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豪雄 第十六節-第二十節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臨深淵 第十六節

三月中,洛陽。

破虜將軍孫堅率軍攻擊大谷關,都尉程普、孫賁率軍威逼伊闕關以為牽制。同一時間,虎烈將軍顏良攻占了陽城,逼近轘轅關。朱俊、高覽也率大軍向虎牢關發起了攻擊。洛陽南面的戰況非常緊張,呂布、胡軫等北軍將領紛紛向董卓告急,請求支援。

董卓不為所動,他在回複諸將的書信中只有兩個字:堅守。

然而,形勢的發展遠遠超出了董卓的預料。北疆軍的攻擊異常鋒銳,僅僅渡河攻擊五天後,北疆軍就在張燕、玉石和楊鳳的率領下,集結了數萬大軍圍攻弘農城。牛輔的大軍被北疆軍牢牢牽制在弘農城的南面,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弘農城在北疆軍箭矢的肆虐下痛苦地呻吟。

更讓董卓沒有想到的是,袁紹在遭受重擊後,不但沒有退卻,反而派出了淳于瓊、何亟、吳徵三人統領大軍陳兵河陽,威逼孟津和小平津兩關。據駐守關隘的李傕稟報說,淳于瓊的大軍正在積極准備,隨時可以對洛陽展開攻擊。

就在董卓考慮是不是要征調駐守潼關的董越率軍支援弘農城的時候,呂布送來了更糟糕的消息,伊闕關失守了。

伊闕關的日常防務都是由伊闕都尉張承負責。程普和孫賁的大軍到達伊闕關的第二天深夜,張承帶人打開關門,把長沙軍放進了關隘。呂布指揮大軍奮勇阻擊,但這時他突然發現了孫堅。呂布頓時明白自己上了當。攻打伊闕關的原來是孫堅的主力,而攻打大谷關的才是牽制兵力。

呂布眼見關隘再難奪回,隨即撤軍,他一面急報董卓,一面急令駐守大谷關的張遼,立即放棄關隘和自己會合,急速撤往洛水。如果讓孫堅包抄到了大谷關的後方,張遼和數千並州軍就要全軍覆沒了。

董卓大驚失色,急令呂布不惜一切代價攔住孫堅。孫堅兵臨洛水,也就等于把轘轅關胡軫和虎牢關張濟兩軍的退路封鎖了。董卓急書胡軫和張濟兩將,洛陽戰局發生變化,立即放棄關隘,速速撤回洛陽會合。

呂布無心戀戰,但孫堅也不敢孤軍深入。長沙軍趕過關隘進入洛陽地界後,一改往日的勇猛,變得小心翼翼,行軍速度非常緩慢。

董卓為了給胡軫和張濟爭取撤軍時間,立即假借天子名義,讓孫堅以破虜將軍兼領豫州刺史。

田儀非常不解,問董卓,大人這是何意?難道想讓孫堅殺了孔伷?董卓笑著解釋道,孫堅既然能殺荊州刺史王睿,南陽太守張咨,當然也能殺豫州牧孔伷了。我們退出洛陽後,李弘、袁紹、袁術、朱俊、孫堅這些人都要進洛陽,但朱俊和孫堅最可憐,只有軍隊,沒有地盤,要生存就要看別人的臉色。如果孔伷、袁術這些人拿錢糧威脅朱俊和孫堅,逼著他們繼續攻打潼關,攻打長安,那我們就很麻煩了。今年洛陽事了後,短期內我不想打仗了。我打算讓關中安靜一段時間以便迅速恢複元氣,所以,我要給朱俊、孫堅一塊地盤,讓他們放棄繼續攻打關中的念頭。

朱俊地位尊崇,名震天下,沒有錢糧人家會送給他,勤王成功了,也是三公之列,如果拜他為豫州刺史,他根本不會理睬,更不要說上當受騙了。但孫堅不一樣,孫堅要生存就要地盤,沒人會主動給他錢糧。而且勤王成功了,他未必有功,就憑他誅殺大臣一事,他就要承擔罪責,因此得到一塊生存的地方對他至關重要。不過,豫州是袁閥的根基,孫堅殺了孔伷,也就等于得罪了袁閥,得罪了袁紹和袁術,三個人會為了爭奪豫州而大打出手。

孫堅接到這份拜封聖旨後,果然猶豫了很長時間。他和公孫稱、程普等人仔細商量了一下,留下了這份聖旨。要到豫州去做刺史,就要代替孔伷,要代替孔伷,唯一辦法就是殺了他,但殺了孔伷的後果非常嚴重,此事需從長計議。不過這份聖旨卻是必不可少,這是將來誅殺孔伷的理由。

孫堅回書董卓,把他臭罵了一頓,想離間討董大軍,這種辦法也太差勁了。我此次必定要把你殺了。

董卓仔細詢問了一下送聖旨的掾屬,知道孫堅已經心有所動,不禁大喜。他立即給孫堅回了一份書信,暢談昔日西涼戰場上並肩殺敵的友情,然後勸他正視現實,不要給袁閥利用了,將來禍及宗族。接著又給他分析了一下當前的局勢,告訴他如果不立即找一塊落腳的地方,那就等著餓死吧。董卓說,你尊奉當今天子,和我又是多年的朋友,你應該幫助我誅殺叛逆穩定社稷。如果你願意和我共同拱衛社稷,我們可以結為兒女親家,我可以滿足你所有的要求,可以拜封你的所有弟子親族和部屬。

孫堅大怒,回書詛咒董卓,唾罵他逆天無道,我要是不能滅你九族,把你挫骨揚灰,我就絕不回江東。

董卓大笑,繼續回書,江東小兒,你敢進洛陽,我就把洛陽燒了。我倒要看看,是你殺我,還是天下人殺你。

孫堅立即停下了腳步。京都如果被焚,那對國祚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孫堅雖然敢肆無忌憚的誅殺州郡大吏,卻不敢拿大漢社稷做賭注。

公孫稱說,如今袁紹已經被董卓擊敗,三路夾攻變成了南北夾攻。在這種情況下要想逼走董卓關鍵要看北面驃胯大將軍的攻擊能否奏效,靠我們這一路人馬單打獨斗肯定不行。公孫稱建議孫堅暫時等一等,先和顏良、朱俊取得聯系,然後三路大軍會合于洛水南岸。這樣就不怕遭到董卓的圍擊了。

孫堅聽從了公孫稱的建議,急忙派出斥候向轘轅關和虎牢關方向尋找顏良和朱俊。

孫堅是不想再打了,但董卓想打他。李儒、劉靖、李蒙都死在了洛陽戰場上,這個仇他時刻都想報。

三月下,胡軫和張濟兩人率軍撤到洛水,董卓隨即親自指揮大軍迎上了孫堅,雙方在皇陵附近展開激戰。孫堅兵力不足,且戰且退,這時顏良率軍趕到,雙方合兵一處,准備痛宰董卓。董卓一看己方優勢喪失,不願意折損兵力,立即退到了顯陽苑。

駐守孟津和小平津的李傕、郭汜急報董卓,淳于瓊從河陽方向成功渡河。前鋒軍已經抵達孟津關下。另據斥候稟報,河陽大營出現了袁紹的大纛,估計袁紹已經親自率軍趕到了河陽。孟津和小平津兵力不足,請大人立即派兵支援。

弘農牛輔急報,北疆軍已經攻占弘農城,張燕正指揮大軍向馳道進逼,請大人立即撤出洛陽。牛輔說,北疆軍的實力太過強悍。他們有一種戰車,能發射幾十斤重甚至一百多斤重的石頭。射程有一百多步,非帶厲害。弘農城的幾段城牆就是被這種戰車砸塌的。現在將士們對北疆軍非常恐懼,士氣低沉,損失也大,很難支撐,請大人速速回撤。

長安王允急書,龍驤將軍徐榮領軍攻擊蒲坂津,段煨數次告急。今長安兵力空虛,一旦讓徐榮突破了黃河之險,北疆軍就可以長驅直入。請太師大人速速率軍回援長安。

董卓看完這些急報後,就象沒事一樣,依舊天天在大營內花天酒地,無動于衷。

三月末,長安劉艾、董旻急書,司隸校尉宣璠和南軍的兩個都尉准備在四月初舉兵叛亂,他們得到密報後,立即展開了抓捕。南軍有幾百將士反抗,被當場擊殺。由于抓捕一事被人泄漏,許多參與叛亂的大臣和士人逃出了長安城,其中就有鄭泰、華歆、恒階等尚書大臣。

董卓大驚。田儀勸董卓立即回長安主持大局,以免形勢惡化,一發不可收給,“現在已經是三月底了,等李弘、袁紹等人把洛陽穩下來,春耕時間早就過了。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再堅守洛陽毫無意義。”

董卓心懸長安局勢,不再堅持守到四月底的原定計策。他急忙命令諸部撤往函谷關,命令董越火速率軍回長安。

胡軫問董卓,“要不要把洛陽燒了?”

董卓笑著反問道:“現在洛陽就象一抉肥美的肉,一群豹子、野狼虎視眈眈地圍在四周,要把它吃了。你說,你要是把這塊肉搶到嘴里吃了,會出現什麼結果?”

胡軫心領神會,“他們會怒不可遏,群起而攻之,把我吃了,或者他們看到肉沒了,拍拍屁股,一哄而散。”

“我當然不希望激怒他們,被他們窮追不舍,死纏爛打。”董卓說道,“我更不希望他們一哄而散,各自去尋找食物壯大自己。如果他們養肥了,對我們穩定社稷一點好處也沒有。所以,我們要留下這塊誘餌,這塊肥肉,要讓這群野獸自相殘殺。等他們奄奄一息了,我們就可以出來,輕而易舉地擊殺他們。將來,我們就不是吃這一塊肉了,而是要吃上很多很多鮮美的肉。”

****

大漢國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四月。

四月初,董卓率部撤到函谷關。

太尉趙謙,侍中劉艾先後急書董卓,催請他速回長安。董卓隨即命令胡軫、田儀負責指揮大軍撤退事宜,自己帶著呂布、張遼、張濟、樊稠等人先往長安去了。

朱俊率軍進駐洛陽城。顏良、孫堅率部進逼函谷關。

淳于瓊匆匆趕到洛陽面見朱俊,有些事,他要和朱俊具體談談。首要之務就是討董之事,三路大軍是繼續挾雷霆之威攻打關中還是固守洛陽城蓄積力量,靜觀後變?

朱俊看完袁紹的信,沉思良久。袁紹在信中把最近幾個月晉陽和冀州發生的事情詳細敘說了一遍。其意思就是告訴朱俊,從有利于社稷穩定的角度來看,目前應該先平定黃巾軍的叛亂。待各地州郡穩定了,朝廷有實力了,再集中力量討董。

“固守洛陽,封鎖關中。”朱俊皺眉問道,“仲簡,這份信我有很多地方看不懂,你能給我解釋兩個問題嗎?第一,本初在信中屢次說到討董,那勤王呢?本初只討董,不勤王,那討董是為了什麼?本初是什麼意思?其次,本初在信中一下子說自己以少帝的承制詔書號令天下,一下子又說自己聽從晉陽朝廷的指令,那他到底聽誰的?是聽他自己的,還是聽長公主的?”

淳于瓊從容笑道:“大人,現在董卓的大軍還在函谷關,我們著急討論的應該是大軍下一步如何行動,而不是這些本不應該我們過問的事。”

朱俊冷冷地回道:“大軍下一步如何行動,應該是驃騎大將軍的事,和我們也無關。”

淳于瓊搖搖頭,“董卓的事,大人難道忘記了?如果當初董卓沒有進京,大漢社稷又怎會陷入今日這般絕境?今天我們幾路大軍之所以能擊敗董卓占據洛陽,是因為李弘拒絕主掌權柄,大家能夠齊心協力,但明天呢?明天李弘進了洛陽,如果象董卓一樣以武力搶奪權柄,禍害社稷,我們怎麼辦?是不是再來一次全體大逃亡?再來一次舉兵討李?”

“這個不要你說,我也知道。”朱俊捋須歎道,“我正准備親自去見驃騎大將軍。如今洛陽已克,北疆軍應該集中力量攻擊關中,而不是進駐洛陽。驃騎大將軍和北疆軍如果過了函谷關,各地州郡出于前車之鑒,不會順從朝廷的,這是事實。為了社稷能夠早日穩定,只好委屈驃騎大將軍了。”

“大人的意思,是繼續攻擊關中?”淳于瓊問道。

“當然。”朱俊堅決說道,“討董勤王,振興社稷,乃我輩天經地義之事,豈能半途而廢?你回書本初,立即放棄皇統之爭,放棄承制,不要禍及袁閥,危害社稷穩定。”

淳于瓊點頭答應,起身告辭。

朱俊又說道:“仲簡,你立即率軍趕到函谷關,不要三心二意,壞了討董勤王的大業。”

“行,我馬上到函谷關。”淳于瓊說道,“只要北疆軍不進洛陽,大人指哪,我打哪。”

“要想北疆軍不進洛陽,函谷關就需要更多的兵力。”朱俊說道,“當年董卓入關的教訓,你可不要忘記了。”

淳于瓊臉一紅,羞愧而去。

孫堅一馬當先,率先攻擊函谷關。

顏良和高覽會合後,一萬大軍迅速跟進。田疇急書,大軍不要攻打函谷關,立即占據洛陽城,占據虎牢關和轘轅關,以確保北疆完全控制洛陽。如果洛陽給朱俊、袁紹和孫堅等人控制了,這一仗就白打了。北疆要想生存,就要把命運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上。

顏良和高覽稍加商議之後,立即調遣大軍急赴各地搶占城池關隘。高造和高順親自帶著三千大軍搶占洛陽城。吳雄帶著兩千人馬搶占虎牢關。項澄帶著兩千人馬搶占轘轅關。

朱俊率軍奔赴函谷關途中,突然看到北疆軍急速南下,立即明白了顏良的企圖。他命令周華迅速回頭,搶占洛陽城。自己急赴顏良大營,“董卓就在函谷關,你不打函谷關,卻派兵南下搶占城池關隘,你這是干什麼?想仿效董卓禍亂社稷嗎?”

顏良冷笑道:“打洛陽,我北疆居功至偉,洛陽當然應該由我們占據。至于董卓,估計早就回長安了,再過幾天,驃騎大將軍就會率軍叩關,長驅直入。”他看看憤怒的朱俊,低聲安慰道,“大人還是回洛陽主持大局吧,函谷關這里沒戰事了。”

朱俊無奈長歎,轉身要走。顏良立即對手下的親衛喊道:“快,護送朱大人回洛陽。”

朱俊大怒,“顏虎頭,我要到函谷關去,我要討董勤王,我不去洛陽。”

顏良好言勸道:“大人,我們就算去討董勤王,也要歇一歇,將士們總要喘口氣吧!”

****

四月上,孫堅和顏良攻克函谷關。

孫堅馬不停蹄,督軍猛進,先下新安城,後據澠池。顏良屯兵函谷關,不打了。

淳于瓊看到顏良占據了函谷關,非常吃驚,急忙回頭去洛陽,結果洛陽也被高覽占了。淳于瓊不再進城見朱俊,他和高覽客氣了幾句,率軍回孟津和小平津了。

田疇再次急書顏良,豫州牧孔伷病逝,速派大軍控制穎川,占據豫州。

顏良大喜,立即讓別部司馬解悟、徐岩、項陶領三千人趕到穎川,聽從田疇的指揮。

解悟擔心地問道:“大人,你就帶三百親衛駐守函谷關?”

“哼……”顏良不屑地笑道,“誰敢打我?”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臨深淵 第十七節

四月上,弘農郡,澠池。

胡軫和牛輔兩軍會合後,急速向潼關而去。張燕立即指揮大軍隨後追進,兵逼潼關。

驃騎大將軍李弘率驃騎大將軍營進駐弘農城。幾天後,破虜將軍孫堅趕到弘農拜見李弘。兩人自洛陽一別後,已經四年沒見。此次久別重逢,自然是分外高興。兩人閑聊了一會,孫堅聽說張溫、袁滂、桑羊這些西疆戰場上的上官和同僚現在都在晉陽,不禁非常感慨,“過去我們和董卓一起打西疆的邊章、韓遂,現在我們調過頭來打董卓,想想真的很無奈。當年張大人要是聽我的,把董卓殺了,哪有今天的事?大漢社稷怎會遭此浩劫?”

李弘安慰了他幾句,然後說道:“子烈(徐榮)、云天(麴義)、子威(華雄)如果知道你來了,一定會來看看你。我們很多年沒見了,應該在一起聚聚。”

孫堅遺憾地搖搖頭,“是啊,自西疆一別後,我已經五年沒有看到他們了。我聽袁術說,周慎將軍前年病逝了。病逝前,袁術曾去探望。周慎將軍還一再提到我們幾個,尤其對大將軍,更是贊不絕口。可惜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了。”

周慎病逝的事,李弘已經聽張溫說了,此時再聽孫堅說起,心中不禁有些酸楚。當年如果沒有周慎的照撫,自己恐怕早已凶多吉少了。

“子烈他們還好嗎?”孫堅問道。

“都還好。”李弘說道,“子烈和云天在蒲坂津,正在指揮大軍攻打長安。子威隨大軍攻打潼關去了。如果你早來幾天,還能看到子威。”

孫堅輕聲歎息道:“此次如果討董勤王成功,當年西疆戰場上的一幫兄弟定能再聚。”他看看李弘,接著問道,“大將軍此次決意討董勤王?”

李弘笑道:“北疆大軍已經全部開赴潼關、蒲坂津一線,這就是我的決心。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再過幾個月,我就能拿下關中,救回天子。文台兄的大軍是否也開赴潼關?”

孫堅苦澀一笑,從懷里拿出一份信,“這是老師給大將軍的信,請大將軍仔細看看。”

朱俊在信中嚴厲批評了顏良,說他驕恣枉法,目無法紀,無視大局。在大戰最關鍵的時候,不去進擊函谷關,卻去搶占洛陽城和洛陽南部的關隘。朱俊勸誡李弘,以社稷為重,吸取董卓的教訓。在目前這種情況下,還是不要進駐洛陽為好,免得遭到各地州郡的懷疑和指責,讓討董勤王大業前功盡棄。

李弘的臉色有點難看。孫堅勸道:“老師是什麼人,大將軍心里有數,所以大將軍也不要過分怪罪老師。”

李弘冷笑一聲,放下書信,“這麼說,文台兄要堅守在澠池和新安一線,阻擋我北疆軍進駐洛陽的腳步了?”

孫堅無奈苦笑,“大將軍,請恕下官失禮了。為了盡早讓各地州郡尊奉朝廷,穩定社稷,這是唯一的辦法。請大將軍體諒一下社稷的難處,天下蒼生的痛苦。”

孫堅隨即把朱俊的意思詳細說了一下。朱俊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向冀、兗、青、徐、揚、豫、荊等州郡送去了報捷文書,說洛陽已經被攻克,董卓已經敗退關中,長公主和朝廷即將歸返京城,請諸位州郡大吏立即派人到京城議事。朱俊希望李弘立即奏請長公主和晉陽朝廷南下,同時懇請李弘立即撤出駐京的所有北疆軍隊。

“我已經派出八百里快騎,奏請長公主和朝廷立即返回京城。”李弘說道,“但關于撤出駐京軍隊一事,絕對不行。”

孫堅臉色尷尬,眼里露出一絲怒色。

“有些事,文台可能還不知道。”李弘拿起幾卷文書遞給孫堅,“三月,黑山黃巾軍白繞、于毒、眭固率三十萬大軍下山,直撲兗州,現在他們可能已經成功渡河了。憑袁紹那點人馬,根本擋不住白繞。與此同時,青州黃巾軍向兗州東郡發起了攻擊,意圖靠近黃河,和黑山黃巾軍會合。兩支黃巾大軍一旦會合,冀州必定要遭到侵襲。在這種情況下,冀州自身難保,冀州牧韓馥哪里還有糧餉供應我北疆大軍攻擊長安?”

“我不會進洛陽。”李弘說道,“北疆軍主力也不會進洛陽,但為了確保洛陽的安全,我必須要在洛陽駐留適當數量的軍隊。這是為了保證北疆和荊、豫兩地的暢通,為了保證我北疆軍在失去冀州的糧餉供應後,能夠從荊、豫兩地繼續得到糧食。”

孫堅看完那幾份文書後,遲疑了一下,問道:“討董勤王是我大漢頭等大事,各地州郡定會全力支持,大將軍又何必一定要在洛陽駐軍,招致不必要的麻煩?”

李弘看看孫堅,意味深長地問道:“文台兄,你不會對我說,袁術現在就在洛陽吧?如今這天下有幾個人想討董,有幾個人想勤王,難道你不知道?”

“拯救社稷,振興社稷,這話誰都會說。”李弘冷笑道,“但說歸說,又有幾個人真正去做了?如果袁紹要真心討董勤王,他怎麼會讓你第一個打進函谷關?他現在在哪?袁術又在哪?”

孫堅啞口無言。想起上個月袁術斷絕自己糧草,差點把自己推進敗亡深淵一事,他立即理解了李弘的擔憂。大軍敗亡了,還拯救什麼社稷?自己都成為別人口中食了。這個世道已經變了,而且變得越來越殘酷血腥,越來越沒有忠義禮法了。

“朱大人忠心為國,誓死勤王,但他想過沒有,朝廷是不是也想勤王?是不是想立即勤王?”李弘憤怒地一拍桌子,“我進京,各地州郡就擔心我是董卓第二,但他們呢?我在浴血奮戰的時候,他們在哪?袁紹、袁術、韓馥、劉岱、孔伷這些人不管出于什麼目的,好歹他們出兵出糧了,也舉起了討董的大旗,但其他州郡大吏呢?他們在干什麼?他們飽受皇恩,為什麼這個時候卻無動于衷,任由天子蒙難,社稷遭劫,生靈塗炭?這些人才是大漢的奸侫,背叛天子,背叛大漢的正是這些冷漠無恥的州郡大吏,這些人比董卓、袁紹、袁術更可恨,更毒辣,更卑劣。這些人統統該殺,死有余辜。”

孫堅低頭不語。李弘的話象利劍一般霎時穿透了他的心,讓他感到了錐心的痛苦,同時也讓他感到了深重的生存危機。

“如果形勢已經變得這樣惡劣,恐怕今年的討董勤王也就到此結束了。”孫堅長歎道,“袁術和劉表為了爭奪荊州,已經激戰一個多月了。”

李弘聞言大驚,他盯著孫堅問道:“那你怎麼一直打到了函谷關?”

“我答應袁術,打下洛陽後,我就回去幫他擊敗劉表。”孫堅慢慢站起來說道,“看來,我也該回去了。”

現在形勢很明顯,冀州、豫州和荊州已經在討董勤王中占據了舉足輕重的份量。誰能占據這三州,誰就擁有了錢糧,擁有了掌握朝廷,掌握社稷興亡命運的力量。既然現在討董勤王已經走到了盡頭,那自己還留在這里干什麼?等死嗎?

孫堅想想好笑,自己現在到底應該詛咒董卓,還是應該感謝他把豫州送給了自己?

李弘不會欺騙自己,他現在對討董勤王沒有任何信心。相反,他對袁紹、袁術,還有各地州郡大吏,卻懷著一種非常仇恨的心理,大有殺之而後快的意思。李弘的這種態度,是不是就是長公主和朝廷的態度!如果的確是這樣,那自己就要盡快找一條退路了。

孫堅後悔當初沒有聽袁術的話。早知道形勢這樣糟糕,討董勤王這樣渺茫,自己就不該北上攻擊洛陽。現在看來,董卓不是被三路大軍擊敗的,而是他主動撤退的。他讓出洛陽的目的很簡單,他就是要讓自己這幫人在洛陽為權勢、為錢糧、為地盤打個頭破血流。董卓還是象過去那樣厲害,而且越來越厲害了。

朱俊極力挽留孫堅。今日討董勤王的形勢非常好,驃騎大將軍正在指揮北疆大軍狂攻關中,勤王之日指日可待,你怎麼能置社稷安危于不顧,放棄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你即使要走,也要等到長公主和朝廷回到洛陽。現在你必須替我擋住北疆軍進入洛陽之路。

孫堅回書朱俊。老師,我已糧餉盡絕,必須回去。袁術和劉表激戰正酣,他已經數次來書,說糧餉將絕,催我回去幫他擊敗劉表。沒有糧食,大軍就無法繼續討董勤王。現在我面臨這個問題,驃騎大將軍也面臨同樣的問題,他到洛陽干什麼?幾萬大軍到了洛陽,難道吃菜人嗎?京畿一帶如今十室九空,非常荒涼,走幾十里路都看不到一個人,想找菜人都找不到。請老師放心,他不會進京的,否則他的大軍會餓死在洛陽。我要回去了,我將盡快穩定荊州,竭盡全力給洛陽提供錢糧支援。

四月下,孫堅率軍到達轘轅關。

駐守關隘的都尉項澄奇怪地問道:“大人要到穎川?”

孫堅點點頭。項澄猶豫了一下,小聲說道:“大人,現在穎川的形勢很複雜,很可能要打仗了。”

孫堅吃驚地問道:“這怎麼可能?豫州不是一直給你們北疆軍提供糧餉嗎?有你們北疆軍在,豫州會出什麼事?”

項澄抓抓頭,無奈地說道:“豫州牧孔伷孔大人病死了。”

孫堅心里一陣發冷,“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有二十多天了。”

怎麼沒人告訴我?孫堅勃然大怒,差一點要張嘴大吼。

“大人不知道?”項澄更奇怪了,“這個消息我們早就告訴朱大人了,朱大人沒有告訴你?”

孫堅怒瞪雙目,望著項澄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是破虜將軍,你們應該快馬急報。”

項澄又抓抓頭,疑惑不解地說道:“大人是破虜將軍,糧草又是由後將軍袁大人供應,和豫州沒什麼關系啊。”

孫堅給項澄哽住了,氣得半晌沒說話。別人出于各種各樣的目的,不告訴自己豫州牧孔伷死了,很正常,但老師為什麼也不說呢?難道老師為了討董勤王,連自己弟子的性命都不要了?雖然老師不知道董卓送了一份聖旨給自己,不知道自己已經是豫州刺史了,但出于對弟子的關愛,這種大事無論如何也應該說一聲。或許老師太忙忘記了。

孫堅搖搖頭,平靜了一下情緒,問道:“你說說,豫州出了什麼事?為什麼要打仗?”

項澄立即做了一番解釋。

豫州牧孔伷病重的時候,穎州許多門閥世族,碩儒名士,弟子故吏都來看望他,袁紹和袁術也代表個人和袁閥,特意派人登門探視並送了重禮。孔伷死後,兩人都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

此時,袁紹正在東郡一帶抵擋黃巾軍。聽說孔伷病逝,袁紹立即以承制之名下旨,拜自家的親戚,揚州會稽郡的名士周昂為豫州刺史,讓韓浩、胡屹兩將帶著五千大軍急赴豫州。這五千大軍是他臨時從陳留郡、濟陰郡等地借的,如果能趁機拿下豫州,自己霸業成功的速度將大大增快。

袁術得到消息後,立即派人向劉表言和,說洛陽已經被攻克,我要到洛陽去。如果我在洛陽站住了腳,我就把南陽還給你。劉表久攻不克,既耗兵力又耗錢財,正是騎虎難下的時候,聞言大喜,匆忙撤兵回襄陽了。袁術隨即派遣駐防在魯陽的橋蕤帶著三千兵馬奔赴陽翟,叫他無論如何把豫州搶到手。但就這樣帶兵去硬搶顯然不合適,因為洛陽已經被攻占,長公主和朝廷就要南下了,不管自己聽不聽朝廷的,這面子要給,否則要激起眾怒的。

袁術匆匆返回宛城,想把劉和手上的那份空白聖旨騙到手。他想劉和要是不給,就把他殺了。可袁術到了宛城後卻傻了眼,他發現公孫越和幽州的兩千鐵騎已經到了,劉和一改往日的低聲下氣,突然變得牛氣沖天了。袁術無奈,又是哀求又是威脅,劉和堅決不干。袁術氣急了,雙手抓住劉和的衣襟,扯著脖子叫道:“你要是不給,我今天剝了你的皮。”劉和了解他的脾氣,知道他就是個無賴,所以也不怕他,也扯著個嗓子叫道:“我就是不給,你敢剝我的皮?”

袁術憤怒至極,但又沒有辦法。劉和也不願意和他鬧僵,兩千個人,兩千匹戰馬,要靠袁術給糧餉,鬧僵了,大家都要餓肚子了。劉和說,公路,你現在搶有什麼用?將來朝廷一道聖旨,你就要讓出來。袁術氣道,你小子懂什麼?將來朝廷不是給驃騎大將軍控制了,就是給袁紹控制了,我怎麼會聽朝廷的?現在我把豫州搶到手,將來就沒人敢和我搶,相反,現在豫州要是給驃騎大將軍或者袁紹搶去了,將來我就連南陽都保不住。因為我後面還有劉表那頭狼,你忍心看著我四處流浪討飯嗎?

劉和想想也是,但這道空白聖旨如論如何不能給袁術。他對袁術說,這樣吧,我讓這兩千鐵騎幫你去打豫州,不就是打袁紹嘛,幾個來回就可以讓他們滾蛋。袁術大喜,拍著劉和的肩膀說,還是你小子仗義。我看,你干脆把這聖旨帶回幽州,就說是當今天子禪位于太傅劉虞的聖旨,哈哈……

袁紹、袁術自信能占據豫州,是因為汝南、穎川是袁閥的根基,但豫州不僅僅是袁閥的根基,也是許閥的根基。陳國相許玚和自己的族兄許靖討董打洛陽不積極,占據豫州卻非常積極。孔伷在臨終前對豫州府的官吏們說,我死後,朝廷短期內未必能派出官員繼任。為了保證豫州的穩定,可以暫時請陳國相許玚大人代領州牧。許玚就憑著這句話,讓許靖代領陳國相,自己帶著五千人馬匆匆趕到陽翟,要主持豫州事務。

孔伷病重期間,考慮到討董一事需要仰仗北疆軍出力,曾指派田疇代領穎川郡,並負責處理豫州所有事務,為大軍籌集糧草。顏良進關後,擔心田疇勢單力薄,特意把豫州的三千兵馬調回了陽翟。接到田疇的告急後,他又調給了田疇三千兵馬,這樣陽翟就有了六千兵馬。田疇手握重兵,膽氣立壯。他派人告訴許玚,你不要來了,孔大人臨終前說了,豫州事務暫時由我代領。等長公主和朝廷回到洛陽後,我就離開豫州,那是你再來代領豫州牧吧。

許玚當時就生氣了。你個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你才多大?嘴上連毛都沒長,就敢跟我這麼說話?孔大人病重期間讓你代理豫州事務,不是因為你有多大本事,而是因為驃騎大將軍的權勢。你算那根蔥啊?“給我打……”許玚怒不可遏,帶著大軍就殺到了陽翠城下。田疇當然不會和他打,田疇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把這事拖到長公主和朝廷進京,到時朝廷派一個信得過的大臣來做豫州牧。如果豫州現在讓人占據了,將來朝廷就很難控制豫州了。

陽翟城內現在是田疇,城外是陳國相許玚,還有袁術的手下橋蕤以及幫助袁術搶豫州的幽州公孫越,袁紹指派的豫州刺史周昂正在路上,很快就要到了。現在如果孫堅再去,那就是五方勢力爭奪豫州了。豫州不但要打仗,而是還是一場越打越大的仗。

項澄最後說:“大人如果要去豫州借錢糧,現在時機不好,只怕……”

孫堅長歎:“大家都是為了討董勤王而舉兵,都想拯救社稷,為何要自相殘殺?如今董卓敗亡在即,勤王即將成功,我們不同心同力,卻為了一己之私而兵戈相見,社稷如何不亡?”他拍拍項澄的肩膀,感激地說道,“謝謝你。你告訴我這番話,是不是想我立即率兵南下幫助你們田大人?”

項澄老臉一紅,非常尷尬地傻笑了幾聲。他確有此意,所以才不厭其煩地說了一大堆。其實,項澄如果知道孫堅也是為了豫州而來,恐怕打死他,他也不會說了。

孫堅笑道:“大將軍有你們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何愁社稷不興,天下不平?好,我這就南下陽翟。”

“走,兄弟們,走,回家去……”

****

從四月中開始,北疆軍在潼關下架起了二十台拋石機,天天向關隘上投擲石塊。大軍將士紮營于關下按兵不動,沒有展開奪關大戰。

同一時間,蒲坂津方向的北疆軍停止了渡河攻擊。徐榮率部陳兵黃河岸邊,麴義則率軍返回了臨汾行轅。

在四月下的時候,董卓想試探一下李弘的心思,于是指派光祿大夫蓋勳攜帶聖旨到了潼關,假天子命把李弘臭罵了一頓,然後叫他退兵回北疆,老老實實戍守邊塞去。李弘接了聖旨,然後回書天子,臣不惜粉身碎骨,也要拯救天子。再回書董卓,此次我再無退路,無論如何都要打下關中。如果你早日退回西疆,我將感激之致。

他派人把奏疏和書信送進潼關,留下了蓋勳,“大人瘦了許多,身體看上去非常不好,還是留下吧?”

蓋勳蒼老了許多,鬢發皆已花白,很難想象幾年前,他還是一個須發皆黑,精神矍鑠的長者。蓋勳歎道:“謝謝大將軍的好意,我還是回去吧。我的家人都在長安,如果我一個人留在這里,我會更難受。如今大漢社稷已經凋零敗落,家也殘破不堪,我活著,其實和死人已經沒什麼區別。”

李弘想起死去的傅燮,看著眼前黯然神傷的蓋勳,想起許許多多死在西疆戰場上的兄弟,心里不禁一陣抽搐,“大人,留下來,一定留下來。”

李弘再給董卓寫了一份書信。蓋大人已經老了,身體也不好,我想把他留在北疆安度晚年。懇請大人想想我們當年在西疆戰場上同生共死的往事,想想靈武谷一戰我們並肩殺敵的沖天豪氣。大人是一個英雄,是英雄就不會讓自己的袍澤遭受家破人亡的痛苦,懇請大人把蓋大人的家眷送到北疆,我將不勝感激。

董卓二話不說,當即派人把蓋勳家眷送到了潼關,並送了一份重禮。董卓回書李弘,洛陽一戰,我有三位兄弟死于北疆軍之手,此仇不報,我死不瞑目,期待和你決戰于于長安城下。

李弘接到書信後,立即命令張燕和楊鳳兩人率部渡河,返回臨汾行轅。張燕問道,此時撤軍,是不是太早了一點。

李弘搖頭長歎,“人算不如天算,冀州有變啊。”他把李瑋的書信遞給了張燕和楊鳳兩人,“根據我們的設想,韓馥和袁紹內訌之後,必定要走掉一個。另外一個迫于黃巾軍的壓力,肯定要向我們求援,這樣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進入冀州了,誰知道……”

“公孫瓚南下進入冀州。”張燕驚訝地說道,“韓馥手上有兩萬到三萬的兵力,按道理他完全可以擊販袁紹,他怎麼反而向太傅大人求援?難道他的部下背叛了他,投靠了袁紹?”

“韓馥真是窩囊。”楊鳳忿忿不平地說道,“我們給了他四個郡國,而且他又有糧食又有軍隊,這麼強的實力,竟然還斗不過袁紹,真是奇聞。這個人看上去很老實嗎?”

“不是韓馥老實忠厚,而是袁閥的勢力太龐大了,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料。”李弘搖手道,“冀州的形勢我們完全估計錯了。”

“現在我們首要問題是大軍的糧餉面臨隨時斷絕的危險。由于韓馥的問題,冀州軍無法抵禦黃巾軍的攻擊,黃巾軍可能提前進入冀州。這樣一來,冀州南部郡縣馬上就要遭到黃巾軍的洗劫,流民會蜂擁北上。正因為如此,韓馥向太傅大人緊急求援了,而公孫瓚也于本月上率三萬大軍南下。公孫瓚的三萬大軍有一萬是幽州鐵騎,再加上兩萬步卒,冀州供應給他的糧餉要比我們多,也就是說,韓馥肯定支撐不了幾天。兩下權衡,他當然要切斷給我們的糧餉供應。其次,公孫瓚南下了,我們就沒有借口進入冀州了,這是最嚴重的問題。”

“冀州如果斷絕了給我們的糧餉,我們就是部分撤軍也解決不了問題。弘農郡這里必須要留軍隊駐防,要留軍隊就要有糧餉。”張燕問道,“不知道豫州、荊州那邊的情況怎麼樣?能不能買到糧食?”

“那邊的情況更糟糕。”李弘苦笑道,“錢我們有,聽李瑋說,最近鑄了不少,但糧食就不一定了,因為那邊打起來了。”

李弘把荊州、豫州發生的事簡要說了一下,“當務之急先保北疆。你們三支大軍急速北上。棲之(楊鳳)立即封鎖進入北疆的所有關隘,一個流民都不允許放進來。這是關系北疆存亡的大事,棲之你千萬不可意氣用事。”

楊鳳神情凝重地點點頭。

“飛燕你立即進駐常山,讓云天(麴義)立即進駐邯鄲,把四個屯田郡國給我搶回來。韓馥保不住,我們只好自己來了。”

“大將軍,如果我們和幽州的軍隊發生沖突……”張燕看看李弘,問道,“我們怎麼辦?”

“你一個,云天一個,棲之一個,這種安排你還不理解嗎?”李弘十分不滿地說道,“太傅大人太過分了,這麼大的事,他竟然不稟奏朝廷就私自作主。還有公孫瓚,三萬大軍南下冀州,他竟然連個招呼都不打。更可氣的是韓馥,他主掌朝廷的權柄,一點規矩都不懂,向幽州求援這麼大的事,他竟然都不上奏朝廷。他們眼里除了自己,除了自己的州郡,哪里還有長公主?還有朝廷?還有我這個驃騎大將軍?”

李弘一掌拍在案幾上,殺氣騰騰地說道:“我只要一個目的,那就是盡快拿下冀州。只要拿下冀州,你們想怎麼干就怎麼干,不要顧慮太多。出了事,我們背後還有長公主,還有朝廷,還有十萬大軍,怕什麼?”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臨深淵 第十八節

大漢國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五月。

五月初,弘農郡。

張溫、丁宮、蔡邕帶著幾十名掾屬,在三百名虎賁衛士的保護下,渡過黃河。

一行人在驃騎大將軍營暫時停了下來。李弘和朱穆兩人把近期京畿和荊、豫兩州發生的事對他們詳細敘說了一遍。張溫等人雖然在晉陽的時候已經看過李弘的奏章,但此時再聽李弘娓娓道來,心中不禁焦慮萬分,對振興社稷的前景也失去了當初的自信。

按照朝廷原定的策略,占據洛陽後即以武力威逼荊、豫兩州。如果兩州大吏拒絕遵從朝廷的所有指令,也就是拒絕向朝廷上繳賦稅,則立即予以攻擊。但李弘不願意,李弘想安撫荊、豫兩州大吏,先把京畿的形勢穩定下來,然後再去打冀州。然而,朝廷和李弘都錯誤的估計了形勢,無論是朝廷還是李弘,都完全沒有預料到各地州郡大吏在大軍攻打洛陽期間和攻占洛陽後,做出了許多令人瞠目結舌的事情。

現在朱俊、孫堅、袁紹、袁術都反對李弘的大軍進駐洛陽,而李弘在沒有得到袁術、孔伷的承諾下,也不敢輕易進京。畢竟朝廷需要賦稅,大軍需要糧餉,紛紛回遷的京畿流民需要賑濟,京畿兩郡的秋種也需要他們的大力援助。如果雙方鬧僵了,長公主和朝廷就很難得到各地州郡的支持,這對振興大業沒有任何好處。

北疆軍既然不能進洛陽,那麼朝廷就不僅僅面臨既定策略能不能實施的問題,而是朝廷能不能遷到洛陽的問題了。因為長公主和朝廷如果缺乏北疆大軍強悍武力的支持,韓馥和袁紹等部分州郡大吏在主掌權柄後,會因為皇統等諸多分歧改變或者完全改變朝廷定下的振興之策,這是一幫老臣們絕對不願意看到的事。

但這還不是朝廷和李弘遇到的最大難題。擺在他們面前的最大難題是荊、豫兩州的戰亂和冀州的內訌。荊、豫兩州的戰亂讓朝廷和李弘先前的打算徹底落空。

現在安撫兩州州郡大吏已經不可能了。幾方勢力已經打起來了,他們根本不會理睬朝廷的威逼,更不會給朝廷上繳賦稅。如果按朝廷原定策略出兵去打,那麼兩州的局勢會愈發惡化,最後自己肯定陷入泥潭無法自拔。在當前這種錯綜複雜的形式下,無論用什麼辦法,短期內都無法平定兩州的戰亂,更不要奢望什麼籌措糧草了。

冀州韓馥和袁紹的內訌看樣子是十分激烈,但朝廷和李弘萬萬沒有想到,韓馥會向太傅劉虞求援。而太傅劉虞竟然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他們完全無視正在進行的洛陽大戰,也無視朝廷和李弘,自己想怎麼干就怎麼干了。而導致的直接後果是北疆大軍既失去了冀州糧餉的支援也失去了奪取冀州的借口。

現在朝廷和李弘面臨的最嚴峻問題就是錢糧的嚴重短缺。其次是,用什麼辦法,不但能解決今年的北疆錢糧危機,還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北疆的錢糧危機?

李弘把自己的設想對幾位大臣說了一下。

放棄對荊、豫兩州的幻想,不管是武力征服還是好言安撫,都放棄。

顏良的大軍暫時還駐守洛陽,這是保證長公主和朝廷順利遷到洛陽的保證。

北疆軍主力放棄進駐洛陽,一分為二。一部由徐榮、玉石統率,繼續保持對關中的威懾,以保證洛陽的安全。一部由麴義、張燕、楊鳳統率,立即北上。麴義和張燕率軍進駐冀州,奪回常山、中山、巨鹿和趙四個屯田郡國,以保證今年的秋收秋種,緩解北疆糧食危機。楊鳳率軍封鎖冀州進入北疆的所有關隘,嚴禁流民進入北疆。

李弘非常痛心地說道:“不是我不想救他們,而是我實在沒有這個能力救他們。今天我救了他們,明天北疆的數百萬人就要淪為流民,兩相權衡,我只能救一個。我和北疆諸吏為了生存,奮力掙紮了一年多時間,但結果還是一樣,我還是要把成千上萬的流民拒之于北疆大門之外。過去如果我能狠下心來拒收流民,何至于有今日危難之局。”

“這些辦法我已經上奏長公主和朝廷了。”李弘無奈地說道,“為了保證北疆今年能支撐過去,我打算再奏長公主和朝廷,立即裁減軍隊。”

張溫、丁宮、蔡邕等人極為震驚地看著李弘,難以置信。

“大將軍,你要裁減軍隊?”張溫指著四周,激動地說道,“如今社稷動蕩,戰火四起,人人都在招兵買馬,你卻要裁減軍隊,你是不是瘋了?這樣下去,社稷何時才能得到拯救?”

“北疆的現狀你們清楚,今年邊軍的軍資是挪用屯田用資來解決的,那明年呢?”李弘說道,“冀州的現狀你們也看到了,想不費一兵一卒,輕輕松松地拿下冀州,已經根本不可能,未來冀州必有惡戰。幾萬大軍打仗的錢糧從哪來?”

“這事長公主和朝廷必須要答應。”李弘不容置疑地說道,“把塞外五萬步卒立即集結到雁門郡的平城屯田區實施軍屯。”

李弘、朱穆、鄭演等人不厭其煩地給幾位大臣反複算帳,算來算去,這五萬大軍是非減不可。

張溫等人最後給他們說服,上書長公主和朝廷,懇求長公主答應李弘所奏。張溫把奏疏寫好之後,還是不放心,又問道:“大將軍,你確定目前這五萬大軍能拱衛洛陽,平定冀州?”

李弘笑道:“我曾追隨大人征戰西疆,大人應該相信我一定能做到。”

張溫苦笑,“除了相信你,我還能相信誰?”

第二天,張溫等三人啟程往洛陽,臨走把蓋勳也拉上了。張溫說,元固,你現在是朝廷的光祿大夫,又剛剛從長安而來,代表的是天子和長安朝廷。你應該隨我們一起到洛陽去,助我們一臂之力。蓋勳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

五月上,洛陽。

張溫一行到了洛陽,朱俊帶著一幫州郡官吏來迎。這其中有冀州安平國相張岐,東郡太守王肱,弘農太守楊懿,陳留太守張邈,冀州府的別駕李曆,渤海郡府的從事沮授、耿苞,徐州刺史府的王朗,兗州牧府的劉翊,南陽太守府的楊弘等等三十多人。

張溫、丁宮和蔡邕三人看到有二十多個州郡大吏親自來到了洛陽,或者派來了府內高級僚屬前來共商大事,非常高興,信心大增。但隨後的議事卻給了他們當頭一棒,讓他們絕望至極,信心俱失。

議事的第一天,冀州安平國相張岐和東郡太守王肱就提出了皇統問題。長安一個朝廷,洛陽一個朝廷,事實上是兩個朝廷。兩個朝廷同尊奉一個天子,怎麼尊奉?如果是一個朝廷分為兩部分,那是什麼朝廷?誰願意尊奉?太傅劉虞大人既然不願意繼承皇統,那我們就從藩屬國里挑選一個王室後裔為大漢新帝。

張溫、朱俊、楊弘等人一致反對。

然後談到朝廷構架。大臣們有的堅持要用太尉、司徒、司空的“三公”制,有的要用丞相、太尉、禦史大夫的“三公”制。由此牽扯到皇權和相權的問題,繼而張溫就提出了改制設想。這立即引起了大臣們的強烈反響,大家贊同者有之,反對者有之。爭論非常激烈。

蔡邕這時又提出了朝廷的改制思路,其中涉及到了官學、治國策略等諸多問題,爭論的規模隨即增大。

大家辯論了一天,一無所獲,最後張溫說道:“所有的事都可以明天談,但有一件事,今天必須要議定,那就是北疆在洛陽駐軍的事。”

這次眾臣的聲音很整齊,一個都不同意。張邈指著張溫的鼻子問道:“大人是不是收了驃騎大將軍的賄賂?北疆在洛陽駐軍,這話你也說得出口?你到底是拯救社稷還是傾覆社稷?”

張溫差點氣暈了,蔡邕急忙打圓場,“這是長公主的意思。長公主說,驃騎大將軍和北疆軍如果不到洛陽,她就不回來了。長公主年紀小,突遭此等變故,心里非常恐懼,所以她對驃騎大將軍和北疆軍極為信任,這是……”

“長公主不重要。”張岐說道,“天子都不是先帝所出,何況這個長公主?我對長公主的身份表示懷疑。”

“要拯救社稷,要重建朝廷,第一要務是重建皇統。”王肱說道,“你們和驃騎大將軍保著一個身份不名的小女子,在晉陽對我們指手劃腳,這也叫重振社稷?社稷是好玩的東西,你們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你去看看兗州郡縣,去看看黃河兩岸,去看看那里有多少百姓的死尸?社稷如果都像你們這麼拯救,胡搞一氣,馬上就要轟然坍塌。”

“皇統,立即重建皇統。”耿苞大聲叫道。

張溫氣怒攻心,當場昏了過去。

****

五月上,豫州穎川郡,陽翟。

破虜將軍孫堅率軍趕到陽翟,拿著天子聖旨遍告各方,天子已經下旨任命我為豫州刺史,請諸位各自領軍回去。

這道聖旨把各方大軍鎮住了。周昂和韓浩立即率軍後退十里,急報袁紹。橋蕤和公孫越也退兵十里急報袁術。陳國相許玚雖然拒絕承認當今天子和這道聖旨,但迫于陽翟城緊張的局勢,他也後退了十里。田疇倒是很識時務,大開城門,請孫堅入城主事。孫堅說,各路大軍不退,豫州之圍不解,我就不進城。

五月中,橋蕤、公孫越得到袁術急書,主動要求幫助孫堅,擊殺周昂和許玚.但孫堅並不想大動干戈,他只想逼走周昂和鎮制陳國相許玚.真要打起來,擊販了周昂和許玚,自已也就得罪了袁閥和豫州其他郡縣。將來自己最多占一個穎川郡,其他豫州郡縣不會遵從自己的。

但袁術正是這個目的。孫堅和各方打得奄奄一息了,自己就可以輕松拿下豫州。橋蕤見孫堅不願意打,隨即秘密聯系周昂。

洛陽大亂的時候,袁隗和袁紹矯天子詔滅了許相的族,重創了許閥,兩家之間有血海深仇。許閥想報仇,袁閥也想趁機滅了許閥,免得將來一不小心,反被所害。袁術對橋蕤說,如果孫堅不願打,你就先聯系周昂打許玚,先把袁閥的威脅解決了。你不要擔心,袁紹一定會答應。

此時周昂也接到了袁紹的書信,果然,袁紹也有一樣的意思。袁紹說,你和袁術一起打許閥,孫堅不會插手的。因為這是門閥之間的仇怨,但你不僅僅要打許玚,更要打袁術。袁紹授計周昂,在聯合攻打許玚之前,先把這個消息泄漏給許玚,讓許玚和袁術先打起來,然後你就可以漁翁得利了。“

五月下的一個深夜,橋蕤、公孫越聯合周昂夜襲許玚.許玚得到周昂的報信後,早有准備,反而把橋蕤和公孫越包圍了。雙方大戰,死傷慘重。不久,周昂、韓浩率軍殺到,三方一場混戰。

就在周昂和韓浩等人洋洋得意,以為可以大獲全勝的時候,田疇突然領軍殺到。六千大軍一擁而上,三支疲憊不堪奄奄一息的大軍豈是對手?轉眼間就被殺得狼奔豕突,落荒而逃。不過田疇顯然有目的而來,他的大軍專門擊殺周昂和橋蕤的士卒,卻任由許玚帶著他的殘兵敗將逃回了陳國。

解悟、項陶揮軍往東面追殺,北疆軍銳不可當,幾乎將周昂的軍隊全殲了。周昂于亂軍中墜落馬下,被敗軍活活踩死。往西追殺的徐岩一不留神,帶著一幫親衛把公孫越殺了。田疇拿著公孫越的人頭哭笑不得,這下禍闖大了。他把人頭丟在戰場上,帶著大軍匆匆回城了。

紅日高升的時候,孫堅帶著大軍晃悠悠地到了戰場上。他早就聽到動靜了,但他就是不出來。對眼前的這個結果,孫堅很滿意,他笑著對部下們說,“豫州是我的了。”

然而,他馬上就接到了一個壞消息。橋蕤蘸血寫書于孫堅,發誓要報仇雪恨。

孫堅立即意識到壞事了,城中的田疇趁黑出擊,狠狠地打了他們,卻把黑鍋丟給了自己。孫堅大怒,立即派人告訴田疇,自己要進城接管豫州。這次田疇不給他好臉了,田疇回書,大人手中的聖旨是真是假,天下誰不知道?奉勸大人趁早向朝廷請罪,免得毀了一世英名,敗壞了朱俊大人的名聲。

孫堅勃然大怒,立即下令攻城。

孫堅急書袁術,渾水摸魚的是田疇,是北疆軍。我們多年的好友,難道你還信不過我?你給我糧草,等我打下豫州,我就幫你擊敗劉表,奪回荊州。

袁術答應了,他相信孫堅不會做出這種事。現在他甯願孫堅做豫州刺史,也不願意北疆軍占據豫州。

兩人合力攻打陽翟城。

消息送到洛陽,州郡大吏們一致指責北疆軍。

朱俊急書驃騎大將軍,我們正在努力求同存異,以便商定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振興社稷之策,盡早把長公主和朝廷接到洛陽。但大將軍的部下都干了什麼?這樣如何拯救社稷?你既然忠誠于大漢,有心討董勤王,但為什麼至今不能吸職董卓的教訓?前車之鑒還少嗎?你為什麼遲遲不把大軍征調出京?

李弘和田疇已經失去了聯系,此時正心急如焚。他立即回書朱俊,大人指責北疆軍,有何憑信?難道就憑孫堅的那道聖旨?孫堅既然有出任豫州刺史的聖旨,他為什麼一直不拿出來?這聖旨是真是假,大人知道嗎?孔伷大人病逝不久,我們又沒有急奏天子,天子怎麼會下旨?大人無視禍國殃民的奸侫塗炭生靈,卻一味指責我北疆軍,居心何在?

朱穆眼看局面不可收拾,于是要求親自到京城去向父親解釋。李弘說,你不要去,去了就回不來了。你立即回晉陽,免得讓我難做人。朱穆左右為難,李弘安慰他說,你放心,如果實在不行,我就把朱大人綁回北疆。他現在雖然身份尊崇,但沒有官職,我可以把他押回去。你回到晉陽後,立即開始籌劃和准備攻打冀州的事。不管周昂和公孫越是不是我們殺的,我們都要和袁紹、公孫瓚翻臉了,除非他們把冀州給我讓出來。

“公孫瓚和大人關系一向不錯。”朱穆說道,“冀州的形勢也許並沒有大人想象的那樣嚴峻。”

李弘看看朱穆,苦笑道:“公定兄,你看看孫堅,再看看袁術、袁紹,再看看豫州、荊州,這個時候了,難道你還對朝廷抱什麼幻想嗎?”

朱穆低頭不語。

“孫堅連誅大臣,袁紹連誅大臣,我們可以解釋為他們要急于討董勤王。但劉表占據荊州算什麼?我們怎麼解釋?孫堅占據豫州又算什麼?我們又怎麼解釋?你看看今日天下,還有幾人尊奉天子?還有幾人尊奉朝廷?”

李弘怒不可遏,揮手吼道:“都該殺。盧植大人說的對,都該殺。長公主和朝廷遷回洛陽才多大的事?這麼點小事就扯了一個月,還治什麼國?改什麼制?難道洛陽是他們打下來的?公定,一年半了,已經過去一年半時間了,我們努力了,該努力的我們都努力了,我們還能抱什麼幻想?再不拿下冀州,我們就要象黃巾軍一樣,上太行山了。”

朱穆痛心疾首,連連搖頭。一年多來,北疆想了無數的辦法,力求挽救這個搖搖欲墜的社稷,但跑來扶一把,幫一把的沒有,跑來推一把的倒是人山人海。父親太固執了。張溫、蔡邕、盧植這些老臣都已經看破了這個世道,父親為什麼還執迷不悟?

“要打冀州,無論如何要等到十月秋收之後。”朱穆咬咬牙,也下定了決心,“否則我們的糧草不夠,無力支撐大軍長時間作戰,尤其是鐵騎南下,糧草更是緊張。”

“好,十一月。”李弘說道,“十一月,我們打冀州。你立即回晉陽,和鮮于輔大人,李瑋三個人全權負責此事。”

“那裁軍的事……”

“立即裁軍,不要猶豫。”李弘說道,“那五萬人就在平城,距離飛狐要塞和句注要塞都很近,我們可以隨時調用。這事既能削減軍資,又能屯田,還能借機調動軍隊,何樂而不為?”

“豫州的事怎麼辦?”朱穆又問道。

“命令段炫、張震,帶著兩千虎賁駐防函谷關。命令顏良帶著祭鋒的三千黑豹義從立即趕到轘轅關會合項澄,然後把駐守虎牢關的吳雄也調過來,讓顏良集結七千大軍急速南下攻擊孫堅和袁術。”李弘說道,“豫州暫時要控制在我們手上,以確保洛陽的安全。”

****

大漢國初平二年(191年)六月。

六月上,洛陽。

已經回到晉陽的安北將軍鮮于輔急書李弘,冀州牧韓馥連續急書朝廷,說冀州情況危急,自己手上錢糧有限,考慮到洛陽已經攻克,調撥給北疆軍的四個月糧餉也已經全部支付,今後他就不再向北疆軍提供糧餉了。鮮于輔建議李弘,立即撤軍弘農大營,不要再攻打潼關了。

這時,龍驤將軍徐榮又來急書,三輔流民突然暴增,黃河岸邊人滿為患,哭聲震天。他懇求李弘,立即放船,把流民接到河東。

徐榮在信中說,四月,董卓回到長安後,處決了一批參與叛亂的官吏。為了抓捕逃匿者和防止叛逆層出不窮,他命令新任司隸校尉劉囂,將三輔官吏和百姓中凡兒女不孝順父母者,弟弟不尊重于兄長者,僚屬不忠于上官者,官吏不清廉者一律抓捕處死,抄沒財產。于是有誣告層生,含冤而死者數以千計。百姓惶恐不安,在路上相遇時,只敢用眼睛相互示意,連話都不敢說。五月,董卓開始擴建郿塢,大肆抓捕壯丁,增收賦稅。三輔百姓苦不堪言,紛紛逃亡。

李弘斷然拒絕。他回書徐榮,請子烈兄想想北疆兩百多萬百姓的生死。如果把他們放進來了,北疆如何承受?今日北疆岌岌可危,千萬不可再放一個流民進來。

李弘急書玉石,暫時不要撤軍,天天用拋石車攻打潼關,無論如何要封鎖關隘,不能放一個流民進入洛陽。

楊華于心不忍,想勸兩句但又不敢。李弘搖頭道:“問之,北疆之所以有今日,就是因為深受流民之苦。我不能再心軟了,再心軟,北疆就徹底崩潰了。”

“大將軍,他們會死的。”

“除了河東和洛陽,流民還可以南下武關到荊州。”李弘指著案幾上的地圖說道,“他們可以到南陽,到南郡,到江夏,甚至南下到江東,那里遠遠比北疆富裕,也比北疆安甯。流民到南方或許可以找到一條活路,但到北疆卻是自尋死路啊。”

洛陽城里的爭論日複一日,好象永遠沒有盡頭。爭論的焦點已經不是皇統和改制了,而是北疆軍的血腥殘暴,驃騎大將軍李弘的驕橫跋扈。大臣們一致要求北疆軍立即撤出洛陽。張邈激動地說:“現在袁紹、劉岱、曹操等大臣正在兗州與黃巾軍激戰,但驃騎大將軍在干什麼?他在指揮北疆軍攻擊孫堅奪取豫州。這就是我大漢國的驃騎大將軍?這就是拱衛社稷的北疆軍?”

張溫等人寸步不讓,和朱俊、王肱諸大臣針鋒相對,怒斥袁紹、孫堅的叛逆之舉。

六月中,顏良率軍到了陽翟,指揮北疆精銳迎戰孫堅。兩個月前,這兩支軍隊還曾並肩作戰攻殺董卓,但兩個月後,他們卻成了誓死相搏的敵人。

孫堅毫無懼色,揮軍迎擊。

黑豹義從和弩炮的威力讓孫堅損兵折將。這時,田疇率軍從城中殺出,兩下夾攻,孫堅大敗。顏良和祭鋒帶著黑豹義從一路猛追,長沙兵死傷殆盡。孫堅死戰得脫,逃到魯陽時,竟然只剩下三百人。

顏良狂追一百里方止。朱治、孫賁等將和三千長沙兵都成了俘虜。顏良沒有殺他們,而是讓朱治帶著俘虜回魯陽了。

“你告訴孫堅,昔年西疆戰場上,我曾和他並肩殺敵,前日攻打洛陽時,我也和他同生共死,我們算是袍澤情深了,但他今日成了大漢叛逆,我就不能顧惜情面了。”顏良抱拳說道,“多有得罪。”

朱治憤怒地吼道:“今日之仇,來日必當厚報。”

孫堅和袁術敗出了豫州,袁紹也損兵折將,這豫州該安靜了吧?沒有,更亂了。許玚敗回陳國後,汝南郡太守徐璆見有機可乘,立即揮軍攻打陳國,要把許閥連根拔了。梁國相程景看兩個朋友打起來了,急忙去勸架。這時黃巾軍首領何儀、劉辟、黃郡、保曼等人帶著十幾萬大軍從兗州奔襲而來,一路上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州郡。梁國相程景大吃一驚,急忙回到梁國領軍抵抗,同時派人向袁紹、陶謙求援。

袁紹隨即以承制之名急書州郡,再次聯合舉兵爭奪豫州。揚州刺史周乾是周昂的兄長,聽說弟弟被殺,當然是義不容辭,率先舉兵響應。山陽太守袁遺、彭城相汲廉、沛相袁忠等人紛紛出兵向豫州而來。

一時間,豫州上空,風云變色。

****

六月丙戌日(二十三日),長安、右扶風、涼州等地發生大地震。

徐榮再度急書李弘,要求放船把流民接到河東。

李弘仰天長歎,“天滅要我大漢,奈何奈何。放,把流民放進河東。”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臨深淵 第十九節

六月,兗州東郡。

黑山黃巾軍在白繞、于毒、眭固三人的統率下,一路北上攻擊冀州魏郡,牽制冀州牧韓馥的兵力,兩路南下,從東、西兩個方向攻擊兗州東郡。經過兩個多月的血戰,黃巾軍順利挺進東郡,並從濮陽方向成功渡河。

袁紹指揮曹操、潘鳳、韓瓊等各路大軍且戰且退。同一時間,兗州牧劉岱、濟北相鮑信、東平國相王琳、任城國相鄭遂等州郡聯軍在東阿、蒼亭一帶被青州黃巾軍大帥司馬俱擊敗,青州黃巾軍隨即渡河北上。

六月中,袁紹和劉岱會合于濟陰郡的廩丘城。劉岱等人對未來冀州的局勢非常擔心。如果冀州被黃巾軍擄掠,兗、青兩州將來的日子就很難過了。袁紹笑著安慰他們,我從清水口撤退的時候,已經急書太傅大人劉虞,懇請他出兵相助。如果一切順利的話,討逆將軍公孫瓚的三萬大軍應該已經到了冀州南部。只要公孫瓚能堅守在渤海郡南部和甘陵國一帶,黃巾軍就很難深入冀州腹部。另外,王匡和張揚兩人現在正在河內募兵,過一段時間,他們就可以帶著大軍攻擊黑山,威脅黃巾軍的老巢。

劉岱聽說幽州援軍已經南下,非常高興,隨即建議袁紹向徐州刺史陶謙、揚州刺史周乾求援,盡一切可能集結兵力,以便和冀州牧韓馥、討逆將軍公孫瓚形成南北夾擊之勢,把黃巾軍全殲于黃河兩岸。袁紹很率快的答應了。這時從豫州突然傳來周昂被殺,孫堅被擊敗,北疆軍的顏良、田疇占據豫州的消息。袁紹大怒,不顧劉岱等人的反對,轉而命令各路支援大軍到豫州討伐北疆軍。同時密信劉表,抓住這個機會攻打南陽,即使不能把袁術和孫堅趕走,也要重創他們。

劉岱、鮑信等人極力勸諫。大家剛剛齊心協力打下洛陽,怎麼能為了一個豫州反目成仇、結下仇怨?還是先把黃巾軍叛亂平定了再說吧。袁紹不聽,固執己見。這時正好梁國前來告急,說黃巾軍何儀率軍殺進了豫州。這下正合了袁紹心意,他隨即以此為借口出兵豫州,把劉岱等人的嘴堵住了,“蟻賊之禍不足為慮。早一點晚一點,遲早都會被我們平定,但董卓之禍呢?董卓之禍,我們何時才能平定?由董卓之禍,我們可以預想,如果讓驃騎大將軍占據了洛陽,占據了豫州,控制了長公主和朝廷,那麼,會不會釀成第二個董卓之禍?試問大漢如果有了董卓和李弘兩大巨禍,我們何時才能穩定社稷?”

袁紹非常堅決地對劉岱等人說道:“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阻止李弘和北疆軍占據洛陽和豫州。這是盡快穩定社稷的唯一辦法。”

六月下,郭圖從冀州送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北疆軍再次進入冀州。張燕率軍急速占據了常山和中山,麴義率軍占據了巨鹿和趙國。袁紹和諸位州郡大吏非常吃驚。李弘剛剛打下洛陽,馬上就迫不及待地調兵遣將,又是搶豫州,又是搶冀州,他想干什麼?想稱霸一方還是想篡奪社稷?

郭圖在信中說,我和高干、辛評、荀諶到了南皮(渤海郡治所)後,已經和公孫瓚談妥。公孫瓚答應幫我們趕走韓馥,擊敗黃巾軍,然後大人把渤海和河間兩個郡國給公孫瓚。現在我和辛評、荀諶,還有公孫瓚的長史關靖已經到了魏郡的鄴城。魏郡的形勢非常糟糕,黃巾軍眭固正在指揮大軍圍攻鄴城和附近城池,而麴義隨時可以率軍從邯鄲殺來,奪下鄴城攻占魏郡。請大人急速北上,遲恐不及。

袁紹大驚,立即組織兵力向黃巾軍發起了攻擊。

六月中的時候,黑山黃巾軍和青州黃巾軍在東郡勝利會師。

黑山黃巾軍首領白繞、于毒和青州黃巾軍首領司馬俱、徐和、管承在秦亭會面,雙方隨即開始商議黃巾軍下一步的行動和黃巾軍的未來。

司馬俱是大賢良師張角的八大弟子之一,毫無異議做上了黃巾軍大帥的位子。司馬俱認為青州一面臨海,三面受敵,不適宜做黃巾軍的根基之地,“黃巾軍的根基在冀州,我們應該重歸冀州。”

白繞提出反對。他仔細分析了形勢,認為在幽州公孫瓚已經南下冀州,北疆又對冀州虎視眈眈的情況下,冀州已經變成了一塊死地,黃巾軍進去之後,必定要遭到重創。黃巾軍雖然人多,但和北疆,和幽州的鐵騎比起來,實在不堪一擊。白繞建議司馬俱以青州為根基,然後以攻代守,頻繁攻擊冀州、兗州和徐州三地,為黃巾軍在青州站穩腳跟爭取足夠的時間和擄掠足夠的物資。

司馬俱苦笑,他拍著白繞的肩膀說,兄弟,不是我不想待在青州,而是我在青州待不下去了。你看看跟著我們的數百萬流民,他們要吃飯,要活下去啊。去年我們打了一年,雖然我們生存下來了,但也把兗、青、徐三州打得顆粒無收。現在,有糧食的而距離我們又近的州郡,只有冀州和豫州。前不久,何儀和劉辟帶著幾十萬人往西去了,他們想到豫州打下一塊地方。而我們就到冀州去,是死是活,我們都要去闖一闖。

白繞和于毒反複勸阻,但司馬俱和徐和等人執意不從。後來白統提了一個折中意見,讓徐和先帶三十萬人北上,自己和于毒退過黃河,然後和徐和兩人一左一右,互相配合北上。司馬俱留在青州發展,管承率軍在兗州、徐州一帶作戰,以牽制各州郡兵力。如果北上攻擊受阻,司馬俱就率軍北上接應,然後大家一起退回青州。這樣一來,無論成敗與否,黃巾軍都能保留一塊落腳地,不至于再次遭受全軍覆沒的命運。

司馬俱同意。各部首領歃血為盟,各回本軍,准備為生存而戰。

****

六月,冀州鄴城。

面對接踵而來的危機,冀州牧韓馥承受著越來越大的壓力。

先是長公主和朝廷來書指責他,身為朝中主掌國事的首輔,無視律法,竟然私自從幽州征調大軍南下。征調軍隊是長公主和朝廷的事,即使冀州情況萬分危急,你也要同時上書說一聲吧?如果不是太傅大人上書告知,長公主和朝廷至今還蒙在鼓里。你既然眼里沒有長公主和朝廷,那你還有什麼資格主掌國事?既然冀州比朝廷,比大漢社稷重要,那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冀州牧吧。

韓馥本來想上書為自己辯解一下,但想想他又算了。現在長公主和朝廷都一心一意幫著驃騎大將軍說話,尤其在洛陽被攻克,討董勤王的希望越來越大後,他們更不會站在自己一邊。相比討董勤王,穩定社稷的大業來說,一個冀州的安危算什麼?既然你們無視冀州的安危,那你們就去討董勤王吧。我倒要看看,沒有冀州的錢糧,你們怎麼討董勤王。

正好此時冀州流民激增,幽州三萬大軍急速南下,冀州軍和黃巾軍又在交戰,冀州府的錢糧支出非常驚人,而袁紹又操控著冀州的另一半賦稅,韓馥無奈之下,斷絕了北疆軍的糧餉。北疆軍沒有糧餉,討董勤王的大業也只好暫時放下了。

長公主和朝廷勃然大怒。如果冀州大亂,討董勤王失敗,都是你韓馥的責任。驃騎大將軍也來信指責,不過李弘說得很婉轉,他懇請韓馥以社稷為念,盡早恢複糧餉供應,支持北疆軍攻打關中。

與此同時,冀州軍在與黃巾軍的交戰中,連戰連敗。因為潘鳳背叛了韓馥,私自帶著一萬大軍跟著袁紹跑了,冀州軍只剩下趙浮、程渙的一萬軍,所以兵力明顯不足,打不過黃巾軍。韓馥于是請公孫瓚支援。

五月中的時候公孫瓚就率軍到了渤海郡南部,田楷也率軍到了甘陵國,但兩人都按兵不動。田楷更是以糧餉緊缺為借口,步步後退,把整個甘陵國讓給了黃巾軍的徐和。甘隙國國相和三千多郡國兵只好獨自奮戰,全部陣亡。

韓馥一天三書,連連催促。公孫瓚回書說,不是我不去支援,也不是我不想打,而是我實在餓得舉不起刀啊。幽州三萬軍已經一年沒有拿軍餉了,不知大人能不能補足?

韓馥氣苦,出言未免有點過火,結果激怒了公孫瓚。公孫瓚這個人平時對門閥名士很反感,現在看了韓馥的指責,更是火冒三丈,“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你當我們是什麼?是你家的奴仆啊?再不給錢,我立即走人。”

韓馥無奈,只好四處籌集錢糧,並向渤海、河間和安平三個郡國求援。渤海和安平兩郡國的府衙回書說,太守袁紹和國相張岐不在,自己這些下官作不了主。河間國的國相回書說,冀州的事大人既然搞不定,還是趁早走吧,免得將來害人害己,招致九族盡誅之禍。

韓馥雖然很生氣,但也很沮喪,他心灰意冷,想一走了之。長史耿武、別駕閔純和一幫掾屬極力勸阻。

韓馥于是急書劉虞,請他出面勸勸公孫瓚。公孫瓚毫不客氣,回書把劉虞頂了回去。大人知道幽州的糧食為什麼一石只賣三十錢嗎?那是因為你扣掉了幽州三萬將士的軍餉,截留了三萬將士們的軍糧。一年多來,三萬將士們一天只吃一餐飯,沒有拿過一個錢。大人名震天下了,但幽州的將士們卻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幽州將士們沒有怨言,餓著肚子支持大人,擁戴大人,但大人又給了幽州將士什麼樣的回報?大人讓我們餓著肚子南下千里攻殺黃巾軍。朝廷有北疆軍,冀州有郡國兵,他們為什麼不願意出兵出力?憑什麼要讓我們幽州將士來送死?難道我們幽州將士天生就是低賤的命,天生就是你太傅大人搏取功名的工具?

劉虞氣急了,回書公孫瓚。你不願意打仗就算了,立即給我滾回來,我去冀州帶兵打仗。田楷聞訊,急忙勸阻了咆哮如雷的公孫瓚,然後以公孫瓚的名義寫了一份認罪書。劉虞是太傅,北疆軍中從李弘、鮮于輔到許多下級軍官,都是劉虞的故吏,一旦劉虞真要下令剝奪公孫瓚的兵權,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公孫瓚氣急了,大聲對田楷叫道:“我不回幽州了。絕不回去。”

田楷勸道:“伯珪兄,你手下有三萬將士,可不要意氣用事。我們不回幽州能到哪去?”

公孫瓚殺氣四溢,“殺了韓馥,拿下冀州。”

到了六月上的時候,眭固帶著黃巾軍兵臨城下。青州黃巾軍已經渡河,他們一部分攻擊渤海郡,一部分在占據了甘陵國之後,向魏郡攻擊而來,意圖和眭固會合。在這種危急時刻,公孫瓚依舊還是沒有出兵攻擊的意思。你不給我錢,我就不出兵。

就在韓馥急得團團亂轉,無計可施的時候,突然傳來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北疆軍進駐冀州,占據了常山、中山四個郡國。鎮軍將軍麴義更是驕恣枉法,到了邯鄲後,拳打腳踢,把趙國相趕回了鄴城。這個國相是韓馥最近安排的,他打算一步步把四個郡國的國相、太守全部換掉。

北疆軍悄無聲息地從洛陽趕到冀州,占據四郡,說明長公主和朝廷已經決心要搬掉自己。韓馥愣了一下後,突然一拳砸到案幾上,憤怒地叫道:“人善被人欺,難道我還怕了不成?”現在甘陵國被黃巾軍占了,常山等四郡國給北疆軍占了,河間等三郡國給袁紹把持著,只有一個魏郡自己還控制著。韓馥想想自己真是可憐,堂堂一個冀州牧,竟然和一個小郡的太守一樣。

還有更氣的事情在後面。袁紹的外甥高干,袁紹的從事郭圖、辛評、荀諶,還有公孫瓚的長史關靖來了。韓馥一看他們四個臉上那種幸災樂禍的笑容,就知道他們想說什麼。韓馥指著郭圖、辛評、荀諶說道:“我們都是穎川人,都是多年的朋友,你們這樣幫袁紹奪冀州,是不是太過分了?做人要講點良心,不要太無恥。袁紹想干什麼,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話,我也知道。我勸你們不要說了,免得激怒了我。我一氣之下,也會殺人的。”

五個人站在那里面紅耳赤,一臉尷尬。

韓馥接著說:“實話告訴你們,北疆軍進冀州了。就算袁紹得到了冀州,他也做不了冀州牧,除非他把北疆軍趕出去。”

****

大漢國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七月。

七月初,東郡,濮陽。

黑山黃巾軍各部首領聽說要回冀州打仗,有的想不通。冀州形勢擺在那里,幽州軍已經南下,北疆軍隨時可以東進增援冀州,這個時候回頭打冀州,不是自尋死路嘛。我們好不容易打過了黃河,兩支黃巾軍會合了,大家應該抱成一團,趁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好好在青州發展,怎麼能再分兵四戰,重走黃巾軍失敗的老路?

白繞和于毒百般解釋,時間就這麼耽擱了。等到黃巾軍諸部開始北渡黃河的時候,袁紹已經集結大軍,一路殺過來了。白繞讓于毒到黃河北岸指揮大軍北上,自己帶著一萬主力阻擊袁紹,掩護大軍繼續渡河。

血戰在濮陽城展開。袁紹急于渡河北上,督軍猛攻,甚至親冒矢石,率軍攻城。白繞堅守三天後,因為南城失守,不得不撤出城池。雙方隨即于黃河岸邊再度激戰。

曹操領三千精兵,率先擊潰白繞的左翼,黃巾軍陣形頓時大亂。

白繞擊鼓狂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今日死戰,不死不休……”

全軍將士在戰鼓聲的激勵下,奮勇向前,誓死奮戰,沒有一個人回頭,“戰,戰死為止……”

殺聲如雷,箭矢如雨,血流成河。無畏無懼的黃巾軍酣呼鏖戰,勇不可當,以為勝利唾手可得的官軍們遭到了迎頭痛擊,死傷慘重。

袁紹戰馬受創,一頭栽倒,雖然親衛們拼死搶救,還是連中三刀,最後一刀劈開了他的鎧甲,入肉三分,頓時血流如注。曹操在攻擊途中被黃巾軍士卒撞倒馬下。接著數個悍不畏死的黃巾軍士卒拼著長矛洞穿身體,硬是沖到曹操面前,給了他重重一刀。曹操拖住血淋淋的身軀,在曹洪、許褚等人的掩護下,連滾帶爬,逃出了圍攻。

激戰越來越血腥,人頭飛射,斷肢殘臂隨著四下呼嘯的箭矢漫天飛舞。白繞遭到重創,被親衛們死死護住,但轉眼間親衛們就全部被殺死了。紅了眼的官軍士卒們一擁而上,把數十支長矛插進了白繞瘦弱的身軀里。

殘陽如血。

黃昏時,大戰結束了。官軍以陣亡六千四百多人的代價全殲了一萬黑山黃巾軍,殺死了縱橫燕趙八年的黃巾軍首領白繞。

袁紹、曹操、韓瓊、潘鳳等人站在這位昔日對手的殘骸前,猶自心有余悸。

“埋了,把他埋了。”袁紹感歎地說道,“這位白帥,是條漢子。”

對岸,于毒和一群黃巾軍首領跪地磕拜,灑淚而去。

****

七月上,冀州。

濮陽大戰結束後,袁紹以曹操為東郡太守,留駐黃河南岸,一邊募兵,一邊再戰黃巾軍。自己率軍急渡黃河,尾隨在于毒大軍之後,直奔鄴城。

黃巾軍剛剛遭到大敗,白繞又陣亡了,這嚴重影響了將士們的士氣。于毒和其他黃巾軍首領商議了一下,隨即帶著大軍向黑山方向撤去,同時派人急告眭固,撤軍回黑山會合,稍做修整後,再度出擊,以配合青州黃巾軍攻打冀州。

袁紹率軍到達清河時,接到了郭圖的急書。郭圖不知道袁紹已經北上了,他在書信中十萬火急地催促袁紹立即到鄴城。

冀州的局勢再度發生變化。韓馥為了擺脫困境,和僚屬們商議,審配隨即想了一個一箭雙雕之計。他告訴關靖,給公孫瓚的錢糧都籌集好了,但現在不能給,因為北疆軍的鎮軍將軍麴義奉旨要把這批錢糧運到北疆去。如果公孫瓚想要,請他帶軍隊到鄴城來拿。然後他又急書麴義,公孫瓚驕橫跋扈,強取豪奪,揚言要帶軍隊洗劫鄴城和冀州府。韓馥說,公孫瓚來搶錢是假,謀奪冀州是真,請大人急速來援。

公孫瓚正愁沒有借口到鄴城殺了韓馥,這下正好,韓馥自己把腦袋送上門了。公孫瓚讓田楷統領大軍,自己帶著三千白馬義從日夜兼程,急赴鄴城。

麴義接到韓馥的書信後,心花怒放。如果此次能借著援助韓馥的機會奪下鄴城,占據魏郡,那半個冀州就算到手了。但這樣一來,勢必要和公孫瓚產生沖突。麴義為了穩妥起見,一面急書張燕,請他率軍南下以為接應,一面書告駐守壺關的楊鳳,請他派兵趕到邯鄲相助。他想了一下,又給長公主和朝廷上了一份奏章,把韓馥和公孫瓚添油加醋地汙蔑了一頓,最後說,公孫瓚既然和韓馥打起來了,那我就不能不出手了。考慮到北疆和幽州的關系,是不是請長公主和朝廷急書劉虞,稍做解釋,免得將來和幽州鬧翻了。另外,是不是請長公主和朝廷給我增派一支援兵?公孫瓚有一萬鐵騎,我沒有,能不能讓度遼將軍趙云或者驤武中郎將衛峻率鐵騎南下冀州?

麴義讓樊籬領一千人守邯鄲,自己帶著文丑、何風、徐晃、雷重四將,七千大軍急赴鄴城。

邯鄲到鄴城不過一百五十里,兩天就到了,但他們走到距離武城的時候,和公孫瓚相遇了。麴義立即警覺起來,有這麼巧?我到了,公孫瓚也到了?麴義的前鋒營是何風,他打馬上前拜見了公孫瓚之後,問他,大人不是在渤海、甘陵一帶和黃巾軍激戰嗎?怎麼有空到了鄴城?

公孫瓚冷哼一聲沒言語。何風剛才非常囂張,雖然下馬了,也行禮了,但那表情,那挺直的腰板,那勉強舉起來的手,那說話的語氣,哪象一個下官?他都沒正眼看公孫瓚。公孫瓚看到他是北疆軍最高級別的校尉,又是李弘的手下,強忍著沒說話。何風看他不理自己,臉立刻就放下了,翻身上了馬,氣勢凌人地說道:“大人是不是想進城搶劫啊?”

公孫瓚氣得眼睛都瞪圓了。你算那根蔥,敢這麼跟我說話。他一揮手,“給我拿下。”

何風早有准備,手中馬鞭凌空甩動,“啪……”一聲響,身後幾十個親衛一起舉起了弩弓。跟著戰鼓擂動,一百步外的兩千大軍發出一聲震天狂吼,“殺……”

“公孫瓚,你敢再進一步,老子就放箭……”何風趾高氣揚地叫道,“不要以為你是大將軍的兄弟,老子就不敢打。老子照打……”

公孫瓚大吼一聲:“小子你活膩了……擂鼓……給我擂鼓……”

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公孫范急忙拉住公孫瓚,小聲說道:“大哥,不要上當,我們好像中計了。北疆軍怎麼知道我們要來?這也太巧了一點。”

公孫瓚冷笑,英俊的面孔劇烈地抽搐著,“你才看出來?韓馥這個混蛋,竟敢騙我。快,拿我的手令,再調五千鐵騎。這次我要剝了他的皮。”

公孫范擔心地看看他,“大哥,那你可不要和大將軍打起來。我們不能上了別人的當。”

“這個小子太囂張了,我要替大將軍教訓教訓他。”公孫瓚咬牙切齒地說道,“北疆一個校尉都這麼囂張,那一個將軍還得了。”

將軍果然更囂張,極度囂張。

麴義把公孫瓚罵了個狗血噴頭,口水都濺到公孫瓚的臉上了,但公孫瓚不敢伸手去擦,麴義的將軍級別比他高整整三級,而且還是持節鉞,完全可以把他抓起來,他不忍也得忍。麴義罵累了,然後狠狠抽了他一鞭,“給我滾。”

公孫瓚睚眦欲裂,躬身退下,帶著白馬義從走了。

文丑望著公孫瓚的背影,小聲說道:“這個仇算結定了。”

“請神容易送神難,冀州熱鬧了。”麴義憤怒地說道,“走,進城,叫韓馥立即給我滾蛋。”

韓馥當然不會滾蛋,他請麴義滾蛋。

鄴城有一萬大軍,韓馥怕什麼?他以為只要挑起了北疆軍和幽州軍的矛盾,後面的事情就好辦了,但事情卻突然起了變化。

斥候急報,袁紹回來了。

韓馥驀然醒悟,自己中計了。他急忙派人去抓審配,他問審配,你為什麼要背叛我,我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你竟然出此絕計陷害我。審配鎮定自若,坦然說道,你是冀州牧,我是冀州府的法曹掾,何來背叛一說?我只忠誠于大漢,忠誠于審家先祖。至于說陷害,更談不上,我只能說大人不識時務,愚鈍無知。刀已經架到你脖子上了,你還不知道。我這是救你,你知道嗎?你要是再不把冀州讓出來,你死定了。韓馥黯然長歎,請審配離開了府衙。

袁紹和公孫瓚會合後,商議了很長時間。因為冀州突然多出了北疆軍,形勢立即變得撲朔迷離,錯綜複雜了。

公孫瓚現在當然沒有機會拿下冀州了,他只能把這個心思放在心里,一步步來。以他目前的實力,還不足以和北疆抗衡。不過他也不能讓北疆占到便宜,所以他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幫助袁紹奪取冀州。

袁紹心情不錯,有說有笑。他回來的非常及時,雖然背上的傷還很痛,不過完全值得。形勢發展到現在,冀州已經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這讓他很興奮,也暗暗慶幸自己的運氣。有時候計策再好,沒有運氣也是白搭。

袁紹說,目前北疆軍搶去了四個郡,我沒那個本事搶回來,你也沒有,所以我們只好各自讓一步。渤海郡你先拿去,這個太守由誰來當,你自己定。公孫瓚哪里看得上一個渤海郡,他眯著眼睛問道:“本初兄可打算把那四個郡奪回來?”

袁紹心里一喜。公孫瓚這麼快就對冀州有想法了?看來這天下的確沒人可以拒絕權勢和財富的誘惑。

袁紹微微笑道:“只要伯珪兄願意幫我,我把這冀州讓給你又如何?”

公孫瓚暗自吃驚,沉吟不語。袁紹志不在冀州,難道他志在天下?想起袁紹這一年多來的所作所為,公孫瓚若有所悟。

公孫瓚的五千鐵騎到了,兩軍隨即會合一處,氣勢洶洶地直奔鄴城而來。

韓馥不是朝廷的三公了,但袁紹還是。袁紹以監禦史兼領渤海太守,他的官比麴義要大。麴義看到袁紹突然回來了,黑山黃巾軍也退回去了,知道這一趟算是白跑了。不過,他可不希望兩手空空地回邯鄲。

陳琳來見麴義,說了韓馥一大推的不是,最後說道,“尤其讓人無法容忍的是,他竟然置天下社稷存亡于不顧,置百姓生死于不顧,蓄意挑撥北疆軍和幽州軍的關系,意圖挑起戰事,禍害國家。這種人不殺,社稷何時能安?”

麴義不耐煩地說道:“袁紹不就是要做冀州牧嘛,你說這麼多廢話干什麼?”

陳琳神情尷尬,張著嘴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他做不做冀州牧,怎麼做冀州牧,和我無關,我只要錢糧。”麴義揮手說道,“還有,你告訴袁紹,叫他對洛陽的人打聲招呼,不要沒事找事。遷個朝廷到洛陽,哪有許多扯皮?再這麼扯下去,天都要下雪了,社稷倒要崩塌了。”

陳琳鄙夷地瞅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大人,你也是名門之後,怎麼毫無禮節。袁大人是你的上官,你應該尊稱他為袁大人,怎麼能直呼其名?我要是一口一個李弘,不稱呼大將軍,你聽了是什麼感覺?”

麴義劍眉高挑,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你這是跟我說話?”

陳琳四下看看,“這里還有人嗎?如果沒有人,那就是和你說話。”

“你找死……”麴義猛地一拍案幾,冷聲說道,“來人,拖下去,重鞭五十。”

城外有數萬大軍虎視眈眈地盯住鄴城,城內有十幾張嘴圍著韓馥,逼著韓馥主動讓出冀州牧的位子。

韓馥至死不從,“頭可斷,聖意不可違。袁紹驕恣不法,圖謀不軌,必遭天譴。”

都官從事朱漢和韓馥有仇怨,他趁此機會圍住韓馥的府邸,抓了韓馥的兒子,當著韓馥的面把他兒子的兩條腿活生生地打斷了。韓馥悲憤至極,拿起官印狠狠地砸到地上,“拿去吧,我倒要看看你們這般惡人能猖獗幾時。”

當天下午,韓馥帶著家眷離開了鄴城,返回老家豫州穎川郡。冀州府十幾名從事掾屬,數十名衛士隨其而去。

韓馥剛剛離開鄴城,袁紹就進城了。長史耿武和別駕閔純挾憤報複,夾在歡迎袁紹進城的官吏當中拔刀相刺。袁紹本想饒了他們性命,但郭圖說,姑息養奸,將來必為奸所害,還是殺了好。袁紹把他們殺了,同時把朱漢也殺了。朱漢的惡行激怒了鄴城門閥,不殺不足以平憤。

袁紹急書長公主和朝廷,曆數韓馥禍國之事,“韓馥自感罪孽深重,無顏再領冀州之事,掛印而去。如今冀州危難,冀州諸吏又百般相求,臣推辭不過,暫領冀州牧事。臣雖才能淺薄,但必為國盡忠,死亦無憾。

七月下,麴義率軍返回邯鄲,把冀州發生的事詳細稟奏了長公主和朝廷,同時抄報驃騎大將軍李弘。麴義在奏章中說,我們暫時不會和袁紹、公孫瓚發生正面沖突,但考慮到北疆軍在冀州的兵力嚴重不足,還是請調塞外鐵騎南下冀州相助。

****

大漢國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八月。

八月上,洛陽。

大臣們對諸事的爭論遲遲沒有結果,長公主和朝廷何時返回京城,漸漸成了一件難上加難的事了。

由于朱俊的威名以及他和北疆特殊的關系,朱俊的意見非常有份量。七月的時候,他對大臣們說,這麼爭沒有意思,還是先把長公主和朝廷遷回來吧。但長公主和朝廷回遷,牽涉到皇宮和諸多府衙的修繕整理,這些都需要錢。因此朱俊說,大家既然暫時不願意向朝廷上繳賦稅,那就先借點錢給朝廷應應急吧。

沒人應聲。

張溫氣得當場就拂袖而去。這也是大漢的臣子?這也叫拯救社稷?

朱俊苦口婆心地勸說,安平國相張岐不滿了,“朱大人,你已經不是朝官了。如果不是尊敬你,我們早把你趕走了。”

張岐這句話差點把朱俊氣暈過去。

弘農太守楊懿、陳留太守張邈、徐州刺史府的王朗、兗州牧府的劉翊等十幾位官員紛紛指責張岐。當天晚上,十七個州郡大吏代表十七個州郡府衙聯名上書舉薦朱俊為“車騎將軍,行車騎將軍事,主掌洛陽諸事。”

這份上書送到晉陽,長公主自然會詔准,所以朱俊的身份立即就確定了下來,並成了洛陽城里官職最大的大臣,但這件事前前後後鬧了很長時間,事情又耽擱了。

這時,從冀州傳來韓馥讓位于袁紹,袁紹繼領冀州牧的消息。

接著又從豫州傳來黃巾軍攻打陳國、汝南,而各路州郡大軍不打黃巾軍卻打北疆軍的消息。

繼而又從南陽傳來劉表攻打袁術的消息。

洛陽城里的大臣們面面相覷,再也沒有議事的興趣。

張邈站起來長歎道:“散了吧。就算現在天子在洛陽,又怎麼樣?散了吧……”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臨深淵 第二十節

冀州牧韓馥的為人和口碑一向不錯,一年多來他兢兢業業地治理冀州,積極參加討董,為各地州郡輸送了大量的錢糧,功績是有目共睹的,但袁紹竟然把他趕走了。從朝廷方面來說,一個郡太守把一個州牧趕走了,下官趕走上官,這實在讓人無法相信,這還有天理,還有律法嗎?從討董聯盟方面來說,韓馥一直極力支持和擁戴袁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袁紹卻毫無道理把韓馥趕出了冀州,這實在讓人寒心,也讓人失望至極。

各地州郡官本來對袁紹寄予了厚望,認為他能高舉討董大旗,振興社稷,但今日看來,他們大錯特錯了。

袁紹一面向朝廷示好,一面拿著所謂的“承制詔書”為所欲為,這本身就讓州郡大吏們心有怨言。此時他再把韓馥從冀州趕走,大家也就徹底明白了袁紹的心思。袁紹的確有宏圖大志,但他志不在冀州,而在天下。

此事也從另外一個側面告訴正在洛陽爭吵不休的大臣們,他們的爭吵根本就是一個笑話。天子也好,長公主也好,長安朝廷也好,晉陽朝廷也好,無論他們在什麼地方,都已經是一個擺設了。現在袁紹趕走了韓馥,占據了冀州,誰能拿他怎麼樣?今日的天下已經變了,大漢已經名存實亡了,從董卓開始,到袁紹、袁術、劉表、劉虞,再到驃騎大將軍,誰不是想干什麼就干什麼?

既然這樣,我們還在這里爭什麼?吵什麼?張邈一甩袍袖,揚長而去。

州郡官吏們各懷心思,有的高興,有的憤怒,有的悲傷。大家緊隨張邈之後,紛紛告辭要走。朱俊和張溫等人極力挽留。事情還沒有完全弄清楚,怎麼能一哄而散?你們對大漢的忠誠到哪去了?難道在你們的心里,大漢已經傾覆了?

蔡邕悲憤交加,指著高祖和世祖廟的方向大聲喊道:“你們要走也可以。離開洛陽前,請諸位去拜祭一下高祖、世祖,然後拍拍自己的良心,你們對得起誰?”

****

八月上,揚州刺史周乾、山陽太守袁遺、彭城相汲廉、沛相袁忠等郡國兵馬陸續趕到豫州。在揚州刺史周乾和梁國相程景等人的斡旋下,陳國相許玚和汝南太守徐璆握手言和,然後大家合兵一處,推舉周乾為大軍統帥,領四萬大軍急赴穎川陽翟城。

顏良和田疇的一萬三千大軍連續激戰後,損失嚴重,尤其是對孫堅一戰,北疆軍傷亡了四千多人。現在兩軍加在一起只有八千多人,兵力上無法和州郡聯軍抗衡。顏良非常著急,要派人向驃騎大將軍求援。

田疇笑道:“一幫烏合之眾,不值一提。我寫幾份信,就能讓這些人作鳥獸散。”

田疇隨即急書揚州刺史周乾,澄清誤會,“當天夜里襲擊周昂大人和許玚大人的軍隊有兩支,先是橋蕤,後是孫堅,和我們北疆軍沒有任何關系。大人如果不信,可以問問許玚大人。以我看,大人是被人利用了。大人如果稀里糊塗的送了性命,那富裕的揚州會拱手送給誰?”

田疇又給許玚寫了份書信,“那天夜里,周昂和橋蕤相約攻擊你,後來汝南太守徐璆又打你,其用意不問可知,袁閥是要把你許閥連根拔掉。我建議你還是趁早回陳國招募兵馬,把黃巾軍趕到汝南去,否則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田疇給汝南太守徐璆也寫了封信,“徐大人過去支持袁術為袁閥家主,現在又幫助袁紹謀奪豫州,你這樣左右搖擺兩面討好,必為袁紹和袁術所不齒,將來他兄弟無論誰占據了豫州,都要把你趕出袁閥。大人應該好好想想自己的處境,不要被人殺了還不知道是誰殺的。如今黃巾軍長驅直入,汝南如果遭劫,大人恐怕死得更快。”

田疇急書袁術,“如果我們現在退出陽翟,任由袁紹占據豫州,大人將面臨怎樣的處境?首先大人這個袁閥家主肯定做不成了,其次南陽馬上就成了袁紹的囊中之物,而大人要麼搖尾乞憐做袁紹的忠實奴仆,要麼惶惶如喪家之犬四下逃竄。大人唯今之計,就是立即和我們聯手。這樣大人不但可以保住半個豫州繼續做袁閥的家主,還可以集中精力擊敗劉表,占據荊州,從而確保自己進退無憂。”

田疇急書彭城相汲廉,“去年北疆軍曾千里迢迢趕到徐州,幫助你們擊敗黃巾軍,此等千里相助之情,大人難道忘記了?驃騎大將軍出自幽州,與你們刺史陶謙大人頗有淵源,他們還曾在西疆戰場上並肩殺敵,交情非同一般。以陶謙大人的為人,他命你率軍到豫州,應該是攻打黃巾軍,而不是攻打北疆軍。如今大人違反陶謙大人的命令,擅自率軍圍攻北疆軍,將來你回到徐州後,如何向陶謙大人交待?”

田疇急書山陽太守袁遺、沛國相袁忠,“豫州是袁閥根基之所在,但由于袁紹袁術兄弟阋牆,實力大減。今袁紹在兗州與黃巾軍激戰,袁術和劉表糾纏不休,兩人的主力大軍都無暇顧及豫州。如果我北疆軍趁此良機全力幫助許閥占據豫州,你袁閥將何以立足?不要忘了,驃騎大將軍和北疆軍主力都在京畿弘農郡,只要我堅守十天半月,固守待援,你們必定大敗而逃。你們可以逃,但袁閥必定會被我連根拔除,請兩位大人三思。”

八月中,陳國相許玚、梁國相程景以黃巾軍何儀率軍攻打梁國、陳國為由,率先退出聯軍,急速南下。彭城相汲廉隨即以南下相助為由,跟著他們就走了。

汝南太守徐璆聽說黃巾軍已經打到陳國,馬上要到汝南了。頓時心急如焚,急忙向周乾、袁遺告辭,也走了。

周乾和袁遺等人商量了一下,覺得現在攻打陽翟實在太冒險。驃騎大將軍就在京畿,北疆軍的主力也在京畿,一旦激怒了驃騎大將軍,後果不堪設想。袁遺說,孫堅的長沙軍一路北上討董勤王,很厲害,把董卓都打跑了。一年多來也只敗了兩次,但兩次都敗給北疆軍。一次敗給徐榮,差點被困在廣成關餓死了,一次敗給顏良,全軍覆沒。我們沒有絕對的致勝把握,不能和北疆軍交戰。

就在他們進退失據的時候,袁紹送來急書,不要打了,立即屯兵穎陰,和北疆軍形成對峙局面即可。

周乾和袁遺等人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八月初,龍驤將軍徐榮率軍渡過黃河,准備南下豫州。

八月上,驃騎大將軍李弘先後接到了麴義和朝廷的文書,知道袁紹已經占據了冀州。他和徐榮商議了很久,覺得冀州形勢變幻莫測,實在很難預測未來形勢的發展,奪取冀州的難度越來越大。

李弘對徐榮說,北疆要想度過危機和得到發展,必須要占據冀州、關東和關中這三個地方的其中一個。當初審配到北疆的時候,曾對我說過此事,也給我做了一番分析。後來盧植大人也說過同樣的話。盧植大人和朝廷都建議占據關東,而我們的意見是占據冀州,但現在看來,占據冀州的難度太大,已經遠遠超過了我們先前的預料。你看,我們要不要改變策略,先占據關東?

“大將軍的意思是放棄冀州?”徐榮皺皺眉,擔憂地說道,“但占據關東,我們就要承受董卓、袁紹、袁術和各地州郡力量的圍攻,形勢會更加險惡。”

“從北疆目前情況來看,雖然我們拿到了冀州四個屯田郡國,秋收後的糧食會有很大增加,但最多也只能保證五萬大軍的正常需要。如果要打仗,糧食還遠遠不夠。今年河東多了十幾萬災民,如果下半年或者冬天再受點災,我們就很難在關東立足了。”

“但是,我們如果不把關東拿下,就無法控制豫州,也無法到豫州、荊州的南部或者揚州的九江、廬江一帶買糧。”李弘說道,“沒有足夠的糧食,我們既無法在關東立足,也無法攻打冀州。”他看看沉默不語的徐榮,突然問道:“你看,我們能不能和公孫瓚聯手?畢竟我們是多年的朋友……”

徐榮搖搖手,“我們能想到這一點,袁紹也能想到。這次如果沒有伯珪(公孫瓚)的幫助,袁紹怎能輕松拿下冀州?伯珪從來不做吃虧的事。這次他幫勸袁紹奪取了冀州,袁紹必定要給予他豐厚地回報。而袁紹為了保住冀州,肯定會把冀州和伯珪緊緊地捆在一起,所以將來我們和伯珪之間必定要為冀州的錢糧賦稅發生激烈的沖突。”

徐榮長長歎了一口氣,“如果沒有發生太傅大人這件事,如果我們能早一點預料到公孫瓚可能南下,如果我們一直和他保持密切的聯系,也許,我們在他到冀州後,還能說服他幫助我們拿下冀州。但因為我們的疏忽,或者說……”他看看李弘,苦笑道,“或者說由于我們遲遲沒有拿下冀州的決心和行動,所以我們喪失了這次機會,也丟掉了一個最好的朋友。”

李弘苦笑,“當真一點機會都沒有?”

“你不讓羽行(鮮于輔)去冀州,也不讓我去冀州,顯然是沒有信心說服他。伯珪的脾氣你知道,他這個人和你好起來,把頭給你都行。但一旦和你翻臉,他誓死都要把你殺了,把你剝皮抽筋。”徐榮歎道,“這次我們和他翻臉,不是為了私人恩怨,而是為了各自的生存。北疆需要生存,幽州也需要生存。北疆的將士需要吃飯,幽州的將士也需要吃飯。所以,我們和伯珪之間,遲早都要翻臉,但現在翻臉,比將來翻臉好。”

李弘黯然無語。

“先拿下關東。”李弘說道,“我們拿下關東後,袁紹只有兩條路可走。他如果興兵攻打洛陽,冀州就給公孫瓚搶去了;他要想保住冀州,徐圖後策,那他就要和公孫瓚打起來。冀州這塊肥肉,不是想吃就能吃的。”

“是啊,稍不留神,就有可能給哽死了。”徐榮點點頭,緩緩說道,“我們如果現在打冀州,肯定要面對袁紹、公孫瓚和其他州郡兵力的聯合攻擊,所以我們必須要找一個合適的出兵時機。我同意你的計策,先拿下關東,靜待時局變化。”

八月中,驃騎大將軍李弘、龍驤將軍徐榮率北疆軍進駐洛陽城。

同日,建驃騎大將軍府洛陽行轅。

同日,驃騎大將軍召見安平國相張岐、陳留太守張邈等大臣議事。

八月下,徐榮率軍南下豫州穎川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圍了穎陰城。同日,揚州刺史周乾、山陽太守袁遺、沛國相袁忠接到驃騎大將軍信,邀請他們到洛陽議事。

八月下,田疇攜帶驃騎大將軍信,領三千黑豹義從急赴陳國、梁國、汝南郡,邀請許玚、程景、徐璆到洛陽議事。

八月下,吳雄率五千大軍,進駐汝南郡的汝陽城。(汝陽城乃袁閥老家,有宗族子弟數千人。)

八月下,劉表接到驃騎大將軍書信,急速退兵。孫堅留駐朝陽城,防備劉表進襲。

八月下,顏良攜驃騎大將軍信,親自趕到宛城,邀請後將軍袁術到洛陽共商國事。劉和也隨顏良一同北上。

八月下,沮授攜驃騎大將軍信,日夜兼程趕回冀州。

****

大漢國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九月。

九月初,袁紹以八百里快騎送來回信。

袁紹向長公主獻請罪表,答應長公主和朝廷暫時擱置皇統之爭,放棄承制詔書,承諾十月秋收後,一定向朝廷上繳賦稅。

袁紹同時急書洛陽諸大臣、各地州郡大吏,懇請他們以社稷為重,以天下蒼生為重,暫時擱置皇統之爭,遵從長公主和朝廷的所有旨意,盡快把長公主和朝廷接到洛陽,恢複朝廷諸府,以圖早日振興大漢社稷。

袁紹的影響力相當驚人,到了九月中的時候,冀州、兗州、青州、徐州、揚州、豫州、荊州等所有能聯系到的州郡大吏全部上表,信誓旦旦地表示願意遵從長公主和朝廷的所有旨意,答應在十月秋收之後上繳賦稅。

九月下,洛陽諸事盡皆辦妥,張溫急速北上迎接長公主和朝廷返回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