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豪雄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一節-第五節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一節

三月中,河南尹,濟水津。

灰蒙蒙的天空上沒有一絲云彩,面色蒼白的太陽就象大病初愈的病人慵懶地睜著渾濁的眼晴,有氣無力地望著蒼莽大地。

黃河河面上,幾十艘大船滿載著盔甲鮮明的士卒,展開巨大的風帆乘風破浪而進。

渡口上,戰鼓隆隆,殺聲震天,滿天的箭矢象蝗蟲一般鋪天蓋地。河堤下的幾處灘頭陣地上,雙方士卒往來拼殺,戰況空前激烈。

老歪全身蜷縮在淺淺的土坑里,渾身上下濺滿了泥水,長長的盾牌豎在身前,呼嘯的利箭不時釘到盾牌上發出駭人的“咚咚……”聲。

“趴好,都趴好,不要動。”老歪不停地叫著喊著,從嘴里沖出來的惡毒咒罵轉眼就被戰場上巨大的厮殺聲淹沒了。

從踏上河灘開始,自己和本隊士卒就被敵方密集的箭陣壓制住了,寸步難進。

“老宋……”老歪扭頭朝身後大聲叫道,“快看看船隊到了沒有,他們再不來,我們就要被射成馬蜂窩了。”

老宋小心冀翼地從盾牌後面露出半只腦袋沖著老歪眨了眨眼睛,然後又以極快的速度縮了回去,“鬼嚎什麼……想我死啊。”

老歪破口大罵,“看一眼會死人啊?老子叫你看你就看,哪來許多廢話?”

正當老歪罵罵咧咧的時候,老宋驚喜的聲音響了起來,“來了……他們來了。兄弟們,准備好家伙,殺上去!”

幾十艘大船靠上了渡口,船頭上的弩炮齊聲怒放,震耳欲聾的聲音霎時間響徹了河堤上下。

激烈的戰鼓聲此起彼伏,一隊隊的士卒揮舞著武器,聲嘶力竭地叫著吼著,象潮水一般沖上了河堤。

強弓手列于船舷兩側,向堤岸上的敵軍盡情傾泄手中憤怒的長箭。

死守渡口的敵軍在北疆軍猛烈的射擊下,氣勢頓減,防守陣勢隨即四分五裂。

“走……走……殺上去,殺上去……”老歪一躍而起,舉刀狂呼,“兄弟們,都給我站起來,殺上去……”

北疆士卒士氣如虹,在己方密集箭陣的掩護下,勇不可當,酣呼向前。

徐晃站在大船上,望著前方血腥的戰場,用力吸了一口氣,然後高舉雙手,放聲狂吼:“擂鼓……擂鼓……今日務必拿下渡口。”

戰鼓聲霎時驚天動地,猶如陣陣春雷轟然炸響,掀起的重重聲浪氣勢磅礴,向堤岸上隆隆滾去。

將士們熱血沸騰,一個個瞪大血紅的眼珠子,高聲吶喊著,如同咆哮的猛虎,凶猛地撲向自己的獵物。

一時間,鮮血四射,斷肢殘臂滿天飛舞。

老歪從敵人的胸膛里抽出血淋淋的戰刀,抬起一腳把仍在慘叫抽搐的尸體狠狠地踢飛了出去,然後仰頭向天,張嘴發出了一聲痛苦而慘烈的長嚎,“啊……”

年輕的掌旗兵仰面躺倒在他的腳下,穿透心髒的長矛還插在他身體上劇烈地顫抖著,猩紅的血液正在傷口處向上噴射,那雙睜大的眼晴里裝滿了對死亡的恐懼。

老歪伸出沾滿了血跡的大手,彎腰從掌旗兵手中拿起了戰旗。他最後看了一眼這位已經失去生命的兄弟,緩緩挺直了身軀,然後高高舉起戰旗,猛然回首狂呼,“兄弟們,殺啊……”

****

六十里外,廣武渡。

王當走上了大堤。

大堤上鋪滿了尸體,鮮血浸濕了泥土,空氣中散發出難聞的血腥味。

遠處,戰鼓輕響,一隊隊的士卒在戰旗的引導下,正在重整隊列,准備向十里外的敖倉城推進。

從船上走下來的後續部曲,一邊打掃戰場,一邊從船上搬卸重型器械。

丁波、薛蘭和一幫校尉、軍司馬走到了王當面前。

丁波躬身施禮,“大人,大軍是否立即殺進敖倉城?”

“不要停留,馬上開拔。趁著敵人援軍未到之前,拿下敖倉,兵逼滎陽城。”王當用力一揮手,“拿不下滎陽城,我們在河南就無法立足,更無法拖住袁紹的大軍。”

“大人,袁紹的主力現在都在中牟和陳留一帶,距離滎陽只有兩三百里,他們的回援速度會非常快,留給我們攻打滎陽的時間太短了。”薛蘭擔憂地說道。

“沒有信心?”王當笑著問道。

“滎陽乃洛陽門戶,打滎陽就如同打袁紹的咽喉。”丁波說道,“袁紹一旦得到消息,必定會全力救援。我們兵力不足,未必能……”

王當搖搖手,打斷了丁波的話,然後舉步前行。丁波和眾將急忙跟上。

“我問你們,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我們能拿下洛陽嗎?”王當一邊走,一邊問道。

“不能。”薛蘭猶豫片刻後說道,“洛陽有數萬大軍,有虎牢之險。中牟,陳留一帶有袁紹的主力大軍。豫州也近在咫尺。我們稍有不慎,就會陷入敵人的包圍。”

“對。”王當點點頭,伸腿跨過了一具敵人的尸體。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這具尸體的頭顱時,不禁“咦”了一聲,馬上回過頭來細看。那是一個干瘦的老者,須發皆白。

“袁紹軍中還有這麼大年紀的士卒?”王當頗為驚訝。

“聽說翼州大戰後,袁紹、曹操等叛逆都大量征兵,十四歲到六十歲之間的男丁都成了被征對象。”丁波說道,“有傳言說,袁紹已擁兵十萬。荊州的劉表去年因為遭到益州劉璋和江東孫策、周瑜的東西夾擊,也在去年冬天大量征兵,據說其總兵力也達到了十萬。”

“人多有屁用。”王當嗤之以鼻,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剛才薛大人說得對。我們這麼想,袁紹也應該這麼想。他在中牟、陳留集結大軍的目的是想伺機進入中原,但在進入中原前,他又必須要把我們對洛陽的威脅降到最低,所以他極有可能趁著我們北疆軍集結于河內的時候,攻擊翼州,切斷我們的退路,從而逼迫我們撤軍。”他停下腳步,看看身後的諸將,笑著問道:“你們說,袁紹聽到我們渡河南下後,他該怎麼辦?”

“放棄北上攻打冀州,轉而和我們激戰于河南,爭取把我們誅殺在黃河南岸。”薛蘭說道,“如果袁紹成功了,他不但可以奪回河內,還依舊可以進占中原。”

“大人。到了那時,我們就要及時撤回河內。這次南下除了拖住袁紹,阻止他攻擊翼州外,我們沒有任何收獲。”丁波搖搖頭,“如果真是這樣,我覺得朝廷這次下旨集結五萬大軍進入河內,南下攻打河南,實在是個敗招。”

王當笑笑,“言之過早,言之過早。大將軍肯定另有目的。”接著他手指諸將,神情嚴肅地說道,“我們既然第一個打過了黃河,那就要打出我們北疆軍的威風。”

“兩天內,給我拿下敖倉,兵臨滎陽城。”

****

三月中,冀州魏郡,長壽津。

“噗哧……”長矛穿透身體的沉悶聲音令人毛骨悚然,接著血淋淋的矛尖帶著一抹鮮血激射而出。

小黑目瞪口呆地望著滴血的矛尖,望著伍長高大的身軀踉蹌後退。伍長那淒厲的慘叫聲直沖進他的耳中,這聲音非常清晰非常長,以致于掩蓋了戰場上所有聲音。巨大的恐懼頓時象冰冷徹骨的寒風一樣侵襲了小黑的全身。

小黑顫抖起來,他想跑,但兩條腿就象失去知覺一般,紋絲不動。

從伍長身軀里激射而出的血液發出的“滋滋……”聲就象利箭一般刺進了小黑的心底,讓小黑感受到了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痛疼,同時巨大的恐懼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小黑本能地張大嘴巴,高聲尖叫起來,“救我……”

矛尖突然消失,鮮血漫天飛射,伍長轟然倒下。

小黑看到了伍長的眼睛,看到了沖天的仇恨。接著他就看到了那支矛尖,矛尖上的點點殘血飛向空中,它們飛舞著,就象一朵朵合苞欲放的花兒忽然綻放,豔麗而詭異,陰森森的殺氣撲面而至。

“小黑,舉盾……舉盾……”棍子聲嘶力竭地叫著,手中長矛以驚人的速度插進了敵人的小腹,然後他轉身向小黑飛奔而去,右手幾乎在同時間撥出了背後的戰刀。

一個敵人迎面撞來,瘦小的棍子大吼一聲,渾身爆發出匪夷所思的力量,硬是把敵人撞得倒飛而起。

長矛刺上了盾牌,勢大力沉。小黑站立不住,連盾帶人一起栽倒在地。敵人大吼一聲,人矛合一,再度撲殺。

三支長矛擋住了棍子,他無力沖過去。棍子絕望地嚎叫起來,“小黑,殺了他,殺了他……”

小黑倒在血泊里,眼睜睜地看著那支從天而降的長矛。

他看清了敵人的臉,聽到了從敵人嘴里發出的喘息聲,他甚至能從敵人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恐懼的表情。這一刻,他突然忘記了害怕,他無助揮動的手摸到了掛在腰間的手弩。這是父親的手弩,父親曾千百次教他練習發射。

小黑下意識地扣動了扳機。

弩箭穿透了敵人的胸膛,帶著點點鮮血沖上了天空。飛撲而來的身體猛然停滯了片刻,接著連人帶矛,依舊惡狠狠地撞向了地上的小黑。

小黑在這瞬間翻了個身,連滾帶爬,一把抓住了掉落在身邊的長盾。

長矛戳入地面,矛尖直沒入土。敵人的尸體一頭栽倒在地。

小黑魂飛魄散,趴在地上,茫然地望著從敵人背後的創口處噴射而出的三柱鮮血。我殺死了他,我殺死了他。小黑呆呆地看著,忘記了喧囂,血腥而殘忍的戰場。

“砍下他的腦袋,砍下來……”耳畔再次傳來棍子興奮而嘶啞的聲音,“砍下來……”

長壽津後方五里處,武毅將軍營。

傳令兵從馬上騰空跳下,幾乎是滾著沖到了高覽的面前,“大人,敵人撤了……”

高覽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怎麼?才打三天他們就歇下了?”

“大人,敵人全線後撤,正往濮陽方向退去。”

高覽略一皺眉,俯身去看地圖,“消息准確?”

“斥候剛剛從對岸送來消息,說從昨天夜里開始,袁紹的軍隊就陸續後撤了。”傳令兵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李封大人得到消息後,馬上派我趕來稟報大人。”

高覽暗暗吃驚,背著手在草地上走來走去。

袁紹這麼快就撤退,放棄攻打冀州的計策,顯然是因為顏良,文丑的大軍已經渡河南下攻擊河南了。

從日程上來推算,北疆軍攻擊河南的時間最多不過三到五天。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北疆軍肯定拿不下滎陽。拿不下滎陽,北疆軍就沒有立足點,只要袁紹的援軍趕回去,再加上從洛陽趕來的援軍,北疆軍在東西夾擊之下,很快便會敗亡。如此一來,把袁紹的大軍拖在河南戰場的計策便失敗了。

當務之急,是立即拖住袁紹的大軍,給河南戰場的北疆軍騰出足夠的時間攻占滎陽。

要想拖住袁紹,只有改變計策,立即渡河南下,逼近白馬和濮陽。自己只有一萬大軍,而對面的袁紹卻有五,六萬人馬,能拖得住袁紹嗎?

高覽揮揮手,“你去告訴李封大人,准備船只,即刻渡河南下。”

高覽匆匆走進軍帳,急書一封,命令八百里快騎,即刻送到邯鄲大將軍行轅。隨後又給駐守黎陽的雷重寫了一封書信,命令他們准備船只,一旦黎陽津方向的袁軍後撤白馬,則立即渡河,南下作戰。

“大人,我們只要拿下河內的平皋、溫縣和河陽三城就可以直接威脅洛陽了,為什麼大將軍非要興師動眾,不但征調五萬大軍進入河內,還命令他們開辟河南戰場?”蕭恩望著案幾上的地圖,疑惑不解地問道。

高覽囑咐自己的親衛騎什長保護好信使的安全後,走到了案幾邊上。

“大將軍主要的目的不是攻占河內三城威脅洛陽,而是想利用河南戰場拖住袁紹的主力,讓他無法攻占中原。”高覽抓了抓額頭,,小聲說道,“可我總覺得這辦法是個昏招,稍有不慎,南下河南的北疆軍可能要遭到重創。”

“大將軍是不是另有目的?”

“也許……”高覽笑道,“大將軍秘密趕到邯鄲,肯定有原因。”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二節

三月中,兗州陳留郡,濮陽城。

袁紹撤軍的建議遭到了田豐強烈的反對。

從晉陽和翼州各地傳來的消息,尤其是河北花費巨資在幽州涿郡修建連通巨馬河和沽水河渠道一事,基本上可以證實河北今年的攻擊目標是北疆邊塞的叛亂胡人。我們過去的判斷現在看來還是正確的。目前北疆軍雖然氣勢洶洶地南下攻擊河南腹地,但他們的目標依舊是想拖住我們,以維持中原烽煙四起的局面,制約中原各方勢力的發展,為他們將來南下征伐中原作好准備。

北疆軍南下進入河南腹地後,將遭到三面圍攻。此時河內郭圖如果能率軍及時從河陽、溫縣一帶展開反擊,奪回平皋城,北疆軍則會陷入四面包圍之中。雖然他們人數較多,可以支撐一段時間,但只要我們迅速殺進翼州的魏郡,切斷北疆軍的糧道,他們馬上就會敗亡。

北疆軍顯然清楚知道自己的處境,他們的進攻在早期非常銳利,以求在河南迅速立足。不過,隨著戰局的延續,他們的處境會變得非常尷尬。如果繼續攻擊,黃河北岸的河內形勢會越來越危急,而冀州通往河內的糧道也會被我們隨時切斷,進攻河南的北疆軍隨即會陷入困境。如果撤回河內,他們又無法拖住我們的大軍,阻止我們攻占中原。另外,如果他們撤退時機選擇得不好,極有可能面臨既丟失河內,又要遭受全軍覆沒的危險。

“大人,北疆軍攻擊河南,根本就是一招敗棋,我們沒有必要擔心,更沒必要回援。”田豐十分自信地說道,“讓他們攻擊滎陽,憑借滎陽城的堅固,我們完全可以拖住他們。北疆軍距離黃河越遠,敗亡之期也就越近。退一步說,即使滎陽丟失了,但以虎牢之險,我們依然可以把這支孤軍深入的敵軍全殲于虎牢關下。

袁紹、逢紀、辛評等人無法接受田豐的建議,堅決主張退兵。

逢紀認為,田豐的目光僅僅局限在河內、河南,而沒有看看關中、關西。

河東有五萬北疆大軍,一直對關中、關西虎視耽耽。現在河內方向的北疆軍兵分兩路,一路正在攻擊河南,一路正在攻擊溫縣、河陽一帶。如果此時河東方向的北疆軍突然殺進關西,則洛陽必將陷入三面攻擊之中。形勢一旦演變成這種格局,洛陽的兵力只能死守京畿八關。關西在失去支援情況下,兵力處于絕對劣勢,關西會拱手丟失。

關西一丟,關中和洛陽的聯系就被切斷,關中隨即岌岌可危。此刻我們的主力大軍都在河南和中原戰場,援救不及。關中在北疆和西涼兩軍的前後夾擊下,轉眼就會傾覆。

“李弘用兵一向兵行險著,此次他讓河內方向的北疆軍冒著全軍覆沒的危險渡河攻擊河南,其目的顯然不是阻止我們攻占中原這麼簡單。”逢紀擔憂地說道,“以我看,他的主要目標應該是關中和關西。所以,我覺得我們現在應該迅速撤軍,把北疆軍趕回河內,穩定河南局勢,徹底擊碎河北妄圖占據關中關西之計,然後再考慮攻打中原的事。”

田豐立即予以駁斥。

“以河北目前的財賦狀況,李弘有能力同時在兩線作戰嗎?”田豐連連搖手,“絕無可能。除非北疆邊塞沒有戰事,除非大漠和遼東一帶的胡人迫于壓力主動和河北議和了,否則李弘絕不會動用大軍攻擊關中和關西。另外,即使北疆邊塞沒有戰事,李弘的首要攻擊目標也是中原,而不是關中、關西。因為現在中原烽火連天,曹操、劉備實力不濟,根本無法和李弘相抗衡。”

“如果事實果真如此,我們就更不能退出陳留了。”田豐激動地說道,“我們一旦陷入河南戰場,北疆軍勢必要從黃河北岸一泄而下,中原轉眼便成了李弘的囊中之物。中原一失,洛陽便成了李弘的下一個攻擊目標。那時,不但洛陽危急,關中、關西也旦夕不保了。”

“大軍絕不能離開中原。”田豐沖著袁紹大聲說道,“我們要立即發動對冀州的攻擊,不能有片刻的延誤。”

袁紹一個勁地搖頭,態度非常堅決,執意要撤軍殺回河南。

審配、許攸兩人在此事上顯得猶豫不決。田豐的擔心也是他們的擔心,不管河北今年是否攻擊邊塞胡人,中原都是河北平定天下的首選目標。如果今年李弘要打中原,憑曹操、劉備兩人的實力是不行的,黃河以南的各方勢力必須要再次會盟,聯手抗敵。

眼前,曹操劉備孫策三方勢力聯手,在江淮之間和袁術大戰,無暇顧及中原。而袁紹的大軍此刻進入中原,不但可以伺機攻占兗州,還能在北疆軍南下的時候擋住他們,遲滯他們攻擊的速度,為曹操、劉備的大軍回師中原,為會盟各地州郡聯手共擊李弘贏取寶貴的時間。

許攸把自己的想法詳細說了一遍,“大人,你還是慎重一點為好。畢竟目前這一支南下的北疆軍還沒有威脅到洛陽的安全。”

袁紹雖然不相信李弘今年會攻打中原,但許攸的話還是讓他有點提心吊膽。

審配這時提出了一個折衷的辦法。

考慮到洛陽的安危,還是讓蔣奇率一支軍隊回援河南,幫助留守河南的軍隊阻擊北疆軍。

命令河內的郭圖立即對平皋城展開反攻,爭取切斷北疆軍的後撤之路。

主力大軍暫時留駐于白馬、濮陽一帶,既不渡河攻擊冀州,也不速返河南救援,而是靜待局勢的變化再作出相應的制敵之策。

袁紹考慮良久,采納了審配的建議。同時命令多派斥候,沿河探查,密切關注北疆軍的動向。

****

三月中,洛陽。

沮授接到郭圖的書信後,非常生氣。

袁紹不在洛陽的時候,諸事皆由沮授代理,這已是多年的慣例。這次北疆軍突然攻擊河南,沮授馬上作出了應對之策,他命令郭圖不惜一切代價奪回平皋城,攻擊懷城,徹底斷絕北疆軍的退路。

郭圖毫不猶豫的拒絕了,理由很簡單,他懷疑北疆軍渡河南下,根本就是誘敵之計,目的是把自己的大軍騙到平皋城和懷城之間,以便相機圍殲,奪取溫縣和河陽兩城。河內只有兩萬軍隊,一旦中計,溫縣和河陽勢必全部丟失,北疆大軍將直接陳兵黃河威脅洛陽。如果那時河東的北疆軍再趁機攻擊關西,虎牢方向又有敵人予以牽制,洛陽就岌岌可危了。

郭圖在信中說,你的命令我不能遵從。河內兩城丟失後,失去的不僅僅是我和兩萬將士的性命,還有本初兄的霸業,大漢社稷也有可能因此而傾覆。

沮授回信的口氣非常嚴厲。今日危局和你過早放棄平皋城有直接關系,如果你不遵軍令,延誤軍機,導致洛陽危急,我將嚴懲不貸。

郭圖大怒,當即回書。讓我放棄平皋城是本初兄的意思,他要我擇機後撤,並沒有要求我在主力大軍渡河北上後再撤。你無權指責我,更沒有理由指責我。現在北疆軍突然渡河南下打破了你的既定計策,讓你很被動,你想推卸責任,就把矛頭指向了我,這也未免欺人太甚。

郭圖在黃河北岸的河陽城,距離洛陽城不過六十里,書信幾個時辰就能送到。

沮授看完郭圖的書信,勃然大怒。事關社稷命運,郭圖竟敢如此兒戲?

沮授回書郭圖。河內是在誰的手上丟的?是誰被張遼殺得丟盔棄甲、狼狽不堪?當初如果不是我竭力為你求情,你早被本初兄丟進大牢了。立即給我進攻平皋城,否則我親自趕到河陽,把你抓起來送進大牢。

郭圖氣得暴跳如雷,當場把書信砸得四分五裂。無恥,當初正是你在本初兄面前力主要殺我,你以為我不知道?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義。

郭圖急書袁紹,力陳固守河陽與溫縣對確保洛陽安危的重要,解釋自己拒絕沮授的命令出兵攻打平皋城的理由。然後話鋒一轉,矛頭直指沮授,曆數沮授的過失和諸多罪責,其中最主要的一項就是沮授利用袁紹的信任和給予的權力,大力在軍政兩方培植的冀州勢力,己經嚴重威脅到了袁紹的地位和權勢。

這項指控切中了袁紹的要害,擊中了袁紹的痛處。

袁紹當初之所以重用沮授,除了沮授本身的聲望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在趕走韓馥後,需要這樣一個人來穩定冀州的軍隊和士人。袁紹自己的根基在汝南、穎川一帶,他要想在冀州迅速立足,必須要沮授、審配這樣的人給他支撐大局。

沮授不負重望,幫助袁紹在很短的時間內穩定了冀州。當時袁紹的手下大部分都是冀州籍的文武大吏,他們和沮授都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這使得袁紹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沮授的勢力飛速壯大,壯大到已經足夠威脅他的地位了。

當時冀州的形勢混亂不堪,公孫瓚、黃巾軍、李弘先後殺進冀州,袁紹和沮授不得不攜手抗敵,兩人之間的關系非常親密。到了洛陽後,袁紹重返自己的根基之地,實力驟然膨脹,但沮授的冀州勢力無處不在。田豐、審配、韓瓊、朱靈、潘鳳這些文武大吏個個都是袁紹的得力手下,袁紹少不了這些人,同時沮授的謹慎謙卑也讓袁紹很放心,兩人的親密關系因此得以繼續維持。這段時間穎川、汝南兩大派系的官吏對沮授的冀州派系不停地打擊、中傷甚至陷害,但袁紹都以大局為重,極力維護沮授等冀州一系官吏的既得利益,並依舊予以信任和重用。

然而,當“以袁代漢”的讖緯之言和“五德始終說”傳遍州郡的時候,當耿苞進書要袁紹代漢自立的時候,沮授和他的冀州勢力成了巨大的阻礙。冀州勢力不僅僅在文官中占據絕對優勢,在軍中也是實力強勁,兩者聯合威力極大。這迫使袁紹最後不得不放棄了代漢自立的想法,把耿苞殺了以平息風波。

這件事深深刺激了袁紹,他和沮授的關系漸漸不再親密,冀州籍的大吏也漸漸被晾到一邊,不再參與決策。曾經有一段時間,他想把沮授和諸多冀州籍的文武大吏遣出洛陽。但還沒等他動手,天下的形勢就變了。冀州大戰,迫使袁紹再次起用冀州籍的文武大吏,但同時也給了他削弱冀州勢力一個絕好機會。韓瓊、潘鳳、趙浮這些冀州武將先後死去,冀州勢力遭到了重大打擊。

冀州大戰失敗後,河北的勢力更加強大,黃河以南的各方勢力都感受到了這個巨大的威脅,紛紛利用河北恢複元氣的時間圖謀發展。袁紹看到冀州勢力已經削弱,對自己的制約越來越小,而自己也不宜在這個關鍵時刻引起洛陽的動蕩,隨即打消了壓制冀州勢力的念頭,繼續重用沮授、田豐、朱靈這些大吏。

不久,隨著時間的消逝,袁紹的這個念頭不但再次出現,而且還讓他有點急不可耐了。

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內,以沮授、田豐為首的冀州勢力和以許攸、郭圖等為首的穎川勢力,以袁微、袁忠為首的袁閥宗室勢力之間互相傾軋,明爭暗斗。從各類制度的修改到實施,從財賦征繳到使用,凡涉及軍政的各個方面都成了大家博弈的戰場。

博弈的最後結果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那就是大家都被扯進了爵位繼承人這個危險的漩渦里。而由這個危險漩渦又引出了一個不得不面對的問題,袁紹要建立的大業到底是霸業還是王業?若論霸業,袁紹現在已經基本實現。那麼,下一步袁紹攻占中原,和河北隔河對峙後,是不是應該再進一步,建立自己強大的王業?至今還在各地傳得沸沸揚揚的“以袁代漢”的讖緯之言和“五德始終說”,是不是到了其應驗的時候。

在中原即將得手的時候,王業和霸業之爭的意義不言而喻,這讓袁紹再一次強烈意識到了阻礙自己前進的巨大障礙。

郭圖的這份書信,袁紹看了又看,難以下定決心。

今天田豐、許攸的話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如果李弘和自己的想法一樣,也要趁著現在中原混亂的時候南下攻打中原,那麼未來幾個月將是一場真正的生死決戰。誰輸了,誰將失去爭霸天下的機會。

袁紹派人請來了逢紀。

袁紹有很多堪稱莫逆的好友,但清清楚楚知道袁紹的心思和袁紹志同道合的卻只有逢紀和辛評,兩人都慫恿袁紹趁此亂世建立王業開創一個嶄新的王朝。打下關中後,洛陽率先傳出“以袁代漢”的讖緯之言和“五德始終說”,其後這個傳言散播于天下各處,其始作俑者就是這兩位處心積慮的高人。

逢紀和辛評有幾十年的私交,友誼深厚,但最近一年來,兩人卻因為袁紹的繼承人問題翻了臉。辛評堅持立長不立幼,擁戴袁紹的大兒子袁譚。逢紀卻看好袁紹的幼子袁尚,原因很簡單,因為袁紹溺愛袁尚,言辭中幾次透露出要廢長立幼的心思。袁紹因此疏遠了辛評,很多大事都和逢紀一人商議。

逢紀看完郭圖的書信,立即明白了袁紹的心思。他絲毫沒有猶豫,堅決支持郭圖的意見,先把沮授趕出洛陽。

“此人權傾洛陽,對大人的威脅太大,還是早一點解決好,免得將來後患無窮。”逢紀說道,“郭圖雖然和辛評一樣,都站在袁譚一邊,幫袁譚說話,但現在主要目的是驅趕冀州勢力,我們沒有必要借機打擊他。相反,我們應該利用他和袁譚的勢力,縱容和默許他們攻擊沮授。等到他們鬧得不可收拾了,大人再出面,不偏不倚各打五十大板。這樣,大人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剝奪沮授的權力,然後順便把郭圖趕到長安去。”

袁紹皺皺眉,頗為愧疚地說道:“沮授大人有功無過,如果僅憑這件事把他趕出洛陽,太對不起他了。”

“沮授太過正直,對大人將來的大業阻礙非常大,早一點把他權力解除掉,對他是件好事。”逢紀笑道,“他現在連郭圖都指揮不動,還如何坐鎮洛陽?大人還是把他放到身邊,讓他押運糧草,發揮一點余熱吧。等到大人占據了中原,就讓他做個閑職,養養老。”

袁紹沉吟稍許,低聲問道:“朱靈、蔣奇這些人如何安置?”

“大人又沒有殺沮授,擔心什麼?沮授天天和大人在一起,給大人出謀畫策,雖然不再坐鎮洛陽,但他親臨前線幫助大人殺敵,這有什麼不對嗎?朱靈、蔣奇這些人不過是頭腦簡單的武夫,只要大人善待他們,重用他們,這些人自然會對大人忠心耿耿。”逢紀輕松地說道,“沮授清廉剛直,這些年沒給他們什麼好處,他們之間能有多深的感情?大人無須擔心。”接著他湊近袁紹的身邊,壓低聲音說道,“大人真正應該擔心的是許攸和田豐。”

袁紹苦笑,歎了一口氣。

沮授、許攸、田豐、郭圖四個人是袁紹的左膀右臂,但同時也是反對袁紹建立王業最堅決的人。

“拿掉了沮授和郭圖,許攸和田豐就很好解決了。”逢紀淡淡一笑,輕輕做了個手勢,“易如反掌。”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三節

三月中,河南尹,敖倉城。

天上的云很厚,深邃的蒼穹就象披上了一層乳白色的大氅,耀眼的陽光穿透云層把自己強大的力量毫無保留地賜矛給了這片熱血土地。

大地上的風很烈,勇猛的武士們在戰鼓的激勵下,在戰旗的指引下,高舉著犀利的武器,踏著袍澤的尸骨和鮮血,前赴後繼,酣呼鏖戰,其激昂而無畏的吶喊聲直沖云霄,震憾天地。

敖倉城樓上,巨大的黃色“袁”宇大纛迎風狂舞,它就象一頭被困在籠子里的猛獸,張牙舞爪、咆哮狂吼,其慘厲而低沉的吼聲讓整個城池都隨之顫栗起來。

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味彌漫在敖倉城的上空,伴隨著驚天動地的戰鼓聲、吶喊聲以及矢石撕裂空氣的厲嘯聲,敖倉城漸漸陷入了死亡的深淵。

守城將士沒有放棄,面對數倍于己的北疆軍,他們依舊浴血奮戰。他們腳下的黑色城牆就象一個受傷臥地的巨人,這位傷痕累累的巨人嚎叫著,掙紮著,把所有武器,長箭、擂木、滾石、刀槍、盾牌盡情傾瀉,竭力保全岌岌可危的性命。

攻城大軍如潮水一般,掀起一重又一重的驚濤駭浪,大浪狠狠地撞到城牆上,激起滿天血花,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

敖倉城搖搖欲墜,它咬緊牙關死死苦撐,任由鮮血流滿全身。

北疆軍將士四面圍城,瘋狂攻擊。

薛蘭指揮人馬主攻北城,激戰一天後成效甚微。薛蘭怒不可遏,沖著幾位校尉、軍司馬大喊大叫,“連夜攻城,給我連夜攻城……”

夜幕悄然降臨,一堆堆火焰騰空而起,照亮了城池上下。

王當親臨戰場。他聽完薛蘭的部署後,搖了搖手,“敖倉城內的守軍只有一千多人,如果不是城池堅固,城中的百姓幫忙,他們很難守到現在。繼續打是對的,但不能這麼打。”

“我們的傷亡並不大。”薛蘭以為王當要命令大軍撤下去,急忙勸道,“大人,明天顏良和張郃兩位大人就要到了。後續大軍一到,敖倉城旦夕可下,今天這仗我們就白打了。現在敖倉城的守軍損失很大,只要我們再攻得猛一點,今夜絕對可以拿下城池。”

王當笑笑,看了他一眼,“我說過,二天內拿下敖倉城即可,沒有必要這麼著急。等到了滎陽,我們還有更艱苦的仗要打。”

“我們辛辛苦苦打了一天,怎能把功勞拱手送給別人?”薛蘭臉色一沉,頗為不滿,“你再給我兩個時辰,我親自帶人殺上去。”

王當揮揮手中的馬鞭,搖了搖頭,“好,既然你一定要打,那就打吧。”

“傳令各部,趁著夜色悄悄趕到北城集結,全力猛攻,務必于凌晨時分拿下敖倉城。”王當轉頭看看薛蘭,笑著說道,“白天我們四門同攻,極大地消耗和麻痹了敵人。晚上我們改一下攻城辦法,讓一部分兵力在東、南、西三城佯攻,八千主力大軍則趁機攻擊北門,爭取出敵不意,一鼓而下。”

“大人,讓我的人馬先攻。”薛蘭興奮地指著城樓上的大纛說道,“一個時辰內,看我砍倒那面大旗。”

****

三月中,河南尹,成皋城。

張繡率軍渡過黃河,和徐晃會師于成皋城下。

成皋城距離虎牢關僅有十五里。虎牢關是洛陽東面唯一的關隘,虎牢一失,洛陽則無險可守,所以虎牢都尉如果沒有洛陽的命令,他絕不敢離開虎牢半步,成皋城因此只能指望洛陽和滎陽方面的援軍。

“王當和張郃大人的軍隊正在攻擊敖倉,馬上就要兵臨滎陽。滎陽守軍自身難保,無法前來支援。”張繡手指西方的群山,微微笑道,“洛陽距離成皋城二百多里,袁紹鞭長莫及,一時間根本來不及。即使他派來了援軍,也只能趕到虎牢固守關隘了。”

“李封大人率領三千大軍已經趕到城西五里外的虎嘯嶺阻擊敵人的援軍。”徐晃輕策戰馬,和張繡並轡而行,臉上掛著一絲悠閑的笑容,“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攻擊成皋。”

“兩位大人請止步,此處距離城池大約二百步,不能再進了。”徐晃的親衛騎隊率忽然打馬向前,舉手攔阻。

徐晃和張繡相視一笑,各自勒馬停下。

張繡抬眼望望遠處鼓聲震天旌旗飛揚的城樓,毫不在意地揮鞭說道,“再進五十步,看看城樓上有沒有弩炮。”

跟在張繡身後的親衛騎隊率嚇了一跳,急忙猛踹馬腹,催馬趕到了前面,“請二位大人立即止步,不可再進。”說完沖著跟在徐晃和張繡身後的衛士連連揮手,示意他們策馬圍住兩位大人。

“算了,不要為難他們。”徐晃笑著搖搖手,“袁紹既然集結大軍于中牟、陳留一帶,准備兵進中原,那麼河南的防守兵力自然不足。在我們各路大軍齊聚河內的情況下,袁紹只能把防守重點北移到黃河南岸,屯重兵于成皋、敖倉一線,以便他們能從側翼配合河內郭圖守住河陽、溫縣和平皋三城,同時還能防備我們突然渡河南下攻擊河南,所以……”他手指前方大城,淡淡地說道,“此城不但布有重兵,肯定也有弩炮。你還是不要試了,免得出征未捷身先死,留下無窮遺憾。”

張繡大笑,“如果我被幾支流箭射死于城下,那就是河北的笑話了。”

“虎頭將軍命令我們在二天內必須拿下成皋,然後以一部兵力威脅虎牢,一部兵力和他會師于滎陽。”宋憲催馬上前,小聲問道,“徐大人,現在你看這一仗怎麼打?”

“城內守軍最多不過二千人,雖有弩炮強弓,但和我們兵力差距太大,不足為慮。只要攻擊得當,二天內當可拿下。”徐晃胸有成竹,口氣顯得非常輕松,接著他眉頭一皺,抬頭看著北方的天空,面露憂色,“我現在不擔心河南戰場,而是擔心河內。河內的文丑和張遼大人只帶著一萬人馬留駐平皋,而郭圖卻有二萬大軍。如果洛陽方面不來支援河南,而去支援河內,集結大軍迅速攻占平皋,懷城,切斷我們的退路,事情就嚴重了。”

“朝廷下令讓我們攻打河南的意圖非常模糊,而且還沒有任何解釋。”張繡聽到徐晃的擔憂,也頗有同感地連連點頭,“難道大將軍另有目的?”

徐晃神情凝重,兩眼望著前方城樓上嚴陣以待的敵軍,沉默不語。

張繡沒來由的感到胸中氣悶,不禁張大嘴巴長長的吸了一口氣。自己從十六歲開始,就跟隨叔父征戰西疆、北疆,二十多年來,曆經大小戰事數不勝數。除了四年前的關西大戰外,自己還是第二次感到害怕。現在自己就象四年前一樣,雖然手握大軍,卻自覺深陷于危機之中,根本不知道何去何從,有一種失去方向的茫然感。自己為什麼要打這場可能全軍覆沒的仗?這場大戰後未來形勢會如何發展?數萬北疆軍將士是否還能重返河北?

徐晃猛地撥轉馬頭,大叫了一聲,“走……准備攻城……”

張繡甩甩頭,拋開了所有的思緒,緊隨徐晃之後,高高舉起了馬鞭,“傳令各部,即刻攻城……攻城……”

霎時間,戰鼓雷動,風起云湧,大戰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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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關西,陝城。

淳于瓊急匆匆地沖上了城樓。

對岸茅津渡口,北疆軍的近百艘戰船正在靠岸。黃河河面上,十幾艘可以裝載千人以上的大樓船正緩緩駛向渡口。

站在城樓上,淳于瓊可以清晰地看到樓船甲班上站滿了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卒。

“仲簡兄,北疆軍要進攻了。”弘農太守王修面色蒼白,非常緊張地說道。

“風陵渡,桃林要塞和弘農城方向都出現了北疆軍的戰船。”淳于瓊兩眼望著波濤洶湧的河面,若有所思地問道,“你說,九頭鳥這次主攻方向在哪?”

“也許是風陵渡,也許是弘農城,也許就是陝城。”王修苦笑道,“現在的形勢撲朔迷離,北疆軍一會兒打河內,一會兒打河南,現在又要打關西,誰知道他們的目標到底是什麼?是關西還是關中?或者……”他看看淳于瓊,有點難以置信地問道,“他們要打洛陽?”

“北疆胡人叛亂,河北自顧不暇,北疆軍哪有能力攻擊洛陽?”淳于瓊臉上露出一絲嘲諷,“我看九頭鳥這次又是虛張聲勢,沒事窮開心,不要管他。”

“不要管他?”王修吃驚地搖手道,“仲簡兄,這兩年河東的北疆軍雖然每每虛張聲勢,但規模從來沒有這麼大。我覺得我們還是小心一點,速向洛陽求援為好。”

淳于瓊不以為意,“隨你的便,你就是說陝城已經丟了,沮授也不會給你一兵一卒。郭圖的事你看到了,結果是什麼?河內幾乎丟光了,但沮授給他援兵了嗎?”

王修歎了一口氣,小聲罵了兩句,“你守城,我去要援兵。他要是不給,我就到本初兄那里告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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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邯鄲,大將軍行轅。

北軍統帥麴義、玉石、趙云,南軍統帥張燕、呂布趕到了行轅。

長史賈詡詳細說明中原大戰的具體部署。

為了掩藏攻擊中原的真實意圖,早在去年開始,朝廷便開始有意利用遼東叛亂的機會,大肆散播北疆胡族入侵邊塞的消息,並于去年年底開始征調南北兩軍出塞,征調大量糧草輜重和民夫北上幽州,開挖連通巨馬河和沽水河的渠道,以營造大軍北上攻擊胡人的假象,從而欺騙和麻痹叛逆,為大軍攻擊中原做好准備。

從目前的局勢來看,河北此策已經達到了預期效果。如今曹操、劉備、孫策的大軍正在江淮一帶和袁術交戰,中原兵力空虛。袁紹認中原的機會已經成熟,斷絕了和袁術的聯系,並以此為條件逼迫曹操把他們所立的皇帝送到了許昌。此後不久,袁紹利用我們集結重兵于河內威脅洛陽的機會,迅速征調河南、豫州兩地的大軍進入了中原,屯兵于白馬、濮陽一帶,靜待攻占中原的最佳時機。

現在一切都已准備就緒,只待秘密南下的大軍趕到指定位置後,即可展開攻擊。

此次中原大戰的初期,總共有七個戰場。

首先是中原戰場。渡河南下攻擊中原的主力是南北兩軍的六萬步騎大軍和塞外四萬鐵騎共十萬大軍。這十萬大軍的目標就是在半個月內占據大半個兗州。前鋒大軍要兵臨定陶和昌邑城下,把叛逆們的軍隊擠壓到兗州西南部的陳留郡,迫使袁紹、曹操、劉備、劉表等人不得不在中牟、陳留一帶集結大軍和我們對抗,以形成決戰態勢。

第二個戰場在徐州。高順已經奉命進入青州,他將會合青州的臧霸、孫觀、管亥等人從北海方向殺進徐州,其目的是為了牽制劉備的兵力,以策應我們在中原的大戰。

第三個戰場在河南。顏良、王當、張郃、徐晃、張繡的四萬大軍已經渡河南下。他們的目的不是攻城拔寨,而是威脅洛陽,把袁紹的兵力從中原調離開,把袁紹的數萬主力大軍拖到河南戰場上,從而幫助大軍順利挺進中原。

第四個戰場在兗州陳留郡的白馬、濮陽一帶。袁紹即使回軍救援河南,但他依舊會留下一定數量的軍隊屯兵于白馬、濮陽一帶,以便伺機攻占中原的定陶、昌邑,為其攻占中原搶得先機。高覽、雷重的一萬大軍從黎陽和長壽津渡河南下的目的,就是為了拖住這部分叛軍,為大軍迅速搶占定陶和昌邑贏得時間。

第五個戰場在河內。文丑、張遼的大軍要不惜一切代價擋住郭圖的反攻。憑借濟水河之險死守平皋城,以確保河南戰場上的大軍能夠得到糧草輜重的補充,並隨時可以安全無恙地撤到黃河北岸。

第六個戰場在關西。無論是河內戰場,還是河南戰場,我們在兵力上都沒有優勢,為了保證河南、河內兩地北疆軍的安全,河東的楊鳳、華雄、孫親等人必須率軍攻擊關西,威脅洛陽,以便拖住駐守洛陽的大軍,迫使他們無法支援河內、河南戰場。

第七個戰場在幽州。去年,我們雖然逼迫柯比熊獻出了三千戶人口,但他依舊對北疆具有威脅,如果他在中原大戰的緊要關頭,趁著塞外戍守鐵騎和大漠胡族諸部鐵騎聯袂南下參戰之際再掀戰禍,大漠勢必危在旦夕,這將會給我們帶來致命的一擊。所以鮮于輔、鮮于銀、李溯等人將聯合鮮卑人、烏丸人在雨季來臨前,聯手出兵威逼柯比熊,把他暫時趕到大鮮卑山去。

按照預定攻擊之策,南下中原的各路大軍將在三月下到達指定集結位置,四月初渡河展開攻擊。

賈詡的手指向了蒼亭和茌平,“南下船隊進入黃河後,立即趕到蒼亭和茌平一帶,在兩地之間的河面上架起十座船橋。”

“十萬步騎大軍同時過河,然後兵分兩路。”

“麴義將軍,玉石將軍、趙云將軍、姜舞將軍、匈奴右賢王劉冥統率五萬大軍為右路,從蒼亭一帶渡河,然後由東阿、范縣、鄄城、乘氏一路向西南方向殺進,直奔定陶城。”

“張燕將軍、呂布將軍、閻柔將軍、衛峻將軍、匈奴大單于劉豹統率五萬大軍為左路,從茌平一帶渡河,然後由臨邑殺進東平國、任城國,直奔昌邑城。”

“吳雄大人和青州的吳敦大人統率一萬大軍,攻殺濟北國、泰山郡,確保大軍糧道的安全。”

賈詡仔細交待了一些細節後,鄭重囑咐道:“曹操、劉備的大軍現在在淮水,距離定陶、昌邑大約一千里,從我們攻擊開始到他們接到消息,再到他們日夜兼程趕回中原,最多不會超過二十天的時間。所以我們此次攻擊,時間只有半個月,行程大約九百里左右。也就是說,左右兩路大軍除了按一日百里的速度行軍外,攻城拔寨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六天,即使要延誤一點,也不能超過八天。超過了這個時間,我們就很搶在曹操和劉備的大軍返回之前,順利攻占兗州大部了。”

“左右兩路大軍要在半個月內殺到定陶和昌邑,必須要舍棄一些小城,以攻占大城為主。這時,為了確保糧道暢通,鐵騎就要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把這些仍舊控制在叛軍手里的城池團團圍住,待大軍于定陶、昌邑一線擊敗曹操、劉備的大軍後,再回頭招撫和擊殺。”

田疇急步進帳,走到李弘身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李弘臉色頓變,在諸將驚疑的目光注視下,隨著田疇匆匆走了出去。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四節

袁耀跪倒在地,失聲痛哭。

兩個多月來,他帶著船隊輾轉千里,曆經千辛萬苦,終于趕到了河北。長時間積壓在心中的痛苦和擔憂讓他形神憔悴、心力交瘁。此時看到李弘,他再也忍不住了,淚水霎時間傾瀉而去。

李弘和田疇靜靜地坐在袁耀對面,任由袁耀盡情發泄郁積已久的悲苦。聽著這令人心碎的哭聲,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了兩人的心頭。

袁耀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哭聲漸止。

田疇站起來扶起袁耀,小聲問道:“你何時趕到河北的?怎麼知道大將軍在邯鄲?”

“五天前,我率船隊到達渤海郡,隨即日夜兼程趕來邯鄲面見郭策大人,請他代我父親向朝廷轉呈請罪表。”袁耀在田疇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坐到李弘對面,嘶啞著聲音說道:“郭策大人說,我父親和我們袁家宗族都是大漢叛逆,犯有謀逆大罪,他無法幫助我們,更不敢擅自代為轉呈奏疏。”

“我苦苦哀求,請他急書晉陽,把我率宗室親族逃到河北的事告訴大將軍。我對郭策大人說,大將軍和我父親交情深厚,他一定會救我們,請你看在我們兩家世代相交的份上,務必幫幫忙。渤海郡的海邊船隊上還有數千條無辜性命,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郭策大人考慮良久,悄悄對我說,你姑姑是楊彪大人的夫人。楊彪大人的堂弟楊奇、楊懿現今都在邯鄲,你可以去求求他們,讓他們把你的事急告大將軍。楊閥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舉足輕重,即使將來朝廷怪罪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

“我知道郭策大人怕惹禍上身,能答應幫忙聯系楊閥的人就已經很給情面了。我不好再說什麼,只好在刺史府耐心等待。當天晚上,楊奇大人到刺史府見我,詳細詢問了一下江淮的情況。聽說袁紹伯父和我父親已經決裂,而我父親激怒攻心臥床不起後,當即把我帶到了行轅。”

“今天上午田大人來見我,我才知道大將軍竟然就在邯鄲。”袁耀再度跪倒地上,連連叩首,“大將軍,請務必救救我父親,救救我們袁家。”

李弘歎了一口氣,輕聲問道:“劉寵已死,蘄城已丟,壽春危在旦夕,這些事你都知道嗎?”

袁耀點點頭,“我剛才聽田大人說過了,不知道我父親現在狀況如何?”

“目前我也沒有接到江淮方面最新的消息。”李弘揮揮手,鄭重說道,“你現在馬上返回渤海郡,拿我的手令面見渤海太守宋文大人,請他妥善安置你的家人和其它隨行人員,然後你和劉曄急速趕到晉陽面見天子,代你父親轉呈請罪表。”

袁耀猶豫了一下,擔心地問道:“大將軍,天子會赦免我父親和我宗族家人的性命嗎?”

李弘沉吟良久,緩緩說道:“我立即上奏天子,為你父親再建皇統一事作一番解釋,希望能有作用。另外,我再給蔡邕、崔烈、袁滂、丁宮、陳紀、楊彪、許劭等大人寫信,請他們在朝中為你袁家出出力,盡力開脫。不過……”李弘看了一眼袁耀,搖頭歎道,“你父親在壽春再建皇統一事,罪責太大,尤甚謀大逆之罪,要想得到天子的赦免,太難了。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保住你袁氏宗族。以你袁家在本朝的功勳、地位和近百年來積蓄的深厚人脈,只要能說服長公主重修刑律,你袁氏宗族當能獲得赦免。”

袁耀大為驚恐,渾身冰涼,單薄的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大將軍,我父親說,只有你才能救我們全家,但你……”袁耀哭喪著臉,又是失望又是恐懼,更有幾分怨恨。此時他絕望至極,泣不成聲,一時間哽咽難語。

“我只是朝中的大司馬大將軍。”李弘扶起袁耀,小聲解釋道,“我必須要尊奉天子,要遵從大漢律,如果我像董卓,像袁紹、曹操,或者像你父親一樣,無視天子和朝廷,肆意踐踏大漢律,為所欲為,這社稷還能振興?天下還能穩定?大漢還能再顯昔日的輝煌嗎?”

袁耀根本聽不進去,“大將軍,既然你不願意救我們,請看在昔日的情份上,放我回去吧。我和家人回壽春去。”

李弘平靜地看著有些失去理智的袁耀,堅決地搖了搖頭,“你父親相信我,臨死前把他的宗族親人托付于我,我豈能有負重托?”李弘伸手拍了拍袁耀的後背,“只要我活著,你們就不會死。”

袁耀傷心欲絕,“大將軍,你不救我父親了?”

李弘苦笑,舉步向帳外走去。

“大將軍……”袁耀沖著李弘的背影,悲聲叫道。

“你父親心已死,誰也救不活了。”

李弘頭也不回地走了。

****

麴義、張燕等將軍和賈詡、傅干等兩府大吏仔細商討了袁耀帶來的消息後,一致認定在袁術病倒、其軍政大事皆由下屬處理的情況下,其內部的各種矛盾必會連續爆發,分裂和敗亡已經不可避免。現在袁術病入膏肓,隨時都有可能死去。袁術一死,曹操、劉備即可輕松占據江淮。此時再指望袁術陳兵淮水,和曹操、劉備長期對峙,事實上已絕無可能。

中原大戰必須立即開始。

李弘隨即急書晉陽,稟奏因袁術病倒而引發的一系列局勢變化。中原大戰將提前展開,請朝廷即刻轉入戰時狀態,為中原大戰提供最大程度的保障。

李弘又急書顏良、文丑,命令兩人不惜一切代價,迅速攻占滎陽,威脅洛陽,盡快把袁紹的兵力吸引到河南去。

李弘書告高覽、雷重,一旦袁紹率軍回援河南後,務必在北疆軍主力渡河南下後,想方設法拖住白馬、濮陽一帶的叛軍,阻止他們急速支援定陶和昌邑。

李弘派出八百里快騎,命令高順、臧霸提前發動對徐州的攻擊,要求他們盡一切力量殺進徐州腹地,威脅徐州的安全。

快馬急赴平原高唐城。李弘告訴留守高唐的平原郡太守禰衡,只待魏延、司馬懿所率的船隊到達高唐城後,即刻命令他們火速西進,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倉亭、荏平一線架設船橋。

“急書郭策、丁立、甄儼、許混、衛政等冀州大吏。”李弘望著賈詡說道,“現在可以把攻打中原的事告訴他們了。中原大戰需要征用一百多萬民夫,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我立即去辦。”賈詡說道,“大戰初期的糧草軍械已經裝在了那一千五百艘大船上,十萬大軍渡河之後,民夫們只要把船上的糧草軍械卸下來,跟隨大軍前進即可。所以目前冀州諸府當務之急是立即征調大約五十萬民夫,于本月底之前趕到黃河北岸。”

“這五十萬民夫主要是從冀州南部郡縣征調,時間上來得及。”田疇不急不慢地說道,“從年初開始,冀州諸府已經開始征調民夫。現在這三十多萬民夫正在北上幽州,他們在中原大戰開始後,將急速返回,會合其余大約七十萬民夫,把屯積于邯鄲、信都、甘陵等地的糧草軍械運往中原。”田疇稍稍皺眉,略顯擔憂地說道,“冀州諸府征調民夫的速度如果不夠快,中原戰場上的各路大軍可能有糧草中斷的危險。”

“馬上就要開始春耕春收了,諸府衙這時候突然大量征調民夫,難度很大。”賈詡轉頭望向李弘,“大將軍,這事你要告誡一下朝廷,請朝廷嚴令各地郡國大吏,如有延誤,嚴懲不貸。”

李弘點點頭,手指從事王昶,“再奏朝廷,請朝廷務必督令諸府在三月底之前完成民夫的征調。”

諸將和李弘等人詳細商量了大軍在隱藏形跡的基礎上加快行軍速度的一些細節後,麴義等人隨即准備告辭,各返軍隊。

“你們先不要走。”李弘示意眾人坐下,“我還有事和你們商量。”

“大將軍要留我們喝酒嗎?”麴義看看帳外的天色,笑著說道,“自從朝廷下了禁酒令後,我已經一年多沒嘗到酒味了。”

“真的?”李弘看了他一樣,故作嚴肅地說道,“那我可要派人好好查查。上次回到晉陽後,我聽說你違反禁酒令的次數最多。如果你一年多都沒喝酒,那肯定有人惡意中傷你。”

諸將哄堂大笑。麴義非常尷尬地摸著胡子,干笑無語。

“朝廷頒布禁酒令的目地是為了推行節儉之風,節約糧食,並沒有規定你們不許喝酒。”李弘笑道,“碰到喜慶之日,喝一點還是可以的,但像你那樣沒事就抱個酒壇子,跑到懸甕山和一幫名士、諸生胡扯八道,說不過人家還斗酒分輸贏,根本就沒把朝廷的旨意放在眼里,長公主當然要懲罰你了。”

“哼……”麴義頗為不服地冷哼了一聲,“我只不過在懸甕山和孔融打了一架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那一架我虧大了,長公主不但罰了我三個月俸祿,還罰我在家閉門思過半年。但那個挑起事端,喝酒賴皮,說話刻薄尖酸的孔文舉卻屁事沒有。不公平。”

“不公平?”趙云搖頭苦笑,“云天兄,你把孔大人打得在家躺了一個月,你還叫屈?說實話,長公主未免太袒護你了。丞相蔡大人,禦史大夫劉大人,還有一幫大臣們,三番兩次上奏彈劾你,逼著長公主要把你削職降爵。如果不是去年底大軍出塞,長公主趁機讓你率軍北上,估計現在朝中那幫大臣們還在和長公主糾纏不休。”

麴義兩眼一瞪,“蔡老頭年老失聰,糊塗了。懸甕山那件事明明是孔文舉不對。是他先拔劍的,還說什麼來文的,我和他有天壤之別,來武的,他一樣可以把我斬于劍下,狂得無邊無際。我沖上去就是一腳,把他連人帶劍踹到山下去了。”麴義四顧諸將,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這事我有錯嗎?是孔文舉要打的,他打不過我。怎能怪我?”

諸將忍俊不禁,抱腹狂笑。

麴義很惱火,一掌拍到案幾上,“笑什麼?笑什麼?我有錯嗎?等打完這一仗,我回到晉陽,非要向孔文舉要回三個月俸祿。”

傅干漲紅著臉,極力忍住笑意,“麴大人,你能在懸甕山把孔大人逼得拔劍而出,可見麴大人的辯才要遠勝號稱晉陽第一嘴的孔大人了。”

“麴大人是名門之後,自小熟讀經書,文韜武略無一不精,下官佩服佩服。”田疇也站起來連連施禮,一副五體投地的樣子。

麴義劍眉一揚,得意洋洋地說道:“對付孔文舉簡單之致。他說這東西是鹿,你就說是馬,他要是不服氣,你就問他,你說這東西是鹿,你有什麼證據?孔文舉當然要去找人證了。我也有,我到北軍大營里一喊。四萬將士齊聲高呼,這鹿就變成馬了。孔文舉氣瘋了,當然要一怒拔劍。”

“哈哈……”大帳內笑聲暴起,經久不絕。

“他狂,我比他更狂。”麴義繃著個臉,揮舞著一雙大手,傲氣十足地說道,“他瞧不起我,我還瞧不起他呢?聽說平原郡的禰衡嘴皮子也厲害,有機會碰到他,我要好好整整他,我最瞧不起這種自以為是的狗屁士人。”

眾人說笑了一會兒,麴義對李弘說道:“大將軍,你這里沒酒沒萊,我們還是各回軍營吧。有事你快說,說完了我們走人。”

李弘擦了一把笑出來的淚水,連連搖頭,“好,好,既然這樣,我就不留你們了,不過,你們中間的一個人必須留下來坐鎮行轅。”

“什麼?”麴義和諸將面面相覷,一時摸不著頭腦。

“大將軍要去哪?”玉石詫異地問道。

“我明天北上,和匈奴鐵騎會合。”李弘看看眾人,笑著說道,“原因是什麼,相信你們都清楚,我就不再解釋了。”

“你親自統率匈奴鐵騎?”趙云遲疑了一下,“這合適嗎?”

“不僅僅是匈奴鐵騎,其它陸續南下的胡族鐵騎也由我親自統率。”李弘說道,“中原大戰的最終目的不是占據中原,而是最大程度地誅殺叛軍,為將來平定天下掃清障礙,所以這場決戰對大漢來說,至關重要,不許出現絲毫差錯。”

“目前看來,影響大戰勝負最難以確定的因素就是胡族鐵騎。為了穩定胡族鐵騎的軍心,緩解漢胡之間和胡族諸部之間世世代代的仇恨,這支鐵騎只能由我親自來統率。”李弘用力一揮手,“只要鐵騎在手,此戰必勝。”

諸將沉默不語。坐鎮行轅指揮整個中原戰場,責任重大,尤其是這場關系社稷興亡的生死之戰,變數太多,誰都沒有把握穩操勝券,一旦出現失誤,後果不堪設想。

“左衛將軍鮮于輔大人要坐鎮幽州,確保北疆的穩定,他不能南下。太尉徐榮大人要坐鎮晉陽,他不但要指揮全局,還要負責晉陽的安危,負責河東、關中、關西和西疆一帶的戰事,他更不能南下。所以……”他把目光投向了麴義和張燕,在兩人嚴峻的面孔上看了看。

麴義忽然自嘲地一笑。大將軍當著眾將的面提出這件事,可謂用心良苦啊。

大將軍親臨前線,除了擔心胡族鐵騎惹出是非外,最主要的還是無法決定把前線的指揮權交給誰。

自己和張燕為左右兩路大軍的統帥,會師定陶後,兩軍合二為一,必須要由一個人為大軍統帥,指揮決戰。但自己和張燕的矛盾由來已久,大將軍把前線指揮權交給誰都不放心。

七年前,大將軍率軍征伐幽州,讓張燕留守冀州。自己因為和張燕在軍政諸事上意見不一,矛盾一度激化。從此後兩人面和心不和。大將軍考慮到自己和張燕之間的矛盾,無奈之下只好親自去前線指揮。

大將軍到了中原前線,必須要留一個人坐鎮行轅,統一指揮中原各戰場,而坐鎮行猿的人選目前只有一個,那就是張燕。

中原大戰的初期是左右兩路大軍齊頭並進。大將軍指揮左路大軍,自己指揮右路大軍。此時自己能否遵從張燕的命令又成了大將軍的一塊心病。為了讓白己能接受張燕的命令,大將軍于是把這件本來應該由他決定的事放到了公開議事的場合上,逼迫自己當眾表態。

麴義看向對面的張燕,目光犀利逼人。張燕直視麴義,泰然自若。

“大將軍,讓飛燕坐鎮行轅。”麴義看看眾將擔心的眼神,微微一笑,“我遵從飛燕的命令。”

李弘心中一喜,眾將相視而笑。

“好。飛燕留下來坐鎮行轅。”李弘大聲說道,“我和諸位兄弟殺進中原。”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五節

三月下,河南尹,滎陽城。

滎陽城上空鼓聲震天,激烈的厮殺聲響徹山野,彌漫在空氣中的淡淡血腥隨風飄浮,死亡的氣息象幽靈一般游蕩在旃然水畔,絕望而慘烈的叫喊把整個戰場悄然籠罩。

漫天長箭帶著撕心裂肺的厲嘯鋪天蓋地傾瀉而下,兩千多名攻城士卒一路高呼,飛速沖過護城河,沿著數百架云梯奮力攀越。

軍候年君禦騰身躍過血跡斑駁的牆垛,手中盾牌以雷霆之勢一擊而下。迎面沖來的敵卒長矛刺空,身形躲閃不及,被這迎頭一盾砸得頭破血流,翻身栽倒。年君禦的戰刀呼嘯剁下,血光迸射間,敵卒的長腿一分為二。慘叫聲尚未結束,一杆血淋淋的長矛從天而降,霎時把他墜地的軀體穿透。

“殺……”年君禦雙腳著地,回首狂呼,“給我殺……”

戰刀揮動,帶起滿天風雷,一串串溫熱的血珠直射天空,斷肢殘臂在憤怒的吼叫聲里隨著陣陣慘嚎迎風而舞。

年君禦和悍卒們勇不可當,竭盡全力在狹窄的城牆上殺出了一片立足之地。

“兄弟們,結陣……結陣……給我守住垛口。”年君禦踩著敵人的尸體,揮舞著刀盾,狂呼不止。

緊隨其後的悍卒們齊聲呼應,各占方位,以月弧陣勢浴血奮戰,以自己的生命掩護更多的士卒們沖上城樓。

敵人的反擊越來越猛烈,短短瞬間,三個悍卒便被狂風暴雨一般的攻擊吞噬了。

年君禦雙眼赤紅。仇恨讓他失去了理智,他就像一頭瘋狂的猛虎,張開著血盆大口,咆哮向前。

“弓箭手,射死他……射死他……”敵軍屯長拿著自己血淋淋的斷臂,連連倒退,嘶啞而慘厲的叫聲讓人毛骨悚然。

三名弓箭手端著弩弓沖到了最前面,弩箭厲嘯而出。

年君禦躲無可躲,大吼一聲,在身軀倒飛而起的刹那,對准面前的敵人脫手擲出了戰刀。“殺……”

弩箭沖出了年君禦的身體,帶著幾抹猩紅的血液釘在了城牆上。

年輕的軍侯大人轟然倒地。

敵人一擁而上,戰刀長矛呼嘯而下,尸體立時四分五裂,頭顱被高高挑起。

“殺……”北疆士卒們的憤怒驀然爆發,殺聲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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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良望著遠處疾馳而來的一隊鐵騎,臉上稍稍露出了一絲喜色。

張郃匆匆迎上。魏續、宋憲飛身下馬,雙方互致問候。

“徐大人、張大人拿下成皋城後,馬上命令我和宋大人率軍急速趕來。”魏續焦急地問道,“我們沒有來遲吧?”

“來得正是時侯。”張郃指著遠處殺聲震天的戰場,神情嚴峻地說道,“你們能提前一天趕到滎陽,大大緩解了滎陽方向的緊張局面。”

“滎陽戰況如何?”宋憲問道,“我們是不是馬上投入攻城大戰?”

“我們已連續攻擊兩天。”張郃搖搖頭,“滎陽城高大堅固,城內守軍人數較多,糧草軍械也非常充足,很不好打。”他忽然想到徐晃能迅速拿下成皋城,提前分兵支援滎陽,一定有什麼攻城奇招,于是他急忙問道,“成皋城距離洛陽很近,又背靠黃河,是虎牢關的一道屏障,防守非常嚴密,你們是怎麼打下來的?”

“我們是用石炮打下來的。”宋憲回道,“成皋城距離黃河只有十五里,石炮很快就運到了城下。當日我們猛攻一天,黃昏時分停戰。到了半夜,徐大人命令戰車營把石炮推到城下,先把裝滿火油的瓦罐投射到城牆和城牆附近的民房上,然後再把塗滿了火油的石頭點燃發射出去。大火隨即燃起,成皋城一片慌亂,我們趁機攻城。”

“當天夜里風很大,民房的火越燒越旺,逐漸向城內蔓延,結果把屯積糧草的庫房燒起來了,成皋城頓時陷入了火海。城內守軍無心戀戰,爭相逃亡,我們于是有驚無險輕輕松松地拿下了成皋城。”

宋憲一邊走,一邊把攻打成皋城的過程說了一遍。張郃凝神細聽,不時詢問一些細節。

“你們傷亡大嗎?”張郃問道。

“如果加上渡河攻擊的損夫,我們大約有一千二百人的傷亡。”魏續反問道,“你們的傷亡呢?”

“兩天來,我們已經有三位軍候死在了城樓上。”張郃垂首悲歎。

兩天陣亡三位軍候,這場大戰的慘烈程度可想而知。

魏續和宋憲互相看看,不約而同地望向前方血腥的戰場。

顏良揮揮手,示意魏續和宋憲走到案幾前。

“這是管城(今鄭州)。”顏良用手中的馬鞭拍了拍案幾上的地圖,“此處距離滎陽六十里,距離中牟一百七十里。”

“兩天前,趙玄大人率兩千五百人攻擊此城,准備阻擊中牟方向的援軍,但趙玄大人剛剛開始攻擊,中牟城的援軍就到了。趙玄大人無奈之下,只好放棄攻城,轉而在城外五里處的辛亭和敵援軍死戰。”

“今天上午,趙玄大人向我求援,說中牟城的第二批援軍已經逼近了管城。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天黃昏或者明天早上,辛亭方向將有激戰。”

顏良面如寒霜,抬頭看著兩人,“兩位大人即速前去支援,拿下管城,擋住敵人的援軍。”顏良鞭指滎陽,殺氣暴現,“我現在需要時間打下滎陽。在大軍戰旗沒有插上城樓之前,你們務必給我守住管城,不許一個敵人趕到滎陽城下。”

“大人放心,叛軍要想越過管城,除非踩著我的尸體走過去。”魏續神情激奮,高聲說道。

“好。”顏良用力一揮手,“立即出發。”

“慢著。”張郃舉手說道,“有些事要對你們講清楚。兩位大人請看……”張郃手指地圖,“以滎陽為中心,北邊是黃河,西邊是成皋,東邊是敖倉,西邊是管城。兩位大人仔細看看,這是一個什麼陣勢?”

“這是一個以黃河為依托的錐形陣勢。”魏續只看了一眼,便指著管城說道,“這是錐形陣勢的錐尖。我們能否立足河南,全靠這錐尖的銳利。”

“對。”張郃點頭道,“此次南下攻擊,朝廷給我們的旨意是把袁紹的大軍拖在河南,所以這個錐形陣勢重在防守。”

“我們打下滎陽後,馬上屯重兵于滎陽,而管城的作用就是給滎陽建立一道屏障。”

“當洛陽的援軍攻擊成皋時,我們支援成皋。當袁紹的主力從白馬、濮陽回援,由陽武方向攻擊敖倉時,我們則援敖倉。當成皋、敖倉、管城同時受擊時,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那時我們只要堅守一段時間即可退回河內。”

宋憲猶豫了一下,“能否拿下管城,堅守管城,直接關系到大軍能否把袁紹的主力大軍拖在河南。這個我們清楚,但問題是,我們把袁紹的主力大軍拖在河南,阻止他攻占中原,最後的結果是便宜了曹操那個屠夫。我不明白,朝廷為什麼要這麼做?這種毫無道理的計策,大將軍為什麼會同意?”

顏良冷哼了一聲,濃眉緊皺,“我們只管打仗,朝廷的事不要管。”他的語氣非常不滿,顯然也認可宋憲的疑問。

張郃低聲輕歎,“先把仗打好,盡量避免損失。此仗的目的不過是為了阻擊袁紹攻占中原,我們實在沒有必要付出太大代價,以免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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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下,管城,辛亭。

黎明悄然來臨,山林間漂浮著一層淡淡的霧靄,濃烈的血腥隨著陣陣晨風撲面而至。

趙玄拎著沾滿血跡的戰盔,慢慢地走在死尸狼藉的坡地上,不時拿腳踹踹躺在血泊里的軀體,看看是活的還是死的。

軍司馬杜天迷迷糊糊地閉著眼晴,感覺自己的頭被踢了一下,頓時驚得一躍而起,張嘴狂呼,“擂鼓,擂鼓,弓箭手准備……”

杜天嘶啞的吼聲敲碎了黎明的靜謐,幾百名士卒突然從戰場上的死人堆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趙玄四下看看,心中一陣絞痛,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幾下。血腥的戰斗一直持續到凌晨,將士們疲憊不堪,倒在戰場上睡著了。從中牟方向前來支援的叛軍大概有三千多人,人數上占據一定的優勢。由于自己准備不足,戰斗開始的時候吃了大虧,直到夜幕降臨,自己才把劣勢一點點地扳回來,但損失太大,軍隊幾乎失去了繼續作戰的能力。如果今天上午叛軍的後續援軍趕到,自己和這剩下的一千多名將士就要身陷絕境了。

杜天回頭看到趙玄,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大人下次巡營,最好不要踢我的腦袋,這容易引起誤會。”

“怎麼?你還要拿刀砍我?”趙玄瞪了他一眼,沖著四周的士卒們揮揮手,示意他們繼續休息,“你的腿怎麼樣了?還能打嗎?”

杜天看看大腿上的箭傷,痛苦地咧咧嘴,“昨天上午要是拿下管城就好了。我們據城堅守,不要說來三千叛軍,就是一萬叛軍也不怕。”

趙玄懊悔地搖搖頭。管城守軍不過五百人,自己打了一上午沒打下來,結果竟然招致了如此慘重的損失。

“等拿下了管城,老子要屠城,殺個雞犬不留。”杜天惡狠狠地罵了起來。

“咚咚……”前方敵軍陣營里鼓聲大作。

“來了,要打了。”趙玄慢悠悠地戴上戰盔,伸手拍了拍杜天,“這次能活下來,我請你喝酒吃肉。”

話音未落,管城方向突然戰鼓如雷,殺聲如潮。

趙玄、杜天駭然變色。

“大人,我們要去地底下喝酒吃肉了。”杜天苦笑道。

趙玄咬咬牙,猛地拔刀狂呼,“擂鼓……”

“兄弟們,跟著我,殺上去……”趙玄一馬當先,向著前方敵軍奮勇殺去。

“殺……”北疆將士一往無前,緊跟趙玄身後,呼嘯而去。

魏續身先士卒,戰刀所指,所向披靡。

五千將士連夜行軍六十里,于黎明時分向管城發起了潮水一般的攻擊。

管城就象汪洋中的一片輕舟,轉眼就被咆哮的大浪吞沒了。

大軍剛剛進城,魏續便讓宋憲留下守城,自己帶著大軍急速地殺向了辛亭。

已經絕望的北疆將士突然看到援軍來臨,頓時士氣如虹,攻擊勢頭一浪高過一浪。

中牟城的援軍措手不及,被魏續指揮大軍從側翼攻破了防線。大軍隨即崩潰,全軍覆沒。

趙玄氣喘籲籲地坐在地上,望著一身血跡的魏續,頗為不滿地責問道:“你星夜趕來,為什麼不提前派人招呼一聲?”

魏續大笑,指著尸橫遍野的戰場說道:“我如果提前告訴你,你還會拚死攻擊嗎?”

趙玄低聲罵了兩句,十分痛惜自己的損失。

“全殲了這三千人,中牟城的後續援軍兵力不足,短期內就無法對我們形成威脅。”魏續坐到他身邊,仰身躺下,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管城這里戰事平穩,我們就可以抽調人馬,隨時支援滎陽和敖倉,阻擊袁紹主力大軍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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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下,河南尹,滎陽城。

顏良和張郃走出大帳,上馬向北城門方向急馳而去。

得知徐晃利用火攻之策拿下成皋後,顏良隨即下令把三十架石炮全部集中到了北城,准備在夜間發起凌厲攻勢。

“魏續已經拿下管城。”顏良抬頭看看西邊紅彤彤的夕陽,心情沉重地說道,“如果我們遲遲不能拿下滎陽,形勢就嚴峻了。”

“沒有時間了。”張郃憂心忡忡,“從渡河攻擊到現在,已經五天。不出意外的話,袁紹回援河南的大軍已經快到了。”

快騎狂奔而至,“王當將軍的急報。”

顏良迅速掃了一眼書信,臉色微變,“俊乂,你說中了。”

“袁紹回援了?”張郃吃驚地問道。

顏良搖搖頭,把書信遞給了張郃,“袁紹的主力還在白馬和濮陽一帶,目前只有蔣奇的一萬大軍正在回援河南,距離敖倉還有一天的路程。看來,我們的確沒有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