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六章 奪嫡,商女,南下

通州位于京杭大運河的終點,設立了很多碼頭.而距離聞道書院較近的一處碼頭處停泊著一艘兩層的中等樓船,約二十米左右,甲板上正在慢慢的下客.

一名中年文士負手看著聞道書院的眾人,感慨的輕歎,"十幾年的教書育人,方才有如今的局面啊!"

張安博入京為左都禦史,這標志著聞道書院的體系,正式進入朝堂,成為朝堂博弈中,不可忽視的一支力量.

遙想當年,太子黨是何其的強大?他也是有組織的,只是如今孤身一人.前太子甯溥的一子一女,被天子安排在山東膠東.終身不得出膠東地界.

這時,一名老仆過來,"老爺,可以下船了."身後,幾名健仆挑著幾箱子行李.

尹言歎一口氣,"走吧!"踩著木板,當先下船.

他認可原大學士何朔的政治理想:文官治國.但,他的想法與何朔不同.想要限制皇權,不能向明朝文官那樣,依靠祖制,禮法.

而是要親近,教導天子,認可,授權文官治國.成就君臣佳話.他本來已經接近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他為前太子師.前太子性情溫雅,容人納諫,有明君之姿.

但,卻因為甄家販運私鹽利潤去向不明,引起天子猜忌,被迫起兵自保.為天子所殺.

上午的陽光,落在尹言一行人的身上.人影在地,漸漸遠去.

尹言,曾經的翰林詞臣,官任詹事府右諭德,負責教導太子學問.雍治十三年春,乙卯科科舉舞弊案爆發,賈環脫身,太子一系大敗.尹言主動出京為太子收羅天下人才,任湖廣黃州府知府.

雍治十六年夏,尹言因治理地方有功,升禮部郎中(正五品),重返京師.因為,他看到了實現他的政治抱負的機會.

他與東閣大學士宋溥交好.入京,只是看他個人的意願.





于周朝而言,官員離開原職,履新新職位,都有一套固定的流程.而尹言的正五品禮部郎中,自然比張安博正二品的左都禦史要容易.九卿履職,還要面聖.

禮部尚書方望,三月底春深時,修書大功告成,被天子賜封太保還鄉.禮部尚書由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學士曾縉接任.兵部右侍郎蕭學士蕭丕,任翰林院掌院學士.

四月十五日,已經履職,和朱侍郎等同僚吃過酒的尹言在散衙後,並沒有返回他在小時雍坊中租賃的三進小院,而是坐馬車到外城東的澹云軒中.

時值初夏,坐落在南湖湖畔的澹云軒,臨湖而建,樓台水榭,無不精美異常.

"難怪為京城最好的會館啊!"尹言一身錦袍,白面長須.他今年四十二歲,中老年帥哥,身上有著很濃的文士氣息,令人一眼就心生好感,親和力很強.

尹言背負著雙手,在臨湖的小廳中,透窗看著湖中的景色.正所謂: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夏季時節,日頭很長,此時,夕陽還在.澹云軒中精美的樓閣,隱在茂密的樹林,假山中.

小廳中焚著香,驅蚊,味道淡淡的,很好聞.門簾外,幾名教坊司的清倌人正用琵琶,古琴彈奏京中的時令詞曲,臨江仙-送開之兄歸黃州:

鍾鼎山林都是夢,人間寵辱休驚.只消閑處過平生:酒杯秋吸露,詩句夜裁冰.記取真理風雨夜,報社燈火多情.問誰千里伴君行,曉山眉樣翠,秋水鏡般明.

這首賈環寫給蕭夢禎的送別詞,已經傳遍大江南北.尹言在黃州亦見到返鄉的蕭夢禎.

唉…

權力場上便是如此的殘酷.正所謂:雁來雁去空塞北,花開花落自江南.這京師風華,有幾個人能站在絕巔,欣賞?

尹言正感傷時,身後傳來一聲長歎,"蕭開之可惜了.未知太守來時,開之兄在黃州如何?"

尹言回頭,就見韓秀才不知道何時,已經站在門口,微笑著伸手示意,道:"子恒來了.請入座."

韓謹穿著一件嶄新的水藍色長衫,一張英俊的國字臉,三十二歲,曆經各種磨難,挫折之後,身上有著瀟灑不羈,凌厲的氣度.躬身行禮,"學生見過太守."

按理說,官場上的稱呼,是只稱呼高的職位.正五品的禮部郎中,比正四品的黃州知府,當然是算更高的職位.京官貴重.

而韓秀才稱尹言太守,表示他還記著尹言在黃州府款待,贈銀送他上京的舊事.刻意拉近兩人間的距離.

尹言笑一笑,道:"開之在黃州醉心文學.將來必有成就."再伸手邀請韓謹落座,吩咐外頭候著的丫鬟上酒菜,然後舉杯道:"這一杯,我敬子恒,不曾想子恒在京中開創如此局面啊!"

當日,他主動外出,意欲為太子招收天下人才.招攬到韓謹,蕭夢禎.志向相同:擇明主而佐之.然而,沒有等到雍治十四年的春闈,太子就被廢.

韓謹到京中,成為楚王的謀主.際遇非凡啊.而他,看中的其實是,楊皇後的兒子,時年2歲多的楊皇子.所以,從黃州來到京中.小皇子還沒到讀書的時候,但,他要提前和楊皇後建立關系.這需要花費時間.

韓謹笑著一口飲了,"謝太守."推杯換盞間,言語中隱約透露出招攬的意思.他在黃州住了幾個月,深知尹言的政治水平,非常高,有帝師的水准,如唐朝李泌,"

太守,你別看楚王現在的局面似乎不錯,實則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滿盤皆輸.宮中,朝中晉王虎視眈眈.而京中,賈子玉對楚王成見頗深.不久前,才把楚王的錢袋子給廢掉.楚王身邊急需智謀之士贊畫."

就他所知,尹言心中對賈環頗有些不滿.畢竟,前太子之所以敗亡,究其原因,還是在于賈環,沙勝抄了鄭鹽商的家,把賬本上繳朝廷,暴露了甄家販運私鹽之事.

尹言微微一笑,"呵呵,子恒這是想要我去幫楚王啊!"說著,倒酒,看著韓謹的眼睛,直言道:"我今日請子恒來,一則是敘舊,二則是言明我的打算."

梨花木八仙小桌邊,韓謹點點頭,"嗯."

尹言一字字,緩緩的道:"我並不希望看到楚王和晉王很快就分出勝負."勝負分的太快,楊皇子還沒有成長起來.拖過七八年,十歲的天子,該是多好?


晉王,楚王是天子的嫡子.楊皇子,一樣是天子的嫡子.

韓謹微怔,臉上慢慢的浮起苦笑,道:"尹太守…"他並不想和尹言站在對立面.

尹言灑脫的笑道:"日後若是事敗,還望子恒容我見證新帝祭天."這話,說得極其的從容,自信.看似言敗,實則是內心強大.

韓謹默默的點頭,再敬了尹言一杯.起身道:"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南湖和北湖隔不遠.天色漸漸的黑下來.夜幕籠罩著京城.信豐街中,熱鬧非凡.韓謹坐在緩緩而行的馬車中,微微沉思.

尹言站到對立面,他其實並不怕.他其實說的很謙虛,楚王的優勢已經非常大了.

他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若是他站在賈環的對立面之前,也如尹言這樣,提前請賈環吃一頓酒,光明磊落的說明立場,兩人的關系,還會如此嗎?

蕭開之他們那些故人,還會對他有意見嗎?還有人,會在背後罵他是小人嗎?

然而,這個世界上,最沒有可能的便是,如果,假設…

韓謹輕輕的歎口氣.或許,時光重來,他的選擇還是如此吧!事事非非,誰說的清?以成敗,定結論吧!

隨後,他意識到,隨著尹言的"入場":自黃州來京城,奪嫡最關鍵的時候即將來臨.就在未來的兩三年間!





尹言的立場是不希望奪嫡立即分出勝負,拖延著,等待楊皇子長大些.而賈環和韓謹的立場是希望盡快分出勝負.確定太子之位.

韓秀才是楚王的謀主,自然是支持楚王.他想當帝師,洗脫當年的罪名,光明正大的進入朝堂,一展自己的政治抱負.

而賈環站的是晉王.他是希望借雍治天子的手,好好的"打磨"下晉王,讓這位皇子的性格,意志變得懦弱點.在登基後,不要想著找他的麻煩.

如果賈府在朝堂實力雄厚,一個性格軟弱的天子,有動賈府的念頭的概率還是比較低的.他畢竟和晉王之間,還有些回旋的余地.

關于太子之位的局勢,正在逐漸的明朗,沖突日益的尖銳.當然,賈環此時,並不知道尹言的想法.

四月二十日,賈環連續的參加了數場婚禮之後,這天傍晚,在小時雍坊的張府,陪著山長吃晚飯.

大師兄公孫亮,龐澤兩人還在京中.一起參加.其余同學都返回書院,繼續攻讀.距離雍治十六年八月的鄉試,沒剩多少時間了.

晚間時分,月明星稀.客廳中點著幾支蠟燭,焚著艾香.紗窗外聽得蟲鳴蛙叫.

張安博已經入職.他年事已高,口味清淡.飲了一杯賈環送來的紹興黃酒,和學生們一起吃過飯,到書房里喝茶,閑聊.話題自然而然的圍繞著京中的局勢展開.

四月份,西苑中,晉王和楚王又暗戰了一回.晉王進獻了一個戲班子,唱了一回"八賢王"的劇目.楚王,就是皇八子.

楚王則是在一位老太妃生日時,送了一本自己戒齋三日後手抄的佛經.遠沒有晉王送的禮厚.晉王很有錢.

當日,賈環說晉王有黨,就曾經說蜀中茶葉貿易,全部都是晉王把持.晉王事後,在天子面前哭著陳情,天子並沒有收回晉王的貿易壟斷權.

張安博端坐在椅中,歎口氣道:"爭來爭去,終究非國家之福.自古以來,便是立嫡長子.天子宜早定國本.只是,晉王喜歡用內監,廠衛,非明君之相."

作為文臣,天然的支持立年長的嫡子皇四子晉王.但,同樣的,作為文臣,天然的不喜歡太監,錦衣衛.

或許,這也是何朔當日選擇壓制奪嫡之爭的原因之一吧.反正,何大學士自知,他不會在朝堂中干到新皇登基.

公孫亮奇怪的道:"那為何不支持楚王呢?反正,都是要給天子打磨的.楚王文質彬彬,性子估計還要軟些."賈環的計劃,大師兄等人自是都知道.

龐澤道:"公孫師兄,楚王身邊都是東林黨人.韓秀才忘恩負義之徒.誰知道將來怎麼樣?再者,當年東林黨禍水東引,陷害山長,致令山長下獄,被貶金陵.子玉若是選楚王,和東林黨合作,肯定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公孫亮尷尬的一笑.他在政治上,確實比較小白.

張安博性情寬厚,不以為意的擺擺手,"文約不必在意,這非你所長."

他的弟子中,政治能力最佳的,便是賈環和龐澤.龐澤作為他的幕僚跟隨他多年.只是在雍治十二年中,因成親北返家鄉見父母.而後,回到書院.不在他幕府中.

張安博又提醒道:"子玉,剪除晉商,蘇州商人,即可.不要太過."

"弟子知道."賈環點頭,苦笑道:"弟子即便是有意太過,也沒辦法."

士農工商.他剪除楚王黨中的商人,楚王黨有所顧忌,不會和他動手.商人地位低.但,若涉及到官場中,必然會引發斗爭.其實,楚王黨的實力,很強.

現在明擺著楚王最有希望成為太子.人心所向啊!天知道朝堂中的官員怎麼想的?


所以,他到此為止.現在並非是終結楚王的時機.他還需要等.

政治博弈,不是街頭斗毆,雙方約個時間地點,叫上手下的兄弟,就可以了結恩怨.而是,需要等待合適的時機,事件.這就像高明的劍客在等待機會.

權力之劍,就像在水中,束縛,阻力很大,很多.並非是握住他的人,就可以隨心所欲,想干掉誰就干掉誰.而是要借助大勢行動,才能無往而不利.

比如,高拱整徐階.他硬是等到海瑞升官後,利用海瑞,把徐階整的家破人亡.而張居正整高拱,則是利用王大臣之案,栽贓高拱.差點把高先生整的人頭落地.

賈環的話,說得張安博,公孫亮,龐澤幾人紛紛一笑.心中很輕松.

閑談到夜里九點多,賈環起身告辭.大師兄和龐士元一直住在山長這里.

胖胖的張承劍送賈環到門口.月華如水,落在四合院的屋頂,圍牆,庭院中.

張承劍歎口氣,愧疚的道:"子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林大家拒絕隨我們一起來京.我勸不動她.跟著來京城的是她最得意的弟子,石玉華."

賈環抿抿嘴,拍拍張承劍的肩膀,聲音低沉的道:"伯苗兄,我知道.不怪你."

張承劍釋然的笑一笑,目送賈環在月色乘坐馬車離開.其實,強大,堅強如子玉,指點江山,揮斥方遒,連奪嫡都敢于謀算.但心中亦有羈絆啊!

他來時,江南才子袁枚那首譏諷子玉的詩,已經傳遍:到底公卿負前盟,榮華情重美人輕.林仙領略情中味,從此人間不再生.





夏季天長.時時多雨.四月底的午後,又是一場暴雨侵襲著京城.皇宮中,元妃帶著幾名宮女,太監從鳳藻宮中出來,到西邊的永壽宮中求見天子.

永壽宮是楊皇後的住處.楊皇後封後後,並沒有辦到坤甯宮中居住.前皇後:前太子,晉王,楚王的母親在雍治天子心中有著非常特殊的地位.

楊皇後是非常聰明的女人,不會去干這樣的蠢事.她對天子常年住在西苑中享樂,都並不勸阻.

"參見貴妃娘娘!"

一路上,宮女,太監們跪拜.元春徑直走過,往永壽宮內走去.片刻後,許彥出來傳召,允許元春覲見天子.

"貴妃娘娘跟我來吧."許彥拿著拂塵,看著眼前花容月貌的女子,當先一步,走進殿中.

賈貴妃已經失寵了.這在宮中並非秘密.但他更知道,天子心中對賈貴妃似有一絲愧疚.而這份愧疚,使得天子輕易不願意見賈貴妃.這是一年以來,天子第一次"單獨"見賈貴妃.

永壽宮的寢殿中,雍治天子正和楊皇後兩人坐在矮榻上相對著飲酒,看雨,閑聊.

楊皇後一身湖水綠的薄衫長裙,愈發襯的肌膚雪白.身姿略顯豐腴,雪乳圓臀,珠圓玉潤.三十三歲的美婦宛若熟透.玉臉上帶著笑意,有著尤物般迷人的風情.

宮女,太監們都等在廊下.

賈元春走進去,低頭,跪拜行禮,嫻雅端莊,禮儀無可挑剔,道:"臣妾參見陛下,參見皇後娘娘."

雍治天子臉上有著縱欲過度後的虛弱蒼白,才四十六歲,頗有些顯老,鬢角花白,威嚴的道:"平身.元妃有事找朕?"

楊皇後沒說話.她和賈元春有些隔閡.

賈元春點頭,道:"陛下,臣妾欲為周貴妃的兒子燕王說一門親事,還望陛下恩准.甄家三姑娘性情英敏,蕙質蘭心,堪稱良配."

"甄家三姑娘?"雍治天子愣了下,想起前太子妃,梁王妃,歎道:"她家的姑娘自是好的啊.愛妃既然看中,朕便准了."周貴妃因照顧賈皇子而死.燕王時常出入鳳藻宮,元妃對他很照顧.這事,雍治天子自然清楚.

只是,燕王長的什麼樣,他都記不起來了.

楊皇後微笑著道:"元妃妹妹,陛下玉成燕王的婚事.只是,我亦有一事要請妹妹玉成.蜀王愛慕貴府的三姑娘,非她不娶,鬧的我都頭疼.今日正好妹妹和陛下都在.我替恪兒求親,妹妹答應下來可好?"

楊皇後,身段性-感,一顰一笑,堪稱尤物.但說話,性情卻是端莊,持重,雍容,華貴.這構成她獨特的魅力,風情.

賈元春低頭,輕聲道:"回皇後娘娘,這件事,我三弟弟和我說起過.離權力越近,受到的傷害越大.賈府並不想成為第二個甄家."聲音很輕,回絕的很堅決.

楊皇後無奈的一笑,看向雍治天子.

其實,賈府拒絕和恪兒聯姻.她內心里也曾懷疑賈環對她有意見.但是,每年280萬兩白銀的利潤,就這麼分給恪兒.如果,這叫對她有意見,那沒意見是什麼樣的?

雍治天子好笑的道:"好了,燕燕.元妃不願意便罷了.恪兒那里,我給他指定一門好婚事.慶國公的長女待字閨中,容貌性情,俱是一流…"

楊皇後嫣然一笑,柔順的道:"臣妾自是聽陛下的安排."

賈元春看著說笑的帝,後,感覺到她自己是多余的人一般,告辭離開.但她並不羨慕楊皇後.她心中已決定在余生禮佛,為兒子來生祈福.

宮中,雨聲緩緩.落在琉璃瓦上.富貴至極,然而,此處並非人間樂土.






時間到四月底,戶部組織的鑄造,發行銀幣之事,已經完成.各家的保證金,陸續到位.存在戶部中.

賈府70萬兩保證金,湊得有點艱難.榮甯兩府,賈史王薛四大家族合計湊了10萬兩.在四王八公集團中借貸了20萬兩.從咸亨商行,廣州行商伍觀恒,胡熾手中合計借貸20萬兩.賈環再找黛玉借貸20萬兩.

四月三十日中午,伍觀恒請賈環,胡熾在澹云軒一起吃酒.他即將離開京城.

伍觀恒,胡熾都曾經想在離開京城前和賈環見一面,有意結交.而賈環十分上道,分別找兩人各借貸10萬兩.約定利息20%.這是非常良性的互動.

澹云軒內一處幽靜的小院中.客廳陳設文雅,充滿書卷風格.廳中擺了一桌酒.幾道精美的粵菜.廚子是伍觀恒帶來的.一壺溫軟可口,老少咸宜的紹興黃酒.

廳中,絲竹悅耳,美人歌舞助興.

伍觀恒六十七歲,一身藍袍,頗有些清廋,尖嘴,馬臉.笑著給賈環敬酒,道:"賈探花之名,天下皆知.接觸下來,果然名不虛傳.日後還要多多合作."

胡熾身材矮小,塌鼻黃須,笑道:"伍員外,你應該直接和賈探花說:若是商稅能對海貿貨物少征收些就好了."這段時間在京中,他和伍觀恒談成了好幾筆大生意.

伍觀恒順水推舟的看著賈環.衛大學士,戶部趙尚書和賈環私交好.這不是什麼秘密.

賈環微微一笑,直言道:"短時間內朝廷肯定不會征收.但長遠來看,還是要收.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伍員外要有心理准備."稅收,是調節國民收入的一種手段.

伍觀恒就笑,道:"誒,今天不談煩心事.京中新來一位名伶,唱曲極佳.我今日請來,兩位可大飽耳福."說著,拍拍手.正在廳中舞動的四名美姬便退下.

少頃,便有歌聲從隔壁的暖閣中傳來.嗓音婉轉誘人,通過唱功腔調,表現出一種豐富多姿,又令人難以捉摸的味道,唱到深情處,歌聲如潮,似要把人淹沒.

三曲唱畢.賈環神情郁郁,長歎一口氣,揚聲道:"請石姑娘現身一見."

伍觀恒和胡熾對視一笑.他們都是老年人.而賈探花,風流之名,天下皆聞.今日似乎可聞佳作.不虛此行.

但,其實,兩人都想錯了.因為,這三首曲分別是:人生若只如初見,女兒情,讓我們蕩起雙槳.

賈環總算明白,當日薇薇說"賈環,我要你這輩子都忘不了我"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如何忘得了那日在秦淮河上泛舟的情景?這曲子唱出來,他就知道,唱曲的是薇薇的得意弟子石玉華.

"唉…"

一聲輕歎,如夢如幻.十幾秒後,就見一名青衫女子,從隔壁暖閣轉出來,走進廳中.15歲的年紀,麗質天成,身段婀娜.有一種很朦朧的神秘美感.翦水雙瞳,勾魂攝魄.

石玉華美眸看著席間容貌普通的青年,心中很為她師父不值.不就是會寫詩麼,值得她師父在金陵苦等四年嗎?

她的這種情緒,大約和我們現在看到九十年,以情書能泡到妞一樣,感覺很幼稚.

賈環沒有問薇薇在金陵如何,而是道:"石姑娘,你唱錯了.讓我們蕩起雙槳,是一首很快樂的曲子."聲音,微微有些低沉,帶著回憶.

石玉華看著賈環,平靜的道:"但我師父每次唱出來時,都是淚流滿面."她自然知道,這是一首輕快的曲子.歌詞很明顯.但她願意將它唱的感傷.

若是有人知道石玉華在運河上,見百姓困于水災,唱的是這首曲子,大概會罵: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賈環笑一笑,神情帶著追憶和溫柔,肯定的道:"你不懂."輕輕的吟誦道:"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好個秋."

伍觀恒忍不住喝彩道:"好詞.石大家,可否唱一唱這首新詞?"

石玉華猶豫了一下,清唱起來.廳外的樂師忙配合.這是一首丑奴兒.管弦嘔啞.聲響廳中.她的嗓音,帶著幾許朦朧,慵懶的味道.

賈環喝著酒,聽著曲,心里追憶著在江南和薇薇一起的美好的時光.等石玉華一曲唱完,再吟道:"故國鄉音竟杳然,堂前燕子劇堪憐.摧殘芳樹岐王第,虛度春華賀老弦.紅豆不忘行樂夜,錦纏殊憶奉恩年.因君細數梁園事,金陵舊事往如煙."

石玉華微怔.

她能成為名伶,對詩詞,自然是懂的.這是傷感的追憶舊事的詩詞:紅豆不忘行樂夜,錦纏殊憶奉恩年.

詩歌不像詞,有詞牌.石玉華微微沉默.或許,只有她師父能夠在聽到新詩的第一時間,找到合適的韻律,唱出來吧.特別是她所深愛的男子所作的詩.

賈環將杯中的酒,仰頭一口飲盡,站起身,拱手道:"兩位員外,我下午要啟程去江南接一個人回來.少陪.當日,再置酒,與兩位員外言歡."

賈環說的客氣,伍觀恒忙道:"不敢.賈探花正事要緊."和胡熾一起,送賈環出來.

石玉華心情複雜的看著賈環遠處的身影.她念念不忘的,為師父的"複仇",是成功還是失敗了呢?





雍治十六夏,賈環買舟南下.而京中,他的新詞傳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