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我堅持我的風格,我活在我的世界 第一百四十一章 隆重的冠禮

艾略特在長詩《荒原》里寫道:

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

荒地上長著丁香,

把回憶和欲望摻和在一起,

又讓春雨催促那些遲鈍的根芽。

同樣是四月,在嬴政的眼中,卻是一番完全不同的觀感。嬴政九年的四月,對嬴政來說,是無法忘懷的一個月份,是混雜著快意與憤怒的一個月份,是書寫下光榮與恥辱的一個月份。

這一月,嬴政離開都城咸陽,抵達雍城,駐駕于蘄年宮。嬴政此行雍城,專為行冠禮而來。雍城,乃是秦國以前的都城。在一百十二年之前,即公元前350年,秦國始遷都于咸陽,嬴氏宗廟卻一直留在了雍城。冠禮,必須在宗廟中舉行,稟告祖宗。嬴政要行冠禮,便非來雍城不可。

孟子曰:人之異于禽獸者幾希。按儒家的理論,人之所以區別于禽獸,人之所以為人者,禮義也。而在我們這個素有禮儀之邦之稱的國度里,時至今日,許多古代禮儀已經不複存在,冠禮便是其中之一。而在古代,在眾多的禮儀中,冠禮卻有著它特殊而重要的位置。

禮記云:冠者,禮之始也,嘉事之重者也。是故古者聖王重冠。對男子而言,行過了冠禮,才能算是正式成人,從男孩變成了男人,開始享受成人的權利,同時承擔成人的義務。別人也將以成人的標准來要求和考量他,責其為人子、為人弟、為人臣、為人少者之禮。

婚禮可能不止一回,但是長大卻只有一次,冠禮也只有一次,自然需要慎重對待。冠禮在細節上有著嚴格的規定。地點呢,必須在自家的祖廟之內。時間呢,當然不會像今天那樣子,專挑帶6或8的日子,敷衍了事,沒有水准,而是要事先進行占卦(譬如蓍草莖占筮),經過複雜而嚴謹的程序,找到那必然而唯一的解,最終擇定吉日。冠禮上,除了加冠者之外,還有一個重要角色——賓,即儀式主持和見證人,這人也不能隨便找來,同樣需要通過占卦的方式決定。

離嬴政的繼位大典已過去了九年,秦國終于迎來了又一個大型的盛典。對嬴政這種級別的人來說,一場冠禮下來,成本和花費自然小不了。嬴政又怎會心疼花錢呢!這場冠禮,代表著他的形象,代表著秦國的形象,自然是越輝煌越隆重越好。如果發生在今天,相信這場儀式一定會向秦國、六國、乃至全世界進行現場直播,讓人們都能一睹為快。不過在當時,能親眼目睹此一盛典的人,卻只有數百人。獲邀出席觀禮的,無不是秦國的權貴。

己酉日,既定的吉日,天公作美,無風無雨。冠禮的賓也已確定,由德高望重的禦史大夫隗狀出任。

數百觀禮者聚集一堂,卻出奇地安靜。無人敢在嬴氏宗廟這麼莊嚴的地方喧嘩造次,他們緊張而興奮地期待著即將出現的曆史性場景,多年以後,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將成為他們或緬懷或吹噓的談資。

而在所有的觀禮者中,再沒有人能比趙姬的心情更加複雜。出于我們都已知道的原因,她本不想來的,但是嬴政的冠禮,她身為母親卻又無法推卸,必須出席。

親眼看著兒子長大成人,哪個母親能不激動和感傷呢?就如同今天許多母親,會在兒子的畢業典禮或婚禮之上,忍不住流下幸福的淚水。可趙姬這個母親,卻一點也不幸福。沒錯,嬴政是她的兒子,他身子里有她的血,他終于成人了,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趙姬心潮起伏,如坐針氈。面對觀禮者對她的祝賀,也只是強顏應付。趙姬和嬴政一樣,五天前就到了雍城,嫪毐和兩個兒子則還留在咸陽。昨夜,嬴政派人給她送來一份禮物。女人嘛,收到禮物總是開心的。可趙姬打開一看,卻嚇得昏死過去。嬴政給她送來的居然是兩件童裝,而且尺寸和兩個兒子的身形十分吻合。不問可知,她的秘密已經被嬴政發現。趙姬大懼,想派人將此消息傳遞給留守在咸陽的嫪毐,卻發現她已經遭到了軟禁,失去了人身自由。因此,在她的感覺里,她與其說是以嬴政母親的身份出席這場冠禮,不如說是以嫪毐的人質的身份出席這場冠禮。

多年以來,她第一次感到畏懼,感到權力失去之輕易,感到肉體的卑微,歡愛之飄渺。昨天之前,她還是無所不能的太後,一夜之間,她便成了階下之囚,毫無反抗能力。逃?她終究只是一個婦道人家,也只有兩條胳膊兩條腿,又能逃到哪里去?嫪毐和兩個兒子,不知道現在怎樣了,他們是否都還平安?

正焦慮不安之時,趙姬抬頭一看,發覺隗狀向她走來,心里不禁一陣發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