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豪雄 第八十一節-第八十三節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十章 問鼎中原 第八十一節

“放……放……放……”

逢紀、審配、高柔、朱靈等人指揮城牆上的將士們奮力射擊,箭矢厲嘯,如同狂風暴雨一般,傾瀉而下。

傅堞後的弩台上,何茂連連揮動令旗。一台台弩炮張開了血盆大口,高聲咆哮。

韓莒子指揮數千名強弓手站在傅堞頂部,舉弓向天,連續射擊。

僅存的幾十台石炮也被推到了大道上,它們揮動長長的手臂,把一塊塊的石彈拋向空中。

與此同時,東城、南城、北城守將袁忠、荀諶、王修、趙睿、呂鴻等人各自帶著最精銳的士卒,沿著寬敞的大道急速飛奔,支援西城門。

洛陽武庫的大門被拉開了,數萬精壯民夫擁擠在武庫前的大道上,等待領取武器。

袁微、陳琳站在武庫門口,不停地高聲叫喊著,激勵這些惶恐不安的民夫們為了自己的生存而浴血奮戰。每個拿到武器的民夫都能得到一百錢,雖然這些錢很少,但袁微承諾,只要守住洛陽,只要援軍來臨,只要洛陽大戰取得勝利,每個活下來的民夫都能用這一百錢換取一百畝土地。

援軍就在幾十里之外,只要牢牢守住洛陽,北疆軍就會敗走,然後每人就能得到一百畝土地,這種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讓民夫們驟然興奮。幾乎所有人都在豐厚的賞賜面前忘記了危險,忘記了死亡。他們眼里只有一百畝土地,一百畝屬于自己的土地。

“兄弟們,跟我一起誅殺叛逆去。”呂曠在大道上縱馬飛馳,“一個叛逆的人頭換一百畝土地,殺得越多,土地越多。”

幾十名悍卒跟在呂曠身後齊聲高呼,仿佛叛逆的人頭就像地上的草芥一樣,俯手可得。

民夫們沸騰了,他們的血在燃燒,夢寐以求的好日子就在身邊,自己的性命算什麼?如果自己的性命能換回全家人的溫飽,那甯願粉身碎骨也要換回土地和糧食。

“殺……”失去理智的民夫們振臂狂呼,一往無前地沖向了鼓聲隆隆的戰場。

一百二十台井闌在三里長的戰場上同步推進,勢不可當。

井闌距離城牆越來越近,死亡的氣息像驚濤駭浪一般層層湧起,鋪天蓋地地撞向城牆。

密集的箭矢對它沒有任何作用。威力驚人的弩炮在它龐大而堅硬的身軀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風。雖然偶爾也有幾塊石彈擊中它們,但這玩意太大了,一兩塊幾斤、十幾斤的石彈根本無法對它產生威脅。

“射人,給我射人……”審配舉劍狂呼,“集中所有弓弩,射擊,射擊……”

守軍轉移了射擊方向,向井闌下面的北疆士卒瘋狂射擊。

井闌需要前拉後推,井闌前方的士卒雖然高舉盾牌,但傷亡還是不可避免。

此刻北疆軍的石炮、弩炮、弓弩手因為擔心誤傷自己人,都已停止了射擊,只能靠井闌棚屋內的突擊士卒通過箭孔展開還擊,壓制城牆上的敵軍。

井闌的推進速度越來越快,只要進入敵軍的射擊死角,在井闌前方的士卒也就安全了。

北疆軍的戰鼓愈發猛烈,北疆將士的吼叫聲響徹云霄。

沖車距離城門還有五十步。

城上守軍著急了,他們不顧危險,爬到已經變成廢墟的門樓上,從更高的位置向下射擊。這座兩層門樓在坍塌後,被石彈淹沒,成了一座小石山。

越騎營的將士們護在沖車兩側,控制著沖車的推進速度和方向,由于沖車的速度漸漸加快,突擊隊形有些凌亂,盾陣出現了裂縫,不少士卒中箭倒下。

在沖車後方的陳衛怒聲咆哮:“告訴戰車營,用弩炮射擊,射擊……”

陳衛話音未落,後方弩台上的弩炮已經吼了起來。戰車營的士卒在發現敵卒不顧危險暴露身形後,毫不猶豫地發動了一次齊射。二十台弩炮,幾百支強弓對准門樓一陣狂射,敵卒轉眼變成了死尸。

沖車逼近了城門。

雍門城門又寬又高又厚,門上分布著幾十個用于射擊的活動射孔。為了防禦火攻,守軍還在城門外側釘上了很多交錯排列的圓頭木樁,然後在木樁間夯實了一層厚厚的泥土。

城門上的射孔突然打開,一時間箭矢狂噴。

突擊士卒早有准備,搶在沖車之前布陣于城門兩側,豎起高高盾陣,以掩護推車士卒全力前進。

沖車殺到。沖車上的撞城槌有百尺多長,粗有二十多尺,槌身蒙以生牛皮,槌頭以厚鐵包裹,呈犀利的錐狀。撞城槌懸掛在沖車五只吊臂上,其下有百條麻索供將士們拉動撞城槌。

“兄弟們,用力,用力……”秦誼手舉圓盾,揮刀狂呼,“撞城,撞城……”

一百名悍卒奮力拉動麻索,喊著整齊的號子,把撞城槌高高拉起。

“放……”秦誼刀盾相擊,發出一聲震天狂吼,“放……”

撞城槌以雷霆之勢,狠狠地撞上城門。

城門劇烈抖動,泥土碎木滿天飛舞。雍門城樓在撞擊中猛烈搖晃,城牆上的守軍無不駭然變色,肝膽俱裂。

“撞,給我撞,連續撞……”秦誼沖著興奮得狂吼不止的悍卒們連聲高呼,“快,快,快……”

後方百台弩炮對准門樓輪番射擊。兩千多名強弓手推進到距離門樓百步之外的地方,用密集的齊射死死壓制門樓上的守軍,不讓他們有絲毫的還手機會。

門樓上的守軍躲在女牆後面,利用射擊孔瘋狂還擊,但沖車在門樓正下方的射擊死角,他們沒辦法攻擊,只能通過射擊孔向下拋砸裝滿了火油的瓦罐,然後把點燃的柴禾丟到城下,試圖焚燒沖車。

護在沖車周圍的突擊士卒想盡一切辦法滅火。其實,就算這台沖車被毀,後方還有四台整裝待發的沖車可以隨時殺到城下繼續作戰。

“轟,轟,轟……”撞城槌的撞擊速度越來越快。城門在撞擊中慘嗥,城牆在撞擊中顫抖,洛陽城慘痛呻吟。

井闌以摧枯拉朽之勢,轟隆隆地逼近了城牆。

箭矢如雨。井闌上所有木制構件都遭到了箭簇的瘋狂打擊,井闌上方正對城牆的巨大跳板上插滿了箭支。守軍沒有任何應對辦法,只能用射擊來發泄心中的恐懼。

井闌下的將士們以最快的速度調整井闌和城牆之間的距離。井闌上的跳板只有四十尺,超過這個距離跳板就無法搭上城牆。為了確保所有的突擊將士都能登城作戰,士卒們竭盡所能,盡可能把井闌推到距離城牆最近的地方。城牆根下是射擊死角,將士們的傷亡已經大大減少。

趙云打開棚屋的後門,伸頭向下俯瞰。井闌下方,一個士卒高舉紅色令旗,正在用力搖動。

“井闌已經到達位置,兄弟們,做好准備……”趙云大吼一聲,用力一揮手,“檢查武器,等待攻擊命令。

悍卒們齊聲應諾。

小黑朝下看了看,回頭對高覽喊道:“大人,井闌已經就位。”

“其它井闌呢?是否都已就位?”高覽站在悍卒們中間,大聲問道。

小黑轉頭四下細者。每台井闌一旦就位,井闌下的士卒就會舉起紅色令旗通知井闌上的突擊部曲。現在井闌下的戰場上,隨處可見搖動的紅色令旗,大多井闌都已推進到位。

“大人,差不多了,都好了。”

“做好准備。”高覽沖著四周的悍卒揮揮手,“一旦黑豹令旗豎起,我們就放下跳板,展開強攻。”

悍卒們興奮地連連高吼,恨不得即刻殺出。

“黑豹……黑豹大旗……”老歪突然狂叫起來,“進攻,進攻……”

棚屋內的悍卒們齊齊回頭看向戰場。遠處密密麻麻的戰陣中間,一面巨大的黑豹大旗正緩緩升起,迎風招展。

“放下跳板,放下跳板……”徐晃縱聲高吼,“兄弟們,准備開門……”

“密集列陣,舉起盾牌,弩弓准備……”

“轟隆……”

井闌上部的巨型跳板突然落下,重重砸到女牆垛子上。幾個守城士卒猝不及防,當場被砸死砸傷數人。正趴在女牆下射擊的士卒們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向後逃奔。

時間太短了,城牆頂部還有很多石彈沒有清理,但北疆軍馬上就要登城,已經來不及了。審配命令民夫們全部撤到傅堞後面,一萬名守城將士在三里長的狹窄牆面上密集列陣,和北疆軍的突擊部曲正面對抗。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沒有選擇。

“轟隆,轟隆……”

一百二十台井闌上的跳板幾乎在相同時間內全部落下,城牆頂部轟聲四起。

守城士卒們恐懼不安,前排的人下意識的向後退縮,但後排的人沒有退路,他們的背部就頂在冰冷的城牆上,退無可退。

逢紀兩眼驀然瞪大,嘴里長長吐出一口氣,接著轉身舉劍,聲嘶力竭,“擂鼓……擂鼓,死戰……”

“咚咚咚……”戰鼓雷動,天崩地裂。

審配、高柔、朱靈、趙睿、呂鴻等人無不振臂狂呼,城上城下十幾萬軍民齊聲怒吼,“殺……”

“攻擊,攻擊……”文丑戰刀前指,“殺,殺出去……”

“殺……”悍卒們吼聲如雷,戰陣急速推動。

戰陣前排士卒大吼一聲,盾牌擊出,棚屋洞開。

霎時弩箭如雨。城牆上的弓箭手在第一時間把手中的長箭全部射進了棚屋。

盾陣密不透風,紋絲不動。

箭雨剛剛告竭,盾陣突然碎裂,突擊士卒呼嘯而出,一支支厲嘯的弩箭劈頭蓋臉地釘進了敵陣。

“殺……”二十五名悍卒如颶風一般,沖過跳板,沖上了城牆。

“殺……”文丑身在空中,手中戰刀雷霆劈出,敵卒驚呼聲中盾牌歪斜,鮮血迸射,半張臉已經不翼而飛,“兄弟們,殺啊……”

殺聲沖天而起。

三千名北疆悍卒登上了城牆,雙方糾纏在一起,苦苦鏖戰,血肉橫飛。

接近著,下層棚屋的三千名悍卒也殺上了城牆。城牆上一時間人海如潮,斷肢殘臂漫天飛舞。死尸就象秋天的落葉一般四下飄散。

一隊隊的北疆將士沖上了井闌,沿著回旋梯急速攀登。再過片刻,城牆上估計連個插腳的地方都沒了。

北疆突擊士卒太過強悍,作戰經驗極其豐富,即使是在這狹窄的城牆頂部,他們也是三人一組,互相配合,各組之間協同攻防,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狙殺敵卒。

洛陽守軍明顯落于下風,太多的新卒因為恐懼和怯戰連連倒退,戰陣被擠壓到了極致,幾乎成了北疆軍肆意刺殺的靶子。很多守城士卒逃無可逃,竟然不顧一切地跳下百尺高的城牆。城牆根部很快鋪滿了尸體,鮮血染紅了堆砌在城牆跟下的各色石彈,牆面上更是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殺戮越來越慘烈,六十尺(約今十四米)寬的城牆上,血流成河。

趙云長槍揮動,所向披靡,身後兩名親衛左右保護,盾牌所指,箭矢長矛紛紛被阻,無力穿透。

趙睿指揮親衛隊拼死阻擊,戰刀如虹,連剁四名北疆悍卒。刀斷,換矛再戰,又有三名北疆悍卒倒在了城牆上。

趙云怒不可遏,長槍挑飛正面敵卒,如猛虎一般插進敵陣,直殺趙睿。兩名親衛如影隨附,刀刀見血,死死護在趙云身側。“殺……”趙云暴喝一聲,長槍如箭,厲嘯而出,一槍洞穿兩名敵卒。

趙睿的親衛迎面殺到,戰斧剁下,長槍中斷。趙云拿著半截的槍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插進了敵人胸膛,順勢奪下戰斧,疾行兩步,逼近趙睿。趙睿急退,長矛抖動間,砸開對手圓盾,再殺一人。

“殺……”趙云狂吼,戰斧帶起點點血花,橫空劈下。趙睿再退,舉矛高擋。矛斷,拔刀再戰。趙云眼明手快,不待戰斧力盡,再吼一聲,掄斧橫削。趙睿躲閃不及,半截手臂離體而去。趙睿慘嗥,踉蹌後退,身後親衛蜂擁而上。“擋者必死……”趙云一斧剁下,把正面敵卒連人帶盾砍倒在地。趙云的兩個親衛刀盾齊上,擋住了兩翼來敵,趙云飛身而出,一腳踹飛阻敵,接著對准後退的趙睿狠狠擲出戰斧。趙睿躲無可躲,眼睜睜地看著戰斧剁進了胸膛。

“給我殺,殺……”趙云拔刀在手,冷目四顧,“一個不留。”

趙睿戰死,其親衛卒四散而逃,這段城牆隨即失守。

“左右攻殺,左右攻殺……”趙云刀指左側,手指右側,厲聲高吼,“分割包圍,格殺勿論。”

棍子抬起一腳,踢起城牆頂上的一塊盾牌,盾牌騰空而起,一路旋轉著,越過倒在地上的小黑,近距離撞向一杆飛刺而來的長矛。

長矛撞歪,血淋淋的矛尖狠狠刺在青磚上,濺出數點火花。小黑一躍而起,不待敵卒收矛,手中戰刀已洞穿了敵腹,鮮血迸射,噴了小黑一頭一臉。黃統、棍子左右撲上,長矛、戰刀呼嘯而下,擠死擋住沖上來的敵卒。

高覽和兩名親衛橫向殺到,長槍如電,連挑兩敵。“把敵人分開,分開圍殺……”

數步外,朱靈手執長槍,回首高呼:“結陣,密集結陣,不要讓敵人分割,守住陣勢……”

“把他殺了。”高覽手指朱靈,沖著黃統叫道,“你左我右,殺……”

黃統、棍子、小黑連聲吼叫,氣勢洶洶地直撲而上。

朱靈大吃一驚,他僅僅回頭喊了一句,身邊就多了六個敵人,六把血淋淋的武器從天上地下呼嘯而來。他本能地驚呼一聲,閃身後退。幾乎與此同時,他身後的數名親衛也飛步沖上迎敵。

高覽的長槍砸在了朱靈的槍柄上,黃統的長矛刺向了朱靈身後的親衛,棍子的戰刀剁在了另外一名敵卒的長矛上,小黑的盾牌擋住了朱靈勢大力沉的一腿。瞬間,就在這短短一瞬間,高覽的一個親衛把手中的短戟刺進了朱靈的小腹。朱靈仰天慘嗥。長槍飛起,挾帶著沖天怒氣,飛一般刺殺了執戟悍卒。高覽怒嘯,長槍再起,“撲哧”一聲洞穿了朱靈的咽喉。

老宋站住了,他低頭望著穿過自己腹部的長劍,望著從衣甲內噴出的鮮血,意識到自己要死了。

逢紀大吼一聲,一拳砸向老宋的臉,打算把他擊倒在地,抽劍再戰。

“砰……”老宋中拳。

劇變突起,老宋不但沒有被他擊倒,反而發出一聲震天慘嗥,“你敢殺我?老子剝了你的皮……”老宋丟掉了圓盾,猛地前行一步,一頭撞向了逢紀。

長劍整體沒入了老宋的身體,長長的劍刃帶著殷紅的鮮血從他背後沖了出來。

逢紀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敵卒強悍至此,被長劍刺穿了還能象瘋子一樣沖過來。他無法拔出長劍,只能後退,但就在他錯愣的瞬間,老宋和他撞在了一起,接著逢紀感到了一陣鑽心的劇痛從下腹傳來。

老宋竟然在臨死之前把戰刀插進了他的小腹。逢紀高聲慘叫,雙手一把卡住了老宋的脖子,他想把敵卒推開,把插進自己小腹的戰刀拔出來。

“老子殺了你。”老宋暴睜雙眼,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戰刀整個推進了逢紀的小腹。

老宋死了,臨死前還瞪大了一漢憤怒的眼睛。逢紀死了,臨死前他牢牢卡住了老宋的脖子。兩個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徐晃、老歪沖了上來,他們想救回老宋。逢紀的親衛沖了上來,他們要搶回自己的上官。

血戰,血淋淋的死戰。徐晃像吃人的猛獸,戰斧砍倒了一個又一個敵人。老歪連殺數人,總算抓住了老宋的胳膊。但敵卒一刀揮下,砍斷了這支胳膊,老歪只拿到了半截手臂。敵卒沖了上來,他們把老宋的尸體砍成了數段,把逢紀的尸體搶了回去。

審配鮮血淋漓,數處傷口不停地流著鮮血。幾個親衛攙扶著他,歪歪倒倒地退到了門樓處。

門樓兩側是石階,順著長長的石階走下去,就是環城路,環城路的後面就是傅堞。現在還有源源不斷的士卒順著這條又寬又長的石階沖上來,城牆頂上的鏖戰還在繼續,但形勢對守軍越來越不利。

北疆軍的後續軍隊通過一百二十台井闌飛速登上城牆,然後沿著城牆外側的女牆向上西門和廣陽門方向飛速狂奔,顯然是要占據西城的另外兩座城門,並向城內逐步推進。

在雍門這段三里長的城牆上,在兩軍短兵相接中,守城士卒遭到了北疆悍卒血腥殺戮。現在守城士卒有的被分割包圍,陷入絕境,有的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正在節節敗退。雖然高柔、呂鴻等人還在指揮士卒們奮力攻殺,但城牆的丟失已成定局。

王修氣喘籲籲地出現在城牆上,“正南,城牆守不住了,退到傅堞堅守吧。這樣我們可以用弓弩射擊城牆,阻住北疆軍繼續從井闌登城。北疆軍一旦有足夠的兵力殺到上西門和廣陽門方向,三門同攻,我們就連傅堞都守不住了。”

傅堞的防禦能力實在有限,雖然審配用了半年多時間加固,最近又借用北疆軍打到城內的石彈加固。但這道城中城還是難堪大用,尤其在北疆軍多點進攻的情況下,傅堞旦夕就會失守。

審配急促地喘息著,兩眼冷冷地盯著血腥的戰場,一言不發。

“轟隆……”

門樓在巨響中連連搖晃,接著門樓下傳來北疆軍震耳欲聾的歡呼。

審配和王修臉色劇變,不約而同地望向城下。

“外城門破了。”王修驚聽道,“正南,快下令吧,快啊……”

審配不再猶豫,厲聲喝道:“快,放下懸門,堵住北疆軍。”

“傳令,各部撤下城牆,死守傅堞。”

“告訴何茂、韓莒子,待城上將士全部撤下,即刻射擊……”王修轉身就走,走了兩步他忽然又轉身對審配幾個親衛叫道,“馱起你們大人,快撤……”

“我最後撤下去。”審配一把推開親衛,大聲叫道,“不要慌,邊撤邊掩護,否則會給北疆軍抓到機會趁機殺到城下。”

“你啰嗦什麼……”王修手指幾個親衛,怒聲叫道,“馱上他,我們走。”

越騎營的悍卒沖進了門洞。

門洞很長,大約有兩百尺(約今四十八米)的距離。此刻,守軍正在門洞對面手忙腳亂地關閉內城門,箭矢密集得象下雨一樣。

盾牌手沖在最前面,啞巴、駝子、八斤和一隊悍卒跟在後面。他們抱著兩具由很多枕木相連而成的戰車沿著門洞兩側急速推進。這兩具戰車高約十尺,長約十五尺,寬約五尺,就象一堵厚牆。悍卒們把戰車拖在門洞中間位置,漸漸停下了腳步,抬頭望著門洞上部。

內城門關上,門洞內的光線立時暗了下來。

“轟隆隆……”門洞里突然傳來一陣巨響,接著門洞中間突然落下一道巨大的城門。

懸門突現。

“轟隆……”懸門准確落到了兩具戰車上,卡住了。

北疆軍為了對付懸門,特意設計了這種戰車,他們想搶在懸門關閉之前,把懸門托住,以便保證士卒們能夠繼續攻擊內城門。

啞巴興奮不已,一拳打在枕木上,縱聲狂叫,“攻擊,攻擊……”他的話音未落,門洞內厲嘯四起,慘叫聲此起彼伏。啞巴大駭,扯著嗓子高聲尖叫,“結陣,結陣……”

門洞兩側突然露出數道小門,潛伏在藏兵洞中的敵卒呼嘯殺出。

啞巴破口大罵,“這里也能藏人啊,找死……殺,給我殺了他們……”

北疆悍卒怒不可遏,迎頭殺上。沖在最前面的敵卒愣住了,他們顯然沒想到懸門被卡住了。如果懸門落下,被困在懸門和內城門之間的敵人就會驚慌失措,他們則乘機予以偷襲擊殺。誰知今天沖出來一看,懸門不但沒關上,北疆悍卒更象潮水一般沖了進來。死定了。

秦誼踩著敵人的尸體走到了內城門附近,啞巴等人舉著盾牌護在左右。內城門上也有很多射擊孔,箭矢正在不停地射進來。

“大人,怎麼辦?是用火燒,還是用小型沖車撞擊?”啞巴問道。

“澆上火油,先燒。”秦誼冷聲說道,“即刻稟報大將軍,征調大型沖車。”

“大型沖車?”啞巴四下看看,“大人,這門洞是夠大,但這道懸門擋在中間,大型沖車進不來啊。”

“進不來就給我撞毀它。”秦誼轉身指著懸門說道,“先把它撞破了,然後再破內城門。”

城牆上的守軍倉惶後撤,但能撤下去的人太少了,大部分都被北疆軍的突擊部曲分割包圍。

很多人投降了,但北疆軍沒有時間也沒有人看押俘虜,投降也是死。悍卒們殺紅了眼,根本不管你投降不投降,一刀砍了再說。

高柔、呂鴻僅僅帶著數百人撤下了城牆,而王修不待城牆上的軍隊撤下來,就已經命令何茂、韓莒子向城牆上展開了密集射擊。

所有井闌的出口都被長箭封鎖了,北疆軍登城的軍隊暫時受阻,被堵在了井闌下層。

城內的防禦設施讓北疆軍大感頭痛。這和他們原先的預想完全不一樣。本來他們以為攻占了城牆,就能順勢殺進,奪取洛陽城,但現在環城路上被叛軍挖掘了壕溝。壕溝後面還有一道堅固的傅堞,城中城的防禦布局堵住了北疆軍推進之路。

高覽冒著箭雨找到了趙云,“子龍,現在殺下去,純粹送死。立即告訴子俊(文丑)、公明(徐晃),停止攻擊,固守城牆。”

趙云蹲在女牆後面,通過射擊孔望著城內,劍眉緊鎖。雖然城牆很高,可以壓制城內的弩台、傅堞。但城下的攻擊地形太過狹窄,突擊部曲被擋在壕溝和傅堞的前面,會成為叛軍箭手的活靶子,有多少死多少。

“雍門是我們的主攻方向,也是叛軍主要防禦方向,這里防守太堅固,我們要想突破需要時間。”趙云轉頭望向高覽,“正清兄,你和公明兄各帶一千悍卒到上西門和廣陽門去。配合先期到達那里的突擊部曲攻占城門,力爭在最短時間內讓大軍主力殺進洛陽城。”

“好。”高覽伸手拍拍趙云,“你不要急,我們已經攻占了城牆,叛軍敗亡在即,殺進城內只是時間問題。”

“我知道。”趙云感激地笑笑,“盡可能避免重大傷亡,現在沒有必要讓將士們倒在城牆上。到了上西門,如果突破困難,就不要繼續進攻了。”

高覽拱手告辭。在雍門南側的徐晃接到趙云的命令後,帶著一部人馬急赴廣陽門。

“急報大將軍,城內情況有變,請他即刻命令越騎營突破城門,和我上下夾擊叛軍。”

李弘看完趙云的急報後,一邊把書信遞給麴義和張燕,一邊轉頭問楊鳳,“棲之,我們有多少人上了城樓?”

“大約有兩萬多人,具體人數還待細查。”楊鳳奇怪地問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突擊部曲為什麼不繼續向城內進攻?”

“叛軍在城內挖據了壕溝,又修築了一道傅堞,構成了一個城中城的防禦布局,突擊部曲被擋在了城牆上。”李弘把城內的情況稍微解釋了一下,“子龍讓正清和公明到上西門和廣陽門指揮,試圖從兩側打開局面,但我看很困難。叛軍既然知道西城門是我們的主攻方向,當然在這一側部署了重兵。突擊部曲在那麼狹窄的地方強行攻擊,傷亡必定驚人。”

“大將軍,暫停攻擊。”張燕手拿急報,揮手說道,“我們奪取了西城牆,等于已經拿下了洛陽城,沒有必要著急,以免逼得叛軍走投無路,一把火燒了洛陽城。”

“不能停下,繼續攻擊。”麴義冷哼一聲,打斷了張燕的話,“告訴秦誼,立即攻破內城門,和子龍上下夾擊,突破傅堞。今天晚上,我們一定要殺進洛陽城。”

“大將軍,再等等吧,欲速則不達啊。”賈詡小聲勸道。

李弘想了片刻,斷然揮手,“攻,繼續攻……”

張燕和賈詡相視苦笑。

“告訴子龍,讓城牆上的士卒對著城內喊話,說袁紹已經死了,曹操也死了,劉備也死了,袁譚也死了,叛軍全線敗北,天下平定的日子指日可待了。”李弘微微冷笑,“我就不信,我都打到了城牆上了,叛軍還能繼續堅持。給我打……”

中午,南宮,明光殿。

袁紹形神枯悴,瘦弱不堪,躺在榻上,一動不動。

袁尚跪在榻旁,輕聲哭泣。袁微、袁忠、辛評、荀諶、陳琳等人圍在四周,神情悲痛。

突然,袁紹輕輕“哼”了一聲,慢慢睜開了眼睛。眾人又驚又喜,急忙圍了上去。

“爹……”袁尚輕輕搖晃著袁紹的手臂,輕聲喊道,“爹,你怎麼樣了?”

袁紹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極力張開嘴巴,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顯甫……顯甫……”

袁尚喜極而泣,連聲哭喊,“爹,我在這里,我在這里。”

“顯甫……顯甫……”袁紹的眼睛直直地望著上方,不停地呼喚著袁尚,聲音越來越小,漸不可聞。

袁尚忽然發現父親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任何氣息。“爹……”袁尚失聲驚呼,一把抱住袁紹,放聲痛哭,“爹……”

袁微老淚縱橫,頹然坐倒于地。

袁忠、辛評、荀諶、陳琳俯身跪下,淚流滿面。

下午,雍門。

“轟,轟……”

沖車的撞擊聲連續不斷。巨大的響聲讓城內的將士們心驚膽戰。

城牆上,北疆軍的叫喊此起彼伏。袁紹死了?曹操也死了?劉備也死了?袁譚也死了?那誰來救洛陽?援軍又在哪?

審配駐著長劍,站在雍門大道上,望著遠處殘破不堪的城樓,望著四周驚惶不安的士卒,望著恐懼至極的民夫,仰天長歎。“大漢,誰來拯救大漢?”

“轟……”

內城門在烈火的烤炙下,在沖車的連續撞擊下,終于四分五裂。

“射,射……”高柔一躍而起,舉槍狂呼,“堵住北疆軍,堵住他們。”

“點火,點火……”王修沖到傅堞頂部,把手中的火把狠狠砸進壕溝里。壕溝里鋪滿了柴草,灑滿了火油,烈焰霎時沖天而起,滾滾濃煙轉眼便把整個雍門上下團團包裹,除了厲嘯的箭矢,除了驚天動地的殺聲,什麼都看不到。

門洞內的北疆悍辛被濃煙嗆得連連倒退,一籌莫展。

秦誼氣得破口大罵,在城門下急得來回亂轉。

城內濃煙陡然升起,讓李弘、麴義、張燕等人無不色變,紛紛沖下帥台,打馬急馳城下。

“怎麼回事?是敵人縱火燒城嗎?”麴義一馬當先,率先沖到了城門下。

“沒有,敵人點燃了壕溝內的柴草,阻止我們攻擊。”秦誼和陳衛急忙迎上,向李弘等人解釋,“我們沖不進去,一點辦法都沒有。”

李弘長籲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翻身跳到馬下。

“大將軍,還是緩一緩吧。”張燕再次勸道,“把敵人逼急了,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洛陽一旦被焚,後果不堪設想。”

“大將軍,勸降,即刻勸降。”賈詡、傅干等人匆忙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連連勸諫。

李弘面色蒼白,心驚肉跳,強烈的窒息感讓他半天都沒喘過氣來,“好,好,立即勸降。快,傳令趙云,向城內再射勸降書。讓士卒們高聲狂呼,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麴義捂著鼻子,站在門洞附近向城內看了一下。他本想仔細看看地形,但煙霧太大,嗆得他劇烈咳嗽,不得不在秦誼的勸說下,怒氣沖天地退了回來。

“打,給我狠狠地打……”麴義揮動著馬鞭,高聲咆哮,“給我立即殺進去。”

“大人,城內有壕溝,有傅堞,一時半會兒殺不過去。”秦誼冷著一張臉,殺氣騰騰地說道,“大人把時間延長一點,我就是拿死尸填,也要在半夜殺進去。”

“拿什麼死尸填?你沒長腦子啊?”麴義瞪著一雙眼睛,指著城門下的巨型沖車說道,“把撞城槌卸下來,把這個沖車底座推過去,這就是橋,你們就踩著這條橋殺過去。”

秦誼扭頭望著巨型沖車,眼睛驀然一亮。

巨型沖車的底座大約有百尺長,這個長度不但可以一直越過壕溝,直達傅堞,而且因為重心在後,它的前端還不會墜落壕溝。這個底座大約有十尺高,和傅堞的高度相差不大,士卒們可以一躍而起,直接沖上傅堞。這個底座大約二十尺寬,完全可以推過門洞,而且這個寬度還可以保證攻擊部曲有足夠的兵力快速殺進傅堞,並向城內迅速推進。

“兄弟們,給我砍斷吊索,卸下撞城槌。”秦誼激動地轉身就跑,“啞巴,召集人手,抬一些圓木到門洞里去,快……”

李弘沒有阻止秦誼的攻擊。勸降歸勸降,但要想勸降成功,就要把敵人最後一絲希望徹底擊碎。

“傳令趙云,密集射擊,壓制敵軍。傳令文丑,集結悍卒,做好攻擊准備。”

“急調步兵營。一旦越騎營突破成功,則隨後掩殺。”

越騎營的將士把巨型沖車的底座推進了門洞。

城牆上的北疆悍卒瘋狂射擊,竭盡全力壓制叛軍的弓箭手。

“兄弟們,推啊……”秦誼怒睜雙目,仰頭狂呼。

數百名悍卒們齊聲高呼,使出渾身力氣推動沖車底座在圓木上移動。

沖車底座的速度越來越快。它沖出了門洞,一路呼嘯著,狠狠撞在了傅堞上。

秦誼高舉盾牌,第一個跳上了沖車底座,“兄弟們,殺,殺過去……”

北疆悍卒吼聲如雷,緊隨在秦誼身後,飛步狂奔。“殺……”

北疆悍卒像一頭頭怒吼的雄獅,沖出了烈焰,沖出了濃霧,迎著驚慌失措的叛軍迎頭殺上。

高柔駭然心驚,他剛想鼓勵手下奮勇殺敵,秦誼魁梧的身軀就從天而降,呼嘯的戰刀把他剁得倒飛而起。高柔身邊的幾個親衛一擁而上,但轉眼間,兩個被盾牌活活砸死,一個戰刀梟首,還有一個竟然被秦誼踢得飛上了半空。

“殺,給我殺……”秦誼高舉血淋淋的戰刀,像天神一般縱聲狂吼,“殺無赦……”

越騎營的將士們被主將的無畏和神勇所激勵,一個個聲嘶力竭地叫著喊著,一往無前地直殺敵陣,“殺,殺……”

陳衛長矛閃動,敵卒紛紛栽倒在地,根本沒有抵抗余地。王修大駭,倉惶後退,但陳衛的長矛太快了,不待王修轉身,矛尖已經穿過了他的胸膛,把他活活釘死在地。

審配帶著親衛們拼死堵截,啞巴率先沖進敵陣,連殺兩人,硬是撕開了一道缺口。接著駝子、八斤和十幾名悍卒蜂擁而入。審配久戰已疲,被三支長矛洞穿而死。審配的幾十個親衛誓死不退,力戰而死。

越騎營的悍卒以命搏命,全然不顧生死,其攻擊之猛烈,殺戮之慘烈,恐怖至極。叛軍將士和臨時拼湊的民夫們在他們瘋狂攻擊下,連連倒退,防守陣勢沒有堅持多久,便轟然崩潰。

“殺,給我殺上去,格殺勿論,格殺勿論……”秦誼和悍卒們乘勝追擊,刀下人頭飛舞,鮮血四射。

文丑帶著城牆上的悍卒們沖了下來,他們越過了傅堞,殺進了雍門大道。

陳踐帶著步兵營的悍卒們沖進了雍門,殺進了洛陽城。

“咚咚咚……”西城戰場上,鼓聲震天響起。

大軍攻克洛陽城。

雍門大道上,人海如潮。叛軍和民夫們混在一起,狼奔豕突。北疆軍隨後追擊,殺聲如雷。

混戰中,何茂被強弩射殺,韓莒子被長矛挑殺,呂鴻被北疆悍卒亂刀砍死,雍門戰場上幾位叛軍主將全部被殺。

黃昏,小天子和大將軍李弘、左衛將軍麴義、右衛將軍張燕等大臣縱馬馳進洛陽城。

趙云站在城門處迎接。

“突擊前軍已推進到什麼位置?”李弘四下看看死尸狼藉的戰場,高興地問道,“可否包圍皇宮?”

“文丑將軍已指揮大軍包圍南宮。”趙云躬身說道,“勸降書已經射進數次,但至今尚無消息。”

李弘輕輕點頭,正要拍馬上前,趙云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審配死了。”

李弘心神震顫,呆坐在馬上,半天沒說話。

“他在哪?”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十章 問鼎中原 第八十二節

北疆軍突破雍門之後,守軍在西城方向全線潰敗,西城東、西兩端的上西門和廣陽門隨即失守,北疆軍從三道城門呼嘯而入,轉眼殺到了皇宮。

守軍撤進皇宮,死守南、北兩宮。

北疆軍在文丑的指揮下,強行突破了南、北兩宮之間的中東門大道,把南、北兩宮的叛軍完全分割,並迅速攻占了東城的中東門。東城戰場上的後將軍玉石、中壘將軍于毒隨即率軍殺進城內,和西城戰場上的北疆軍一起,從東、西方向包圍了南、北兩宮。

北疆軍擔心叛軍孤注一擲,臨死反噬燒毀南、北兩宮,所以完成包圍後並沒有發動強攻。雙方形成對峙。

黃昏,南宮嘉德殿內,洛陽文武大吏激烈爭執。

袁微、袁忠、王肱、呂曠、眭展、高翔等人要求突圍。

袁忠說,目前北疆軍雖然突破了東、西兩城,但南、北兩城的城門還控制在我們手上,連接南、北兩宮的複道也還完好無損,兩宮內的軍隊隨時可以集結到一起。如果即刻突圍,我們還有一線生機,如果猶豫不決,讓北疆軍連夜攻克了南、北兩城的所有城門,我們就插翅難飛了。

袁忠建議,立即讓堅守在北城夏門、谷門上的軍隊和已經退守北宮的軍隊一起撤到南宮。到了半夜時分,大軍竭盡全力,從南城的平城門方向突圍。袁忠認為,北疆軍的主力都已從西城和東城方向殺進了城內,此刻留在南、北城方向的兵力肯定不多。大軍沖出平城門之後,即刻渡過洛水河,向大谷關方向撤離。

辛評、荀諶兩人堅決反對。

北疆軍沒有乘勢殺進南、北兩宮,主要是擔心我們焚燒了皇宮。正是從這一點出發,他們至今還沒有占據南、北兩城的城門,還沒有截斷我們從南、北兩城突圍的道路,其目的就是想讓我們產生錯覺,認為自己還有一線生機。如果我們強行突圍,必定會被北疆軍圍殲在城外。

“北疆軍攻占了中東門大道,從地面上切斷了我們和北宮的聯系,但他們為什麼沒有摧毀中東門大道上方的複道?為什麼還要留一條連通南、北兩宮的複道給我們?”辛評激動地說道,“很明顯,就是想誘使我們突圍。”

“平城門外就是太學和三雍(即辟雍、明堂和靈台三座建築),北疆軍會屯駐重兵保護。過了三雍宮,就是洛水河,北疆軍看到我們突破了三雍宮,馬上便會讓對岸的北疆士卒焚毀浮橋。沒有橋,我們怎麼過河?大軍會在洛水河邊全軍覆沒。”

“退一步說,就算北疆軍猝不及防,讓我們沖過了洛水,突破了大谷關,但廣成關如何突破?穎川戰場上的北疆軍會全力堵截,我們寸步難行。就算我們突破了廣成關,魯陽城是否還在劉表手上?如果魯陽在北疆軍手上,我們最後還是要被圍殲在霍陽山下。”

辛評氣急敗壞,大手連連重擊案幾上的地圖,“突圍,突圍,現在哪里還有突圍的機會?你們想死,就自己去死,不要讓數萬將士白白給你們陪葬。”

“諸位大人,請務必冷靜。事到如今,生機已絕,沒有突圍的可能了。”荀諶苦勸道,“不管劉表、袁譚的中路牽制打得如何,也不管曹操和劉備在東、西兩路戰場上的攻擊是否順利,洛陽失陷已經是事實。北疆軍這麼早打下洛陽,等于掌握了整個戰局的主動,李弘可以馬上分兵支援關中、穎川和兗州三地,劉表、劉備、曹操很快便會敗北後撤。我們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突圍必定是死路一條。”

然而,辛評、荀諶的勸說沒有任何效果。

袁微在洛陽大吏中有很高的威信,很多文武大吏都是他的門生故吏,他堅決要突圍,誓死不降,其他人自然俯首聽命。即使有些人明知突圍是死路,但此時此刻,留下來就是投降,就是背叛。沒有人願意在此刻背叛故主。

袁尚本已徹底絕望,但聽說突圍還有一線生機,他就象抓到救命稻草一樣,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突圍,“帶上父親的遺體,我們突圍,即刻突圍。”

辛評、荀諶只有認命。但袁微已不再信任他們,“你們帶五千人留下,在皇宮里拖住北疆軍。”袁微望著他們,搖頭苦笑,“我們兄弟一場,同生共死幾十年,不管你們做出什麼選擇,我都不會責怪你們,但看在本初的面子上,請你們務必堅守三天。無論用什麼辦法,都要堅守三天。三天後,如果我們還沒有殺出重圍……”袁微兩眼微紅,仰天長歎,轉身就走。

夜色迅速籠罩了洛陽城。

叛軍撤出了夏門、谷門。北城戰場上的司馬懿、魏延隨即率軍殺進。

中東門大道上,大將軍李弘、左衛將軍麴義、右衛將軍張燕、護軍將軍賈詡等人簇擁著小天子,趕到了距離複道大約兩百多步的地方。

複道橫跨南、北兩宮,就象一條“空中走廊”,此刻複道內外燈火通明,看上去極為壯麗。賈詡急忙給小天子介紹。小天子神情興奮,不停地叫著喊著,也不知道他是否聽進去了。剛才小天子在城門處看到堆積如山的尸體,嚇得臉色蒼白,這一下又全部忘記了。

“大將軍,北宮的叛軍正在向南宮撤離。”後將軍玉石打馬而來,指著複道里隱約可見的密密麻麻的人影說道,“要不要截斷複道,阻止兩宮叛軍會合?”

“讓他們會合。”李弘搖手道,“如果能保住北宮,那也算是萬幸了。”

“不知道敵人會不會突圍?”麴義笑道,“如果袁紹在城里,我估計叛軍馬上就要突圍。以袁紹的性格,他甯願戰死,也不會投降。這點骨氣他還是有的。”

“逢紀和審配在洛陽的地位非常高,兩人同時戰死雍門後,叛軍還能繼續退到皇宮堅持,沒有全部崩潰,說明袁紹肯定在這里。”張燕有些激動地揮了揮手中的馬鞭,“此仗如能擊殺袁紹,則天下平定之期指日可待。”

“但願如此,但願如此。”李弘笑道,“袁紹是我們最強的對手,也是叛逆們的支柱。袁紹倒下了,還有幾個叛逆能和我們正面抗衡?”

深夜,袁尚、袁微集結了兩萬多人,突然沖出南宮,沿著平城門大道向平城門急速奔行。

北疆軍突破了東、西兩城後,從西城廣陽門殺進的北疆軍被擋在了小苑門大道和廣陽門大道的交彙處,而從東城中東門大道殺進的北疆軍同樣被擋在了開陽門大道和耗門大道的交彙處。位于南城中間的平城門大道此刻還在叛軍的控制之中。袁尚和袁微帶著大軍暢通無阻地趕到了平城門。

平城門是洛陽城的正門,防守極其堅固。北疆軍在攻城之初,就放棄了對平城門的強攻,轉而在南城四道城門中選擇了最東端的開陽門作為攻擊對象。驍騎將軍王當現在正指揮大軍在開陽門外持續攻擊。

駐守平城門的馬延打開了城門,並指揮將士們以最快的速度在甕城外的護城壕上架上了壕橋,然後把早已准備妥當的木筏浮橋推進了護城河。

這種木筏浮橋長約十五丈(約今三十五米),和護城河的寬度一樣,表面上看是一個巨型木筏,但其下每隔兩丈便有一個船形底座以加強浮力,木筏兩側各裝有五個車輪。把木筏浮橋推進護城河後,只要在兩端用粗索固定,上面便可以行走。守軍當初制造這種木筏浮橋是為了在護城河上臨時添加更多的通道,以便節約運送物資的時間,誰知現在成了他們逃亡的工具。

平城門外的北疆軍數量並不多,主要是戰車營的將士和民夫。此刻戰場上篝火熊熊燃燒,照亮了城牆上下,城外陣地上的石炮還向城樓上斷斷續續地進行轟擊。

北疆軍將士忽然看到城內敵軍殺了出來,頓時高興地連聲歡呼,鼓聲沖天而起,土台上的弩炮也瘋狂咆哮起來。

正在開陽門戰場上指揮作戰的王當接到消息後,立即命令武猛將軍吳雄急赴平城戰場指揮,“命令平城戰場上的軍隊立即撤下來,向開陽門方向撤退,讓城內的敵人突圍。”

“洛水河上的浮橋何時燒毀?”吳雄有些急不可耐了。

“等敵人逃到河邊再燒,不要著急,免得把敵人又逼回了城內。”王當揮手說道,“急告西城戰場上的張白騎、孫親兩位大人,請他們即刻調動軍隊,堵住敵人西撤宜陽之路。”

吳雄帶著一隊親衛騎飛馬而去。

“急告大將軍,叛軍正從平城門方向突圍,請城內各部即刻攻占南城的廣陽門大道和耗門大道,切斷叛軍回撤皇宮之路。”王當沖著傳令兵連連高吼,“快,快,立即稟報。”

馬延身先士卒,帶著突擊前曲奮勇推進。

大軍要想突圍,首先就要突破護城河前面的五道護城壕。當初挖護城壕的時候,並沒有想到今天會突圍。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挖這麼多護城壕了。馬延被北疆軍密集的箭矢射得抬不起頭來,趴在地上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暗自埋怨。

“大人,北疆軍後撤了,他們在後撤……”趴在他身邊的幾個親衛突然驚喜地叫了起來。

箭矢漸漸稀疏,馬延抬頭細看。對面的北疆軍和民夫們正在後撤,石炮和弩炮正在被拖出戰場。馬延搖搖頭,臉上沒有半點喜色,北疆軍讓開道路,意味著他們已經做好了圍殲的准備。

馬延自嘲地笑笑。突圍,簡直是笑話?洛陽城已經失陷,八關險隘也控制在北疆軍手上,大軍能往哪里突圍?袁尚、袁微走投無路,臨死前還要讓幾萬無辜將士為他們陪葬。馬延轉頭看看四周的士卒們,想到他們馬上就要陷入包圍身首異處,心里一痛,眼淚差點掉了下來。士卒們只知道拼命,他們不知道突圍其實就是死亡,他們或許還以為這是一條生存的希望之路。

“大人……”遠處一個軍候揮手叫道,“大人,我們快把壕橋推上去,快啊……”他話音未落,一支長箭厲嘯而來,霎時把他釘在了地上。

馬延悲呼一聲,仰天慘嘯。自己上不能堅守洛陽,保全社稷,下不能保全自己兄弟的性命,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他猛地一躍而起,舉手狂呼,“兄弟們,把壕橋推起來,架上去,架上去……”

他沒有舉盾。整個身軀都暴露在北疆軍的箭矢之下,他即刻成為箭矢的目標。他被射穿,仰身倒在了地上。

凌晨,袁尚、袁微帶著軍隊沖出了平城門。

呂曠、何亟帶著前鋒軍急速殺進。這條大道直接延伸到洛水河岸,明堂和靈台就在這條大道的東西兩側。出乎他們的意料,一路上他們沒有遇到任何阻擊,北疆軍任由他們穿過三雍宮,逼近了洛水河岸。

黑夜里,洛水河上突然燃起了大火,五條浮橋瞬間陷入火海。

南下的路被斷絕了。

袁微沒有絲毫猶豫,斷然下令,“向西,沿著洛陽水西進,攻占河南城,直殺青龍山,從宜陽方向突圍。”

“到了宜陽,四周都是高山,山道險峻,我們突圍更難。”陳琳勸阻道,“還是退回城內,死守皇宮吧。我們手里有皇宮,李弘不敢不答應我們的條件,我們完全可以大搖大擺地回到荊州。”

“從宜陽城沿著黑澗水南下就是陸混關。”袁微冷笑道,“只要撤到陸混關,我們就能順利返回荊州。撤……向西撤……”

大軍在洛水河稍加遲疑後,轉而向西,但僅僅走了四里路,他們就被北疆軍擋住了。

張白騎、孫親率四萬大軍正面阻擊。

這兩支大軍的將領全部出自黃巾軍,尤其是李大目、郭大賢、緣城、羅市這些原黑山黃巾軍將領,對袁紹可謂恨之入骨。其攻擊之銳利,殺戮之慘烈,讓叛軍肝膽俱裂,魂飛魄散。

呂曠、何亟首當其沖,前鋒軍迅速被鋪天蓋地的北疆軍所淹沒,兩人當場戰死,三千人所剩無幾。

張白騎、孫親指揮大軍乘勢掩殺。

“把他們逼到河邊,趕到河里,淹死他們。”張白騎連聲狂呼,“殺無赦,一個不留,一個不留。”

“殺,給我殺……為白帥報仇,為眭帥報仇……”李大目搖動大旗,仰天狂吼,“兄弟們,報仇雪恨啦……”

數萬將士吼聲如雷,激昂的殺聲震撼了黑夜,奔騰的人海象潮水一般掀起重重駭浪,勢不可當。

高翔、眭展等人護著袁尚、袁微且戰且退。

“退回城內,退回去……”袁微望著狼奔豕突,已完全陷入崩潰的大軍,只好下令撤退,但已經遲了。

王當、吳雄帶著兩萬大軍從開陽門方向殺來,切斷了叛軍撤回平城門的退路,護住了三雍宮,把叛軍擋在了小苑門一帶。

張白騎、孫親帶著四萬大軍殺進了敵陣,肆意砍殺。

北疆士卒殺紅了眼,正好又是黑夜,逮到什麼砍什麼,一時間血流成河。

叛軍無路可逃,只好向南,向洛水河而逃,落水溺死者成千上萬。

六萬北疆大軍從東、西、北三個方向掩殺,一個活口不留,殺得尸橫遍野。

四月初五,黎明,朝陽初升。

洛陽南城的厮殺漸漸停止,戰場上一片狼藉,洛水河上浮尸無數。

洛陽城內,十幾萬北疆大軍把南、北兩宮圍得水泄不通。

上午,張白騎、孫親、王當、吳雄率軍從平城門進入洛陽城。

四個人趕到位于東城耗門附近的天子行轅。這里原來是洛陽朝廷的太尉、司馬、司徒三府,殿堂眾多,氣勢宏偉。

“一個活口都沒留?”李弘吃驚地站起來,望著張白騎半天沒說話。

“袁紹十有八九就在突圍的軍隊里,快派人去找找。”麴義瞪著張白騎四個人,本想劈頭蓋臉地罵幾句,但礙于張燕在旁,只能強忍著冷“哼”幾聲作罷,“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趕快去找。”

王當一臉不屑,正想開口嘲諷麴義,張燕馬上沖著王當皺皺眉,示意他不要多事,“我們估計袁紹這次在洛陽親自指揮,所以你們馬上派人去找。”

“如果他掉到河里淹死了怎麼辦?”王當顯然對李弘和麴義的態度極為不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老子殺了幾萬人,損失了幾千兄弟,竟然連句安慰話都沒有。難道一個叛逆的死尸比我幾千條兄弟的性命還重要?

“死要見尸。”麴義怒聲說道,“給我到河里去撈。”

“他要是給魚吃了,是不是還要老子償命?”王當勃然大怒,扯著嗓子就叫了起來,“老子不撈,你敢砍了我腦袋?”

麴義愣了一下,他沒想到王當竟敢當面頂撞自己,氣得暴喝一聲,伸手就去拔刀,“王黑子,我看你是嫌命長,找死啊?”

李弘伸手攔住了麴義,“云天,他們殺了一晚上,夠辛苦了,體諒一點。”接著轉頭對王當揮了揮手,“先休息去吧,盡力找找,找不到就算了。”

張白騎等人躬身告退,張燕親自送了出去。

“云天,再派人射書宮內,告訴他們突圍的軍隊全軍覆沒了,叫他們趕快投降。”李弘歎了一口氣,“如果袁紹死了,招撫叛逆們的希望也就落空了。不但袁譚、袁熙兄弟和我們結下了血海深仇,就連劉表、曹操、劉備、孫權他們為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和我們血戰到底,決不投降。”

“如果袁紹在洛陽,他活下來的可能本來就不大。”麴義冷笑道,“即使他活著,他也不會投降,更不要指望他會幫助我們招撫叛逆了。”

“但他活著總比死了好。”李弘無奈地說道,“死了也就死了,但最起碼要有具死尸,免得讓叛逆們誤認為我們把他挫骨揚灰了,而且有具死尸,我們在安撫袁閥勢力的時候也好有個交待。”

“也許他還在皇宮里。”麴義安慰道,“袁紹未必這麼輕易就死了。”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十章 問鼎中原 第八十三節

四月初六,辛評走出皇宮,和大將軍李弘商談投降一事。

大將軍李弘顧及到皇宮的安全,態度上很客氣,好言勸慰,並保證袁紹和洛陽大吏們都將得到天子的赦免,甚至可以到朝廷任職。軍隊將士們可以解甲歸田,也可以在整編後成為朝廷的軍隊。

李弘的寬容和承諾讓辛評感激涕零,“我即刻回去安排,明日清晨率部撤出皇宮,到城外北軍大營駐紮。”

辛評這句話剛剛說完,李弘的臉色馬上就變了,“本初兄呢?本初兄不在皇宮嗎?”

張白騎、王當等人在南城戰場上尋找了一天,他們發現了袁尚、袁微、袁忠、王肱、呂曠、眭展、高翔等數十名洛陽大吏的尸體,但就是沒發現袁紹的尸體。李弘接到稟報後,認定袁紹要麼在南陽,要麼還在皇宮堅守,心里隨即存了一絲僥幸,誰知辛評的一句話把他那點僥幸徹底擊碎。

辛評黯然搖頭。

“他在哪?在南陽嗎?”李弘急切問道。

“初四日,就是前天城破的時候,他死了。”辛評把袁紹突然中風癱瘓,拖延半個月後,終于油盡燈枯不治而亡的事說了一遍。

“袁尚把本初兄的遺體帶出城了?”李弘極力控制心中的震駭,盡量保持著臉上的平靜,他希望辛評不要說“是”,但辛評還是堅決地點了點頭。

李弘苦歎,轉身望向站在背後的蔣濟,沖著他使了個眼色。蔣濟心領神會,躬身退下,直奔南城戰場而去。

“大將軍,突圍的軍隊不是全軍覆沒了嗎?難道顯甫(袁尚)和孟謙(袁微)他們……”辛評眼露疑色,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半話。接著覺得這樣問十分不妥,把後面的話又收了回去。突圍軍隊如果全軍覆沒了,李弘應該從俘虜的洛陽大吏中知道袁紹已經死去的消息,但為什麼他竟然不知道?難道袁尚、袁微突圍成功了?不管他們是否突圍成功,自己都在皇宮內堅守了三天,兌現了承諾。將來即使碰到袁微,也沒什麼可慚愧的。皇宮內有很多無價之寶,尤其是東觀、云台內的數百萬卷書籍典章,無論如何都要保全。另外宮內還有五千士卒,八千多輕重傷卒,四、五萬民夫,自己如果不投降,極有可能玉石俱焚,這對大漢是致命的打擊,自己將成為千古罪人。我投降河北是為了大漢。就算袁紹還活著,他也無法怨恨于我。

“當天晚上天太黑,你們的人又臨時改變了突圍方向,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結果有部分軍隊成功逃出了包圍。”李弘揮揮手,毫不在意地微微笑道,“目前我們正沿著洛水河西上追擊,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將在青龍山和宜陽一帶包圍他們。”

李弘不敢說真話,他目前還不能肯定辛評投降的誠意。在辛評和叛軍沒有撤出皇宮之前,他要盡量讓辛評和叛軍將士感覺到安全。

辛評聽得出來李弘在騙他,但他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就算自己帶著軍隊撤到北軍大營後被北疆軍全體坑殺了,他也認命了。袁紹已經死了,許許多多的兄弟朋友都死了,當今天下已經沒人可以阻擋李弘平定天下的腳步,將來李弘篡漢也好,做一代權臣禍亂社稷也好,和自己都沒有關系。自己活著和死了,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以自己的家世,以自己的地位,在袁紹尸骨未寒的時候馬上投降敵人,已經是聲名盡毀了,穎川辛家將為此蒙羞,引以為恥,自己也將遭到士人的唾罵,生不如死。叛軍陣營也好,河北也好,都沒有自己的存身之地,沒有人會信任自己、重用自己。為了活著,自己只能選擇留在河北,苟延殘喘,飽受欺凌和恥辱。這就是投降變節的代價。

辛評心灰意冷,告辭李弘而去。

右衛將軍張燕親自趕到南城戰場,督促各部將士仔細尋找袁紹的尸體。

此時戰場上的大部分尸體已經被掩埋。洛水河上的浮尸經過連續兩天的打撈後也幾乎絕跡。重新挖開墳塚顯然不現實,張燕和蔣濟為此很頭痛。辛評既然說袁尚把袁紹的遺體帶出了城,那袁紹的遺體一定在南城戰場上,但士卒們從袁尚戰死的地方開始搜索,搜索了大約一里范圍的地方,都沒有任何發現。

到了黃昏,還是沒消息,張燕很無奈,對蔣濟說,回去告訴大將軍,就說沉到水底,找不到了。蔣濟大喜,連聲答應,他巴不得了。

兩人正要回城,王當派人急告,找到袁紹的遺體了。陳琳在混亂之中,帶著袁紹的遺體逃進了靈台。靈台是三雍宮之首,乃本朝觀測天象,祭祀天地神的地方,建築宏偉,占地很大。當晚戰場就在三雍宮一帶,陳琳和一隊衛士護著袁紹的遺體逃到了靈台。這隊衛士後來戰死,而陳琳因為對靈台熟悉,帶著袁紹的遺體躲在夾壁牆里躲過了一劫。今天他餓得頭暈眼花,不得不出來投降。

李弘聞訊,非常高興,命人將袁紹的遺體裝殮入棺,其它諸如袁尚等人的尸體則直接葬到北邙山下。

四月初七,辛評、荀諶率軍投降,北疆軍順利占據南、北兩宮,並由後將軍玉石率軍保護。

四月初八,天子詔告天下,收複洛陽,並勸告各地叛逆以社稷為重,接受朝廷招撫,讓天下盡快穩定。

同日,天子下旨,犒勞大軍將士,安撫受降叛軍,陸續遣返各地民夫。

同日,天子下旨,命令河南尹令狐邵以最快速度遣返被俘民夫,讓他們回家和親人團聚,並盡最大可能展開春耕,減輕朝廷賑濟負擔。

四月初九,天子和大將軍李弘在行轅召集諸將軍議。

洛陽大戰自去年三月大軍開始攻打洛陽外圍八關開始到現在,曆時十四個月。加上關中和青兗兩州牽制戰場,朝廷共投入兵力三十四萬,前前後後征調民夫大約五百萬人次,消耗糧草軍械不計其數。河北財賦完全告竭。

大軍攻克洛陽外圍八關,大約用了五個月時間,投入兵力二十八萬,河內、河南、關西、穎川四個戰場共計傷亡一萬七千人,其中陣亡八千。

大軍攻克洛陽城用了大約九個月時間,投入兵力二十三萬,傷亡一萬五千人,其中陣亡九千。

在十四個月的戰斗中,大軍共殲敵約六萬人,其中俘虜約一萬五千人,袁紹、袁微、逢紀、審配等叛逆均在此役喪生。

此戰過後,朝廷收複了洛陽,基本占據了中原,奠定了平定天下的優勢。

目前,大軍沒有乘勝南下的條件,除了朝廷財賦無力支撐外,關中的形勢也極為緊迫。自劉備、劉璋等叛逆率軍北擊關中後,西疆的韓翼、楊秋再次叛亂,他們和西疆的羌人一起,對關中的安全構成了嚴重威脅。因此,平定西疆,拱衛關中成了當務之急。

年前,朝廷曾為大軍收複洛陽後,如何平叛才能最有助推動中興大業的發展有過激烈爭論。當時朝中很多大臣反對大將軍先穩定西北兩疆後南下平叛的策略,但現在看來,朝廷必須暫緩平叛,轉而集中精力穩定西北兩疆,讓河北百姓休養生息,讓朝廷恢複元氣。否則大軍不但南下平叛受阻,還有可能丟掉關中,繼而還有可能因為財賦危機導致河北陷入崩潰的絕境。

各部統軍大將很多人不能接受朝廷的平叛策略,他們認為攻克洛陽後,大軍以中原為後盾,可以即刻南下,橫掃江淮和荊襄,徹底平定天下。

為了讓軍中大將們能夠接受朝廷的平叛策略,毫無條件地遵從朝廷的命令,李弘、張燕、賈詡、田疇、傅干等大臣紛紛從天下局勢、西北兩疆的危機、河北百姓這幾年所承擔的驚人負擔、朝廷財賦的窘迫、兵事上的諸多困難等各個方面做了詳細的解釋。

王當最後說了一句,如果我們南下平叛成功了呢?一年時間內成功了呢?

張燕反問,如果失敗了呢?南下平叛的戰場從東到西,有三、四千里,有淮河、長江兩道天險,荊州、巴蜀、江東還有強悍的水師。我們若攻其一點,則敵共抗,我們若多路攻擊,則實力分散,一路敗,則全線告敗。其次,我們在洛陽大戰已經耗盡了朝廷財賦,就算退一步,假設朝廷財賦還能支撐一年,但幾十萬大軍南下作戰,有主攻戰場,有牽制戰場,各戰場路途遙遠,消耗驚人,一旦敗北,河北必將一蹶不振。河北一蹶不振,我們拿什麼去穩定和威懾西北兩疆?再次,我們倉促南下平叛,地形不熟,水土不服,糧草不足,將士疲憊,水師薄弱,邊疆不穩等等,不利因素太多,就憑這麼多不利因素,我們憑什麼認定自己一年內就能擊敗所有叛逆?

中興大業事關大漢存亡,社稷存亡,百姓存亡,容不得任何錯誤,更容不得任何“如果”。我們在制定中興策略,在實施中興策略的時候,絕不允許任何“如果”,堅決杜絕僥幸心理。我們只有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才能保證中興大業的成功,保證社稷的振興,保證百姓的生存。

王當和部分將領雖然不滿張燕的解釋,但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自己的想法的確是建立在“如果”的基礎上,兵行險著,敗則亡,很難再有重頭來過的機會。相反,朝廷的策略非常穩重,朝廷要固本培元,要在現有的基礎上進行鞏固和發展,待力氣恢複了,實力強悍了,再推動中興大業向更高、更深、更快的方向發展。

朝廷的策略已經確立了,此次軍議不過是為了統一北疆諸將的想法而己。所以大將軍待張燕等人說完之後,要求各部統軍大將務必遵從天子和朝廷的旨意,忠實執行朝廷的一切命令,然後便開始下達命令。

左衛將軍麴義、右將軍楊鳳統率龍驤大將軍趙云的四營南軍、六營北軍。武威將軍梁百武的四營人馬,鎮軍將軍張白騎的四營人馬,共九萬大軍分從水陸兩道急速入關,戍守京都。

洛陽屯兵四萬。武鋒將軍張郃、武猛將軍吳雄各率本部四營人馬戍守洛陽。

關西屯兵兩萬。強弩將軍孫親率本部四營人馬戍守關西。

後將軍玉石率武毅將軍高覽的四營人馬、征虜將軍徐晃的兩營人馬即刻東進陳留,幫助前將軍呂布擊敗叛軍。待曹操、袁譚等叛逆撤兵後,呂布和玉石兩位將軍帶著穆斯塔法的長水營回朝。

兗州屯兵六萬。定陶由高覽駐防,陳留由彭烈駐防,山陽由徐晃駐防,任城由魏續駐防,魯國由高順駐防。

青州屯兵兩萬。臨淄由臧霸駐防,北海由管亥駐防。

武衛將軍文丑、驍騎將軍王當領四營人馬急速支援穎川戰場,幫助左將軍顏良擊敗叛軍。待劉表等叛逆撤兵後,顏良、文丑兩位將軍和姜舞的烏拉鐵騎一起回朝。

穎川屯兵七萬。陽翟由王當駐防,魯陽由張繡駐防,昆陽由紀靈駐防,許昌由宋憲駐防。

各部人數不足者,秋後再補。除南北兩軍外,其余各營在戰局穩定後,一半將士駐營,一半將士在家耕種,定期輪換。

四月初十,北疆軍各部急速離開洛陽,奔赴各戰場。

四月初十,大將軍下令,洛陽大戰中的各類重型器械,一部分送還邊郡關隘,一部分部署于洛陽城和洛陽八關,一部分部署于長安城和關中四塞,一部分部署于戰場前沿各軍,剩下一部分則屯于洛陽武庫。並命令河東、冀州等地的軍械作坊繼續制造,分別屯于長安、鄴城、晉陽和薊城四大武庫,以備各地戰場需要。

四月十五日,天子下旨,允許陳琳把袁紹的靈柩送到袁紹的家鄉汝南汝陽安葬,並下旨招撫劉表、曹操、劉備、劉璋、袁譚、孫權、周瑜等人。如若受撫,則既往不咎,依舊可以拜將封侯,共建中興大業。

四月,穎川戰場。

荊州軍在昆陽一戰中遭受了重大損失,劉表激怒攻心,親自趕到魯陽前線指揮作戰。

雖然荊州軍失去了率先殺進穎川的機會,但只要東路戰場上的曹操、袁譚等人能奪取陳留,對穎川戰場上的北疆軍形成東西夾擊之勢,荊州軍依舊還有機會奪取魯陽,打通連同洛陽的馳道。

然而,四月上,從武關方向傳來了不好的消息,北疆軍的李云、子率主動出擊,擊敗了徐璆、袁靖。徐璆率軍後撤,北疆軍猛追,雙方在丹水城北的三戶亭再度展開激戰。戰斗中,袁靖不幸陣亡,南陽軍被迫退守丹水。丹水若失,北疆軍南下可以威脅襄陽,東進可以攻打宛城,南陽形勢隨即緊張。

劉表無奈,返回宛城,和鄧義、韓荀一起率軍支援徐璆.四月中,文丑率兩萬人馬從大谷、廣成急速南下,悄悄趕到霍陽山下的牛蘭累亭。顏良、張繡得到消息,急調廣成方向的鄭寶、昆陽方向的姜舞、紀靈、鄭縣的陸勉,集結大約兩萬大軍秘密趕到魯陽城附近。

八日,文丑、紀靈各率大軍,從魯陽城的南、北方向向叛軍發動了突襲。蒯越、袁熙、文聘猝不及防,倉促應戰。這時顏良率軍殺出魯陽城,從正面攻殺。三支大軍圍著荊州軍猛烈攻擊。

蒯越下令撤退,並親自斷後。荊州軍有將近四萬大軍,而北疆軍只有五萬人不到,兵力上沒有優勢,無法重創荊州軍。但就在荊州人以為自己安全的時候,北疆鐵騎突然殺出,對准荊州軍的後軍攔腰斬下。荊州軍後軍大亂,士卒們丟棄了所有的糧草輜重,抱頭鼠竄。

蒯越此刻就在後軍。他知道北疆鐵騎的厲害,帶著一隊親衛調頭就向附近的山林里死命狂奔。慌亂中,蒯越不慎中箭墜落馬下,當場昏死過去。親衛們把他救回大營。醫匠雖然全力搶救,但奈何蒯越年紀大了,墜馬後又被戰馬踩斷了肋骨,傷上加傷,于當夜逝去。

荊州軍失去了主帥,軍心渙散。文聘當機立斷,連夜撤軍返回了宛城。

劉表聞蒯越陣亡,悲慟不已,急速返回宛城祭奠。此仗荊州先損龐季,後損蒯越,元氣大傷。

八月下,河北的信使趕到宛城。劉表聽說袁紹病死,洛陽失陷,驚駭至極,一病不起。

消息傳到襄陽。襄陽朝廷為之震撼。

代行太尉事的蔡瑁十萬火急書告成都劉磐、劉璋,請他們急告劉備,停止攻擊關中,轉而集中力量打隴西,攻占西疆。

蒯良聽說兄長陣亡,急忙回荊州奔喪。

四月,陳留戰場。

呂布率軍襲擊了江東軍,重創叛軍後,叛軍士氣低迷,曹操、孫賁、袁譚進退兩難,在陳留戰場上苦苦掙紮。

如果繼續打,曹操和袁譚擔心自己損失過大,將來無力守住地盤,因此都不敢全力攻堅。如果繼續和北疆軍僵持,不但無法達到攻擊目的,更有可能給呂布抓到機會,再次遭受重創。

孫賁在失去親人的痛苦和敗北的恥辱中漸漸清醒過來,他在恢複理智後,萌生了退意,他想返回江東。北疆軍實力太強,正面對抗屢戰屢敗根本不是對手,還是及早撤回去增強實力,倚仗長江天險和北疆軍長久對峙為上策。

曹操也想撤走,但程昱、郭嘉勸他再等等。洛陽堅固,北疆軍打得越久,損失也就越大,而河北的財賦危機也就越嚴重。等到北疆軍被洛陽拖垮了,我們反攻的機會也就來了。那時北疆軍搖搖欲墜,我們只要輕輕一刀就能把它砍死在地。至于呂布,不過一介蠻夫,雖然他依靠自擅長的騎戰搶了先機,但只要我們找到機會,定能致其于死地,徹底扭轉戰局。曹操遂決心再戰。

四月上,呂布考慮到陳留城的防守更加堅固,命令彭烈率軍退出雍丘。曹操和袁譚在雍丘猶豫了好幾天,確信沒有危險後,這才率軍趕到陳留城。

四月中,玉石、高覽、徐晃領三萬援軍趕到開封,和呂布取得了聯系,准備夾擊叛軍。呂布書告玉石,叛軍兵力眾多,防守嚴密,強行攻擊對己方不利。為了節約糧草,保證兗州郡縣順利春耕,還是盡快逼迫叛軍撤出陳留為好。

玉石同意了呂布的建議,命令三萬大軍布陣于浪湯渠,做出側擊叛軍的態勢,並書告曹操,我大軍已攻克洛陽,袁紹已死,主力很快東進兗州,請孟德兄以社稷為重,盡快改弦易轍重歸朝廷,造福天下蒼生。

北疆援軍突然出現在浪湯渠西岸,讓曹操大吃一驚,他即刻撤守雍丘。

玉石的書信送到了雍丘,曹操將信將疑。袁譚心懸父親的安危,心神大亂。孫賁焦慮不安,連連催促曹操撤兵。曹操說,洛陽的堅固,我們是知道的,李弘厲害,厲害在騎戰無敵,說到攻城拔寨,他未必比得上我們。他能攻克洛陽,而且還是強行攻克,說出來你相信嗎?

孫賁說,你不要指望劉備了。如果李弘現在沒有攻克洛陽,而是暫時停了下來,轉而鞏固洛陽外圍,那事情就更麻煩。他既然派軍隊支援陳留,當然也會派軍隊支援其它地方。現在就算劉備打進了關中,他又能堅持多久?待李弘把劉備打敗了,把我們打敗了,他坐在洛陽城下等著,一直等到洛陽城里的人餓死了,洛陽就是他的了。

郭嘉說,西疆現在亂了,關中並不僅僅只有劉備的威脅,另外河北的財賦也無法支撐李弘成年累月地圍攻洛陽。按你這種辦法,洛陽城里的人還沒有餓死,河北就已經先垮了。不過他同意孫賁的建議,即刻撤軍。北疆軍的援軍已經到了陳留,不管李弘是否攻克洛陽,陳留的仗都沒法打了,還是先撤回睢陽,看看形勢發展再說。

曹操和孫賁都要求撤,袁譚孤掌難鳴,只好一起回到了睢陽。

四月下,河北信使到趕到睢陽。袁譚接到父親的噩耗,悲傷欲絕,痛哭流涕。他匆匆告別曹操和孫賁,急馳穎川邊界哭迎父親的靈柩。

曹操和孫賁急速撤軍。兩人在路上商議,一致決定即刻派人向長安天子和朝廷請罪,先把眼前的危機度過再說。北疆軍打洛陽前前後後花了一年多時間,元氣大傷。如今又有西疆之亂,短期內南下攻打江淮的可能很小,主動請罪議和應該沒問題。

曹操派毛玠北上。孫賁只好先斬後奏了,請老將程普和毛玠一起北上。同時書告孫權,請他再派信使急赴長安。

四月上,八百里快騎把洛陽大捷的消息送到了關中。

櫟陽城一片沸騰,長公主和大臣們興高采烈,喜笑顏開,互相恭賀。

長安城的徐榮接到喜訊後,即刻書告陳倉華雄、馬超、郝昭,書告上邽皇甫酈、龐德、衛峻三人,請他們務必堅守,洛陽援軍很快趕到。

徐榮還給韓翼、楊秋等西涼叛將寫了一封書信,告訴他們天子和大將軍已經攻克洛陽,大軍主力正在日夜兼程奔赴關中,希望他們能以西疆為重,以大漢社稷為重,即刻重返朝廷。徐榮擔保,只要你們改弦易轍,天子和朝廷必定赦免你們的罪責,依舊予以重用。

韓翼、楊秋等西涼人嗤之以鼻,根本不信。如果說李弘在決戰殺死了袁紹,他們信,但如果說李弘指揮大軍攻占了洛陽城,那就是笑談了。

不過此刻韓翼急于殺回金城,而他的背後又有北疆軍虎視眈眈,西涼軍因此被牽制在翼城動彈不了。為了扭轉局面,韓翼派凌孺趕到上邽,和皇甫酈具體商談。

凌孺對皇甫酈說,西疆的現狀你也清楚,當務之急是趕走羌人,但現在長安既沒有軍隊西進,也沒有糧草軍械給我們,而劉備、劉璋卻既有軍隊,又有糧草,還主動和我們聯手攻打羌人,你說我們西涼人如何選擇?是等著羌人在金城、隴西、漢陽等地站穩腳跟,還是乘著羌人立足未穩的時候,再把他們打回去?

皇甫酈是西涼人,龐德也是西涼人,他們很理解韓翼和西涼將領的心情。他們和韓翼一樣,也想盡快擊殺羌人奪回疆土。但現實很無情,朝廷為了攻打洛陽,已經耗盡了一切,急需休養生息,而數十萬大軍連續征戰一年多,也急需休整,短期內,大軍不可能西進平羌。

凌孺的話讓皇甫酈很難回答,如果換作自己,也許會做出和韓翼同樣的選擇。至于西涼人是尊奉長安的天子,還是尊奉襄陽的天子,其實並不重要。對于他們來說,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家,保住這片美麗的疆土。

凌孺說,徐榮將軍在書信中勸我們,讓我們以西疆為重,以大漢社稷為重,我們這麼做,不正是為了西疆,為了大漢社稷嗎?今日的西疆已經淪入羌人鐵蹄之下,我們還有必要,還有時間在這里爭執應該尊奉哪里的天子和朝廷嗎?奪回西疆,戍守疆土,才是重中之重啊。

皇甫酈思索良久,心有所動。他已經明白了韓翼和凌孺話中的意思,但他在長安的力量太小了,要想幫助西涼人迅速擊敗羌人奪回疆土,必須要得到龐德的支持。龐德的背後是大將軍,只有得到大將軍的同意,西疆才有希望。

龐德在皇甫酈和凌孺的逼視下,緩緩點了點頭,“我即刻書告大將軍。”

四月中,韓翼把長安送來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告訴了劉備。

劉備非常吃驚,洛陽這麼早失陷,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而且袁紹死了,襄陽朝廷的支柱倒了,這對襄陽朝廷來說無疑是致命打擊。這消息如果是真的,再打陳倉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劉備和趙昂、劉琰、李俊等人商議。劉琰認為這可能是長安的緩兵之計,目的是想穩住韓翼,以便保住上邽防線,確保關中的安全。他建議不要理睬,繼續攻擊。

趙昂則認為,這個消息是真是假無關大局。目前北疆軍在大散關、陳倉一線部署了重兵,硬打肯定打不過去。大軍無法突破陳倉,那麼從子午道突襲長安的張飛因為得不到糧草輜重的補充,極有可能全軍覆沒。因此,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大人應該及時改變策略,轉而占據西疆,以便對關中保持持續威脅,緩解中原、江淮和荊襄等地的緊張局勢,並迅速促成南北對峙局面的出現,為朝廷恢複實力北伐中原贏得時間。當然了,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大人更應該即刻改變攻擊策略。

李軍也極力勸說劉備以主力北上隴西,不要再在大散關浪費時間了。

劉備接受了趙昂的建議,他一邊派人急告張飛率軍撤回漢中,急速趕到隴南會合大軍主力,一邊讓曹豹、劉琰、李俊率軍繼續佯攻大散關。自己則和趙昂一起率軍急赴隴西戰場。

四月中,八百里快騎把龐德的書信送到了洛陽。

龐德建議在西疆實施驅虎吞狼之計。羌人如一群狼,而劉備和韓翼是兩頭虎。朝廷此刻若任由西疆局勢失控,讓虎狼霸占西疆,則大軍即使占據了河西,對隴西形成了高屋建瓴之勢,也很難以最小代價最快速度平定西疆。如果驅虎吞狼,狼群為虎所噬,剩下就是兩虎相爭之局。

對于西疆人來說,西疆的每一寸土地就像他們的生命一樣珍貴,誰能讓他們守住西疆,守住他們的土地,誰就是他們的朋友,相反,就是仇人。劉備現在能幫助他們,所以是朋友,但劉備是一只外來的老虎,劉備需要西疆給他提供生存的所有東西,因此西疆人容不下他。一旦狼群的威脅解除了,劉備要霸占他們的土地了,矛盾也就來了。

誰能幫助他們趕走劉備?只有我們。我們的實力極其強悍,雖然目前平定西疆有些困難,但我們的力量足夠摧毀劉備和韓翼聯手之力。等到兩虎相爭之時,就是我們出兵西疆之日。

趕走了劉備,朝廷的軍隊進駐西疆,朝廷能幫助西疆人戍守土地,朝廷能幫助西疆人過上穩定的日子,西疆人所需要的,朝廷都能給他們,如此西疆才能穩定。

但要想實現此策,大軍必須從西疆南部完全撤出來,這樣西涼軍才能竭盡全力和劉備攜手攻擊羌人。

這就是韓翼派凌孺趕到上邽說服皇甫酈和龐德的最終目的。但現在長安是都城,關中的安全至關重要,所以無論是朝廷也罷,還是負責戍守關中安全的徐榮也罷,決不會答應軍隊退出西疆,把防線收縮到陳倉、大散關一線。

龐德在書信的最後說,西疆的人口主要集中在漢陽和武都兩郡,其它郡縣的人口最多不過一兩萬人。去年朝廷從西疆的漢陽郡和金城郡撤出了十幾萬人口,所以西疆現在不但人煙稀少,糧草更是奇缺。目前韓翼和劉備要想擊敗羌人,只能依靠漢中和巴蜀的支持,但益州的糧食要想運到西疆,非常困難。也就是說,韓翼和劉備要想奪回隴西、金城兩郡,需要很長時間,兩支軍隊不但要付出驚人代價,益州也將付出驚人的財賦,這對我們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將來益州如果不願意繼續支持劉備,劉備和韓翼打不過羌人,最後的結局可想而知。而羌人在遭受他們的聯手打擊後,損失很大,實力驟減,對我們的威脅也大大降低。這對我們將來西進平叛的好處是不言而喻的。

李弘和張燕、賈詡、田疇、傅干等人商議良久,仔細權衡了利弊,最後決定接受龐德的建議。

李弘以個人名義上奏長公主和朝廷,建議在大軍沒有西進平羌之前,對西疆的攻防策略做出調整。

對西疆的西北部,即河西地區,采取以胡制胡之策,利用鮮卑人和匈奴人的力量,擊敗並趕走羌人,收複和占據河西,對西涼的隴西地區確立高屋建瓴的優勢。

對西疆的西南部,即河湟地區,采取驅虎吞狼之策,利用劉備和韓翼等叛逆的力量,擊敗並趕走羌人,然後利用劉備和韓翼之間的矛盾,挑起兩虎相爭,繼而相機出兵,以最小代價最快速度平定西疆。

為了實現此策,李弘建議朝廷下旨給鎮北大將軍閻柔,請他務必指揮鐵騎大軍收複河西,並督請各邊郡、大漠胡族各部,給河西遠征軍以有利的支援。問時,李弘建議,把駐守上邽的大軍撤到陳倉,以重兵駐防于陳倉、大散關一線,確保關中安全。

李弘又給丞相蔡邕、太尉荀攸、左車騎將軍鮮于輔、右車騎將軍徐榮、中書監陳群等朝中重臣各自寫了一封書信,詳細解釋了調整西疆攻防策略的原因,並請諸位大人慎重考慮,盡快做出決策。

四月下,穎川戰場,陳留戰場捷報頻傳。李弘書告呂布、玉石、顏良、文丑四位將軍,待戰局穩定後速返朝廷。

四月底,徐州毛玠、江東程普匆匆趕到洛陽,向天子請罪。

小天子事先得到了田疇的指導,把說什麼話都記住了,但楊修悄悄把他拉到一邊,“陛下,對待這種反複無常的小人,不要給什麼好臉色。陛下要像打狗一樣狠狠地打他們,狠狠地罵他們,否則一轉背,這些小人就會倒咬你一口。”

小天子高踞上座,撅著個小嘴,一臉的不高興。毛玠剛剛說了兩句話,小天子突然爬起來,沖到他身邊,給了他腦袋就是一腳。小孩子這一腳當然沒什麼力氣,但小天子後邊的話就驚世駭俗了,“你竟敢咬朕的腳?拖出去,打……”

李弘傻了,轉頭瞪著田疇。這是你教的?田疇一臉茫然,不停地拽著下巴上的小胡子。這個辦法也不錯嘛,雖然粗魯了一點。站在一側的楊修則捂著個臉啞聲狂笑。

兩個衛士沖上來,把毛玠拖出門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板子。

小天子昂著個頭,挺著個小肚子,趾高氣揚的晃到了程普面前,慢慢抬起了腳。

程普雙目圓睜,怒氣沖天地瞪著小天子。他從軍征戰二十多年了,這一怒之下,殺氣凜冽,頓時把小天子嚇了一跳。他也顧不上擺姿勢了,掉頭就跑。

小天子跑到案幾後面,心有余悸的望著程普。田疇不失時機地咳嗽了一聲。小天子立即反應過來,抬頭望著殿頂,搖頭晃腦地責斥了一番。一本正經的話從一個六歲小孩的嘴里說出來,的確十分滑稽。殿內的文武大臣忍得很辛苦,個個神情怪異。

毛玠又給拖了進來,奄奄一息。程普受辱不過,氣得渾身發抖。

“滾……”小天子看到程普咬牙切齒,心里也來了氣,“孫權再敢反複,朕殺到江東,砍了他腦袋做虎子(尿壺)。”

大臣們再也忍不住,捧腹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