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杏花天 (89) 既然如此,也只好如此


邊跟他聊天,我一邊在心里反複琢磨:要不要趁這會的時候,把我進宮的事跟他說說呢?雖然難開口,可這事遲早都要說的,說得越早,我越能抓住主動權,免得別人加油添醋,到時候反而不好了。

思慮半晌,我終于艱難地開口道:“那個,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誰知道,就在我開口的當兒,他也在說:“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你先。”

“你先。”我做了一個手勢,然後笑道:“你說的事情肯定比較重要。”

其實我是心里畏怯,怕我進宮而且在六殿下的承恩殿里留了一宿的事說出來他會有想法。能捱一會兒就捱一會兒吧。

結果他也一副很難開口的樣子,低頭思量了好一會兒才說:“桃葉,昨天我回家後,把你的事情跟家里面說了,他們同意我向外發布我會娶你的消息,但是……”

我心里已經有數了。如果這事通過了他家里,那就只可能是一種結果:“他們只准你娶我為妾對不對?”

他艱難地點了點頭。

好吧,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說他會娶我為妾總比說我無名無份跟一個男人鬼混要有面子。其實說實話,一個像我這樣出身的女子,能得王家的七少爺承諾會娶我為妾,在一般人眼里,已經是一種榮耀了。

想到這里我笑道:“這樣就好了,起碼我的名譽保住了,至于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吧。”

只是臨時應急措施而已。等時過境遷。我是不是真的嫁到了王家,誰又會關心呢?這些傳流言地人不過圖個嘴快,說過了,就過去了。

王獻之聽我這樣說,臉色反而凝重了。他帶點遲疑地問:“桃葉,你不生氣嗎?我以為你會很生氣地,因為,我以前也提過要娶你做妾的事,那時候,你很不屑。”

我笑著回道:“此一時彼一時。上次是你打賭贏我。娶妾之說如同兒戲,我怎麼會接受呢?這次是你想幫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何況又不是真的,不過是一時的權宜之計。”

他輕輕重複著我的話:“權宜之計?”

我點頭,不是權宜之計,難道你還真指望……

算了。爭論這個沒有意義。現在還有一個問題是:“這個決定,你跟你的兒表姐說了沒有?”

他不解地問:“你為什麼特意把她提出來?我倆的事。為什麼要跟她說?你不是又聽到了什麼謠言,說我跟她……”

“不是謠言,是你二嫂謝大才女親口對我說的。”

他搖頭歎息道:“女人就是女人,即使是什麼大才女,也還是一樣地碎嘴碎舌。你放心。那都是她們瞎胡猜的。她們整天沒事就拿我打趣,說多了,就像是真的一樣了。其實根本就不是那麼這回事。姐只是我地表姐。僅此而已。”

這下我納悶了,明明謝道蘊上次說得那麼肯定,怎麼看都不像是“瞎胡猜”。我由不得問他:“你對道茂小姐,真的沒……那個意思嗎?”


“沒,我只對你有那意思。”和這句話同時送給我的,是一朵瞬間綻放的迷人笑容。

我低下頭,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這是他最明確地一次表白了,可是即使如此,那又如何?他年紀還這麼小,又出生在那樣的家庭,他的婚姻大事,根本就還不是能由他自己說了算地。

他很敏感地注意到了我的情緒變化,關切地問:“你怎麼啦?”

我勉強笑道:“我突然想到了兩個人,有他們在,我們地事,只怕沒那麼順利。”

六殿下現在忙于操辦母妃的喪事,忙于討好皇後、爭奪太子寶座,可能還沒那個閑心來關注我這個民間丫頭。但九公主就不一樣了。母妃死了,哥哥粉忙,她更是寂寞了,更需要找一份溫暖一分安慰。

而且,一旦她哥哥登上了太子寶座,她就是大晉最尊貴,最有權勢的公主了,到那時,她要哪個男人做駙馬,就連皇後都不好再攔阻的。因為,一旦六殿下當上了太子,皇後將來還要指靠他了,自然會一心籠絡。犧牲一個外甥去巴結他唯一的親妹妹,有什麼不可以地呢?

我把這些跟王獻之一說,他立即接口道:“所以我剛剛對外宣布我們就快要成親了啊。”

我眼睛一咪:“你不會,真地,打算,娶……娶我為妾吧?”

怎麼這事聽起來越來越不像是放煙幕彈,倒像是真有其事了?

他的表情有點窘,但終于還是鼓起勇氣說:“我本來就是打算真的娶你呀,而且越快越好。在九公主他們還在為母喪忙碌,無暇顧及其他地時候,

著把這事辦了。等她知道的時候,你已經嫁給我了,樣?”

“她還可以命令你休了我。”

王獻之冷笑:“那是不可能的!大晉也沒有那樣的律法,凡事,都要講個先來後到吧。”

“可我畢竟只是你的妾。”

“照樣是明媒正娶。你放心,我不會委屈你的,一切的禮儀都會跟正式娶親一樣,只是我的下人會喊你二夫人。你就先將就一下,反正我向你保證,絕不再娶大夫人了,你會是我的唯一。”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事,怎麼說他都是為了我好。目前的情形下,好像也只能這麼做。可是,為什麼我還是覺得好別扭、好難過?

見我神色不對,他歉疚地說:“我很抱歉,我知道這樣是委屈你了。你先忍耐一下,等我年紀再大一點,謀個一官半職,到時候……”

“你不是對官場那套不感興趣的嗎?”我記起了上次老魚先生讓我們寫“權”的事。

他苦笑道:“我現在還是不感興趣啊,可是我發現,如果沒有這頂帽子,我這一輩子就只能畏首畏腳地在長輩的余蔭還有他們的干涉下過日子,凡事都不能隨順自己的心意。甚至連迎娶心愛的女孩,都做不了自己的主,這有多悲哀!”

“可是你明明就志不在此啊。”勉強自己去做一樣根本就不喜歡的事,會很痛苦的。

“跟不能自由自在地和你在一起相比,這又不算什麼了,兩害相權,取其輕。”

我無言了。半晌才輕輕地問:“你真的要娶我做你的二姨太嗎?”


他臉一紅:“是二夫人。”

我聳了聳肩。還不是一回事,換湯不換藥,再喊夫人,也還是小妾。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的臉色,低聲說:“可是目前,我只能做到這麼多了,相信我,我也想娶你為妻的。”

我抬起頭沖他一笑:“我相信你!”

他說得對。他才十六歲,又生長在那樣的大家庭里,上頭長輩眾多,一層層壓下來,哪輪得到他做主?他家里肯讓他風風光光地娶我為妾,已經很不容易了。

我問他:“娶妾還明媒正娶,還風風光光辦喜事,肯定也是你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吧?”

“嗯”,他點頭。

我就知道!像他這樣的人家,家里那些長輩男人,一年不納也要納幾個小妾,個個都辦起喜事來,那還不忙死了?多半派個小轎子抬進來就完事了。

不過,我們似乎都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才女榜上應該是未婚姑娘吧,如果身份變成已婚的話,恐怕就不能參選了。”

“啊?”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皮,“我居然忘了這點。”

“所以,剛才所有的安排都要推翻,你暫時還不能娶我,我也不能嫁你。這事,只能等才女選拔賽過了後再說。”

他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一臉失落地說:“怎麼你好像很開心的樣子?你……其實根本不願意嫁給我,是嗎?”

“當然不是!”我已經站了起來,“我只是想善始善終,好好地完成這場比賽。”

與其嫁做人妾,還不如好好比賽,打響名頭,然後想辦法在宮里謀個女官的職務。這樣,也不枉父親送我讀了那麼多年私塾,也不枉我來這人世一趟。

最重要的是,我要的海闊天空,跟在一個層層長輩壓制的大家庭里做妾,根本是背道而馳的。

我不想把自己的人生埋沒在一堆女人為一個男人沒完沒了地爭風吃醋里,哪怕他是我愛的男人。

走出酒店之前,他想起來問我:“你剛剛不是還有話要對我說的呢?”

“沒有了。”我回眸一笑,“我們去戴家茶館聽琴吧。”

這下輪到他訝異地問:“你確定我們這會兒要去聽琴?”

“嗯”,這會兒我不想去書塾,不想做事,我只想靜靜地坐著,在琴聲幽幽中,祭奠我注定不能如願的愛情。

至于在六殿下宮里留宿那件事,他再要怎麼想我已經無所謂了。若因此而疏遠了我,那我也就,平靜地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