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相思引 (117)宮里的官,溝里的草


章殿其實是一個建築群,除了正中央的皇後寢宮外,有四處偏殿。我們的司籍部在後殿,所以,我們現在等于是往前走。

走到皇後寢宮鳳儀宮前,門前站立的執勤太監告訴我們:“娘娘這會兒正在用早膳呢。”

我以為我們要等一會兒了,侯尚儀卻徑直領著我們往左殿走。左殿入口處,掛的牌匾赫然是:大快朵頤。

還真直接呢。我的緊張心情不由得放松了下來,連嘴角都咧開了。

這含章殿的各處牌匾,除了總殿名“含章”和正宮名“鳳儀”比較正規外,其他的,好像都是信手拈來、隨心所至。也正因為如此,頗得意趣,讓人看了忍俊不禁。

如果這些牌匾就是皇後娘娘自己題的,那皇後倒也是個有意思的人。

就如這“大快朵頤”,再沒食欲的人,看到這幾個字都會心情大好,重新喚起對食物的美好感覺。

再如我們的後殿,殿名題為:蟬唱鶯喧。一點也不官方,不嚴格,倒是很私人,很隨意,形象地描繪出了殿內女官們來來往往、忙碌喧騰的景象

“大快朵頤”的門口站立的太監見我們走近,很親熱地打招呼說:“侯大人來了,喲,今天還帶來了一位小美人,這是誰呀?”

想不到侯尚儀這麼嚴厲的人,出了公事房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不惟不再冷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粉面含春,笑臉迎人。她對“外人”態度。跟對我這個“內人”是完全不同。

這不。她笑容可掬地對那個太監說:“想不到小李子也對美人兒感興趣啊,只可惜……空有翻云心,沒有覆雨手啊。”

說著說著還往那可憐人某個空空如也的地方捉狹地瞟了幾眼。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這還是剛剛那個嚴厲如老處女,板著臉教訓我一早上的侯尚儀嗎?

小李子地臉綠了綠,“呸”了一聲道:“當著下屬地面也不知道放尊重點。我們皇後娘娘這麼英明的主子,怎麼挑了你這麼個妖精投胎的女人當司籍部的主管啊。唉,只是可憐了那些聖賢書哦,天天被你摸來摸去。”

“被我摸來摸去,總比被你摸來摸去強吧?”侯尚儀一點也不示弱,乜斜著眼睛打量著對方。眼光似乎又往那個窮山惡水的地方瞟了過去。

“我才懶得摸那些呢,我只想摸你……咱家別的沒有,手還是有的。”說話間,手還做了一個抓捏的動作。

我尷尬地站在一邊,想笑又不敢笑。誰來告訴我這是什麼情形啊?皇後正在里面用膳,餐廳門口。太監和女官卻肆無忌憚地打情罵俏?

最讓我震驚的還是,那個口口聲聲要我小心謹慎。勿多動勿多言的侯尚儀,正經嚴厲得讓人生畏地侯尚儀,居然在大眾廣庭之中和一個太監調起情來了!任我再揉眼睛,再掏耳朵,也難以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實。


“你們這兩個攪家精。每天早上一見面就吵架。來的還盡是葷段子。哀家每天都在你們的吵鬧聲中進食。我告訴你們,要是哀家哪天不小心喝稀飯的時候笑得嗆到了,就把你們倆統統拖出去問斬!”

會這樣說話的。自然就是皇後娘娘了。我們趕緊走了進去,皇後正拿起跪在地下地宮女捧上的小毛巾擦嘴呢。

小李子搶在皇後自己扔毛巾之前趕到皇後身邊,小心翼翼地接過毛巾丟在托盤里,然後輕輕順著皇後地背說:“娘娘剛才沒有真的嗆到吧?要是奴才說話讓娘娘笑得嗆到了,娘娘不用發話,奴才自己爬到天牢里去。”

“沒有嗆到啦。”一個銀鈴般的嗓音代皇後回道,那是坐在餐桌另一頭的一個女孩,“娘娘一邊吃,一邊笑,心里一高興,多吃幾個灌湯包子。”

小李子眉開眼笑地說:“娘娘能開胃多吃點,也不枉奴才和那個妖精廢話了。”

侯尚儀立刻一眼瞪過去:“這也正是下官要說的,能讓皇後娘娘開胃多吃點,也不枉下官和那個人妖廢話了。”

“哼!”

“嗤!”

“好啦好啦。”皇後娘娘又笑了起來,“你們鬧也鬧夠了,現在該說正事了。潔若,你把今天地活動安排給我念一遍。”

“是,娘娘。”侯尚儀忙捧起手里地笏板,一條條念了起來。

原來侯尚儀閨名潔若,而她和這個叫小李子的太監調情吵嘴,不過是為了要給正在用膳的皇後娘娘“開胃”!

聽皇後地口氣,他們好像每天早上都要上演這麼一出,以便讓尊貴的皇後娘娘在每一天開始的時候就有個好胃口、好心情。

原來太陽底下才是最黑暗的地方。在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人手底下做事,不管多大的官,都只能淪為沒有尊嚴的奴才。

我心里湧起了一股悲涼的感覺,對侯尚儀的不滿也在無形中消失了。

要在宮里生存,果然大不易。侯尚儀一個堂堂的六品官,論姿色,也是遠勝過皇後的大美人。而她既然能當上司籍部的主管,想必才學也十分了得。這樣的人,為了在宮里討生活,竟然要一大早跟個太監打情罵俏,裝瘋賣傻。

在宮里做事收入是比別的地方高,可是這個飯碗,端起來好沉重。

難怪侯尚儀在公事房里從一進門就沒個好臉色的。外面這樣隱忍了,回到自己的那三分自留地,還能不讓人家出出氣?對我這個菜鳥新人,多吼幾聲,多耍點威風,也就情有可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