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小惡魔的愛情(1)

她,生於一條偏僻的村子,在這獨立於世的小世界,是一個極為迷信,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的世界。

她,是個從死人肚子裡出生的孩子。

她,沒有名字。

她,為什麼能生存?因為她始終被人發現,並撿起來了,那些人不敢殺小孩。

人人都後悔發現她這個活下來的嬰孩。

在死人身下掉出來,汙穢得跟魔鬼一樣,從她有記憶開始,所有人就已經在懷疑她偷竊,有什麼不見了,懷疑的目光就會落到她身上。她從來沒有反抗,也從來沒有說話。

沒有人跟她說過她該如何,她也不認為自己該有什麼反應。

她當然也不知道,這叫絕望。

有一個男人,一直可憐她,給她飯吃。有一天,他被村民知道他在養她後,他設計陷害她,在所有人面前毒打她。那些人的目光,令她覺得比冬天還要嚴寒。

那個時候,她七歲。

這個初冬,她八歲,她在她棲身的後山山洞遇到一個旅人。

像神仙一樣的人,穿著一身白衣,那人是個青年。

「妳為什麼會一個人在這裡呢?」

青年問。

她不理他,一直是在岩壁縮作一團的姿勢。

「這裡不是很冷嗎?」見她還是不理他,他又道:「妳等我一會。」

他走了出去,一會兒後抱住一堆木柴回來,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很快燃起木柴並令周遭溫暖起來。

她很疑惑,她常被驅趕到這荒蕪的後山,常住在這,從沒像現在這樣溫暖過。這山洞,在夏天的夜也很冷很冷的,她燃了火堆也要靠得很近才有一點點溫暖,為什麼他的火堆會這麼暖?

「還是很冷呢......」青年不知何時握住她的小手歎息,還把她拉進自己懷中。

她掙紮了一下,隨即因饑餓沒力氣而停止,她只有樹根和葉子野菜之類可吃,能活著已經是奇蹟,事實上她現在身體弱到根本不能動,昨天起已無法找樹根什麼的來吃,而且她衣著單薄,不出三天,不餓死也會冷死。

「看到了,真想為妳做些什麼......可是,我只是路過,沒辦法久留,而且,一切也於事無補了吧......」

她又動了,像花盡了所有力氣,抬頭用戒備的目光瞪視她,目光中明顯有憎恨的情緒,她只剩眼睛有力氣表現她的情緒反應。

青年看了看她又髒又青又幾乎沒有肉的小臉,緩緩道:「妳什麼也不說我也知道一些妳的事,也知道妳的想法啊。因為妳是個高貴的人呢。」

高貴?

「妳只是,不該生在這種迷信的偏僻地方啊。妳不需要懷疑我,因為明天妳醒來,我已經不在了,我沒法為妳做些什麼呢......至少,我可以告訴妳,妳能驕傲地面對任何一個人啊。」他微笑著說。

不用你管我。

她沒說話,但他知道她想說什麼,又笑了笑,然後道:「睡吧。」

* * * * *

她從來沒有說,因為這是不可能讓人知道的事--

她......是害怕村人加在她身上的傷害的。

但是,現在不會了。

而且,她要反擊。

她睡醒後,已經是中午了,那個像神仙一樣的人果然不在了。山洞又變得很冰冷,可是......她的人好像還是溫暖的,而且有力氣。火堆仍在燃燒,上面有一小鍋肉湯......

是他幫她討來的?


她就這樣呆坐了很久。她從來沒喝過熱湯,八年加起來也沒吃過這麼多肉,自她會思考和說話後,就沒人願再給她稍微像樣的食物了。

她小心地吃起來,一邊注視著火堆。她吃完後,火堆仍沒有熄滅的跡象。村子中幼樹和木材眾多,尤其乾草,因為很有用,每一戶房子後也有一大堆乾草。如果......

如果燒起來,會燒很久......

* * * * *

這是一個黑暗的空間,她身處其中,感到迷迷湖湖,不太真實。

有兩個人在看她,他們背後都長了翅膀,一黑一白成了強烈對比,他們一直沉默著,她睜開眼與他們對看很久,他們依然不說話。

她不耐煩了,厭惡地瞪著他們。

她的目光令他們畏縮了一下。

他們對看了一下,慌亂得仍是說不出任何話。

他們都從記憶結晶儲存的資料中看了她的生平。她沒有名字,八歲夭折,短短的人生極之坎坷,令人感到恐懼的是半個月之前的火燒村事件。她在午夜進村,利用民居中的食油和四周易燃的環境,迅速引起大火,大火起時正是晨曦之際,村民都睡得迷迷糊糊,完全無法逃生。後來......沒有被燒死的人,被走回村子的她用斧頭斬死了。最後,她躲回後山,在春天降臨前安靜地冷死在山洞中。

一名男子忽地出現在她身後,他也是一身黑色,在這個環境中只看到露出肌膚的臉和手。他瞪著黑衣蝙蝠翼少年。

「我說阿虛,你這是第幾次了啊?靈界入口的工作已經很簡單了耶,只要背台詞就行了,你卻老是不說話,真以為沉默是金啊?」

「不是啦,菲奧大人,是我老是遇到這種人......」他委屈地看了她一眼。

「這種......人?」菲奧瞇眼瞪著他。

「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阿虛慌忙道。

菲奧看向另一個白色的羽翼少年,淡道:「年輕的天使,你不可能搶得過我,她也不是你的能力能接下的工作。你要怎麼辦?」

天使看著她好一會。

這次他的表情沒有怯懦,有點不甘不願地朝她說:「我的確......一點也不成熟,對不起。」

天使離開了,把她遺下給惡魔。

天......使?這就是天使?

她露出了邪魅的笑。

「小妹妹,妳怎麼沒有名字?」菲奧手握著一塊發光的水晶,邊看著邊問。

她驚訝地瞪他,她知道他在叫她,從來沒有人這麼叫她的,不......該說從沒有人會叫她,除非尖叫逃開稱得上在叫她。

菲奧煩惱地看著她。「沒名字怎麼叫妳?拜託,已經有一隻無名了,別再來了吧?我幫妳改名字好了!」

「魔星。」她冷淡道,隨即別開臉。

「妳是女孩......」

「災星。」

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魔星,從現在起妳將成為惡魔,我們現在帶妳到地獄,跟我們來吧。」菲奧打開通往地獄的通道。

* * * * *

他以為她會到這裡來的。

「雅......雅利大人?」小天使因為衣領被揪住,不禁發顫起來。

揪住小天使的人正是雅利,他是個專門教育年輕天使的督導天使,許多小天使的工作都經他手委派。此刻,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另一隻握著一塊結晶的手沒有打下去。

雅利知道這小天使的工作名單中有「她」,待他工作完後特地去問,結果......


「你怎可以把人就這樣留在那裡?!你忘了你已經是天使嗎?你不知那些人是惡魔嗎?你知道這樣做有多傷人嗎?!天使什麼也不做把人放棄了,簡直是聞所未聞!」雅利從沒試過像現在這樣,感到如此憤怒的。

「可是......高級魔......」小天使害怕地低泣。

「我們說過,遇到高級魔不可沒禮貌,要叫大人,我們會叫你去尊敬一個會胡亂傷害人的惡魔嗎?我們更有說過,靈界入口不是戰場,亡靈何去何從一切以亡靈的意願為依歸,我們的工作是辨別他們的歸處和說服。你有問過她嗎?還是你心裡認為她應該當惡魔?她的心靈已經受盡傷害,你為什麼還能這麼做?!」雅利說到最後忍不住罵了出來,把手中的結晶握碎了。

「......」被這樣一罵,小天使抖得無法言語。

雅利背過身,過了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溫聲道:「小榴,你會受到處罰的,現在先去做你的事。」

「是......」小天使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 * * * *

有許多事過去了就無法挽回,已經不再回想,因為大概已經沒有緣再見了吧。

他們卻再次見面了,在一條偏僻的小村子。

他很開心啊!

「她」--一名留著俐落短金髮,長得嬌小帥氣,臉孔有幾分惡魔必有的艷麗的少女,用看到噁心東西的表情看著他,並厭惡地用力甩開他激動地靠過來的手。

「啊......!」他也許太開心了,興奮得有些失措地說:「妳......忘記我了?喔......只有一晚的短暫相處,妳又小,當然不記得吧,而且我也還沒告訴妳我的名字,我叫......」

「我不想知。」她不耐煩地瞪他。

「我叫雅利,妳叫我雅利就可以了。」他堅持的說。

她表情冷淡地側身要離開,他又擋她的路,若無其事地問:

「請問我可以知道妳的名字嗎?」

她淡淡地看了他一會,然後諷刺地冷笑道:「你很莫名其妙啊,你只要隨便查一查就知道了,而且我看即使我說不,你還是會纏著我,那你何必這樣假惺惺地問?」

他的熱情似乎被這諷刺的話澆熄了大半,沉默了一會,再說話時已回復平常的溫雅,並帶有一點對她的遺憾。

「我......只是希望能從妳口中知道......」

「為什麼?」她敷衍地問,同時在想著,要擺脫這天使似乎不容易。

他深深地看著她,尤其她那雙眼睛,緩緩地跟她說起往事......

他記得,他會遇到她是因為精靈對他說了她的事,她是個非常安靜的孩子,一直受盡欺凌,精靈心疼她,不想看她再這樣下去了,於是對因工作而經過那裡的他說她的事。

可是,因為她還活著,他不能左右她的命運。

於是他只是去給了她短暫的溫暖,並幫她回復一點體力。

那一晚,他抱她在懷中,她是個瘦小得像只有骨頭的孩子,卻有一雙吸引人的美麗眼眸......因為想不到像她這樣的孩子會有這種銳利卻又冷靜的眼神,一點也不像是個孩子,感覺份外吸引人。

他並非濫好人,他認為自己不會給她丟下多少同情,他也的確沒有,但......

他卻想念她用盡氣力抬頭瞪他時的眼神。

「現在離那天已過了很久呢。」他溫笑道。

她不語,想著他說的精靈。自她第一次從地獄到外面去,就有一名風精靈在外界等著她,精靈說他是她的守護精靈,只要在地獄外,就會跟著她。

妳能驕傲地面對任何一個人啊......

她記得。

其實她私下得到許多人望也望不到的好東西,而其他人沒有資格知道。

「我最討厭被糾纏。」她淡淡地回應他:「我警告你,不離我遠一點你會後悔的。」

這是最後通牒,雅利也識趣地沒有跟上去,目送了她離開。


* * * * *

在地獄,她是個特權分子。

為什麼?

除了一些高級魔,以及她自己,沒有其他人知道原因。

她可以無視靈界升級試,不會被罰輪迴,可以利用靈界入口自由出入靈界和人界;這是一般小魔不可能做的,在靈界,小魔除了地獄幾乎什麼地方也不能去。

光是自由出入靈界和人界這一點,就知道她作為一個小魔,實在自由得沒有道理。

看在其他惡魔眼中實在不順眼得很。

她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與人建立人際關係的能力,現在加上被嫉妒,日子過得跟過去沒兩樣,不過沒有再被欺負這一點,對她已是有如翻天覆地的改變了。生前的她是多麼瘦弱無助的小孩,卻沒有人對她留情,八年來肉體的痛不曾停止,她幾乎都麻木了。現在沒有人會打她,她不會再痛了,感覺世界也變得美好起來。

因此,她喜歡待在人界,沒有痛的世界的美好挑起她更多的好奇心。

從過去她就很好奇了。她總是被趕離村子,可是她因為好奇村人日常的行為,常常偷溜入村。現在她不用偷偷摸摸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任何一個她想去的地方。

現在的她,是在旅行與學習的途中。

得到這一切時,她也感到很不可置信--

「魔星,從現在起妳將成為惡魔,我們現在帶妳到地獄,跟我們來吧。」

「你是鬼嗎?」

她一臉戒備地問,利目不自覺地讀起眼前高大男人的表情。男人的長相不嚴厲,可是他的打扮令她感到不安。

男人--菲奧揚眉,意外地看著她。「鬼?」看了她好一會又道:「妳......是感覺到發生什麼事的吧?可是卻不真正理解......那妳知不知道神是什麼?」

她沈默了一下,然後輕輕點頭。

「祂準備好讓妳自己找自己的路,妳要跟我來才能從祂那裡得到啊。」

「騙人。」她回得既快又斬釘截鐵。

「......」菲奧的臉皮抽搐起來。

一直不敢作聲的小魔阿虛這時生氣地叫起來:「太過分了,妳什麼都不知道別亂說啊!高級魔大人多麼高貴啊,大人特地來,還親自送妳進入地獄才不是為了騙妳!」

妳注視了他一會,然後自動進入菲奧打開的通道。

菲奧用狠毒的目光瞪了阿虛一會才跟著進入。

阿虛無辜又疑惑地在原地顫抖。

一陣強光令她失去了一陣子意識,再張眼時,她眼前是一遍黑暗的大地。然後不知哪裡來的聲音跟她交談,然後她首次被灌輸了知識,然後......她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愜意與自由。

這是個大秘密。

「我是個殺了很多人的壞人。」在結束談話之前,她說。

意思是,不怕她這麼自由會做壞事嗎?

『我只怕妳不做呢~記住了,妳雖然有惡魔的外表,惡魔的力量,但妳根本不是當惡魔的料。女兒,我希望妳找到妳的世界啊!不過在那之前,妳只有回來這裡才可以得到力量,累了就去找菲奧拿名單到靈界入口待一陣子,否則......想像一下妳以前餓得快死的日子吧。』

在地獄的日子她總是沈默不作聲,懂去靈界入口後她就開始去人界旅行,直到現在。

她是很懷疑那個聲音是神,可是祂的確給了她很棒的生活,因此她不再在意了。因為沒有任何事會比生存的日子更痛苦,即使有一天所有也失去,她也不會意外的......

也不會感到痛。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