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後遺症

剛才目睹的一切在艾莉莎心裡造成不小的震撼。所以雖然她眼睛看著電視的愛情喜劇片卻一點也笑不出,面對著一桌美味的食物也顯得興趣缺缺,食不知味地小口小口慢慢咀嚼。強迫制止大腦去回憶那些殘忍片段,卻無法克制全身不停地微微顫抖。
她受到那麼大的傷害,我怎能事不關己的待在家裡都不去看她...,突然湧出一股強烈的愧疚感讓她想探視賴朝香。艾莉莎像是不經意地脫口而出的說:
「明天一早去看看她吧。」
這話來得突然又帶震撼性,讓他們都吃了一驚,呆愣地朝著她看了一會兒。沐風率先點頭開口:
「是該去看看她。」
再著,牧傑也跟著點頭,說:「嗯,那我們就一起去吧。」畢竟她的失蹤─他脫不了責任。
他們都要去,曉藍也只好跟著去。她不太想去的,一邊嘴角往下撇,嘆了口氣。
這晚,沐風安排艾莉莎和曉藍睡在主臥室,也就是媽媽和叔叔的房間,他和牧傑則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半夜沐風進來巡視了艾莉莎一次,牧傑也巡視了一次,恰巧都被曉藍醒來發現到。
她佯裝熟睡中,聽其腳步聲往她的另一邊走去,接著腳步聲停止,過了約莫兩分鐘,其腳步聲開始往回走去客廳,她稍瞇起眼偷看了一下,看到沐風帥氣修長的背影。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又聽到腳步聲走進房間了。那腳步聲還是跟之前一樣只往她另一邊走去,然後停止了...,最後也開始往回走,不過,在曉藍瞇眼偷看發現是哥哥牧傑時,她突然覺得很火大,抓起自己頭後面的枕頭就朝他的後腦勺用力地丟去。
「唉約!」牧傑低聲驚叫了一聲。
撫著頭轉過身一看,一個套著和被子同花色的枕頭掉落在地上,和這個一模一樣的枕頭還好好的壓在艾莉莎的頭後面,如此,兇手呼之欲出,牧傑瞇起雙眼看另一側...他妹妹若無其事地翻身呼呼大睡。
坐在牧傑開的豐田yaris的車裡,由於大家的心情莫名地很混亂,遂都變得沉默寡言。秋天的晨光被烏雲遮蔽天際顯得一片灰濛濛,路旁的樹木毫無朝氣的隨風灑落一地枯黃的殘葉,街上的人們沒有元氣而緩慢地擺動著四肢,感覺很沉悶。
艾莉莎此時心中泛起陣陣不安的漣漪,被賴媽媽婉拒了還要去看好嗎?她會願意讓我們去探視嗎?見了面要說什麼安慰她的話?她會有什麼激動的情緒反應呢?尤其是她現在應該還為了前男友的事不諒解我...
是自己的愚蠢過失,就算被罵被趕也毫無怨言,但願她能心平氣和地給個解釋的機會。
車子暫停在附近,四人來到了賴朝香的家門口,發現艾莉莎的導師已經面色凝重地等在那兒,同時也發現四周變得很安靜,沒有小孩的嬉鬧聲,沒有左鄰右舍三姑六婆的閒聊聲,甚至連鳥兒蟲鳴聲都聽不到了。有生命的都靜止了。
在導師勉強地擠出一點笑容點個頭時,來開門的是一位和導師年紀差不多的男子,他臉上毫無光采垂頭喪氣的看著他們,在導師表明自己身分時也一聲不吭,只是用手示意「進去吧」。
客廳的窗簾是拉上的因此很陰暗,有人在喃喃自語,最後走進的那位男子在他們身後打開了燈光,這才發現賴媽媽癱坐在靠走廊牆的單人沙發上,有如失了神的,口中唸咒似的不斷地重複:
「唵咈咶啒魯摩訶般囉很那冔...」
他們完全不知所措。
男子無聲地帶領他們走進走廊最裡邊的一間小房間門口,然後顫抖地伸手...
他彷彿打開了通往地獄的門。
如同野獸般的聲音開始嚎叫,同時像被什麼東西附身的扭曲面容倏地映入眼簾,瞬間奪走了他們所有的感情和情緒。他們全都不約而同地倒抽了一口氣。
無窗的小房間好像是一間儲藏室,壁上亮著一盞小日光燈,裡面有張單人床,床上有著凌亂的被子,她半坐半躺著被警用手銬銬在那張床的床頭豎立的鐵條上,空氣裡充斥著惡臭酸味和腐敗味。
他們膽顫心驚地瞪大眼。她對他們齜牙裂嘴的,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咆吼。

導師的表情震驚到整個呆掉,呆呆地張著嘴巴。
根本無法直視賴朝香的臉,現在的她已經成了他們完全不認識的人了。
「賤貨!你們做了什麼我都知道,狐狸精、狐狸精──!」
與其說她是說話,還不如說是慘叫,賴朝香瞪大神色瘋狂的眼睛。
太過害怕的緣故,大家都噤若寒蟬。
只稍作停留,男子一邊不停地流淚,一邊揮手向他們示意「出去吧」。
他們無意識的移動著雙腳,精神恍惚般的退出了賴家。第一次離地獄這麼近!無法理解究竟是什麼東西支配了她的靈魂,他們所在的這個世界果然正在脫序崩壞中,難道是世界末日的徵兆?
「那是什麼東西?...是屬於我們人類世界的嗎?怎會有這種事?」牧傑仰望天,喃喃說。
沐風沉默,他的神情似乎正在沉思。
艾莉莎做不出任何反應,無法動彈,想哭了,然而不知為何卻哭不出來。
原本只屬於兩人的彩色假期為什麼無端被捲入了恐怖的黑色災難?
所以,曉藍哭了。
他們以為她是因為賴朝香的遭遇而感到悲傷。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渾渾噩噩。他們受到強烈的震撼,對任何事物全都失去了興趣,生命變得沒有了活力,熱情已全然消散無蹤,開始變得神經緊張。
艾莉莎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有空她就念書,每天專注於學業上,寫功課、預習複習課業等等。她沒有心思交朋友,很少主動跟人說話,而且討厭引人注意,只想躲在人群的陰影裡。
導師一連請了好幾天病假,再出現時是一臉病容,完全沒有往日的神采,話也變少了。
某個早上的早自習時間,教室裡鬧哄哄,聽說有轉學生要進來。
同學們的雀躍心情,教室裡的吵吵鬧鬧,一點也沒有渲染到艾莉莎的冷淡心情。
很多同學擁到窗邊探頭,看到高大魁梧的男轉學生伶著書包跟在老師後面。
男轉學生環顧班上同學,所有的視線全都集中在他身上,他等老師安排座位後便走下講台。
「新同學對學校對同學都還很陌生,為了幫助他能早點適應,我想就由...艾莉莎同學來當他的導遊,希望你們相處愉快。」導師說著,對她投以意味深長的眼神。
艾莉莎感到頭暈目眩,膝蓋發軟,一臉「為什麼會是我?」
「老師偏心喔。」一個女同學簡短而尖銳地說。
「轉學生超lucky(幸運)。加油加油!」一個男同學說,聲音中帶著輕浮的笑意。

轉學生沒做反應,對眼前吵雜嘻笑的同學們視若無睹一般,像是聽不見他們七嘴八舌的談論聲。
在當天下午時,艾莉莎從抽屜裡拿出下一堂課要上的課本時,一張放在課本上的紙條掉了下來,那是一張對摺的紙,她打開一看,是用黑色原子筆寫的,字跡像是男孩子的。
「我知道妳做了什麼。」
艾莉莎陷入了恐慌,隨即無意識地捏緊紙條塞進口袋,她不知道寫紙條的是誰,不知道他所謂的「知道」是指什麼,不知道這個人有何意圖,難道是她犯了禁忌!莫非要懲罰她!
不知道是不是心裡的作用,艾莉莎走到哪裡都覺得有人在偷窺她,帶著慾望的視線。
在放學時,艾莉莎變得特別小心,有人走在她身後走了幾分鐘,她便開始懷疑該不會就是放紙條的人。懷疑之後就逃也似的衝回家,她因為恐懼而回頭看了好幾次,不過身後似乎沒有任何人的身影,這天平安無事地進了家門,鬆了一口氣。
艾莉莎從收到紙條起開始窺視窗戶外面的情況。至此她變得多疑多慮一副憂心忡忡。
她沒有朋友可以商量,和父親之間的對話不多,印象中都只是關心她的課業會隨口問個幾句,介於關係更是冷淡的阿姨之間─她也不能找沐風幫忙,她甚至沒有考慮找牧傑。
隔天早上,艾莉莎帶領著轉學生到下一堂課要上的電腦教室途中,聽到同學間的對話:
「這本『獵殺女巫』我看完了,你要看嗎?」
「是怎樣的故事,先說一下?」
「故事發生在歐洲的中世紀,...看得見鬼又能跟靈界溝通,他們就稱之為『女巫』,在那時候進行了大規模的屠殺女巫行動,在古代都會被處以上吊或者活活燒死、煮死,不知道到了現代的今日,會如何處置...槍斃或者是電刑、注射毒液...總之也是死刑,...很恐怖。」
頓時,艾莉莎冷汗流滿全身,同時視野猛然變暗,眼前什麼都看不見,劇烈的絕望充滿全身,當場蹲了下來。
她不是女巫,到死都不會承認,她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人、動物的事,除了那件無心之過。
連對植物她都小心呵護。應該說不論有生命或沒有生命的東西,她都尊重並愛惜。
就只是因為看得見,可以跟靈界溝通,便要將她處以極刑...
若如吃了毒蘋果的白雪公主一樣死了看起來像是睡著了,那她可能願意選擇結束被詛咒的人生。可是,不論是絞刑、火刑、槍斃...的死亡都是充滿極度恐怖與毀滅性的傷害。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從小父不疼母不愛,還要在表姑媽家受盡欺凌...。她有好多怨言。
艾莉莎嘴唇顫抖著,四肢發軟,做了好幾次深呼吸。
有同學走近想扶起她,然後她感到自己的腳瞬間懸空...
在所有同學們的注目之中,她被轉學生抱著穿過半個操場,抱進了保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