袁本初和韓文節欺人太甚,自取死路。有了冀州就可以控制北疆嗎?真是笑話。不過,這樣一來,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大人決心和北疆走到一起?”閻象擔憂地問道,“將來……”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袁術笑道,“只要有了荊州,我也就高枕無憂了。”

“那現在我們怎麼辦?還是主張暫時打武關?”楊弘問道。“袁紹此舉可能會激怒劉虞和李弘,北疆和冀州如果大打出手,洛陽大戰也就不會打了。”

“晉陽朝廷和北疆對此爭會做出何種反應,我們很難准確預測,只能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袁術說道,“只要牢牢抓住荊州和豫州,我們進退就能立于不敗之地。有了錢糧,有了軍隊,無論出什麼事,我們都能從容應付。”

袁術隨即回書袁紹。當今天子職明睿智,資質出眾,乃絕世奇才。賊臣董卓乘國家危亂之時,挾持天子,控制朝廷,不過是我大漢一個肖小的厄運。你說皇帝“不是先帝所出,沒有皇室血統”,這純粹是誣蔑,是以下犯上,是大逆不道,應該處以極刑。你說“全家被殺,不能再向這樣的皇帝稱臣”,這更是胡說八道。到底是誰殺死我們的親族?是董卓,不是年劫的天子。你是不是瞎了眼睛啊?我袁術對天子、對大漢忠心耿耿,我尊奉當今天子,我滿腔赤誠,我現在只知道要勤王討董,要振興社稷,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要重建皇統,你一個人去干,不要連累了我們袁家,敗壞了我們袁家的聲名,汙辱了我們袁家的列祖列宗。

劉和還看完韓馥等大臣的書信,人已經氣得直哆嗓了。你們奪權就奪權,但實在沒有必要把我們家往死路上逼。

從現在開始,劉虞這個篡主謀叛的罪名已經坐實了。即使將來劉虞勤王討董成功了,把天子救回來了,振興社稷了,也免不了被天子找個借口誅了九族。白古以來,哪位皇帝敢把這種大臣留在世上?

劉和要立即啟程到晉陽去。袁術問他,你到晉陽干什麼?帶著你父親逃到幽州,逃到深山老林避禍去?你和你父親都是宗室大臣,都是先皇後裔,難道能眼睜睜地看著祖宗江山毀于一旦?怕什麼?不就是死嗎?如果死能挽回社稷,死了也值得。

劉和憤怒地罵了幾句,然後立即給劉虞寫信。大禍已經發生,我劉家躲是躲不過去的,值此社稷危亡之際,我劉家還要為社稷振興流血流汗,以免辱沒了先祖。懇請父親大人立即派一支軍隊南下,我將統領這支軍隊攻打洛陽,勤王討董,誓死拱衛社稷。

劉和把書信交給自己的幾個心腹侍從,讓他們日夜兼程趕到晉陽,同時讓他們把自己拿到天子聖旨的事密告劉虞。袁術立即勸止,“此事不宜伸張。”

袁紹和韓馥等人根本不承認當今天子,他們要重建皇統,因此這份聖旨如果出現在晉陽,非但于事無補,反而會加劇形勢的惡化。目前晉陽朝廷要做的事是果斷處理好權力分配問題,避免北疆和冀州決裂。如果北疆和冀州決裂,長公主建朝的作用隨即失去。

“這份聖旨其實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袁術說,“晉陽朝廷的權力分配問題如果得到妥善解決,各地州郡擁護晉陽朝廷,那不要說重建皇統了,就是重建社稷也可以。”

劉和非常沮喪,傷心至極。袁術說,你把這份空白聖旨給我吧。有了這份聖旨,我可以名正言順地攻打劉表,控制荊、豫兩州。晉陽朝廷有了北疆和幽州,有了荊州和豫州,然後再把洛陽打下來,把四州聯成一體,我們就可以振興社稷了。

劉和想了一下說道,等晉陽有了回複,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了,這份空白聖旨我就給你,你想怎麼寫就怎麼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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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中,晉陽。

安平國國相張岐,冀州府長史劉恭,從事審配,渤海郡的從事許攸、逢紀,還有其他各州郡官吏共十七人冒著風雪趕到了晉陽。他們代表各州郡大吏,聯名上表,要求廢黜當今天子,重建皇統,正式建朝。

晉陽震動。

長公主聞訊後駭然心驚,立即手詔一份,以八百里快騎急送河東,督請驃騎大將軍李弘急速回朝。長公主府陳紀迅速指揮虎賁衛士包圍了太傅府。

太傅劉虞勃然大怒,“如今天子蒙難,奸侫禍國,社稷危難,你等州郡官吏不思報國,卻反而策劃這種逆謀來玷汙我的聲名,天理何在?”

張溫等朝廷大吏捶胸頓足,仰天長歎,“社稷敗亡在即,非人力所能挽回。”老臣們萬萬沒想到,晉陽朝廷建立一月有余即遭崩潰之禍,但更讓他們始料未及的是,罪魁禍首不是別人,卻是士人自己。

驃騎大將軍府李瑋急書李弘,晉陽朝廷突遭變故,懇請大將軍立即下令,收回北疆所有軍政大權,把北疆的損失減小到最低程度。

三府合議,李瑋建議晉陽朝廷全力解決皇統危機,太傅府暫時不再處理國事,太傅府所有政務暫時交由驃騎大將軍府處理。

李瑋奏請長公主,立即以八百里快騎急赴云中行轅,命令度遼將軍趙云立即率五千鐵騎南下,陳兵壺關,防備冀州有變。再下旨給幽州的討逆將軍公孫瓚,命令他立即率步騎兩萬,南下河間、渤海,中山三郡國。

張溫、崔烈、馬日磾等老臣堅決反對動用大軍威脅冀州。

李瑋縱聲吼道:“此等禍國奸侫,豈能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