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豪雄 第三十六節-第四十節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三十六節

四月下,定陶城西六十里,明亭。

曹操指揮大軍向駐守明亭的北疆軍發起了攻擊。

北疆軍利用地形優勢,在戰場上挖下了很多壕溝,在壕溝之間布以粗重的鹿砦和拒馬,然後在其後方架設了五百台弩炮、三十多架石炮和五千名強弓手。兗州軍要想殺到北疆軍戰陣前,需要填平壕溝搬開鹿砦拒馬,但在北疆軍狂風暴雨般的射擊下,他們損失太大,攻擊一度被迫停止。

北疆鐵騎大軍就在戰場的北面,他們不時出擊,給兗州軍造成了很大的麻煩。曹操需要兵力防守大軍的側翼,不敢把兵力全部投入到正面戰場上,因此凌厲的攻勢漸漸減弱。

三天後,劉備率軍趕到戰場。兩支軍隊合二為一,實力大增,士氣大振。雙方的攻防之戰驟然激烈起來。

曹操、劉備親臨前線督戰,面對慘烈的戰場和己方慘重的傷亡,曹操心憂如焚,一再催促加快攻擊速度,盡快撕開北疆軍防線。

“大人,北疆軍的箭陣太厲害,我們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價。如果仍舊這樣打下去,我們的將士會被北疆軍的長箭徹底淹沒。”曹洪站在一處高坡上,指著遠處的戰場氣喘籲籲地說道,“北疆軍這次阻擊之術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他們的民夫很多,這些人在戰場後方的馳道上不停地挖掘壕溝,擺設鹿砦拒馬。他們的士卒每退一步,都能依靠這些障礙頑強阻擊。”

“北疆軍的士卒還是不願和我們正面交手?”曹操怒聲問道。

“是的。他們利用壕溝、鹿砦、拒馬在兩軍之間設置障礙,利用密集的箭陣射殺我們沖擊障礙的士卒。等到我們沖到距離北疆軍戰陣很近的時候,他們就撤入下一道障礙,沒有一絲一毫要殺出來和我們正面對決厮殺的跡象。”曹洪無奈地說道。

“北疆軍要保存實力。”劉備濃眉緊鎖,憂心忡忡的說道。“明亭這里地形不好,馳道從這里開始一直向上,沿著山坡樹林蜿蜒前伸,大約有十幾里長。繼續打下去,我們的損失的確太大。”

曹操怒不可遏,揮手叫道:“不打怎麼辦?這里的地形雖然有利于北疆步卒的阻擊,但不利于北疆鐵騎的沖殺。以我看,還是從側翼抽調更多人馬參予攻擊吧。”

“大人,萬萬不可。”劉備急忙搖手,“一旦讓北疆鐵騎沖過阻擊,我們不但有可能被李弘切斷後路,更有可能失去糧草輜重。”

“大人,還有五天,城內的軍隊就要突圍了。”滿寵也在一旁勸道,“北疆軍殺進兗州不過二十多天,無論他們前期准備得多麼充分,他們都很難在短短時間內把屯積于冀州的糧草軍械全部運到定陶城下。以北疆軍這五天所射出的箭矢來算,他們剩下的軍械數量也不會太多了。我們還是繼續攻擊,把佯攻的次數增多以減少傷亡,並以此來大量消耗北疆軍的箭矢。等到五天後城內軍隊突圍的時候,北疆軍或許會因為軍械不足而無法擋住我們的前後夾擊。”

正當眾人爭論不休的時候,大軍後方鼓聲四起,號角長鳴,匈奴人的鐵騎又開始攻擊聯軍的側翼了。

“該死的匈奴人……”曹操一鞭抽下,一叢野草被攔腰擊斷,飛射而起,“等我打下了昌邑,我定要把這幫蠻胡殺得片甲不留。”

黃昏,斥候送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北疆鐵騎悄悄渡過濟水河,包圍了濟陽,切斷了大軍的糧道。

曹操大吃一驚。大軍的糧草輜重早在前幾天就已經嚴重不足,如果不是劉備及時趕到,自己就要餓肚子了。袁紹雖然答應給自己提供糧草輜重,但考慮到陳留的安全,只答應讓軍隊把糧草輜重護送到濟陽,然後由曹操派人去接。和劉備會合後,曹操隨即騰出人手急赴濟陽搬運糧草,但沒想到竟然讓北疆軍搶先了一步。

“北疆鐵騎孤軍深入,難道就不怕被我們包圍?”曹操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笑意,“不過這樣也好,定陶城下的軍隊越少,我們成功的把握就越大。李弘想切斷我的糧道,逼我後退,那好,我就給他一個驚喜。”

“傳令曹純、許褚,帶著虎豹騎急速南下防東一線會合張飛,奔襲昌邑城。”

這個時候曹操可不敢離開定陶戰場了。北疆鐵騎既然可以包圍濟陽,當然也可以直殺五百里突襲陳留。如果陳留被北疆軍攻占,原定的第二道阻擊防線就無法建立,而自己也會被北疆軍包圍。到時即使救出了定陶城內的軍隊,自己也要面對北疆軍的圍追堵截,只能從槍林箭雨中殺出一條血路逃生了。

現在,曹操對突襲昌邑有很大信心。定陶戰場上的北疆鐵騎既然殺到自己的背後,那麼護守昌邑的北疆鐵騎肯定就要趕到定陶附近,以便在自己撤退的時候展開追殺。自己後路被斷,只能從濟水河南北兩岸選擇一條路逃生,要麼北上逃往封丘和袁紹的軍隊會合,要麼南下逃到薄城進入豫州的梁國境內。北疆軍要想圍住自己,在濟水河南北兩岸都要部署鐵騎,這樣一來,昌邑城就成了一座空城。

拿下了昌邑,北疆軍顧此失彼,戰局隨即發生逆轉,自己則趁機率軍撤到豫州境內。保存實力是自己首要之務,只要自己有實力,劉備的計策就休想得逞。當聯軍在第二道防線或者第三道防線擋住了北疆軍之後,以聯軍在兵力、財賦上的優勢,完全可以擊敗李弘重新奪回中原。自己有實力,還怕袁紹吞並了中原?

退一萬步說,即使中原大戰敗了,北疆軍接著要打的是洛陽,是袁紹,而不會浪費時間和精力追殺自己。自己手握大軍,在李弘和袁紹都無力南顧的時候,豫州和江淮一帶的郡縣隨即就會成為自己東山再起的地盤。軍隊,無論如何都要把軍隊保住,只要軍隊在手,一切都還有希望。

“傳令各部,以佯攻為主,做出猶豫不決即將撤退的姿態,把北疆軍盡可能誘到濟水河南北兩岸。”

“急報袁紹,請他盡一切可能守住陳留,並急速派兵接應我們撤出定陶戰場。”

戰局的變化,讓眾人惶惶不安。

北疆鐵騎的威力在逐漸顯露,血腥殘忍的豹子已經露出了它的利爪。大軍能不能成功救出定陶城內的軍隊,然後順利突圍?

****

四月下,豫州穎川,許昌。

好消息陸續送到許昌,袁紹這幾天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好。

“高柔大人在書信中說,北疆軍放棄了平皋,已經退守懷城。”逢紀把這幾天的戰報做了一番綜述,最後說道,“目前,北疆軍退出了關西、河南,河內戰場上,雙方也重新回到了三月之前的戰線,洛陽危機已經度過。”

“從北疆軍突然攻擊河南開始,至今已經一個多月了。”袁紹輕撫短須,高興地說道,“今天終于可以松口氣了。”

正在低頭查看文卷的沮授稍稍轉頭瞥了袁紹一眼,想說什麼,但隨即又低下頭不再說話。

“關中那邊的情況怎麼樣?”袁紹問道,“顯思(袁譚)可有書信?”

“沒有消息。”逢紀搖頭道,“楊鳳帶著大軍氣勢洶洶地殺回去,無論是顯思,還是段煨大人,都只能避其鋒芒,暫守黃河南岸。尤其是顯思,先前他遲遲不願出兵,借口就是韓遂威脅長安。現在楊鳳帶著大軍回去了,他當然有更好地借口撤兵了。”

“書告顯思,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撤軍。”袁紹眉頭一皺,大聲說道,“如今洛陽、河南、豫州、荊州等地的軍隊都在中原戰場上奮戰,他當然也要盡力。你告訴他,如果他再任性妄為,拒絕遵從軍令,我就讓他回洛陽待著。”

逢紀連連點頭,剛要說話,袁紹卻已把目光投向了沮授,“兗州戰場的情況怎麼樣?曹操、劉備拒絕接受我們的建議,不願在冤句、濟陽一線據城堅守,建立臨時防線的辦法已經行不通了。你看,曹操劉備能不能打到定陶城下,救出曹仁、夏侯淵和辛毗等人的軍隊?如果他們能突破北疆軍的阻擊順利進駐定陶,戰局也許……”

“不可能的。”沮授一口否定,“曹操不可能突破北疆軍的阻擊。曹操如果在定陶城下把軍隊拼光了,他還有什麼?一無所有了。所以曹操會不擇手段地保留自己的實力。為了大局著想,我建議大人即刻整頓大軍奔赴陳留,沿著濟水河南北兩岸向東推進,搶在北疆軍圍殲曹操和劉備的大軍之前把他們救出來。”

“把他們救出來?”袁紹略顯吃驚,接著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我還要去救他們?”

“當然。”沮授說道,“大人不要以為北疆軍目前在兗州戰場上沒有兵力優勢,就不能全殲曹操、劉備。”

“李弘久經沙場,很多次大戰都是在以少打多的情況下獲得了勝利。大人曾參加過西涼的翼城大戰,應該記得李弘在那場大戰中根本就是處于絕對的劣勢,但結果呢?此次大人如果不出兵支援,曹操、劉備肯定凶多吉少,十有八九會全軍覆沒。”

“曹操、劉備全軍覆沒,雖然可以給我們爭取時間,幫助我們守住封丘、陳留一線,但這只是暫時的。北疆軍的顏良馬上會殺進中原,高順、臧霸、管亥的數萬大軍也將出現在中原。北疆軍主力圍殲曹操劉備的兵力折損可以通過征收俘虜來解決,這樣一來,北疆軍的兵力將超過我們。我們守不住封丘、陳留一線,很可能兵敗如山倒,一潰千里,只能守洛陽了。”

袁紹想了一會兒,抬頭和逢紀交換了一下眼色。逢紀微微點頭,“我們的大軍主力一旦出現在陳留、封丘一線,對北疆軍就是一種威懾。大軍也許不要出動,就能把北疆軍嚇退了。對北疆軍來說,要想全殲曹操和劉備,需要付出驚人的損失,北疆軍未必願意。”

沮授不以為然,嘴角掀起一絲嘲諷之色。

“北疆軍的左右兩翼大軍馬上就會出現在中原戰場上。北疆軍三路大軍齊頭並進,十幾萬大軍呼嘯而上,我們只能分兵阻擋。這時兵力的多寡將直接關系到我們能否擋住北疆軍,拖住北疆軍。”

沮授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我一再說過,我們要和北疆軍決戰,要想擊敗北疆軍,首要就要把自己的優勢發揮到極致。我們的優勢就是兵力和財賦。曹操、劉備一旦敗亡,我們隨即喪失了兵力優勢,這仗就沒法打了。所以我們要竭盡全力把曹操、劉備的數萬大軍救回來。然後我們依據兩道阻擊防線和洛陽城,與北疆軍長期對抗,把北疆軍拖在中原戰場上,直到把它拖垮,拖敗為止。”

“但是,將來仗打贏了,曹操、劉備,還有孫策、周瑜這些人羽翼豐滿了,我們……”逢紀臉顯憂色,小聲說了半句,但這句話明顯不合時宜,他馬上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沮授鄙夷地看看他,鄭重說道:“此時此刻,我們若想擊敗叛逆李弘,擊敗北疆軍,保住大漢社稷,必須上下齊心,同心協力,否則大家一起完蛋。”

袁紹沒有再猶豫,用力揮了揮手,“急告顯奕(袁熙)、蔣奇、文聘等人,立即率軍奔赴陳留,向東昏、濟陽一線出擊,支援曹操、劉備。”

“急告辛評,即刻奔赴白馬會合高干,攻打濮陽,擋住北疆軍的右翼大軍。”

“急告豫州汝南的徐璆、徐州彭城的簡雍、揚州孫策、周瑜、紀靈等人,加快北上支援中原戰場的速度,不要再耽誤時間了,以免延誤了戰機。”

“急告洛陽袁微、審配大人,抓緊時間征調民夫,向中牟、陳留一線運送糧草輜重。急告穎川、南陽等諸府大吏,在本月底之前必須完成民夫征調和糧草運送這兩件大事。”

“急告劉表大人,請他盡快督促荊州後續援軍加快速度,盡早趕到中原戰場。還有糧草輜重,也請他想辦法加快運送速度。”

逢紀、袁忠、王朗等人急忙擬旨。

沮授走近袁紹,低聲說道:“元皓(田豐)已經到了河南,你看是不是讓他跟在顯奕(袁熙)後面?”

“你是說,讓顯奕在陳留指揮各路大軍?”袁紹對沮授的提議非常意外。

“大人無論如何不能離開天子。”沮授嚴肅地說道,“天子到哪,你到哪,寸步不離。”

****

四月下,河內,朝歌城。

顏良、文丑、張郃、王當、徐晃、張繡、張遼等人齊聚大帳。

北疆軍在河南、河內兩個戰場投入了五萬大軍,曆經一個多月的血戰後,損失了一萬兩千多人,其中四成以上的傷亡都是發生在平皋大戰的過程中。

張燕在命令顏良撤出河南戰場後,讓從事中郎王凌帶著一萬後備兵員急速趕到朝歌城,給顏良的大軍補充兵力。這一萬人都是從冀州七大營的兵戶中臨時征集的。按新兵制,出征時每兵戶出一男丁即可,但在特殊情況下,父子、兄弟也會一同上戰場。顏良給了彭烈五千新兵,讓他駐守懷城。然後從其它各部抽調了八千人給張遼,讓他隨同自己一起出戰。

王凌奉命給諸位統軍將領傳達渡河攻擊的具體命令。

“按張燕大人的要求,渡河南下的五支大軍分別從五個地方渡河。”王凌的手從地圖上的黎陽開始,緩緩劃到滑亭,“渡河船只已經就位,諸位大人率部趕到渡口後,即可渡河。”

“高覽大人已于昨日率部離開濮陽,向白馬城方向攻擊前進,以吸引叛軍兵力,策應諸位大人渡河。”王凌看看眾人,笑著說道,“不出意外的話,諸位大人可以順利到達對岸,直殺白馬城。”

“白馬城里的高干有多少人?”王當問道,“高覽大人查清楚了嗎?”

“前段時間,高干督軍猛攻濮陽,傷亡較大,估計還有五千到六千人左右。”王凌手指地圖上的燕縣,“不過,當諸位大人率軍撤離河南後,辛評的軍隊也離開了河南,急赴燕縣。辛評手上有兩萬多人,對我們攻占白馬的威脅非常大。”

“諸位大人的軍隊趕到黃河岸邊,已經無法隱藏蹤跡,必定會被叛軍發現,辛評的軍隊隨即會以最快的速度支援白馬。因此,諸位大人渡河的速度一定要快,攻擊白馬城的速度更要快。”王凌說道,“張燕大人一再囑咐,奪下白馬,大軍就能直殺燕縣、延津、酸棗一線,從側翼威脅中牟、陳留,牽制叛軍兵力,從而幫助主力大軍盡快攻占陳留,殺進中原腹地,迅速和叛軍形成決戰態勢。”

顏良站了起來,用力一揮手,“各部連夜出發,渡過黃河,再次殺進中原。”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三十七節

四月下,兗州陳留郡,陳留城。

趙云帶著一隊鐵騎象颶風一般呼嘯而至,直沖睢水河邊。

一匹匹戰馬刹住飛奔的身形,直立而起,揚頸狂嘶。一時間,士卒們興奮的叫喊聲,戰馬的嘶鳴聲,充斥了整個河岸。

趙云緊勒馬僵,手中馬鞭高高舉起,連聲大叫:“傳令各部,搶渡浮橋,快,快……”

強勁的戰鼓聲、悠長的號角聲四處響起,陣陣如雷般的馬蹄聲敲碎了原野上的甯靜,淡淡的血腥殺氣回蕩在空曠的天地之間。

陳留城就象一位飽經滄桑的堅甲武士,靜靜地坐在睢水河邊,神態安祥地注視著這支來自遙遠北疆的鐵騎大軍。

一隊鐵騎士卒飛身下馬,迅速沖上浮橋,向河對岸急速狂奔。

對岸的城池下,驚慌失措的守城士卒和三三兩兩的零星百姓沒命一般的叫著喊著,向城內逃亡。吊橋在城內驚天動地的鼓聲里緩緩拉起,城門轟然關閉。

趙云劍眉微皺,眼里掠過一絲憂色。陳留城高大堅固,包圍它容易,打下它就難了。和煦的帶著絲絲涼意的河風迎面拂過,平靜的河面上霎時蕩起層層漣漪。趙云望著眼前清澈的河水,心中殺伐之意驀然高漲。

“傳令各部,包圍陳留。”

許攸一身酒氣,在兩個衛士的攙扶下,氣喘籲籲地爬上了城樓。

最近一段時間,許攸的心情非常惡劣。沮授離開洛陽,本來應該是自己得到袁紹重用的最好機會,但袁紹全然不顧舊情,根本無意重用自己,而是大量任用袁氏宗室,這種任人唯親的做法實在令人寒心。袁紹不願重用自己的理由很多,其中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自己堅持尊奉天子,這犯了袁紹的忌諱。袁紹圖謀篡立的心思由來已久,雖然袁紹對此極力隱瞞,一直遮遮掩掩,但事實就是事實,不容辯駁。比如這次自己剛剛勸諫袁紹尊奉天子號令州郡,以便和各地州郡結盟,聯軍共抗河北,緊接著袁紹就找個理由把自己打發到了陳留郡督運糧草。說白了,袁紹就是擔心自己權勢大了之後,成為他將來篡立的掣肘。

想想都覺得好笑,自己二十多歲成名,為大漢社稷的安甯奔走了二十多年,最後竟然落到如此淒涼的地步。不過比起沮授和田豐,自己還聊可自慰。畢竟袁紹碩及舊情,給自己留了一條性命,而沮授和田豐已經被袁紹拋棄了。這次兩人能夠再次被袁紹起用,除了袁紹的確需要他們的幫助以外,更重要的是袁紹需要理由殺死他們。經過此次的起落之後,沮授和田豐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勢必要利用中原大戰的機會,聯手冀州勢力制約袁紹,其結果不言而喻。中原大戰一旦結束,無論成敗與否,兩人的性命都將不保。

許攸很為沮授、田豐惋惜。當初兩人為了幫助袁紹奪取冀州,不遺余力為他出謀畫策對付韓馥。到了洛陽後,兩人更是殫精竭慮幫助袁紹建立了霸業。但當袁紹霸業有成的時候,袁紹的想法卻變了,他已經不再滿足于稱雄一方,他也無意于重振大漢社稷,他的心思都放在了再建王業之上。袁紹被權勢蒙蔽了雙眼,他已不再是十年前的袁紹,他在十年的征伐中迷失了方向,他走向了一條注定要敗亡的路。沮授和田豐試圖利用自己的力量拯救大漢,但面對已經瘋狂的袁紹,他們只能用自己的鮮血來祭奠即將傾覆的社稷。

當今天下最有可能平定社稷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李弘,一個是袁紹。李弘殘暴嗜殺,公然弑君,如果由他控制了天下,大漢也就徹底亡了。袁紹是拯救大漢的唯一希望,然而,袁紹這幾年的所作所為卻讓人徹底失去了信心。和李弘相比,許攸覺得袁紹更無恥。李弘弑君,雖然為了大局,他現在還尊奉著一個嬰兒皇帝,但他已向世人公開宣稱,老子就是要篡奪大漢的江山,他就象一個強盜,把凶殘擺在臉上。袁紹呢?袁紹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藏在黑暗里,他如同一個陰險的小偷,用盡一切卑鄙手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表面上卻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

許攸很痛苦,很無奈,自己為之奮斗了二十多年的理想距離自己越來越遙遠,大漢中興之期隨著中原大戰的爆發已經遙不可及了。

許攸到了陳留,整日花天酒地,爛醉如泥,什麼事都不聞不問。這樣糊里糊塗地過了十幾天,終于等到了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一件事,北疆軍兵臨城下。

許攸勉強睜開眼睛,竭力把腦袋伸出了城牆。

北疆鐵騎列陣于城下,旌旗狂舞,氣勢如虹。

“這是誰的軍隊?”許攸含混不清地問道。

“這是北疆悍將趙云的鐵騎。”陳留郡太守袁盛緊張地咽下一口口水,湊到許攸身邊大聲說道。此刻城上城下戰鼓齊鳴,震耳欲聾,說話要是不用力氣,對方很難聽到。許攸沒有聽見,他回過頭來剛想再問一遍,一股狂風吹過,頓時哽得他面紅耳赤,張嘴就把肚子里的東西噴了出來。

許攸清醒了一點,他伸手擦擦嘴邊的汙漬,有氣無力地問道:“城內還有多少軍隊?”

袁盛氣得瞪了他一眼,不知說什麼好。從你進城開始,就是喝酒玩女人,啥事也不問,竟然連城內有多少軍隊都不知道。

“只有一千人。”袁盛捂著鼻子,一臉厭惡地看著他。

“一千人?”許攸閉上眼睛,搖搖晃晃地說道,“一千人頂什麼用?等北疆軍主力趕到,我們連半天都守不住。快,快去求援,向距離我們最近的軍隊求援。”

“已經派人去了。”袁盛沒好氣地說道,“子遠兄,北疆鐵騎怎麼悄無聲息地殺到了這里?難道他們把曹操和劉備的數萬大軍一口吃掉了?”

“不可能……”許攸再次轉頭看看城下的鐵騎,“曹操和劉備的軍隊加在一起有五、六萬人,他們打不過李弘,還可以退過濟水河,堅守東昏、濟陽一線。這也許是北疆軍的包抄之策,意欲擋住我們的軍隊東進救援曹操、劉備,以便給他們的主力大軍圍殲曹操、劉備爭取時間。

幾個人正在城樓上胡亂猜測,只見城下北疆鐵騎突然出動,迎著城池浩浩蕩蕩地殺了過來。

“不好,北疆軍要攻城了。”袁盛驚惶地大叫起來。

“撤,撤,快撤下去……”許攸轉身就跑,“北疆軍要射箭了,快躲,快躲……”許攸情急之下突然來了力氣,像兔子一般沿著石階沖了下去。

天空中傳來刺耳的厲嘯,一批批的長箭在空中露出獰猙的笑臉,鋪天蓋地殺了過來。

****

四月下,兗州東郡,白馬城。

北疆軍在顏良的統率下,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黃河岸邊。

上千艘大船在五個渡口相候。將士們依次上船,急速殺向黃河南岸。

駐守在黃河邊上的數百叛軍魂飛天外,撒腿就逃回了四十里外的白馬城。此時高干正在城外指揮大軍阻擊高覽的進攻,雖然他也知道黃河上的船只最近增多了,但他以為這些船只是給河內郡的北疆軍運送糧草的,並沒有預料到顏良的軍隊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南渡黃河攻擊白馬。

“急告辛評大人,請他速速支援白馬。快,快……”

一邊命令大軍撤回白馬城,一邊急派快馬趕奔燕城,請辛評率軍支援。白馬若丟,封丘、陳留一線處在北疆軍的攻擊之下,中原岌岌可危。

張郃的軍隊率先渡河趕到白馬城,會合高覽。

黃昏時分,顏良、文丑、張遼等人陸續率軍到達城下。五萬北疆軍把白馬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顏良和眾將在南城門外仔細查看了地形,遂決定把主攻方向選擇在南城。

“攻城器械何時能送到?”顏良轉頭看看身後的王凌,冷聲問道,“明天我要攻城。”

“各部的攻城器械正由船只運過黃河。由于隨軍民夫的數量太大,船只數量有限,所以時間上要耽擱一些。”王凌說道,“張燕大人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早在大軍渡河之前,已經從邯鄲武庫緊急調運了一批軍械送到了濮陽。只待大軍開始渡河,即從濮陽方向開始運送,估計這批軍械明天上午能運到這里。”

顏良滿意地點點頭,“還是張燕大人想得周到,半分耽擱都沒有。”

“現在搶的就是時間,我們耽擱不起。”周山在一旁笑道,“我們退出河南戰場後,袁紹和劉表的軍隊隨即可以調往兗州戰場。如果我們能早一點打到延津、酸棗一線,威脅河南,必定能拖住一部分叛軍,這樣就可以給主力大軍擊敗曹操劉備,打到封丘、陳留一線爭取時間。”

“打白馬不成問題。”文丑手指前方城池,笑著對高覽說道,“正清,這次我們幫你出口氣,把高干這小子生吞活剝了。”

“高干不好對付。”高覽揮了揮馬鞭,表情嚴肅,“他有五、六千人馬,有充足的糧草軍械,還有從燕城方向前來支援的辛評,要想吃掉他,需要耗費很大力氣。我們既不能有太大損失,又不能在白馬耽誤太長時間,這一仗不好打。”

“燕城方向可有消息送來?”顏良手指高覽問道。

“沒有最新消息。按時間推算,斥候今天晚上應該有回報。”高覽說道,“我擔心攻擊過猛,把辛評的軍隊過早吸引到白馬,所以這幾天一直和高干打打停停。辛評大概也是沒想到你們這麼快過河,一直在燕城按兵不動。”

“辛評按兵不動不是因為估計錯誤,而是因為兗州戰場上的曹操可能需要他的支援。”文丑笑道,“顧此失彼,當然要出錯了。等我們打下白馬,辛評就要號啕大哭了。”

眾人說笑了一會兒。顏良突然說道:“燕城距離白馬有一百六十里,辛評如果要支援,最快也要到後天才能到白馬,你們看……”顏良舉起馬鞭,在馬鞭的中間點了點,“我們是不是先打辛評?”

“圍住白馬,攻擊辛評的援軍。”張郃精神一振,“擊敗了辛評,我們可以直殺延津、酸棗,以最快的時間完成對河南的攻擊。子善,這個辦法好,先打援軍。”

“打敗了辛評的援軍,高干就失去了支援,我看他能堅守多長時間。”文丑也興奮地揮手說道,“他糧食再多,也有吃完的一天。吃完了糧食,高干還能吃什麼?吃人嗎?高干養尊處優,叫他吃人,他恐怕咽不下去。”

眾將哄然大笑。

“大人,下令吧,我們連夜向南前進。”王當激動地說道,“我們在河南戰場上被叛軍重重包圍,四處受擊,傷亡甚多,這一仗一定要把先前的損失補回來。”

“好,連夜出發。”顏良用力一揮手,“正清,你一路攻擊而來,將士們很疲憊,你就留下包圍白馬城。”

“其余各部,隨我南下平陽,圍殺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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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兗州東郡,中牟。

河南戰場在北疆軍撤退之後,立即安靜下來。各部大軍隨即南下中牟集結,准備出擊兗州戰場。

田豐到達中牟後,袁熙和十幾位統軍將領出城相迎。

袁熙英俊儒雅,文采出眾,琴棋書畫都很精通,再加上出身顯赫的門第,使得他在洛陽和穎、汝一帶頗負盛名。袁紹認為袁熙太過輕浮,華而不實,特意把他趕出洛陽,讓他到南陽曆練。袁熙在主掌南陽的幾年時間里,禮賢下士,招攬了不少人才,把南陽治理得很好。袁熙本人喜好經文,擅長辯論,經常往來于南陽和襄陽兩地的學堂,和兩地的名士諸生們研討經文,清談時政。他的這種做法極大地改善了袁紹和劉表之間的關系,深為袁紹所喜。尤其讓袁紹高興的是,袁熙性情淡泊,對繼承一事充耳不聞。雖然袁譚一再以兄弟之情拉攏袁熙,但都被袁熙婉言拒絕了。

袁熙的努力終于有了回報。這次袁紹坐鎮許昌,把前線指揮的大權交給了袁熙。此仗不管勝負如何,袁熙在袁閥中的地位都將一躍而起,凌駕于袁譚之上。袁紹不但因此得到袁熙的信任和忠誠,也將在袁熙的幫助下,順利解決繼承人問題。

洛陽諸將敏銳地看到了其中的奧妙,對待袁熙的態度忽然間畢恭畢敬,更有甚者已經開始悄悄攜帶重禮“拜訪”袁熙加深感情了。

田豐過去一直都是袁紹的親信,參予和幫助袁紹建立了霸業,在洛陽的地位很高。此刻袁紹把田豐從監獄里放出來,讓他輔佐袁熙指揮全局,其用意袁熙當然知道。憑袁熙的才能和威信根本無法指揮這場大戰,但田豐可以。只要有田豐在前線,袁熙這個統帥不但平安無事,還能建功立業。

袁熙執弟子之禮,把田豐迎進了中牟城。

田豐在監獄待了一段時間,氣色明顯很差,再加上日夜兼程而來,疲憊不堪。袁熙打算讓田豐休息一天再行議事,但田豐拒絕了,“中原大戰正進入關鍵時刻,時間就是一切,萬萬不可延誤。”

袁熙、蔣奇、文聘、韓珩、馬延等人分別把過去一個多月里發生在河南戰場上的諸多戰斗詳加說明。

司馬梁岐又把兗州戰場上的形勢做了一番解釋。

“目前,朝廷要求我們急速東進,沿著浚儀、小黃急速前進,趕到東昏和外黃城之間的貢江聚。”梁岐手指地圖,“這樣大軍既能北上,于東昏、濟陽一線接應曹操、劉備後撤,又能南下外黃、考城一線,擋住北疆軍從薄城、己氏城一帶發起的進攻,護守陳留。”

“這個計策放棄,立即放棄。”

梁岐的話音剛剛落下,田豐就站了起來,揮手急聲說道:“立即書告許昌,我們北上趕到封丘、燕城一線,北上可支援白馬,南下可攻擊東昏、濟陽,以策應曹操、劉備的後撤。”

袁熙和諸將目瞪口呆。

“為什麼?”袁熙失聲問道,“為什麼要支援白馬?”

“顏良為什麼要撤出河南戰場?”田豐走到地圖前說道,“當初顏良殺進河南的目的是為了拖住我們的主力,以幫助北疆軍主力奪取定陶和昌邑。現在他們這個目的並沒有完全達到,如今曹仁還在堅守定陶,曹操和劉備的數萬大軍還在濟水河北岸救援定陶,而顏良在河南戰場上還能堅持一段時間。試問顏良有什麼理由倉促撤出河南?”

“很簡單,北疆軍是為了開辟新戰場,以便集中兵力圍殲曹操、劉備的大軍,從而幫助北疆軍主力迅速推進到陳留一線,搶在我們建立第二道防線之前突破封丘、陳留,直殺河南,徹底占據兗州,在最短的時間內和我們形成決戰態勢。”

“如果我們失去了曹操、劉備的大軍,兵力上沒有優勢,又因為時間緊張沒能在滎陽、中牟一線建立第三道防線,那麼這場決戰我們還能取得勝利嗎?”

袁熙和諸將圍到了地圖前。

“田大人,這和我們北上支援白馬有什麼關系?”蔣奇詫異地問道。

“諸位大人請看,如果北疆軍主力擊敗了曹操、劉備,一泄而下,直殺陳留,那麼它的兩翼……”田豐把兩只手重重地放到了地圖上,“它的兩翼就在我們的攻擊之下,北疆軍主力隨即形成了孤軍深入之勢,極有可能被我們包圍在陳留。”

袁熙和眾人恍然大悟。

“這麼說,顏良回撤河南,是為了開辟右翼戰場。”馬延疑惑地說道,“那北疆軍的左翼戰場由誰開辟?”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攻擊徐州的高順、臧霸和管亥的大軍。”田豐的手指向了地圖上的任城國,“高順攻占琅琊郡後,徐州軍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根本無力反攻青州。此刻高順、臧霸等人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帶著大軍由琅琊郡進入魯國,由魯國進入任城國,再由任城國殺到防東、單父一線,然後從薄城、己氏城方向攻擊陳留,以策應北疆軍在中路戰場上的攻擊。”

“徐州軍的兵力已經不多了,揚州的軍隊至今還沒有回音,不知他們是否遵從朝廷的旨意北上攻擊河北叛逆,所以左翼戰場一時間對我們還形成不了威脅,但右翼戰場就完全不一樣了。”

“右翼戰場一旦開戰,北疆軍首先就要拿下白馬,然後由白馬殺到燕城、延津、酸棗一線,威逼河南,再次牽制我大軍主力。等北疆軍殺到封丘時,我大軍即失去了對濮水、濟水河的控制,北疆軍的糧草輜重將由白馬、濮陽直接南下,過濮水河、濟水河,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時間運到陳留城下。”

“那這樣一來,曹操、劉備極有可能在撤回陳留之前,被北疆軍三路大軍包圍在東昏、濟陽一帶。”文聘吃驚地說道,“必須告訴曹操、劉備,請他們急速後撤,遲恐不及。”

“不,只要我們把北疆軍擋在白馬,北疆軍的右翼軍隊就無法南下,北疆軍沒有絕對優勢兵力,自然也就無法包圍曹操和劉備。另外,我大軍守在燕城、封丘一線,可以一直控制濮水河和濟水河,北疆軍主力在側翼沒有掩護,糧道受到威脅的情況下,推進的速度將大大減慢,這可以給我們建立第二道防線爭取足夠的時間。”

“有了堅固的防線,我們就可以和北疆軍持久對峙。北疆軍十幾萬大軍陷在中原戰場,進退不得。時間一長,河北的財賦隨即告竭,北疆軍不得不撤。這時我們就可以展開反攻,利用兵力上的優勢,重創北疆軍,把北疆軍打得一蹶不振。”

至此,諸將已經明白了田豐的攻擊之策。大軍主力北上,擋住顏良的攻擊,中原大戰的形勢將發生逆轉。

袁熙神色凝重,遲疑良久。

“大人為何不下令?”文聘有些著急了,他在管城下吃了一個大虧,損失了兩千多人,心里憋了一肚子氣。洛陽諸將擔心得罪袁熙不好催促,他不怕,他是荊州軍的將領,有話可以直說。

袁熙面有難色,慢吞吞地說道:“我必須先把田大人的計策稟奏許昌,等許昌答應了,我才能下令,否則……”

文聘愣了一下,接著苦笑出聲,“大人,這是打仗,不是閑暇無事下棋解悶。戰場上,時間就是一切。既然我們現在已經知道北上支援白馬是遲滯北疆軍攻擊陳留,援救曹操劉備的最佳計策,那大人還猶豫什麼?你有戰場指揮權,你可以制定大軍的攻擊計策。只要你能擋住北疆軍的攻擊,救出曹操和劉備,你就是對的,你擔心什麼?難道你擔心我們打不過顏良?擔心田大人的推測是錯誤的?”

袁熙面孔一紅,期期艾艾地半天沒有說出話。父親雖然讓自己統率大軍在前線指揮,但自已知道,如果不經父親的同意,擅自改變攻擊之策,無論戰果如何,自己都將失去父親的信任。將來不要說回到洛陽了,恐怕連南陽都回不去。兄長袁譚的前車之鑒就擺在這里。

文聘有些不耐煩了,張嘴正要再說幾句重話,身旁的劉虎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他。文聘怒哼一聲,甩手就想擺脫劉虎。這時他看到了龐季,龐季沖著他連連搖頭,示意他閉上嘴巴,不要再說了。文聘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隨著劉虎站到了後面。

洛陽諸將無人說話,一個個神態各異,有的抬頭望著屋頂,有的佯裝看地圖,還的悠閑地踱著方步好象在深思。

田豐想了一下,對袁熙說道:“這樣吧,以八百里快騎急報許昌。大軍先急赴浚儀、小黃一線。急告燕城的辛評大人,請他即刻北上白馬,和高干一同固守白馬城。”

袁熙點點頭,小聲說道:“辛評大人那里,還是你寫封信吧,我直接下令似乎不太好。”

田豐心里一涼,干瘦的身軀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一股不祥的預感突然湧上心頭。

快馬飛馳而來。

許攸、袁盛急報,北疆大將趙云率部殺到陳留,請求支援。

袁熙大驚,急忙下令分兵支援。

田豐急忙阻擋,“北疆軍孤軍深入,其用意是為了拖住我們的兵力,延緩我們進入兗州救援曹操劉備的時間,對我們沒有絲毫威脅。大人不要分兵救援,只要兵進浚儀城即可嚇走他們。”

袁熙不從,陳留丟了,自己無法向父親交待。

“大人,就算陳留丟了又怎麼樣?北疆軍主力還在五百里之外,曹操劉備的大軍還在濟水河北岸。這股北疆軍進了陳留等于自尋死路,不進陳留還能留條活路。”田豐苦口婆心地解釋了一番,“大人,集中兵力,東進浚儀吧,不要猶豫了。”

袁熙堅決不從,命令蔣奇、文聘率兩萬軍急赴陳留。田豐仰天長歎,睡覺去了。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三十八節

四月下,兗州東郡,白馬城東南六十里,平陽亭。

辛評抬頭看看藍天,陰沉的臉上露出一絲煩躁和無奈。今年的天氣有些反常,還沒到五月,天氣就很熱了。

“駕……駕……”辛評輕輕吆喝了兩聲,催馬走到了一處樹蔭下。親衛不待辛評招呼,急忙把水囊遞上。辛評拿袖口擦拭著水囊的嘴子,兩眼抬頭看向正在馳道上急速行走的大軍。隊伍延續數里,沿著蜿蜒曲折的馳道一直沒入天地盡頭。雜亂的腳步聲和兵器的碰撞聲交織在一起,隨著飛揚的塵土飄灑在炙熱的空氣里。

辛評暗暗罵了幾句。北疆軍陰魂不散,剛剛撤出河南,馬上又在兗州出現了。自己一直被顏良這個叛逆牽著鼻子走,想想就很窩囊。辛評溫文爾雅地喝下一口水,閉著眼睛正要享受一下請涼的感覺,耳邊就傳來了急驟的馬蹄聲,接著一股嗆人的灰塵撲面而來。

辛評惱怒地睜開眼睛,剛想喝叱兩句,卻看到了眭展那張威猛的臉。

“元進,有什麼急事嗎?”

“斥候來報,北疆軍把白馬城團團圍住,尚沒有發動攻擊。”眭展在馬上劇烈地喘了幾口粗氣,拱手問道,“大人,我們要不要加快速度?”

“距離平陽亭還有多少路?”

“三十里。”眭展回道,“黃昏前,大軍進入平陽亭不成問題,明天下午我們就可以趕到白馬城。”

“平陽亭附近的情況怎麼樣?”

“沒有發現北疆軍。”眭展冷笑道,“顏良沒有打下白馬之前,絕不敢隨便攻擊平陽亭。”

辛評瞅了眭展一眼,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顏良是頭吃人的老虎,非常狡猾。你不要輕視了他。”

“他是吃人的老虎又怎麼樣?還不是被我們趕出了河南。”

辛評搖搖頭,“顏良不是被我們趕出河南的,他是主動撤出河南的。”

“這頭吃人的老虎動作很快,眼看無法突破中牟,和北疆軍主力會合于陳留,立即調頭撤回了河內,轉而從黎陽方向攻擊白馬,再度殺向河南。他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把攻擊的方向從我們的背後轉到我們的正面,為什麼?”

“荊州軍已經到了河南,我們在兵力上的優勢越來越明顯。如果他繼續待在河南肯定要被我們圍殲,只有撤退。”眭展不假思索地說道,“北疆軍主力在兗州戰場上推進順利,曹操和劉備估計守不住定陶和昌邑了。兩人一旦撤過濟水河退守陳留,北疆軍主力便會呼嘯而下,這時北疆軍主力迫切需要側翼的掩護。顏良撤回河內,繞了一個老大圏子轉到我們的正面開始攻擊,無疑是為了開辟側翼戰場,從而牽制我們的兵力,以策應北疆軍主力大軍的推進。”

辛評贊賞地看了他一眼,“元進,如果我們丟了白馬,形勢就很被動。白馬一失,我們無險可守,北疆軍隨即就能殺到燕城、封丘一線,威脅延津、酸棗。北疆軍一旦突破了延津、酸棗,兵臨鴻溝水,我們再想守住陳留和中牟就很困難了。”

眭展神情凝重地點點頭,“大人,顏良和濮陽的高覽會合後,兵力上已經超過我們。白馬若失,我們想在燕城和封丘一線擋住顏良的可能太小了。你看,是不是向許昌求援?”

“許昌會給我們援兵?”辛評舉起水囊狠狠地喝了一口水,一言不發,臉上的神情顯得極度的失望和沮喪。

眭展想起袁熙,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袁紹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做出這種不可思議的決定?在眭展看來,袁紹要麼親臨前線指揮大軍,要麼起用征戰多年的袁譚,而不應該是風流倜儻的袁熙。

兩個人不再談論這個話題,而是商談如何救援白馬。

按時間推算,北疆軍昨天已經全部渡河完畢,高覽也應該到了白馬城下。考慮到燕城方向的袁軍會急速馳援,顏良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展開攻擊。為什麼他一反常態,沒有攻擊白馬呢?

“元才(高干)手上有六千多人,白馬城內也有充足的糧草軍械,北疆軍要想在最短時間內攻占白馬,至少需要五到六萬人。”辛評看看眭展,若有所思地問道,“顏良有這麼多軍隊嗎?”

“顏良在河南戰場打了很多硬戰。張遼在平皋城和文惠(高柔)打了十幾天,雙方損失都很驚人。高覽在濮陽一帶和元才前前後後打了一多月。”眭展說道,“顏良率軍殺進兗州後,河內方向還要留軍駐守,所以顏良手上肯定沒有五萬人,除非河北及時給他補充了兵力。”

“補充兵力?”辛評眉頭微皺,暗自驚駭,“會不會是北疆鐵騎?”

眭展臉色一變,立時意識到什麼,脫口驚呼道:“顏良要打我們?”

“極有可能。”辛評急聲說道,“北疆軍只用一萬人就能圍住白馬。高干現在正等著我去救他,不會冒險突圍。這樣一來,顏良就能集中主力攻擊我們。只要他把我們擊敗,他就能毫無阻礙地越過燕城、封丘一線,直殺延津、酸棗,威逼河南。”

“我們怎麼辦?”眭展焦急地問道,“元進不能不救,白馬不能不守。”

“命令大軍停下,後退二十里。”辛評略一思索,揮手說道,“先派一支兩千人的軍隊進駐平陽亭,看看北疆軍有什麼反應?”

“北疆軍如果包圍平陽亭呢?”

“那我們就有理由撤回燕城了。”辛評斷然說道,“憑我們現有的兵力,守住燕城、封丘一線沒有問題。只要北疆軍無法越過燕城、封丘一線,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向許昌求援。待援軍趕到後,我們一齊北上救援白馬。”

“元才要是守不住怎麼辦?”

“你說還能怎麼辦?”辛評苦笑道,“你以為我們能把顏良趕回冀州?就算我們殺到了白馬,也不過從重圍中救出元才而已。白馬從顏良渡河一刻起,已經是顏良的了,我們的反應太慢了。”

顏良蹲在路邊,望著鋪在草地上的地圖沉默不語。

辛評的大軍不進反退,僅派一支兩千人的大軍不緊不慢地走進了平陽亭小城。難道他發現我的大軍逼近了平陽亭,猜到了我的計策?

“辛評既然不上當,那我們就連夜急馳五十里,夜襲他的大營。”文丑坐在顏良身邊,舉著火把,笑著說道,“我們不至于躺在這里睡覺吧?”

“你想睡覺我還不讓你睡呢?”顏良冷笑了一聲,“傳令張郃、王當、張遼、張繡,即刻率軍返回白馬城,明天上午攻擊白馬。”

“攻擊白馬?”文丑愣了一下,“再回去攻擊白馬?來來回回跑,你累不累?與其回去打白馬,還不如夜襲辛評。擊敗了辛評,白馬城內的高干在救援無望的情況下,肯定要突圍。只要他突圍,他就死定了。他如果不突圍,我們就派人一直圍著他,直到他糧草盡絕餓死為止。”

顏良站起來,伸腳踢了他一下,面無表情地說道,“把地圖收起來。”

接著手指傳令兵,大聲喊了一嗓子,“請徐晃大人到我這里來一趟。”

第二天上午,辛評接到了平陽亭傳來的消息,北疆軍大將徐晃率軍攻擊平陽亭。

辛評再三細問斥候。包圍平陽亭的北疆軍到底有多少人。幾批斥候的探查結果都是一樣,只有徐晃一支大軍在圍攻平陽亭。

“北疆軍沒有發現我們?”眭展奇怪地問道,“此地距離平陽亭只有五十里,北疆軍的斥候不可能沒有發現我們。”

“北疆軍知道我們會以最快的速度救援白馬,他們在渡河之後肯定會派出斥候探查我們的行蹤,以便及時阻擊我們。”辛評點頭說道,“顏良一定已經知道我們到了平陽亭附近。”

“難道他想讓徐晃憑借兵力優勢盡快拿下平陽亭,阻擊我們的救援?我們昨天的估猜是錯誤的?”眭展擔心地說道,“平陽亭彈丸小城,擋不住北疆軍的攻擊。我們那兩千人馬凶多吉少。”

辛評閉目沉思。

“大人,也許顏良並沒有我們想象的聰明。他知道我們的大軍趕到平陽亭後,立即派徐晃前來阻擊,自己率大軍攻打白馬,完全沒有圍城打援的意思,我們高估他了。”眭展催促道,“大人,立即下令攻擊平陽亭吧。此刻出擊,小城內的兩千人馬還能拖住徐晃,我們則可以趁機包圍他,把他一口吃了,重創北疆軍。”

辛評搖搖頭,緩緩睜開了雙眼,“如果顏良沒有攻打白馬城呢?”

眭展遲疑了一下,“如果顏良沒有攻打白馬城?大人的意思是說,徐晃是誘餌?”

“再等等。”辛評淡淡地說道,“如果顏良在白馬城發起了攻擊,我們就直殺平陽亭,圍殲徐晃。”

“傳令呂曠、呂翔,集結軍隊,做好出擊准備。”

****

平陽小城在北疆軍的攻擊下岌岌可危。

老歪高舉著盾牌,揮舞著戰刀,不停地吼叫著,指揮自己的人馬向城門發起攻擊。數十名士卒在盾牌手的掩護下,奮力推動著巨大的撞城車,氣勢洶洶地沖向了城門。

“轟……轟……”城門在撞城車的連續撞擊下,劇烈地顫抖著,發出了令人心碎的呻吟聲。

城上的叛軍驚駭至極,向城下竭力射擊,擂木滾石像下雨一般呼嘯而下。

“放……放……”魏續怒睜雙目,縱聲狂吼。三千名強弓手齊聲吶喊,長箭厲嘯而出,狠狠地砸在城樓正中。

“撞,給我撞開他……”老歪舉著盾牌緊緊地護住自己的腦袋,聲嘶力竭。

就在這時,撤退的金鑼突然敲起,激昂的戰鼓聲悄然息去。

城樓上的叛軍高聲歡呼,吼叫聲震耳欲聾。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老宋抱著腦袋,連滾帶爬地沖到老歪身邊,大聲叫道,“怎麼要撤?城門已經破了,我們馬上就能撞開它了。”

“還撞個屁啊……”老歪憤怒地罵道,“撤,都給我撤下去。叛軍殺來了。”

高干飛身跳到城牆垛子上,極目遠眺。

剛剛還在攻城的北疆軍突然像潮水一般退了下去,他們丟下了所有的攻械器械,甚至連戰死城下的士卒都來不及收拾,倉惶而逃。從遠處歪歪倒倒的戰旗來看,北疆軍好象遭到了什麼攻擊,撤退的全無章法,混亂至極。

“大人,我們的援軍來了,辛評大人來了。”夏昭興奮地連聲叫喊,“大人,我們殺出去,殺出去……”

高干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用力撕開皮甲,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你們說,辛評大人會悄無聲息地殺到白馬城嗎?”

“北疆軍防備很嚴,我們的援軍只要到達平陽亭,北疆軍就一定能知道。”鄧升望著漸漸消失在天際之間的北疆軍,疑惑地說道,“難道北疆軍打算用這種辦法把我們誘出城?是不是太蠢了?”

“顏良有這麼蠢嗎?”高干眯著眼睛,望著漸漸西斜的太陽,連連搖頭,“顏良聰明過頭了。他既想吃掉我們的援軍,又想一口吞掉我們。好,我就遂了他的心願,讓他吃撐了為止。急派斥候,跟在北疆軍後面,仔細探查。”

“集結五千大軍,准備隨我出城殺向平陽亭。”高干舉起雙手,放聲大吼,“我要殺了顏虎頭……”

****

王凌在馬上不時地看看遠處的城池,又看看身前的顏良,一臉疑問。

“走快點。”顏良猛然回頭,“我們要在黃昏前趕到平陽亭,包圍叛軍。快一點……”

“大人……”王凌一鞭抽下,戰馬痛嘶一聲,縱聲躍起,飛速追上了顏良,“大人,你為什麼不留下一支軍隊包圍白馬城?高干會跟在我們後面殺出來的。”

“他敢出城嗎?”顏良冷笑道,“我這麼做,分明就是誘他出城。他又不是白癡,難道看不出來,還敢出城送死?”

“大人,你做得太過了。”王凌急忙說道,“你留下幾千人馬圍城,其余大軍依次後撤,高干肯定懷疑你是騙他,反而不敢突圍。你現在這麼做一看就是假的,高干知道自己的援軍殺來了,勢必要冒險突圍。即使你有可能半路伏擊他,他也要拼死一搏。我們在平陽亭前後受擊,既無法圍住辛評,又讓高干跑了,會一無所獲。”

顏良看看他,忽然微微一笑,“不錯,給你看出來了。不過有一點你沒想到,高干現在如果要突圍,他先前就不會堅守白馬,他早在我們包圍白馬之前就可以撤到平陽或者干脆撤到燕城去了。”

“高干一定會守住白馬嗎?”王凌搖搖頭,“他守得住嗎?他遲早會死在白馬。沒人願意自絕生路,他肯定會逃跑。”

“白馬對叛軍而言非常重要。高干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他絕不會丟下白馬逃之夭夭。”顏良望著王凌,眼里露出一絲輕蔑,“不要輕視對手,永遠都不要,否則你會死得很慘。”

“既然如此,大人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因為我要告訴高干,他的援軍的確到了,他也有機會和他的援軍一起擊敗我顏良。”顏良大吼一聲,凌空一鞭抽下,“只有尊重你的對手,才能擊敗你的對手。”

王凌想不明白,不過他很敬佩顏良,虎頭將軍就是虎頭將軍,氣勢如虹,擋者披靡。

****

辛評憤怒不已,心中極度絕望。

自己棋差一著,讓顏良這頭老虎一口咬住了。如今大軍被困平陽,走又走不掉,打又打不過,進退兩難。

“大人,向元才求援,讓元才連夜突圍,攻擊顏良的背後。”眭展無奈之下,低聲勸道,“大軍被困平陽,久戰之下,必定損失慘重,不但無法支援白馬,連燕城和封丘都守不住了。”

辛評望著遠處沖天的火光,聽著驚天動地的厮殺聲,哭笑不得。自己是來救援高干的,結果現在卻向高干救援。笑話,笑話啊。這臉算是丟到家了。

眭展看到辛評苦痛無語,急忙再勸,“大人,我們還有可能打到白馬嗎?趁著現在和北疆軍激戰正酣的時候,讓元才即刻突圍吧。錯過了這個機會,元才和他的軍隊就要死在白馬了。”

“好吧。”辛評無力地揮揮手,“快派人去白馬城,想方設法傳信于元才,請他即刻突圍和我會合。”

凌晨,高干接到辛評的書信,帶著六千多人飛速出城,趁著夜色向六十里外的平陽亭狂奔。

顏良馬上接到了消息。

“傳令張遼,撤掉包圍,讓辛評滾蛋。”

“急告張郃、王當、張繡、徐晃,撤出戰場,重整軍隊,准備包圍高干,全殲叛軍。”

叛軍正在奮力死戰,突然看到北疆軍的包圍圈被撕開了缺口,頓時歡聲雷動,呼嘯而出。

辛評、眭展等人本想指揮大軍堅守到高干的到來,然後內外夾擊,殺退北疆軍,一起後撤。但事與願違,看到逃生希望的士卒們根本不聽指揮,沒命一般奔逃而走。

黎明前夕,北疆軍數萬大軍擺開戰場,如同一位巨人揮起了雙拳,狠狠地砸向了敵人。

高干和他的六千人馬隨即被北疆軍掀起的驚天巨浪吞噬了。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三十九節

四月下,兗州山陽郡,防東城。

曹純和許褚領五千騎兵趕到了防東城,張飛、簡雍和楊平出城相迎。

曹純大約三十歲左右,身材不高,皮膚白淨,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全然沒有半分武將的勇猛和英武。曹純是曹仁的弟弟,自小就很聰明,十四歲舉孝廉,十七歲為黃門侍郎。雖然他少年得志和前太尉曹嵩的保薦有直接關系,但不難看出曹純在曹氏子弟中的突出才華。曹操為了扭轉兗州戰場的不利局面,不但把三千虎豹騎全部交給了曹純,還把軍中諸多將領的親衛騎,包括自己的親衛騎兵都召集了起來,又湊了兩千騎給他,希望他能攻占昌邑,力挽狂瀾。

此刻曹純看到楊平非常吃驚,“楊大人怎麼在此?任城丟了?”

楊平羞愧難當,垂首說道:“北疆叛逆人多勢眾,我難以抵擋,只好……”

“只好棄城而逃?”曹純臉色陰沉,怒聲說道,“你把任城丟了,我拿什麼去牽制北疆的兵力?北疆軍守在昌邑四周,我怎麼偷襲?”

“大人不要著急。”簡雍急忙出面打圓場,“攻克任城的北疆軍如今還在任城境內,並沒有駐守昌邑,我們還有偷襲的機會。

“怎麼回事?”曹純聞言,又驚又喜,“我們真的還有機會?”

“當然。”張飛看看曹純,鼻子里發出了一聲冷哼,顯然對剛才曹純的舉止非常不滿。曹純不過是曹操的堂弟而已,論官職比任城國相楊平要小,他有什麼資格當著眾人的面訓斥楊平?張飛的不滿擺在臉上,曹純視而不見,一臉傲氣,對此仗的統帥並沒有擺出任何尊敬和謙恭的姿態。

“兩位大人先進城,我們邊走邊說。”簡雍擔心張飛說出什麼難聽的話,趕忙伸手相請。

****

劉備對自己的攻擊計策抱著很大的信心,但北疆軍攻擊琅琊國、關羽敗退東海後,高順、臧霸的軍隊極有可能北上進入兗州,出現在昌邑城一帶開辟側翼戰場,以掩護其主力大軍進攻陳留。此時要想順利拿下昌邑,必須把高順的大軍拖在魯國、任城國一線,給自己的攻擊大軍爭取時間。但要想拖住高順的大軍,需要更多的軍隊,然而徐州已經沒有軍隊了。莒城大戰,關羽在莒城折損過半,只剩下一萬人馬了。張飛和簡雍的大軍離開徐州北上攻擊昌邑後,關羽在沒有後援的情況下,能把北疆軍擋在東海郯城一帶,穩住目前的戰線就已經很不錯了。至于反攻奪回琅琊國則根本沒有希望,更不要說靠他的力量拖住北疆軍了。

劉備仔細考慮後,遂書告廣陵陳登。請他率軍北上幫助關羽,以便在適當的時候增援中原戰場。劉備在信中說,中原若失,徐州則不保,我留許多兵馬在徐州有什麼意義?靠一州之力數萬大軍,靠我們自己的力量,想擊敗河北李弘,無疑癡人說夢。所以現在我們要聯合,要上下齊心。我和江東孫策已經結盟,值此危急關頭,如果他不但違抗朝廷的聖旨拒絕北上攻擊河北叛逆,反而還要趁機背盟攻打徐州,那就隨他去吧。這種既沒忠誠也沒有信義的人,將來必為天下所不容,肯定不得好死。

劉備還給紀靈寫了一封信,言辭懇切,請他遵從朝廷聖旨,速速北上救援,拯救社稷于危亡之中。

陳登接到劉備的書信後,即刻北上。紀靈在這之前已經接到許昌給他的聖旨和封賞,但因為孫策和周瑜都沒有動靜,病重的袁術也沒有任何表示,他躊躇莫展,不知如何選擇。劉備的書信及時提醒了他。紀靈隨即書告壽春,言明自己護衛社稷的決心,然後統率大軍日夜兼程北上。

兩人先後趕到彭城時,正好接到任城國相楊平的求援。

陳登認為高順已經到了兗州戰場,青州軍對徐州已無法構成威脅,再去支援關羽沒有意義。從劉備的攻擊策略出發,各部大軍應該集結一起,繼續北上支援任城國,在任城一帶拖住高順的大軍,以策應張飛攻打昌邑,扭轉戰局。

陳登的想法得到了縻竺的支持。簡雍走後,縻竺留守徐州督領軍政,給中原戰場籌集和運送糧草輜重。此時關羽也得到了消息,從東海匆忙趕到徐州,要求率軍北上進入兗州戰場。

縻竺不敢得罪關羽,他召集眾人仔細商議後,決定由關羽、紀靈、曹豹領一萬五千人北上殺進任城國,拖住北疆軍。陳登代替關羽領五千廣陵兵去駐守東海,伺機反攻,把青州軍趕回泰山腳下。

“縻竺大人來書說,目前紀靈的一萬大軍、關羽曹豹的五千丹陽兵正在急速北上,估計再有兩三天就能殺進任城國。”簡雍感慨說道,“此次為了北上中原抗擊叛逆,各路大軍克服一切困難,不辭勞苦,日夜行軍,速度極快。”

曹純笑笑,淡淡地說道:“你我如果再不竭盡全力,社稷就要落于叛逆之手了。”

簡雍點點頭,繼續說道:“北疆軍拿下任城後,其主力大軍向昌邑而去,但因為發現徐州軍北上,他們馬上又回頭了,估計他們要以逸待勞,迎頭痛擊我們。”

“北疆軍的鐵騎現在在什麼位置?”曹純問道。

“在成武、梁丘城一線。”簡雍說道,“關大人的軍隊趕到任城後,高順的大軍想要吃掉他,需要兵力上的優勢。我估計他會向昌邑求援,只待昌邑城周圍的鐵騎趕到任城國支援高順後,我們即展開對昌邑的攻擊。”

“我們現在就應該向昌邑發起攻擊。”曹純濃眉微皺,揮手說道,“丞相大人已經命令定陶城內的曹大人馬上突圍,我們沒有時間了。關大人的速度再快,他到達任城的時間也是在曹大人突圍之後。曹大人突圍後,如果我們在昌邑方向遲遲沒有進展,北疆軍可能會給我大軍主力重重一擊。我們沒有時間等了,必須立即展開攻擊。”

“再等等也無妨。”張飛揮揮馬鞭,口氣不容置疑,“曹大人突圍後,北疆軍主力將全部被吸引到定陶城下。關大人攻擊任城後,高順的大軍也被拖住了。此時昌邑兵力空虛,我們我們奪取昌邑的把握非常大。”

“現在防東有兩萬五千人馬,軍隊數量龐大,很難隱藏行蹤。一旦被北疆軍發現,這次突襲昌邑的計策勢必會失敗。”曹純急忙勸道,“張大人,還是提前發起攻擊為好。”

“我城門緊閉,城上偃旗息鼓,北疆軍如何會發現?”張飛搖搖頭,“定陶城的曹大人如果不突圍,任城國的關大人如果不攻擊,昌邑城一帶的敵軍鐵騎就不會離開。貿然發動攻擊,我們不但損失驚人,恐怕最後連昌邑城的城牆都看不到。我們失敗了問題不大,最多撤回豫州固守而已,但定陶戰場上的數萬主力大軍可就凶多吉少了。”張飛湊近曹純,小聲問道,“難道你想和自己的兄長人鬼殊途?”

張飛這句話把曹純堵住了,憋得他半天沒說出話。

“關大人到了兗州戰場後,徐州防守兵力單薄,徐州的安全有保障嗎?”曹純看到張飛言辭不善,心里極為氣惱。雖然這次大軍統帥是張飛,但無論資曆還是家世,張飛這個蠻夫和自己都有天壤之別。如果不是臨行前大哥一再囑咐,自己現在就要狠狠地羞辱張飛一番。為了緩和氣氛,曹純忍氣吞聲,改口問一些無關痛癢的事。

“有陳登大人在,徐州固若金湯。”張飛毫不在意地說道,“陳大人有五千廣陵兵,另外關大人只帶走了五千丹陽兵,還有五千人馬依舊留駐東海。以陳大人之才擋住青州匪寇,還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大人打算何時攻擊?”

“等斥候發現北疆鐵騎向定陶移動,我們就開始攻擊。”

曹純仔細聽取了張飛的攻擊之策後,想了很久,覺得還是即刻出擊好,實在沒有必要冒著被北疆軍發現的危險,在防東城繼續等下去。

“機會不是等來的,需要我們去創造,去發現,去尋找。”曹純出言相勸。

現在我們攻擊昌邑最大的障礙就是閻柔、姜舞和衛峻三人的鐵騎。按照斥候的探查,衛峻的鐵騎一直出沒于東平、任城和山陽郡一帶,保護北疆軍的後方和糧道安全。閻柔和姜舞的大軍駐紮在成武、梁丘城一線,兩城西南百里范圍內都是他們的活動范圍。如果我們主動出擊,誘出敵騎,不但可以順利突襲昌邑,還能拖住閻柔和姜舞的鐵騎支援定陶戰場。一舉兩得的事,何樂而不為?至于衛峻的軍隊,由于關大人出現在任城國方向,威脅北疆軍糧道,他肯定要分兵支援高順。剩下部分鐵騎要保護糧道,留守昌邑的可能很小。

曹純這番話並沒有打動張飛。張飛有他自己的考慮,在他看來,如果北疆鐵騎一直留在濟水河南岸,沒有陷入定陶戰場,自己就算拿下了昌邑也很難守住。更何況現在還有從青徐戰場上急速殺來的高順。一旦自己被圍,兩萬大軍就死定了,即使能突圍,也是死傷慘重。曹純要搶在曹仁突圍之前發動對昌邑的攻擊,目的很簡單。他不是為了奪取昌邑,而是想利用自己的兵力在昌邑戰場上拖住北疆軍,以幫助曹仁順利突圍,幫助兗州軍順利後撤到封丘、陳留一線。在曹純眼里根本就沒有徐州軍的生死。

張飛一口否決。

曹純毫不氣餒,繼續勸說。你我兩支大軍剛剛從江淮戰場上撤下來,我們和袁術前前後後打了一年多的仗,將士們之間的仇怨之深可想而知。現在攻擊任城國的大軍中,紀靈有一萬人,而關羽只有五千人。如果紀靈或者紀靈的部下臨陣倒戈,關羽大人和五千丹陽兵不但面臨全軍覆沒之禍,我們也會因此喪失攻擊昌邑的機會。那時就算閻柔、姜舞、衛峻全部到了定陶戰場上,我們也無法攻擊昌邑了。因為任城距離昌邑只有兩百多里,高順的大軍旦夕即可殺到。他只要把我們包圍在昌邑,等待定陶戰場上的主力大軍回援,我們也就全軍覆沒了。

這句話讓張飛心里一寒,英俊的面孔上頓時露出一絲不安。當初聽說許昌朝廷下旨招撫袁術部下,並要求紀靈、劉勳等人率軍北上進入中原戰場時,他就覺得不對勁。袁術和李弘的關系天下皆知,尤其是袁術出事後,馬上命令自己的兒子袁耀帶著數十位揚州大吏的家眷撤到了河北。試想在這種情況下,袁術手下大將有多少人敢和北疆軍正面作戰?袁紹膽子太大,為了擋住北疆軍的攻擊步伐,竟敢冒這種風險征調袁術的軍隊北上作戰。

張飛猶豫了很久,還是搖了搖頭。徐州軍已經在莒城損失了一萬人,劉備統率的兩萬人陷在定陶戰場生死未卜,如果自己這兩萬人再灰飛煙滅,那劉備就成了孤家寡人,任人宰割了。到時不要說徐州保不住,無家可歸,就連性命都堪憂。

沒有絕對的把握,自己絕不會出兵攻擊。

“只要北疆鐵騎不離開昌邑,我就不會發動攻擊。”

曹純怒視張飛一眼,憤然轉身而去。

深夜,張飛被一陣噪雜而急促的腳步聲驚醒。

簡雍氣喘籲籲地沖了進來,“翼德,曹純出城了。”

張飛愣了一下,隨即一躍而起,破口大罵。曹純擅自出戰,戰場形勢隨即改變。

“翼德,曹純主動出擊,必能誘出北疆鐵騎,我們到底是打還是不打?”

張飛三兩步走到案幾前,攤開地圖,就著昏黃的燭光仔細看了一下,“憲和,傳令大軍,撤出防東城,南渡菏水,沿著菏水河南岸,向東急行一百五十里趕到泥母亭。”

“泥母亭……”簡雍手指地圖,驚訝地說道,“你打算從泗水河方向攻擊昌邑?”

“這是隱藏大軍蹤跡的唯一辦法。”張飛無奈地說道,“北疆軍的注意力都在西南方的防東、單父、薄城、己氏城一帶,曹純一旦出擊,我們肯定暴露。要想繼續隱藏下去,只有立即趕到昭陽湖附近。北疆軍對河道密集的泗水河、昭陽湖一帶疏于防范,只待北疆鐵騎追殺曹純離開昌邑城附近後,我們就沿著泗水河北上,從方與城、東緡城直殺昌邑。”

“好,好。”簡雍連連點頭,“就按你說的辦。”

“傳令各部,連夜撤出防東。”張飛拿起案幾上的戰盔,怒聲說道,“不要和曹純聯系了,讓他自生自滅去吧。”

****

四月下,兗州濟陰郡,成武城。

閻柔懷疑自己聽錯了,他指著斥候問道,“你們看清楚沒有?真的是兗州軍的騎兵?”

斥候非常肯定,“絕對是虎豹騎,不會錯。”

“曹操的虎豹騎只有三千人,怎麼一下子冒出許多?”閻柔覺得很奇怪。叛軍中,騎兵數量多的是袁紹,關中、洛陽都有騎兵。曹操雖然一直在兗州,但因為兗州災禍戰火不斷,財賦匱乏,曆經數年才建立了一支虎豹騎。這支虎豹騎前年在冀州戰場上曾和北疆鐵騎交過手,據說還很犀利。現在它突然出現在濟水河南岸,很明顯是為了牽制自己的兵力,防備自己支援定陶戰場。看樣子曹操要在定陶發動一場大戰了。

“急告大將軍,說曹操的虎豹騎出現在成武方向,估計近期曹操要孤注一擲,奮力一搏了。”

“再告梁丘城的姜舞大人,請他出動,和我一起設法圍殲虎豹騎。”閻柔笑著對楊明說道,“這是曹操最強的軍隊了,我們不要錯過了機會。”

“如果大將軍要我們支援定陶戰場怎麼辦?”楊明遲疑道。

“大將軍已經說過了,無論定陶戰場出現什麼情況,我們都要堅守在昌邑城附近,不許渡過濟水河。”閻柔笑道,“到了中原,你一直游手好閑,現在也該活動活動筋骨了。”

閻柔、姜舞、楊明各率大軍呼嘯而出,四處追殺叛軍鐵騎。

曹純和許褚忽東忽西,游走不定,和北疆鐵騎在大平原上兜圈子。

閻柔的火氣上來了。他隨即決定把攻殺范圍擴大到兩百里,命令衛峻帶著鐵騎靠近泗水河,保護昌邑。命令駐守昌邑的劉遇小心防備。

姜舞覺得大軍如果離開昌邑太遠,回援需要時間,有必要加強城內的防守兵力。

閻柔書告高順,請他抽調兵力急赴昌邑城,同時催促他盡快擊敗關羽,不要在任城耽誤時間。要把主要兵力投入到攻擊防東、薄城一線,以幫助大軍主力在定陶大戰結束後,快速殺奔陳留。

****

四月下,定陶城西六十里,明亭。

曹操自從接到北疆軍包圍了濟陽,切斷自己的退路後,隨即放慢了攻擊節奏,耐心等待曹仁突圍的那一刻。

兗州軍和徐州軍在攻擊過程中逐漸摸索出了一套對付北疆軍的辦法。北疆軍用壕溝、鹿砦、拒馬為陣,輔以密集的箭陣阻擊對方的進攻。他們就用臨時砍伐的樹木紮成巨大的木筏遮擋長箭,用超長的火把焚燒鹿砦和拒馬,用云梯為橋翻越壕溝。雖然戰斗場面遠沒有剛開始時候的血腥和慘烈,但兗、徐兩軍的突進速度卻越來越快。

負責正面阻擊的于毒、秦誼眼看阻擊陣勢失去威力,立即召集部屬商議應對之策。軍司馬、軍候們紛紛出主意。敵人用巨筏阻擊箭陣,那就用火箭射擊,把它的巨筏給燒了。鹿砦和拒馬容易點燃,那就在做成後先放到河水里浸泡,木頭濕透了短時內總燒不起來。敵人用云梯為橋翻越壕溝,那就在壕溝里鋪上易燃的草木,澆上火油,待敵人翻越時,用火箭射擊點燃壕溝里的草木,把敵人連同云梯一起燒了。

于毒、秦誼把應對之策急報大營。李弘和麴義、呂布、玉石等人商量後,一面讓董昭、吳葉等人緊急安排民夫籌備材料,實施新的阻擊辦法。一面告訴于毒、秦誼,暫時不用這些辦法對付敵人,先把叛軍逐漸向定陶方向吸引,等到城內叛軍突圍,城外叛軍發起猛攻意圖沖破阻擊時,再給叛軍致命一擊。

三天後,曹操、劉備指揮大軍推進到距離定陶城三十里的西平亭。

李弘在這里集結了三營南軍、六營北軍,匈奴人的兩萬鐵騎,共六萬五千大軍。曹操集結了三萬兗州軍,兩萬徐州軍,加上被困城內的一萬三千大軍,共六萬三千大軍。

雙方勢均力敵,大戰一觸即發。

北疆軍把步卒大軍放在正面,兩翼輔以鐵騎,以“品”形戰陣迎敵。

在戰陣的前方,是一千五百台展開了血盆大口的弩炮。在弩炮陣地前面,就是以壕溝、拒馬組成的障礙。

在戰陣的後方,是一架架昂首挺胸的石炮。塗滿火油的石頭堆積如山,發出難聞的氣味。戰車營的士卒們、民夫們肅然而立,等待著攻擊的戰鼓擂響。

戰鼓轟然炸響,兗、徐大軍在曹操的指揮下,向西平亭展開了潮水一般的攻擊。

霎時間,喊殺聲驚天動地,直沖云霄。

李弘駐馬高處,望著遠處的攻擊大軍以排山倒海之勢翻卷而來,猶如驚天海嘯掀起的層層巨浪,心中霎時熱血沸騰,“擂鼓……”

“咚咚……”鼓聲猛烈而密集,如同百聲春雷炸響天空,威猛至極。

和前幾天一樣,叛軍士卒在前排巨筏的掩護下,抬著云梯一路飛奔,在又長又寬的壕溝上架上梯橋,鋪上木板。唯一不同的是今天攻擊士卒太多了,在數百步寬的戰場上,至少有上萬名悍卒在聲嘶力竭地奔跑著、叫著、喊著。

一面面巨筏在密集長箭的射擊下興奮地顫抖、呻吟著,奮力向目標邁步。

隨著一聲令下,幾百支超長的火把從巨筏的間隙間伸了出來,直接擺放到鹿砦、拒馬上。這些臨時制作的障礙物很多都是取材于附近的民居,非常容易點燃。木料燃燒的焦糊味隨風而起,滾滾濃煙也開始升了起來。

戰斗越來越激烈。

玉石轉頭看看後方的藍天,眉宇間掠過陣陣憂色。

大將軍在西平亭的西面戰場上只放了一萬步卒,一萬鐵騎,其余四萬五千大軍都分布在西平亭至定陶城下的三十里范圍內,准備圍殲突圍而逃的叛軍。大將軍把阻擊叛軍主力的希望都寄托在這兩萬步騎的身上,是否太輕視對手了?曹操和劉備在兵力占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難道真的無法突破我們的阻擊?近在恕尺的距離,稍有不慎就會讓叛軍突圍,這一仗打得未免太緊張了。

一騎絕塵而來。玉石的心髒驟然收縮,強烈的窒息感讓他不由自主地搖晃了幾下。

“大將軍,敵人突圍了,敵人出城了……”

李弘興奮地一揮手,手中馬鞭迎空抽下,“傳令呂布大人,立即撤出西城,讓曹仁突圍。”

“傳令麴義、樊籬,准備合圍曹仁。快……”

叛軍清除障礙的速度越來越快,密密麻麻的敵卒聚集在巨筏後面,奮力揮動武器劈砍正在燃燒的鹿砦拒馬。他們的人數太多,攻擊太猛,吼聲太大,就連北疆軍的箭陣似乎都在他們的怒吼下變得戰戰兢兢軟弱無力了。震耳欲聾的殺聲深深刺激了這些血戰多日的將士們,他們等不及了,他們恨不得飛過障礙,把手中武器狠狠地剁進對手的胸膛。激昂的情緒讓他們漸漸失去耐心,很多人不待鹿砦拒馬燒燼,便迫不及待沖上去強行拆除。

北疆軍在這道阻擊陣地上花費了數天功夫,耗費了極大心血,鹿砦和拒馬的密集程度超過了敵卒的想象。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發現鹿砦和拒馬的個頭越來越大,有的是由整棵剛剛砍伐的樹木做成,有的似乎擺在水里浸泡了很長時間,還是濕漉漉的,要想把這些東西點燃根本不可能。

北疆軍似乎知道他們遇到了困難,滿天的長箭突然消失,好象要幫助他們暢通無阻地越過障礙。

沒有了長箭的威脅,敵卒的前進速度驟然加快,更多的敵人緊隨在突前部曲的後方越過了壕溝。

“咚咚……”北疆軍的陣地上,百面戰鼓忽然一齊擂響,巨大的戰鼓聲如同驚濤駭浪一般驟然間席卷了整個戰場。

箭陣再起,一片巨大的燃燒的黑云在藍天的映襯下,顯得無比詭異。一塊塊燃燒的石頭拖著長長的黑尾巴,鋪天蓋地呼嘯而來,驚心動魄。

壕溝在瞬間燒了起來,火光沖天而起,接著烈焰越燒越旺,肆無忌憚地吞噬了壕溝上的云梯,很多正在越過梯橋的敵卒猝不及防,翻身掉進了火焰里。短短時間內,一道巨大的火牆騰空而起,把戰場攔腰切成了兩截。

曹操、劉備目瞪口呆,手足無措。近萬攻擊士卒在瞬息內便被熊熊大火淹沒了。

叛軍將士們驚呆了。震耳欲聾的殺聲,激烈的戰鼓聲嘎然而止,正在奔跑喊叫的士卒們突然間停了下來,半個戰場在突然間陷入了死一般的靜寂。

大火里傳來一陣陣痛苦的慘叫聲。

“轟……”一聲響,叛軍士卒不待金鑼鳴響,掉頭就跑,一個個狼奔豕突,恐怖的叫喊聲撕裂了戰場上的血腥,讓人魂飛魄散。

被大火包圍的叛軍士卒瞬間崩潰。

一面面燃燒的巨筏被隨意丟棄,再也沒人顧忌滿天厲嘯的箭矢,所有人都發出淒厲的叫號,在密集的鹿砦拒馬陣里奔跑、踐踏。更多的人全然不顧生死,丟掉武器,高舉著雙手,向北疆軍陣地上奮力狂奔。

後面是烈焰騰空的火牆,唯一能生存下去的地方只有前方。前方是一台台張開血盆大口的弩炮。

于毒的臉上殺氣凜冽,複仇的激動讓他渾身顫抖,嘶啞的叫聲在這一刻竟然變成了哭泣,“放,放……殺死他們……殺死他們……”

“轟……轟……”一千五百台弩炮同聲怒吼,戰場在這瞬間劇烈地搖晃起來。

強弓、弩炮、石炮,所有能殺死敵人的武器,都在這一刻歡呼起來,箭石像狂風暴雨一般,盡情傾瀉。

北疆軍把曹仁的軍隊圍在了定陶城外二十里的小陶亭。

麴義指揮陳踐、苦酋、萇弓三營人馬,同樣利用堅固的阻擊陣勢,把曹仁的軍隊擋在了馳道上,寸步難進。

呂布帶著郭勳、張隼兩營人馬隨後追擊,利用一道小河成功切斷了曹仁的退路。

樊籬、張震等人率領其余軍隊從北面狠狠地撲了上去。

曹仁、夏侯淵、辛毗等人指揮大軍,背靠濟水河,左沖右突,拚死血戰。他們難以想象,曹操、劉備六萬大軍就在十里外的西平亭,在北疆軍主力把自己團團包圍的情況下,他們竟然無法突破北疆軍的阻擊,把自己從重圍中救出去。

曹仁抬頭看看天色,無奈地搖搖頭。大哥,天要黑了,你再不來,我們就要全軍覆沒了。

“子孝,我們殺不回去了。”夏侯淵渾身浴血,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呂布那個叛逆在小河上架起了幾百台弩炮,過去就是送死。怎麼辦?你快想個辦法。”

曹仁低頭不語。

“早知道這樣,我們就不出城送死了。”夏侯淵憤怒地罵了一句。他帶著人馬從蒼亭一直撤到定陶,雖然人馬損失過半,但還沒有象今天這樣狼狽。

“大哥為什麼還不來?他和我們只有十里路,只有十里……”

“妙才,少說兩句。”毛玠咳嗽了兩聲,伸手打開水囊喝了一口水,“這才一天時間,你急什麼?你以為北疆軍是黃巾軍啊,隨隨便便就讓我們殺出去?”

“我別急?”夏侯淵指著自己的鼻子大聲叫道,“你睜眼看看,北疆軍把我們圍在濟水河邊,匈奴人的鐵騎往來沖殺,我們沖又沖不出去,打又打不過,我們還能堅持多長時間?”

“天黑了就好了。”曹仁搖搖手,苦笑道,“天黑了,北疆軍就會停止攻擊。我們利用晚上的時間,擺一個車陣。只要擋住匈奴人的鐵騎,我們還能支撐幾天。”

“豹子竟敢帶匈奴人到中原來……”夏侯淵咬牙切齒,“豹子一定是鮮卑人,他不是我們漢人,肯定不是。”

快馬狂奔而至。

“大人,辛毗大人求援,他無法撕開北疆軍的防線,被麴義一直壓著打,快要支撐不住了。”

曹仁吃了一驚,猛地站了起來。辛毗和蔡陽帶著六千人攻擊西線,試圖打開缺口,但對面是麴義,是北疆軍最精銳的軍隊,兵力要遠遠多于辛毗和蔡陽。兩人能堅持一天已經難能可貴,但西線一旦被麴義突破,北疆軍勢必要連夜攻擊,自己就休想支撐下去。

“請兩位大人堅持到天黑。”曹仁轉身看看夏侯淵,“你手上還有多少人?”

“還有兩千多人。”夏侯淵搖頭道,“呂布一直在猛攻,此時撤下一部分人馬,防線必定會被呂布撕破。還是調用你的人吧。”

“王忠呢?”

“王忠被北疆軍和匈奴人連番沖擊,傷亡慘重,北面的防線岌岌可危。”夏侯淵沮喪地說道,“我們即使能撐過今天晚上,但很難撐過明天。北面的防線到了明天,可能無兵可守了。”

曹仁歎了口氣,下令讓李恢帶著中軍兩千人前去支援,“這兩千人如果打完了,我們就徹底失去了希望。”

夏侯淵、毛玠沉默不語,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向西邊的晚霞。

****

西平亭。

兗、徐大軍遭受重創後,士氣渙散,直到下午才勉強重整大軍,再度向北疆軍發起了攻擊,但攻擊的規模很小。士卒們膽戰心驚,只要看到空中出現燃燒的箭矢,便立刻抱頭鼠竄。曹操下令誅殺臨陣脫逃的士卒,這才勉強控制了局面。直到黃昏,大軍也未能突破那條壕溝。士卒們每每跑到壕溝邊上,聞到令人作嘔的焦肉味,便再也邁不開步子。他們不敢掉頭逃跑,只好抱著腦袋趴在地上,苦等後撤的鑼聲。

曹操心急如焚,派出大量的斥候探查突圍大軍的情況,但得到的消息讓他痛苦不堪。曹仁的大軍被圍在小陶亭,關疆軍集結重兵展開了瘋狂的攻擊,一萬多人估計要全軍覆沒了。

就在這時,一個更壞的消息傳來了。匈奴人的鐵騎在右賢王劉冥的統率下,趁著曹操的大軍遠離冤句的時候,偷襲得手,攻占了城池。

曹操連受打擊,絕望得差點要痛哭流涕了。

冤句丟失,糧草斷絕,後路被堵,敗局已定。雖然目前自己還有人數上的優勢,但在沒有糧草沒有後援的情況下,自己想安全撤到濟水河南岸,返回豫州,根本不可能。這支大軍會在撤退途中被北疆鐵騎一口一口地吃掉。現在大軍生存的希望不在于自己能否及時撤出戰場,而是要看張飛、曹純能否攻占昌邑了。如果他們順利攻克了昌邑,李弘在已經獲得定陶的情況下,可能退而求其次,先分兵攻打昌邑,給自己一個喘息的機會。

曹操的這點希望被郭嘉一句話打了個粉碎。

“李弘既然能先行分兵包圍濟陽,偷襲冤句,把即將發生的可能都考慮進去了,那他自然不會遺漏對昌邑的保護。到目前為止,我們的斥候發現了閻柔和趙云的鐵騎嗎?閻柔本來就在昌邑附近,那趙云呢?趙云為什麼一直沒看到?”

“你是說,趙云可能已經埋伏在濟水河邊,等待我們渡河撤退時發起致命一擊?”曹操驚慌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丞相大人的猜測也許是對的。不過……”郭嘉看看曹操和劉備,憂色重重地說道,“我們能不能逃過此劫,卻完全要倚仗劉大人的計策。如果張飛和曹純兩位大人能在昌邑得手,我們就一定能安全撤走。”

劉備的計策本來是要擊敗北疆軍的,現在戰局發生了意料不到的變化,轉眼間變成救命之策了。

“今天這一仗太意外了。”劉備仰天長歎,“誰能想到,一萬多人眨眼間就灰飛煙滅了,這對大軍士氣打擊太大了。不要說士卒們,現在就連我都想早早撤出戰場。”劉備看看曹操和郭嘉,鄭重說道,“剛才奉孝說得對,昌邑對北疆軍來說,非常重要,李弘不可能沒有防備,我們攻擊昌邑的計策也許根本就是個錯誤。不要指望張飛和曹純了,我們還是自謀活路吧。”

郭嘉苦澀一笑,“豹子太殘忍了,這一仗對我們的打擊太大了。從豹子的血腥手段來看,我們的確要另謀逃生之計。”

“哼……”曹操抬頭看看血色夕陽,冷哼了一聲。他本想說幾句狠話,但話到嘴邊,覺得這時說狠話是打自己的臉,于是把嘴又閉上了。

“如今怎麼辦?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子孝全軍覆沒。”

劉備低頭不語,但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來,他已失去信心,無意再戰了。

“我們還有很多空船。”郭嘉指著遠處河面上的運糧船隊說道,“天黑後,放些船只下去,能接多少人算多少。”郭嘉抬頭指指天空,“今天晚上有月亮,馬馬虎虎能看到幾十步遠的距離。告訴那些船夫,千萬不要用火把,否則就要被北疆軍的弓箭手當靶子射了。”

曹操想到能救回曹仁、夏侯淵等人,心中的悲痛稍稍有點緩解。雖然又損失了一萬多人,但總比丟下兄弟獨自逃生要好。昌邑丟失後,家人盡數被北疆軍抓走了。如果這次眼睜睜地看著曹仁、夏侯淵戰死沙場,自己當真是心如死灰了。

“我們是連夜撤,還是明天撤?”

“今天晚上我們把曹大人一幫將領接回來後,被困在小陶亭的大軍也就崩潰了。”郭嘉低聲歎道,“北疆軍在小陶亭大獲全勝後,隨即就會掉頭包圍我們。我們前有阻敵,後有追兵,濟水河又把我們南撤之路擋住了,這種情況下要想成功後撤,太難了。現在劉大人認為我們不能指望張飛和曹純,那我們就只剩下一條逃生之路了,就是北上。”

“北上?”曹操、劉備驚駭地望著郭嘉,難以置信。

“連夜撤兵,北上和辛評會合。”郭嘉手指案幾上的地圖,手指沿著濮水河兩岸,連點白馬、燕城、長垣、平丘、封丘五城,“這里城池目前還控制在我們手上,只要我們連夜撤到一百里外的煮棗城,北疆軍就沒有時間追擊我們。明天他們全殲小陶亭之敵需要時間,找到我們撤退方向也需要時間,等到他們開始追擊時,我們已經趕到煮棗城了。煮棗城距離長垣一百二十里,我們再用一夜時間即可趕到。到了長垣,我們就安全了。”

“北上?到長垣?”曹操呆呆想了一會兒,無奈說道,“到了那里,我們就要聽袁紹的,你知道這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大人,南下豫州的可能已經沒有了,只能冒險北上突圍。如果北疆軍反應極快,一路狂追,我們有一半人逃到長垣已經萬幸了。至于將來的事,我們再想辦法吧。現在的關鍵是擊敗北疆軍。北疆軍如果占據中原,大人即使到了豫州,又能支撐幾年?目前大人還是暫時投靠袁紹恢複點元氣為好。只要我們齊心協力擊敗了李弘,大人依舊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孟德兄,和大漢社稷相比,個人的榮辱算得了什麼?你現在是大漢的丞相,即使到了河南,袁紹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將來有機會,我一定幫你,我可以發誓。”

曹操感激地拍拍劉備的後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北上吧。但願我們能逃出重圍。”他目光轉向郭嘉,苦笑問道,“要想在一天一夜的時間內趕到長垣,就要把所有的東西都丟掉。我們損失驚人,可以說一無所有了。”

“只帶三天口糧,其它糧草輜重全部丟棄。”郭嘉皺皺眉,又補充了一句,“河面上還有一百多艘裝糧的船,全部鑿沉吧。”

“算了。這里有十幾萬民夫,他們跟著我們從中原打到江淮,又從江淮打回中原,吃了很多苦,這些糧食就給他們吧。將來我們擊敗了北疆軍,重回兗州時,還需要這些人相助。”劉備急忙搖手道,“兗州這幾年遭受了太多的苦難,糧食對于兗州百姓來說,比生命還重要。不能白白糟蹋了這麼多糧食,會遭天譴的。”

曹操和郭嘉驚訝地看著劉備,半晌無語。

劉備擔心他們不答應,接著又說了一句,“把糧食連夜運上岸,分給隨軍民夫們,讓他們回家去。十幾萬民夫們一哄而散,北疆軍想找到我們的撤退方向,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也許我們到了長垣,北疆軍還不知道我們的具體位置。”

“另外,李弘把匈奴人帶到中原,讓匈奴人打我們大漢人的事,可以通過他們的嘴告訴中原各地的百姓。匈奴人和我們是世世代代的仇敵,匈奴人也從來沒有踏足過中原大地。李弘這個叛逆竟敢聯合匈奴人打我們,借助匈奴人的力量篡奪大漢的江山社稷,太無恥了。我們要借他們的嘴,讓天下人都知道李弘是個胡人,是個卑鄙的鮮卑奴隸。今天胡人想奪我大漢的江山,我大漢子民豈能置之不理?豈能不奮起反擊?”

“好,好……”曹操拍案而呼,“玄德,此計太好了。李弘要在中原立足,做夢去吧。”

郭嘉頗為敬佩地拱手說道:“劉大人計高一籌,下官佩服,佩服。”

***

李弘在大帳內走來走去,心里煩躁不安。

曹操、劉備在西平亭遭受重創後,還有將近五萬人,如果他們在最短時間內重振了士氣,指揮大軍再度沖殺西平亭,北疆軍未必能擋住。西平亭那一仗能取得勝利,完全是因為出敵不意。現在北疆軍沒有時間再設一個同樣的陷阱,而叛軍也不可能再上第二次當。

北疆軍在定陶城下只有這麼多兵力。以兩萬步騎擋住叛軍主力,用四萬五千人圍殲曹仁,已經是非常冒險的事了。一旦阻擊失敗,遭受重創的就是自己。現在能不能取得定陶大戰的勝利,就看今天晚上能不能全殲曹仁了。

急驟的馬蹄聲飛奔而至。

麴義氣喘籲籲地走進大帳,“大將軍,曹操晚上還在進攻西平亭嗎?”

“沒有。”李弘急聲問道,“還沒有突破叛軍的阻擊嗎?”

“曹仁還留了一手,關鍵時刻竟然還有兵力支援辛毗。”麴義惱怒地一揮手,“屯騎營、步兵營損失太大,不能這樣硬打了。大將軍,給我五千鐵騎,我親自率軍沖陣。”

“北面怎麼樣?劉豹沒有沖進去?”

“曹仁帶了一百台武鋼車,加上一些輜重車,正好形成了一個車陣,堵在了山崗上。劉豹沖了兩次,損失太大,被樊籬阻止了。”麴義擦擦汗,繼續說道,“樊籬從南軍各營抽調了十幾台石炮,准備拋射火油,一把火把車陣給燒了。但大火一旦燃起,肯定要燒兩個時辰。有這個時間,曹仁就能利用輜重車重設車陣。”

“所以你想利用曹仁在北面布置車陣的機會,率領鐵騎突破?”

“對。”麴義說道,“曹操晚上既然睡覺去了,西平亭那邊沒有戰事,你就調給我五千鐵騎吧。”

“好。”李弘點頭道,“無論如何,明天中午之前,一定要結束小陶亭的戰事。”

麴義神情凝重地行了禮,轉身走出了大帳。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四十節

小陶亭。

曹仁的願望落空了。北疆軍並沒有象他想像的那樣在黑夜來臨後停止攻擊,相反,隨著夜色越來越濃,北疆軍的攻擊也越來越猛了。

辛毗、蔡陽再度向曹仁求援,西側防線即將被敵人突破。

白天的時候,麴義因為擔心曹操、劉備的大軍突破西平亭的阻擊,殺到自己的背後,所以一直留了一營人馬以防萬一。黑夜降臨後,麴義得知曹操、劉備停止了攻擊,馬上把萇弓的射聲營投到了戰場上。辛毗、蔡陽在李恢的幫助下,剛剛把戰線穩住,但還沒等他們喘口氣,北疆軍便呼嘯殺來,給了他們沉重一擊。

曹仁此刻無兵可調。北面王忠的車陣陷入了火海,敗亡在即。東面呂布指揮大軍強行渡過了小河,向小陶亭腹地頑強推進。夏侯淵雖然拚死阻攔,但兗州軍士氣已失,將士們惶恐不安,只能且戰且退。

就在曹仁極度絕望的時候,曹操的書信從水路送到了曹仁手上。曹操在信中告訴曹仁,今日大軍主力在西平亭遭受重創,失去了繼續攻擊的銳氣。冤句、濟陽等地都被北疆鐵騎所控,後路已被堵死,糧草已被切斷,大軍生存岌岌可危。我和劉大人仔細商量後,決定趁著尚沒有被北疆軍完全包圍之前撤到封丘、陳留一線會合袁紹。大軍撤退後,你們生機盡絕,只能自生自滅了。曹操在書信的最後告訴曹仁,我將派船去接應你們,逃出來多少算多少。

曹仁看完書信後,在黑暗里沉默了很久。

毛玠悄悄走到他身邊,低聲問道:“丞相大人何時打到小陶亭?”

曹仁搖搖頭,把手中的書信隨手丟進了篝火里,“丞相大人馬上派船來,我們要撤了。你去召集一下諸府官吏,准備上船撤離。”

毛玠駭然心驚,目瞪口呆地望著曹仁半天沒說話。

快馬飛速來報。

北疆軍在西側戰場點燃了大火,把戰場照得亮如白晝。匈奴人的鐵騎也出現在西側戰場上,他們在北疆步卒大軍的配合下,向兗州軍發起了猛烈攻擊。辛毗抵擋不住,帶著殘余兵力連連後撤。

“告訴辛大人,沒有援兵了。能守則守,不能守就退到中軍。”曹仁接著傳令夏侯淵、王忠,如果無法擋住北疆軍的攻擊,則全部撤回,死守中軍車陣。

從定陶後撤到陳留有五百多里,大軍長途跋涉,要想成功逃過北疆鐵騎的追殺,唯一的辦法就是多帶輜重大車以便隨時組建車陣以阻擊鐵騎的攻擊。所以無論是曹操、劉備,還是曹仁,撤退的時候首先想到的不是速度,而是安全。憑借和北疆軍相差無幾的兵力,憑借堅固的車陣,憑借將士們手中的長箭,他們有足夠的自信安全撤到陳留。曹仁從定陶城帶出的輜重大車在激戰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在兗州軍徐徐後撤的時候,四十艘大小船只乘著夜色緩緩駛近了河堤。

曹仁命令自己的親衛隊駐守河堤,把河堤上的所有火把全部熄滅,嚴禁任何人靠近河堤一百步,違者格殺勿論。

辛毗、夏侯淵、蔡陽、王忠、李恢等人各帶軍隊,先後撤回到中軍。激戰了一天半夜的將士們渾身浴血,疲憊不堪。北疆軍似乎也累了,數萬大軍逼近了車陣四周,把兗州軍圍了個水泄不通。

曹仁召集諸將,把當前的形勢大致說了一下,“丞相大人明天就要撤退,我們突圍失敗。”

眾將神情黯然,大帳內的氣氛極為沮喪。

“濟水河上有四十艘船,是丞相大人派來接我們的。”曹仁迎著諸將驚喜的目光,平靜地說道,“四十艘船,至少可以讓兩千人活下來,但讓誰離開好?將士們一旦看到活下去的希望,誰都不會放棄。這里馬上就會自相殘殺,一片混亂,最後一個都走不掉。”

“我們瞬間崩潰,北疆軍馬上就能集中兵力,圍追堵截丞相大人。”曹仁歎了一口氣,“冤句已經丟了,大軍在沒有保護的情況下,根本無法安全渡過濟水河南下。”

諸將臉上的喜色漸漸淡去。曹仁的意思已經說出來了,他不打算撤離,他要繼續堅守小陶亭,拖住北疆軍主力,以便掩護曹操、劉備的軍隊安全撤過濟水河。

“大人放心,我們都聽你的。”蔡陽慢條斯理地梳理著戰盔上的紅纓,從容笑道,“用幾千條性命換回數萬軍隊,值得。”

“丞相大人千里迢迢趕回來,一直殺到這里救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王忠仰頭喝下一口涼水,坦然說道,“我們留下來。書告丞相大人,我們感謝他,來世我們願意繼續追隨丞相大人征戰天下。”

“辛大人,你乘船離開吧。”夏侯淵手指辛毗,感激地說道,“這次我們能在定陶堅守十幾天,都是因為你的救援。你為我們做得夠多了,你該走了。”

辛毗微微一笑,搖搖頭,“這個時候,我怎麼走?我丟下你們獨自逃生,我這一輩子還能過得安嗎?我還有臉活在世上?”他神態安詳地拍拍衣甲上的塵土,不緊不慢地說道,“人這一輩子圖個什麼?就圖個名聲。妙才,你想讓我在鄙夷的目光里過一輩子?”

“隨你了。”夏侯淵哈哈一笑,“你非要死在這里,我也不攔你。”

諸將一掃剛才的沮喪和絕望,突然間談笑風生,全然沒有半分恐懼。

曹仁從案幾上拿起一卷竹簡,“我擬了一份名單,有屯長、軍候、軍司馬、校尉。大概有二十多人,我已派人去請了。”他把竹簡遞給了夏侯淵,然後對辛毗說道,“辛大人從自己的手下也挑選一批人。穎川的將士不能都死在這里。總還要留下一些人,將來也能幫助大人重建穎川軍。”

“我死了,穎川郡自然有新太守,新太守重建穎川軍的時候,在穎川必能征募更多的豪傑俊士。”辛毗搖手道,“你不要忘了,穎川可是人傑地靈的好地方。”

“你和他們一起走。”曹仁非常堅決地說道,“妙才,還有你們幾個,都離開,馬上離開。”

諸將愣然。夏侯淵猛地站起來,剛想說話,卻被曹仁伸手攔住了,“丞相大人命令我留下,命令你們統統離開。”

“命令呢?大哥的書信呢?”夏侯淵大聲叫道,“你不要騙我們。”

曹仁從懷里掏出一塊白絹。夏侯淵急忙打開,上面空無一字。“子孝……”

“帶他們走吧。”曹仁一把搶過白絹塞進了懷里,伸手拍了拍夏侯淵的後背,低聲說道,“你如果不走,這里就沒人走了。告訴大哥,我會竭盡全力拖住北疆軍。”

夏侯淵悲憤至極,怒吼一聲,飛步沖出了大帳。

北疆軍在濟水河上發現了船只,這個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李弘的手上。李弘立即命令麴義、呂布指揮南北兩軍發動進攻,把叛軍誅殺在濟水河畔。

叛軍收縮防守。數千人擠在挾窄的車陣里頑強抵抗,,想攻進去還真的不容易。大軍攻殺一天半夜,將士們已經十分疲勞,如果強行攻擊,損失太大。匈奴人的鐵騎面對叛軍的車陣也是一籌莫展。

“火攻怎麼樣?”麴義望著樊籬問道,“你剛才不是一把火把叛軍的北線車陣燒了嗎?你故計重施一次,把這個車陣也燒了?”

樊籬苦笑,“大人,火油沒了。今天于毒大人在西平亭燒了一把火,我剛才又燒了一把,火油用完了。”

麴義睜大一雙眼珠子,狠狠地瞪著樊籬,“你不能省點用?不是你家的火油,用著快活是吧?”接著他又望著董昭,大聲埋怨道,“你負責督辦糧草軍械,怎會出現這種失誤?要是讓叛軍逃了,我就上奏彈劾你。”

眾人知道他的脾氣,由他罵了一通。射聲校尉萇弓建議征調強弓手趕到河邊射擊,以密集的箭陣阻擋叛軍的撤退。此次為了阻擊曹操救援定陶,北疆軍消耗了大量的箭矢,所以最近從冀州運來的長箭非常多,足夠奢侈浪費一把。麴義氣不打一處來,指著萇弓罵道,“你沒長腦子啊?胡扯八道。濟水河有多寬你知道嗎?你把弓箭手調到河邊胡射一氣,我拿什麼攻打曹仁?給我一邊待著去,不要亂說括。”

萇弓面紅耳赤,縮著腦袋跑到玉石的身後,氣呼呼地張大嘴巴直喘粗氣。

火攻不行,強攻不行,只能狂轟濫炸,看看能不能把叛軍逼得狗急跳牆,自相殘殺了。畢竟河面上的船只不多,叛軍為了逃亡肯定要爭奪船只,只要叛軍一亂,攻擊的機會就來了。

“曹仁這個孬種,動不動就縮著腦袋當烏龜。”麴義一拳砸到案幾上,沖著眾將吼道,“給我砸他的龜殼,把他的腦袋砸出來。”

呂布親自趕到前線督戰。

北軍虎賁營的張震、射聲營的萇弓和南軍武衛營的郭勳負責正面攻擊。

“大將軍擔心叛軍掉頭逃跑,要求我們不惜代價,速戰速決。”呂布指著前方車陣說道,“麴大人卻顧惜將士們的傷亡,希望能用武力威懾叛軍,逼亂叛軍,從而以最小代價取得勝利。我看,我們折衷一下,讓士卒們在箭陣的掩護下強攻幾次試試。只要打開一個缺口,我們就能殺進去。”

三人仔細商量了一下,決定讓強弓手和石炮遠射,壓制車陣內的敵方弓箭手。讓弩炮交叉射擊,掩護攻擊士卒靠近車陣,爭取打開攻擊缺口。

激戰隨即開始。

曹仁坐鎮中軍指揮,奮力還擊。

黎明在隆隆的鼓聲里悄然而至。

李弘駐馬高坡,望著遠處河面上的薄薄霧靄,焦慮不安。

麴義和呂布已經攻擊了兩個時辰,但依舊沒有拿下曹仁。斥候前來稟報,說昨夜趕到小陶亭的船只已經返回到西平亭一帶的河面上,但沒看到有大量士卒從船上下來。估計不是接應曹仁撤退,而是給曹仁運送糧草軍械。另外,斥候還稟報了一件奇怪的事,昨夜在西平亭一帶的河面上,叛軍把裝在船上的糧食軍械全部搬了下來,然後這些空船頻繁往來于兩岸之間,好象在運送士卒渡河。

“叛軍要撤。”李弘驚呼一聲,回頭沖著任意大聲叫道,“快,急告劉豹。渡河,立即率一萬鐵騎渡河南下,趕到陶丘一帶包抄叛軍,攻擊叛軍,快……”

任意答應一聲,剛要吩咐身後的傳令兵,李弘又叫了起來,“急告閻柔,請他迅速趕到陶丘一帶會合劉豹。匈奴人不能單獨行動,一旦他們在郡縣燒殺搶掠,我們的罪過就大了。告訴閻柔,此事十萬火急,不能耽擱。”

幾個傳令兵如同離弦長箭一般疾馳而去。

李弘望著他們漸漸消失在山林中的背影,心中一陣興奮。定陶一仗打贏了,如果乘勝追擊,把曹操、劉備的大軍圍殲于濟水河兩岸,中原一仗的勝算就非常大了。

曹操從江淮返回到兗州戰場後,在曹亭敗了一場,在西平亭又敗了一場,加上最近一段時間連續攻擊的損失,他的四萬大軍最多還有三萬人。劉備接到關羽大敗莒城的消息後,肯定要分兵回援徐州,如果他分兵一萬回援,他還有兩萬軍隊。這樣兩者加起來最多不過五萬人,或許自己估猜有誤,叛軍的損失可能更大。但從排兵布陣上考慮,還是保守一點為好,免得估計不足錯過了圍殲的機會。如果自己能把這五萬人全殲了,對叛軍打擊之大可想而知,而河北也能憑此一戰奠定奪取中原平定天下的優勢。

李弘越想越是激動。曹操、劉備在救援定陶失敗之後,只有兩條路可逃,一是北上,和燕城、封丘一線的河南軍會合。一是南下,去陳留或者去豫州梁國。

相比較而言,北上的危險太大。北上都是大平原,一馬平川,有利于北疆鐵騎的追擊。另外,曹操劉備要想徹底擺脫北疆軍的追殺,就必須渡過濮水河。濮水河距離這里有三百里左右,曹操劉備無論如何也跑不過四條腿的戰馬。就算曹操丟棄了所有的輜重,搶在鐵騎之前提前趕到了濮水河,但他因為丟棄了輜重沒有渡河工具,還是死路一條。

南下要安全得多。一是袁紹、劉表的軍隊肯定會接應他。此刻已是四月下,袁紹的軍隊應該休息好了,劉表的軍隊也應該到了,他們為了阻止自己攻占中原,無論如何也要把曹操劉備救回去。二是有濟水河為阻。北疆鐵騎現在一分為三,一部在濟水河北岸,渡河追擊需要時間。一部在濟陽、陳留一帶牽制袁紹和劉表的軍隊,同時還要負責切斷曹操的糧道,這部分鐵騎不會參加圍攻。一部鐵騎在濟水河南岸,但負有保護昌邑之責,也不會把所有兵力投入到攻擊。這樣一來,曹操南下逃亡的安全將大大增加。

曹操一定會選擇南下逃亡,不會有錯,但為了預防萬一,還是派一支鐵騎在煮棗城一帶游戈為好。曹操手上有虎豹騎,這支鐵騎的人數不能太少,免得出現意外。

“傳令冤句的劉冥,小心守城,多派斥候探查煮棗城一帶的動靜。”

“傳令單于庭的左大將呼衍元笳,左大當戶蘭嶸立即趕到西平亭集結,隨我攻擊叛軍。”

“大將軍,呼衍元笳正在小陶亭隨麴義大人攻擊曹仁……”任意正想問個清楚,李弘已經打斷了他,“攻擊曹仁的事就給麴義和呂布兩位大人,我們率鐵騎大軍追殺曹操。”

這一天的上午,叛軍大營出現了極為壯觀的一幕。

十幾萬隨軍民夫肩挑背扛,帶著大大小小的包裹,象洪水一般浩浩蕩蕩地沖出了大營,然後沿著大大小小的道路一哄而散。

與此同時,幾百艘大小船只在河面上往來穿梭,把民夫不停地運到南岸。這些人上岸之後,也一哄而散了。

李弘聞訊之後,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叛軍大營附近查看究竟。

叛軍大營轅門打開,營內旌旗飄揚,隱約可以看到一排排的輜重車,間或還能看到幾台加在輜重車上的弩炮。大營深處,人頭攢動,人聲鼎沸。不知道是叛軍士卒,還是等待過河的民夫。

李弘濃眉緊鎖,實在想不出曹操意欲何為。

要和自己決戰?既然要決戰,軍隊就要民夫。大戰到了關鍵時刻,民夫的作用尤其重要。把民夫都放跑了,幾萬軍隊怎麼打仗?軍械要人送吧?尤其是長箭,消耗量極大,要想連續不斷地射擊,就要靠民夫連續不斷地搬運。

要撤退?民夫都跑了,糧草輜重誰來運送?曹操總不至于讓自己的士卒帶著干糧,背著一壺長箭,拿著一支長矛撒腿就跑吧?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叛軍大營內忽然戰鼓齊鳴,戰馬的嘶鳴聲隨風傳來,濃烈的殺氣霎時傳遍了原野。

李弘以為叛軍要出營攻擊,急忙帶著鐵騎退回到阻擊戰陣的後面。然而,直到太陽高懸中天,也沒有看到一個叛卒的影子。

北疆軍斥候四處活動,抓了許多民夫審問,得到的答案讓李弘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民夫說,是丞相大人下令讓他們回家的,還給他們分了糧食和財物。丞相大人對他們說,大軍馬上要和河北叛逆決戰,因為李弘殺人不眨眼,還帶了匈奴人一起殺進了中原。擔心戰敗後這十幾萬民夫給李弘殺了,或者給匈奴人擄掠帶到塞外做了奴隸,所以決定先遣散他們,讓他們趁早逃回家鄉去。民夫們因此把曹操敬若神明,把李弘視作嗜血猛獸,對李弘恐懼至極。

問及叛軍動向,民夫們都說軍營內戒備森嚴,一般人根本接近不了,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李弘越來越不安,總覺得這里有不對的地方。

曹操把糧食財物分給了十幾萬民夫,並且遣散了他們,自己就算全殲了曹操,也無法繳獲到什麼戰利品。但曹操的目的顯然不止如此。曹操把糧食財物分光了,他和幾萬大軍將士怎麼辦?自己如果把他團團包圍,時間一長,他和幾萬士卒就要喝西北風了。

“傳令麴義、呂布,立即給我拿下小陶亭,移師西平亭圍殲曹操。”

北疆軍成功撕開了車陣,呼嘯殺進。

在北疆軍的狂轟濫炸下,兗州軍已經死傷慘重,士氣低迷。看到車陣破裂,北疆軍排山倒海一般殺進來,兗州軍士卒紛紛投降。

校尉李恢力戰而死。曹仁頑強抵抗,最後因身負重傷,力竭被擒。

呂布對兗州軍有極深的仇恨,下令全體誅殺。兗州軍降卒看到自己被一台台弩炮圍住,肝膽俱裂,跪地求情,高呼自己本是青州黃巾軍,不是曹操的嫡系人馬。降卒的哭喊聲驚動了苦酋和很多原黃巾軍將領,眾人紛紛出面求情。

呂布根本聽不進去,執意要殺。麴義知道呂布心中的痛楚,對此保持沉默。苦酋急忙派人飛報大將軍李弘。

李弘大為震怒。這種緊急的時候,統軍大將不急著圍殲曹操,卻有閑情去殺俘虜。李弘讓任意親自去一趟,讓他告訴麴義和呂布,俘虜不能殺,直接補充軍隊的損失。

看到大將軍府的門下督賊曹任意親自來到小陶亭傳達命令,麴義和呂布心中暗驚。大將軍發怒了,兩人隨即下令,整頓大軍,急速移師西平亭。

黃昏時分,李弘集結了大約六萬大軍攻擊叛軍大營。

攻擊非常順利,一鼓而下。

大營里只有五百士卒,還有曹操的一封信。

李弘氣得渾身顫抖,把曹操的書信狠狠砸到地上。十幾年來,他還是第一次遭受這種恥辱。

“云天,集結步卒大軍,即刻渡河,南下攻擊陳留。”

“鐵騎諸部,隨我北上追殺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