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曆史繞輪轉,落葉隨風飄 第二百二十六章

李斯作為《初見秦》的第一個讀者,看完只是搖頭歎息。韓非水平應該不止如此吧?就憑這封書信,想要改變嬴政的決定,恐怕夠戧。況且,就算過了嬴政這關,還有姚賈那關,怕是難得過去。

盡管對韓非之書不甚滿意,李斯還是決定尊重作者,不改一字,將書原貌呈現給了嬴政。嬴政略讀一遍,沒有立即發表評論,而是將書付與姚賈,先征求姚賈的意見。

姚賈一目十行,迅速看罷,然後將書拋于案頭,冷笑不語。

嬴政驚訝道,這就看完了?

姚賈道,通篇皆是老生常談,了無新意。一掃即知,何必細細品讀?

嬴政道,既如此,卿試論之。

姚賈雖然只是快速掃了幾眼,卻已經抓准了《初見秦》一書的要害,于是加以批評,先後來了三個質問:

韓非引經據典,談古論今,只為證明一件事——秦國之所以還沒有稱霸于天下,全怪秦國的謀臣不盡其忠。言外之意,是說他韓非可以為秦盡忠了?

當年,秦與荊人為和、與魏氏為和、與趙氏為和,並非不願一舉滅亡之,而是勢在不能。六國尚強,秦力有未逮,形勢不允許。韓非號稱才高當世,不應不知此節。當年謀臣,皆已作古,而韓非厚誣諸公于地下,意在何為?

再說韓非自以為高于別人的地方,是自詡可以讓吾秦“一舉而霸王之名可成,四鄰諸侯可朝也”。然而,我大秦的目標難道僅僅是這樣嗎?

姚賈停頓片刻,留給嬴政一點思考時間,然後,姚賈對自己的三個質問逐一作了回答:

韓非為韓之公子,一意存韓,以秦為敵,其先後三策,皆是明證。何以數日之間,韓非的態度轉變竟會如此之大,願意開始為秦國盡忠了呢?改口如此輕易,不免讓人生疑。以臣之見,乃是韓非入獄之後,自知必死,他一死則韓國必亡。是以才不惜出此苟且之策,詐稱願為我秦盡忠,先求活命,然後再相機而行,徐為韓國謀利。願吾王明察。

韓非厚誣諸公于地下,意在借古諷今,矛頭直指如今朝中的用事大臣。此乃挑撥是非、無風起浪,意在使我君臣猜忌,上下異心。願吾王明察。

至于我大秦的目標,絕非“一舉而霸王之名可成,四鄰諸侯可朝也”。這句話,放在十年前說,也許還勉強合適,可在今天還說這樣的話,就不免見識短淺、招人恥笑了。臣主外交,于天下大勢深有所知。今日之世,非商周之世,也非春秋之世,而是戰國之世。這個時代,是一個winnertakeall的時代。七雄紛爭,最終只能有一國獨存。而獨存之國,必我秦也。大王不是要成為霸主,而是要成為君臨天下的天子。秦國也不是要稱霸天下,而是要一統天下!

姚賈之批駁,情緒激昂,聲如金石。嬴政大悅,稱善不已,又道,韓非書末有云,願望見寡人,當面陳詞,言所以破天下之從,舉趙、亡韓,臣荊、魏,親齊、燕,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鄰諸侯之道。寡人欲見之,且聽他有何說辭。

如果讓韓非見到嬴政,保不准嬴政一念之仁,放韓非死里逃生。姚賈可不想冒這個險,于是道,韓非在書的最後,的確言而不盡,故做懸念,激人好奇。然而,如此套路,只是游說之士的慣用伎倆,不值一哂。再則言之,韓非留下的懸念,根本就不能成其為懸念。韓非對天下的認識,還是停留在春秋五霸的時代,不悟四海歸一、定于一尊乃是大勢所趨,非人力所可阻擋。韓非不能知天下之勢,何以獻取天下之策?縱能蒙大王召見,其言又何足可聽?

姚賈這一番話,破滅了韓非最後的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