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晦影

◎ 范統的事前記述
唉,我明明是清醒著面對來到西方城後的所有事情,但腦袋怎麼還是有一片模糊、充滿混亂的感覺呢?
我覺得來到這裡後,我們好像沒做什麼事──應該說,沒做什麼該做的事。璧柔成天出門聊天,美其名是調查消息;硃砂成天拉著月退約會,美其名是上學;月退成天陪硃砂去學校約會,美其名是沒事做出門透氣……
好吧,搞不好他們真的在探聽消息,真的有上學學習,真的想外出透氣,一切都是我小心眼善猜疑,反正我自己也號稱要練符咒,結果大概花了一半的時間在虛空二區給怪獸追著玩……但是這種情況有改善啦!已經有改善了!特訓這種事情就是要瞞著大家偷偷進行的,這樣等到我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大家才會吃一驚啦!
……不過,再怎麼突飛猛進,這輩子只怕也不可能超越月退,甚至搞不好並駕齊驅都有很大的問題,我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抬得起頭來,不需要靠人保護啊?雖然靠人保護比較簡單也比較爽啦,那跟自己保護自己是不一樣的爽感……
總而言之,我們的王位奪回大業終於展開了第一步,雖然我有種置身事外的感覺。
即使我們現在很嚴肅地在做正經事,我還是不由得要去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像是鬼牌劍衛府……這個廳堂裡的座位,感覺就是為了矮子特別設計過的?藉由階梯之類的建築格局將座位墊高,才能凸顯居高臨下的落差感,不然他一面充滿氣魄地站起來,卻一站起來就矮了人家一截,整個營造出來的氣勢就虛掉不見啦,那可是很感傷的事情呢。
嗯──月退現在答應了矮子的比武要求,我應該要為他緊張一下才對,但……畢竟不是至死方休的決鬥,或許也可以平常心看待吧?況且,他都說他會贏了,那我就更沒有擔心的理由了嘛,乖乖跟去看戲就好了,雖然這樣的狀況,總會讓我覺得我們好像很多餘,到底是跟來西方城做什麼的,可是,要是我真的問出這樣的問題,月退大概就會回答「因為有你們在,我才有勇氣去做這些事情」之類的話,接著就會演變成即將上演感動人心的青春友情喜劇的氣氛……我覺得這樣還是有點雞皮疙瘩啦,所以還是……
還是讓我不免俗地徵婚一下吧!
東方城新生居民范統,現入籍西方城,嗯,總有一天會拿到合法的居民資格。家世清白,沒有負債也沒有案底,認真負責又溫柔體貼,除了嘴巴有點小毛病,身邊有把善妒的拂塵以外,基本上應該是您不容忽視的好選擇,錯過這次機會,下次就未必會有了,有沒有哪個單身的正常女孩子要考慮一下?我們可以先從交往開始,無論是什麼生日、情人節、結婚紀念日還是交往週年紀念日,就算我覺得很無聊,我也會記得送花送禮物的!快點看到這裡有個誠心徵婚的好男人啊!
唉,我累了。這種好像喊給空氣聽似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呢?徵不到就徵不到吧,反正這次徵不到還有下次,我是不會放棄的,我想要女朋友啦──!
噢!呼,這次手沒握在噗哈哈哈的柄上,還好。不然要是這些話被他聽到,那可是丟臉丟到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章之一 擬態
章之一 擬態
『那時的我之所以強悍,是因為我無所畏懼。而現在……』 ── 月退
『現在你怕硃砂!』 ── 范統
『現在你總是擔心范統會不會隨時死掉。』 ── 硃砂
『咦──這是什麼先搶先贏的快問快答嗎?可是我想不出更好的答案耶。』 ── 璧柔
『……就算你的身邊只有這種莫名其妙的部下,我也不會可憐你而放水的,恩格萊爾。』 ── 伊耶
獨立建於西方城外,可以不受地方限制的鬼牌劍衛府,整體格局面積都比璧柔的鑽石劍衛府大得多。
所以他們光是讓伊耶從大廳帶往練武場,就走了十分鐘的路。
「喂,璧柔,你們領的是不一樣的薪水嗎?怎麼人家的房子比妳的小那麼多?」
走了這十分鐘的路,范統忍不住低聲跟璧柔說起了破壞氣氛的話,當然,講出來又是反話。
「我那房子是新蓋的!城裡本來就已經很滿了,當然沒多少地方可以讓我用啊!況且人家還有他祖上家業,一輩子不工作也不愁吃穿啦!」
噢……我是小聲問妳的,妳回答得也太大聲太激動了吧?這樣子人家還得裝作沒聽見,很尷尬啊……
「范統,我們是來做正經事的,你自己在那裡研究人家房子格局做什麼?」
璧柔是沒再說話了,但硃砂卻接續了這個話題。
我哪有……我才沒有研究人家房子的格局呢!我只是單純感嘆矮子家很大,明明人矮又獨居還挑高設計,感覺有點浪費空間罷了,我既沒研究他家的氣場,也沒仔細看有沒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啊!甚至也沒評判房子這樣蓋穩不穩,地震會不會垮之類的,講得好像我很不關心月退都在關心房子一樣,聽了真不舒服!
「我們之間沒有誤會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我看還是繼續這個話題吧。」
不,我是說我們之間有誤會已經是很長久的事了,這個話題可以結束了!謝謝!
「現在不是該繼續這種話題的時候吧?」
硃砂的眼神顯得很冷淡。
「我當然知道!所以你不要故意當作不知道我會說正常話啊!」
范統對於這陷入奇妙境地的話題有點絕望,月退朝他們看過來的時候,表情也有點困擾,看起來彷彿在說「你們讓我醞釀一點比鬥的情緒好嗎」……然後,前方的伊耶也停下了腳步,眼睛掃向范統跟硃砂,帶了點不悅。
「那邊那個女人是鑽石劍衛,那麼,這兩個又是誰?」
這句話頗有「站在自稱少帝的人身邊的同伴,總該有點地位」的意思在,可惜的是……他們就只是普通人而已。
「我的朋友。」
月退先回答了這個問題,范統頓時鬆了一口氣。
如果要我自我介紹,也只能介紹「東方城的新生居民」這個身分啊,講出來搞不好還會變成西方城的原生居民,我們還不怎麼熟,無法讓矮子了解我的語障問題,讓我來回答只會造成大家的困擾吧。
「我們應該是試圖交往的關係。」
只是,月退回答完,硃砂還嫌不夠似的,又補充了這麼一句。
在伊耶以震驚的眼神打量硃砂,彷彿在努力分析他的性別時,月退慌忙地澄清了。
「沒有這回事!我們快點開始吧!」
為了逃避難以解釋的感情問題,月退異常積極地催促起了比鬥的事情,硃砂也只嘀咕了一句「否認得真用力」就沒再糾纏下去了。
比起月退的私生活,伊耶大概也對跟他打一場比較感興趣,所以,他便帶他們走過最後一扇門,前往他的練武場。
所謂的練武場是一個戶外的場地,場地範圍就跟他的房子一樣,大得有點奢侈,只是對伊耶來說,這樣的大小是必須的,之所以弄成戶外場地,也是因為練武場內所有的東西被掃到破壞的機率都很高,還不如不要搭蓋建築物,以免每次毀了都要重蓋。
從地面與周圍的各種痕跡來看,練武場使用的頻率應該很高,右側擺了好幾欄的武器,種類不少,不過,基本上還是以劍為主。
如同呼吸練武場的空氣就會使心情變好一般,伊耶的臉色在進到這裡後,也好看了許多,他審視了一下場地的狀況,覺得沒有問題後,便轉向了月退。
「這裡的武器你可以自由挑選,我使用的是我自己的武器。」
聽他這麼說,璧柔頓時就忍不住抗議了。
「這不公平啊!恩格萊爾稱手的武器又不在身邊,這裡的武器也沒有你自己的好吧?這樣的話……」
「等級差不多的武器這裡不是沒有,我可沒有故意讓對手處於不利條件下的興趣,只是不想換武器縛手縛腳施展不開罷了。」
伊耶冷冷地回答後,看的依然是月退。
「你的意思呢?」
「只要不是天羅炎,拿什麼劍都一樣,給我一把最差的就好。」
月退在這麼說之後,注意到伊耶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連忙在他開口之前補充。
「我沒有看輕這場比鬥的意思,只是無論什麼劍,接觸到我右手的武器殘留氣息,都會變成壞掉的武器,所以,給我好劍也是浪費而已。」
聽了他的解釋,伊耶似乎有點錯愕,璧柔則又開了口。
「恩格萊爾!你要用右手?但你的右手不是還沒好嗎?」
其實之前月退也曾經嘗試用王血治療自己的右手,但他發現在身上被東方城下的限制沒有解開的情況下,王血的效力也會受到影響,所以要治療還是該等限制解除再說。
至於請伊耶幫他暫時解除限制,讓他用用看王血能不能治好右手,然後休息一天等後遺症過去再打……他只想著盡快解決這件事,沒有想過這個辦法。
「硬要用的話還是可以用的……左手不是慣用手,用左手的話,我覺得……」
月退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大家本來以為他會說出「覺得不夠尊重對手」之類的話,沒想到他苦笑說出來的,卻不是這一句。
「我覺得,我可能沒有把握。」
如果范統剛才還抱持著很想拿零食來邊吃邊看戲的心情,那麼現在就是徹底緊張起來了。
沒、沒有把握?你看一眼就知道?也對,之前比武大會你也是看一眼就知道……所以這個矮子到底有多強!讓你一定得用你的右手!可是右手狀況不好啊!狀況不好的右手真的有比左手強嗎?
由於擔心的關係,范統也湊了過去,跟月退說起悄悄話。
「月退,真的行嗎?拿沒壞掉的劍,還是強了一截吧?要不要噗哈哈哈借你啊?他好歹也很弱的樣子,還可以變成劍,而且被你拿也不會壞掉。」
現在不是跟對方講求公平的時候啦,我也知道噗哈哈哈是很犯規的武器,不過這一場比鬥我們必須贏吧?所以還是增加一點勝算比較好吧?萬一打輸了怎麼辦,我們必須爭取到矮子當同伴啊!
「拿噗哈哈哈?可是……他肯嗎?」
月退愣了幾秒後,問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
「喔……你等兩下,我問問他。」
這的確是需要溝通的部分,所以范統便抓起噗哈哈哈詢問了。
『噗哈哈哈,有事情問你一下。』
『呼嚕……呼嚕……』
為什麼又在睡覺!為什麼每次都在睡覺!你到底有沒有不睡覺的時候啊!噗哈哈哈!
由於手抓握著拂塵柄,范統內心的吶喊噗哈哈哈也聽到了,這才醒了過來。
『范統,你怎麼總愛吵我睡覺……』
不!明明是你無時無刻不在睡覺,我不管什麼時候找你都是在睡覺啊!
『嗯──好像有點道理,所以你為什麼要吵我,不要吵我不就沒事了嗎……』
在發現噗哈哈哈可以跟自己內心的吶喊對話後,范統才驚覺自己又做了蠢事,默默把噗哈哈哈插回腰間,然後用心靈溝通對話。
『噗哈哈哈,你可不可以變成劍,然後借月退用一下啊?』
『不要。』
噗哈哈哈拒絕得相當果斷乾脆。
『怎麼這麼快就拒絕了啊!只是一下子而已嘛!只要一次就好了啦!』
『才不要,他又不是本拂塵的主人。』
這……意思是你只肯給我拿?有必要這樣嗎?
『可是,難得有機會給高手使用,難道不好嗎?』
『本拂塵自尊心很強的,才不給外人用呢,范統你要是把我給別人用,我就跟你絕交。』
所謂的絕交,認真程度不知道有多少,當然,范統也不敢嘗試。
『范統你為什麼要對他那麼好啊?居然還想出借本拂塵給他用……啊,對了,本拂塵差點忘了,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有可能會死還是要去救他啊,你說順利活下來就要回答我的,本拂塵會幫你們脫困有一半的原因也是因為想聽答案耶,快點把說好的答案交出來。』
正在商量事情的時候,忽然被扯離了原本的話題,范統微微一呆,一時還想不起來是哪回事,然後伊耶就不耐煩地出聲了。
「你們討論武器的問題到底討論好了沒?還要多久才能決定?」
他本來就是個沒什麼耐心的人,看這種狀況,要快速擺平噗哈哈哈的問題然後說服他,只怕是沒什麼可能的事情,范統只能沮喪地放棄了。
「月退,抱歉,他同意。」
雖然不同意又被詛咒顛倒成同意了,但只要看范統的態度,月退也可以明白他的意思。
「嗯。隨便給我一把劍吧。」
月退這麼表示後,伊耶沒說什麼,就直接從武器欄抽了一把拋給他了。
『范統,問題的答案呢?怎麼又不回答了?』
眼見比鬥就要開始,范統現在實在沒心情理會噗哈哈哈的糾纏。
『等打完再說啦,打完我再搞清楚你問的是什麼……』
『你怎麼可以賴帳,難道要本拂塵變成人向你逼問你才肯說嗎?』
『不不不!不要在這裡變成人!對面那個矮子現在還不是同伴,有些秘密還不能讓他知道啊!我沒有要賴帳,只是讓你等等嘛!你也不想我在腦袋不清楚的情況下隨便回答吧?現在真的不適宜啊!』
武器可以變成人這種驚悚的事情,范統研判大多數的人都是不知道的,雖然戰場上天羅炎算是公開變過,璧柔也被月退喊過愛菲羅爾,只是未必大家都搞得清楚那是怎麼一回事,所以范統覺得還是先隱瞞著比較好。
況且……他這樣一個普通的新生居民,身上居然帶著這麼驚人的武器,他認為財不露白,還是不要曝露出來引人注目才是,以免生命會有危險。
『哼,本拂塵就讓你拖延最後一次,要是再沒交出答案來,看我怎麼修理你。』
噗哈哈哈的威脅聽在范統耳裡,其實沒什麼威脅性。
我也挺想知道你會怎麼修理我啊,不,應該說,我對武器能怎麼修理主人感到好奇……
壓下這無聊的想法後,范統便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月退跟伊耶身上了。

在開打之前,必須先做的事情,就是幫月退暫時解除他身上的限制。
從伊耶察看月退的狀況時皺眉的樣子,可以看出東方城所設的力量限制頗為棘手,但他在研究一陣子後還是出手了,只見幾串紫黑色的咒文鏈從他掌心閃現,旋繞著他的手掌,直到整串咒文鏈完善,才倏地竄向月退,消失在他身上。
「我用邪咒來壓制,如同我所說的,大概只能壓制三十分鐘。不管比試的結果是什麼,要完全解除限制,不是我辦得到的事,我對夜止的符咒研究得不多,這部分可能必須求助別人。」
這算是個不好的消息。要在西方城找到通符咒的人,可能是件很難的事,就連去了東方城的暉侍跟在東方城待過的月退也學不好符咒,由此可知符咒的特殊性,似乎讓西方城的人難以吸收貫通。
「不必顧忌出招造成的影響,場地損壞了也沒有關係。」
伊耶的意思應該是要月退不要留手,全力施展開來,但范統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的反應卻跟別人不太一樣。
等一下,你們如果要毫不克制地在這裡開打,我們……還是別觀戰了吧?我們可以閃遠一點吧?被餘波掃到,死回東方城還算是小事,萬一你們噬魂之力盡出,我們被那光不幸打死,到底該找誰賠命啊?
雖然我知道,像是那種很誇張的英雄主義的故事裡,不管是什麼樣的槍林彈雨,多麼近的距離開槍,正義的主角一方還是可以毫髮無傷,口中說著「我身上還背負著千千萬萬人的希望與光明的使命,你的子彈怎麼可能打得中我」之類的囂張話語,但是──那是故事情節啊!現實根本沒這回事吧!我還是會中彈,或者該說以我的倒楣程度,我絕對會中彈啊!讓我保持距離以策安全,拜託!
「璧柔,我們可以去迎喜嗎?」
我是說避難啦!並不是見紅就是喜好嗎!我可沒有抽到血光之災!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可能是這句反話有點難以理解,璧柔看著他的眼神帶著疑惑。
「我的意思是,他們要水力全關的話,我們是不是靠近一點比較好啊?」
唉,火力全開,離遠一點……我真的無力了。
「你不想觀戰?」
硃砂挑眉質疑了他,璧柔則要他不必擔心。
「我會負責你們的安全啦,波及到我們的攻擊我會化解的。」
喔……這樣啊。這樣好像比較安心一點。噗哈哈哈你多少也學學吧?人家愛菲羅爾都肯保護主人以外的人,你怎麼就不肯給主人以外的人用一下呢?
「他們兩個的攻擊,你擋得下來?」
硃砂這次開口質疑的,是愛菲羅爾的性能。
「只是餘波而已,當然擋得下來!不要太小看我!」
這個問題刺激到了璧柔身為護甲的尊嚴,所以她回答的時候也顯得有點氣急敗壞。
上次女王拿希克艾斯揮出的攻擊,她都有擋下來了,我想應該沒什麼問題……吧……?慢著,那次看起來彷彿是拿命來擋的啊,雖然後來也沒死,可是……真的沒有問題嗎?
「妳也不需要太勉強,要是辦不到我們還是可以自己閃一下。」
硃砂似乎也想起了神王殿上發生的事情,他可不太想看璧柔為了擋下攻擊又受重傷。
「反正即使鮮血淋漓、支離破碎,我也會自己好的啦!我說沒問題就是沒問題!」
范統不知道該說她好強還是自尊心高,至少這話在他聽來是頗有問題的。
鮮血淋漓、支離破碎的畫面可以不要讓我們看到嗎?這樣好像我們逼妳死也要保護我們似的,我不想背負這種莫名其妙的罪惡感啊!難怪月退不喜歡穿妳打鬥,當年他才幾歲,要他看妳這樣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心理壓力鐵定很大。
在他們站在場地邊緣討論這些沒營養的話題時,中央的兩個人也準備開始了。
邪咒入體後,壓制原有限制的效果是立即的。月退感覺自己熟悉的力量回到了身上,只是之前在虛弱狀態下強行催動天羅炎器化所造成的後遺症,依然存在他的右臂,揮舞了一下右手,那難以忽視的疲憊感,讓他確認了自己仍舊狀況不佳。
儘管如此,他還是決定以右手持劍。戰鬥將至的感覺使他心情逐漸平靜,彷彿讓他想起了過去──他還住在聖西羅宮時,也是這個樣子的。
黑暗寂寞的世界中,唯有與劍為伍時能讓他感到安寧。
修練時他可以忘記所有的事,放空自己,一心一意就只投入其中,不會去注意時間的流動,不會去思考自己已經多久沒有跟人交談過,也不必藉由曾有的記憶,想像周遭世界的模樣。
他其實是討厭進行想像的。因為他只能想像,他失去了真正親身接觸、體驗、看見的能力,就只能幻想而已。他總是想著,這是多麼無能無力的處境,而過去的他,也已經麻木到不懂得悲哀。
現在他已經不需要靠幻想來支撐起自己的世界了,站在他身後的同伴是真實的,立於他面前的對手也是真實的。拔劍出鞘後,他的注意力便全然投注於伊耶身上,伊耶也是一樣的,短暫的對峙,只為了尋找一個好的出手時機。
他們不單只做劍術的較量,因此能使用的,是所有的能力。
相較於伊耶的急性子,月退顯得一點也不急躁。就算知道限制解除只有三十分鐘,他仍有相當的耐心等待對方先出手。
隨著紫紅色的光芒縈繞上伊耶的劍,場內的空氣也出現了明顯的變化,那種瞬間緊繃起來的肅殺感,是不容人忽視的,彷彿一開始就打算拿出真正的實力,伊耶採取的攻擊方針,顯然完全不想浪費時間。
以劍做為攻擊手段的話,首先要做的就是拉近距離,當伊耶的身形在原地消失,月退也動了他的右手,看似平凡無奇的一揮,角度與位置卻剛好架下伊耶的劍。
只是兩把劍的接觸,時間短到只留下清脆的交撞聲,隨即分開另做攻防,兩人快速出手所留下的劍光殘影,錯雜著金屬的撞擊音,現下的交手考驗的是彼此的反應與速度,而擋架揮劍中削出去的每分氣勁,都在地面留下了一條又一條銳利的痕跡,激盪出的塵土碎屑,幾乎遮蔽視野。
看……看不……
站在場邊觀戰的范統,內心有著淡淡的哀傷。
看不見啊──不,嚴格來說,很用力去看的話,還是可以稍微跟上速度,可是──要一直睜大眼睛、聚精會神,連眼皮都不能眨,也太累了吧!
以前的觀戰,如果看不清楚,至少還可以問身邊的月退戰況,但這次月退是交戰的兩人之一,范統自然就沒人可問了,他不覺得問硃砂會是個好主意,問璧柔也好不到哪去。
唉,矮子果然很強,想當初在虛空一區的時候,月退一劍就可以屠掉一隻魔獸,現在都不曉得幾劍了,矮子還是一副跟他勢均力敵的樣子……噢,劍光也好閃,我認真覺得觀賞這種戰鬥對我的眼睛會造成過大的負荷,很傷眼啊!難道要把眼睛閉上?如果轉過身好像看不下去很不支持月退的樣子……或者看看角落休息一下?
范統心中的掙紮猶豫還沒有個結論,場中的戰況就已經進展到了下一個階段。
每當遇到值得一戰的對手時,伊耶就會感受到一種渴求戰勝的興奮,如果發現對手有著無法超越的某些特殊性,這種興奮的感覺甚至還可能轉變為欣喜若狂。
欣喜若狂的情緒之所以會產生,在於對方是個值得殺的對象,但是,今天這場比鬥他卻必須壓抑、克制住自己的衝動,儘管是難得一見的對手,卻注定了他無法盡興。
預先有這樣的認知,是很鬱悶的事情,即使如此,他還是覺得不該草草放過這個機會,就算得在冷靜的情況下戰鬥,他也想逼出對方的極限,知道彼此的實力落差。
以目前的狀況,伊耶還不能判定自己究竟比較強還是比較弱,然而這樣的戰鬥水準對他來說是不夠滿意的,要讓對手以更強的姿態來回擊,就得先讓自己的攻勢更兇猛才行。
魔法劍衛,顧名思義,除了劍術,魔法自然也是強項,將魔法摻入戰鬥中,確實也有助提升攻擊的威力,只是魔法一向被伊耶當做輔助,他還是偏好以劍取勝,這也算是他個人的小小固執。
做出決定後,從伊耶體內輸出的魔力,讓他劈出的下一劍無預警地凌厲倍增,這樣的突襲倒也沒有打亂月退的腳步,只是擋架的劍被震得退縮了一點,但依然及時補上了空隙。
只有身在戰局中的人,才能真正體會對手的強悍,以及那種退一步、出個錯就會被狠辣的劍削斷手足的顫慄。
月退從來不畏戰,也幾乎從來沒有在戰鬥中感受過生命受到威脅的壓力,可是這一次卻不得不謹慎應對。
現在的他沒有完美的身體狀況,也沒有天羅炎,雖然這些還是可以靠別的方法來彌補,不過他還是想試試看這樣的情況下,自己能戰鬥到什麼程度。
在伊耶擴大了劍勁橫掃的範圍後,他相對地守大於攻,彷彿被壓著打,手上的劍不能給予他支援,也沒有讓他發動術法的功效,強行使用尚未恢復的右手,連環攻防的震盪下,甚至在運用氣勁上也逐漸困難,為了扭轉局勢,他藉著兩劍交撞時產生的風壓取得距離,然後躍至空中。
這麼做只是想稍作喘息──只是,伊耶並不給他這個機會。
以魔法維持空中的停留,不是只有月退才會的事,即便他漂浮在半空中,伊耶也一樣可以立刻追擊。
右手的問題讓他覺得力不從心,但伊耶的攻勢已經緊迫而至,當他想舉劍抵擋時,卻出現了意外的滯礙,讓他沒有辦法準確地將劍移到他預想的位置,這個誤差是不應該犯的,重擊在劍身上的一劈使他的手一麻,伊耶順勢斬過來的下一劍,竟使他的劍脫手而出。
「……!」
失去武器無疑形同陷入非常不利的狀況中,他的視線下意識追著被伊耶強勁的力道擊飛墜落的劍,想使之回到自己手裡,然而戰鬥仍在進行著,襲上腰側的攻擊確實命中了他,令他整個人朝地面摔去。
痛覺主掌神經之下,他只來得及穩住自己的身形,減緩落地時的衝擊,讓自己不至於狼狽地直撞到地上。原以為下一波攻擊會緊接著啃咬上來,但預想中的第二次痛楚卻沒有來臨。
「就這樣而已嗎?」
伊耶停滯在空中,將劍轉回正常的持劍姿勢。剛才擊落月退時,他倒轉了劍身,使用的是劍柄,只是,雖然沒有在月退身上造成讓戰鬥無法繼續的重傷,他盯著月退的眼神卻十分冷淡,似乎已沒有繼續打下去的興致了。
「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史上最年輕的金線三紋,以一人之力守護了西方城的少帝……就這樣而已?」
他的語氣中夾帶的,不知道是失望還是蔑視,而他的動作也說明了,這樣的對手,連讓他認真打完的價值也沒有。
結、結束了嗎?月退已經敗了?他們已經判定沒必要再打下去了?
范統睜大眼睛,有點不敢相信這樣的結果。在他心中月退是不敗的,居然會被伊耶擊倒,簡直讓人不知道該有什麼樣的情緒。
矮子真有這麼強嗎!那、那現在……接下來該怎麼辦?他會把我們趕出去嗎?還是把我們抓起來綁一綁交給那爾西?月退你怎麼了,你的實力不只這樣吧?快點拿出來讓他心服口服啊!
他看了看身邊兩個同伴的神色,璧柔緊抿著唇,硃砂皺著眉頭,看來大家都覺得不太樂觀。
雖然沒能打敗伊耶,讓范統很驚恐,但相較之下,至少月退沒受重傷,這似乎是比較值得欣慰的事情……
站在場邊的他們沒有做決定的權利。能夠決定這場戰鬥是否就此結束的人,終究還是場上的月退跟伊耶。
月退按著右臂,看向跌落遠處的劍,伊耶說的話他當然聽見了,而面對這樣的提問,他的神情一片茫然。
也許就這麼斷定,對他來說並不公平,沒有稱手的武器、沒有完好的身體狀況,都是會帶來巨大影響的……至少,是無法勝過伊耶的,如果就只有這樣的話。
他會落於下風,不是因為伊耶的武器比借給他的那把優秀。伊耶用以壓制他的,是他本身的實力,雖然那把劍也不差了,但仍配不上伊耶,沒辦法產生共鳴般的加乘效果,達成有效的輔助。
要贏伊耶,現在這樣子是不夠的。
他感覺靈魂上難以抑止的那股幽闇溢了出來,慢慢地飄移出他的身體,洗掉周遭環境的色彩──這是他的領域,能夠給予他極大的優勢,但是,這不是他自己的力量。
這是質變的能力,猶如是那爾西給予他的能力,他不應該、也不願意靠這樣的能力打贏伊耶,而且,讓憎恨滿溢自己的身心,他只怕到最後會失控,讓他徹底被殺戮的意識主宰。
他必須使用自己的東西。在那漫長的十一年間,他犧牲了一切所拿到的東西。
不是沒有天羅炎就不行,而是天羅炎已經成為了他擁有的「實力」,是他投入了外人無法想像的努力取得的──融入了他的身體,實力的一部分。
伊耶從空中降下後,看著月退身上擴散出領域的氣息後又散去,似是覺得他已失去了戰意,但他還是將地上的劍踢到月退身邊,然後開口了。
「拿起你的劍,面對你的對手,右手不行就用左手,你難道連你擅長的事情都做不好了嗎?」
伊耶沒有直接宣布戰鬥終止,不曉得對他們來說算不算是好事,而月退也確實站起來了,只是,他沒有伸手去碰地上那把劍。
「你不拿劍?」
看著他這樣的舉動,伊耶挑了挑眉。
「不,我只是要換一把。我想,這才是對你的尊重。」
月退這麼說完後,向外平伸出的,依舊是他的右手,而他空蕩蕩的右手,也在這個時候起了肉眼可見的劇烈變化。
若說他手拿著天羅炎的時候,從劍柄向上蔓延出金屬線條,附著到他的手臂,與之結合的過程稱為器化,那麼,現在他的右手產生的狀況,或許就如同逆器化一般……
從肌膚上遽然生長出來的金屬紋飾,反向地往他的手掌迅速延伸過去,那可視的光澤看來有股虛幻的瑩透感,覆蓋到他掌心時,自他手中爆出的光線瞬間拉長定型,化為一把他們都看過,卻也絕無可能出現在這裡的劍。
那宛若不是實體的半透明劍型,赫然就是四弦劍天羅炎。
不見他做出什麼動作,天羅炎的四道符文光弦便自動幻化了三道出來,而光弦現形開始環繞劍身旋轉後,恍若君臨現場的壓迫感,也宣告了這把劍某種程度以上的貨真價實。
「擬態……!不只是器化,居然還修成了擬態!」
伊耶的表情已經和剛剛完全不同了,他像是在看著一個幾乎不可能存在世界上的奇蹟,視線完全嵌在那把「天羅炎」上,手也微微顫抖了起來。
若說那是一種眾人夢寐以求的境界,還不如說是即使知道,也沒有人會癡心妄想的東西,畢竟「器化」就已是艱難至極的目標了,更加深入的「擬態」,大家根本不認為有人修得成功。
而成功的例子此刻就在他的眼前。這個年僅十五,被東方城視為怪物的少年……
「我會回應你的期待,展露我所擁有的事物,然後,戰勝你。」
右手狀況不佳的情況下,再進行擬態,其實是會讓他的身體雪上加霜的事情,但是,他不能在這裡認輸。
既然唯有實力可以讓這個人認可他,那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這裡擊敗他。
沒有其他的答案。
◎ 范統的事後補述
事情的發展有點……嗯,出人意表?
我本來以為在經歷月退是少帝,璧柔不是人,音侍大人不是人,綾侍大人也不是人,然後噗哈哈哈又可以變成人,我居然變成了殺刀手的這一大批震驚後,已經再也沒有事情能驚嚇到我了,但事實證明,我好像太天真了點。
誰來告訴我那把天羅炎到底是哪裡變出來的?
如果我沒搞錯的話,天羅炎應該在聖西羅宮裡吧?還在那爾西身邊啊,對吧?
月退你身上到底還有多少驚奇可以讓我們發現啊!
總而言之,矮子說出了一個我沒聽過的專有名詞,我想應該是很專業的術語吧,偏偏他們現在又要進入第二回合了,也沒人有空可以停下來跟我們講解一下「擬態」是什麼東西,這種時候,人只能自立自強,所幸我還有暉侍導覽,不懂的東西就從他記憶裡翻,這功能真的還挺方便的,哈哈哈哈。
我不得不說,暉侍懂得的東西真不少,比東方城的課本教的還多,這種查一下就有答案的感覺還不錯。所謂的擬態,大概就是能夠跟武器完全器化之後修成的下一個進階階段,雖說器化一般被認知為最終境界,但那是指「發揮出武器最高效果」的最終境界。
藉由長期融合武器產生的同化與熟悉,來模擬武器的性能威力,使用身上殘留的武器氣息,憑空擬現一把一模一樣的武器出來──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也就是說,月退現在手上那把天羅炎,跟真貨有著差不多的性能……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概念啊?
那麼強的武器,是可以模擬出來使用的?雖然好像會元氣大傷,有時間限制,但是月退,你連模擬出來的樣子都是器化型態,你到底還是不是人啊?
同樣是人,你為什麼可以做到這麼多別人辦不到的事情?這真的是努力就可以達成的嗎?你騙誰啊?
話說回來……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矮子真的很強耶,鬼牌劍衛名不虛傳,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想應該是好事?畢竟月退都說會打敗他了,只要打敗他,他就肯跟我們談談,成為我們的夥伴了?
我看他雖然很囂張,但也沒到全然不友善的地步嘛,明明可以砍傷月退,卻只用劍柄揍,還以為會把我們趕出去,卻也沒真的這麼做……
不過,現在這種態勢……這種因為過度認真而逐漸轉為殺氣的狀況是怎麼樣?
一弦震其心,二弦奪其志,三弦破其體,四弦喪其魂,月退你現在開了三弦,你想把他殺了嗎?就算你考量四弦是噬魂之力,所以沒開到四弦,但他是原生居民耶?你是不是忘了這一點?你要是殺了他,他可是不會重生的唷?
矮子那邊也是啊,是因為發現難能可貴的對手,就太興奮了嗎?你的殺氣根本比月退還強啊!你們就這麼發展成不死不休的決鬥啦?這樣是對的嗎!有沒有誰來阻止一下──!
章之二 一個家如果有少爺,就一定有老爺
章之二 一個家如果有少爺,就一定有老爺
『老爺是什麼?我只知道老頭啊。』 ── 音侍
『基本上你不需要知道那麼多。』 ── 綾侍
『老頭當久了也不會變成老爺,但是老爺當久了就會變成老頭,不,明明也沒有當很久啊,唉。』 ── 艾拉桑
『雖然這樣好像很冒失,不過,您是……?』 ── 月退
「恩格萊爾總是這樣勉強自己……」
看見月退用出擬態,璧柔的臉色難看了不少,身為法袍,她自然很清楚使用擬態所要耗費的精力與代價,所以她的神色才會這麼凝重。
雖然她是在為月退擔心,可是范統看著她,還是忍不住想在心裡唸個幾句。
我越來越覺得妳該檢討了啦。不只是器化,甚至還有擬態耶!月退他可以跟天羅炎達到擬態的境界,而妳卻連心靈溝通都沒有!過去的妳失責到讓人絕望透頂啦!如果有反省,現在就好好彌補回來吧,真是的……
『范統、范統。』
范統在心裡唸到一半,忽然又聽見了噗哈哈哈喊他的聲音。
『什麼事?』
『我忽然想到,你總是在說肉體相通,該不會說的是器化吧?』
什麼忽然想到……你是看見擬態所以觸發了靈感嗎?肉體相通純粹只是精神相通的反話而已,沒有那麼深奧的意思,你不要自己一個人想太多好不好,按照你對外型的喜好與堅持,我們如果修成器化,你鐵定是讓我跟拂塵融合,簡直是噩夢般的合體啊!我早就想過這個問題了,反正只要你還是拂塵,器化這檔事就免談啦!
『你知道我的嘴巴被詛咒,肉體相通只是精神相通的反話,沒在指器化。』
范統對這個話題不太感興趣,回答得意興闌珊,現在比較重要的應該是觀戰,而非跟噗哈哈哈閒聊。
『那你要不要修器化啊?』
噗哈哈哈居然就這麼順勢提起了,范統愣了一下後,反射性地拒絕。
『不要!』
可能是他拒絕得太直接乾脆,噗哈哈哈馬上就生氣了。
『范統你怎麼還是這麼不上進!總是不想加強自己的實力!你朋友都可以擬態了啊!你怎麼可以輸給他!』
等一等,現在這個話題方向又是怎麼回事?關月退什麼事?我怎麼……我怎麼可以輸給他?我當然可以輸給他啊!我理所當然輸給他吧!你這要求也太強人所難了,他用不曉得多麼變態的方式勤練,也花了很多年才有現在的成就啊!你卻要求我不到一年速成?你會不會太看得起我了!
『你為什麼要把廢材跟天才放在一起比較啊,這樣要求我很不公平耶!』
『范統你哪裡是廢材,不是都淺黑色流蘇了,你不要以為故意把自己說得很爛就可以掩蓋你不求上進的事實。』
『那個是暉侍的實力啦!哪是我的!』
范統有點崩潰地跟噗哈哈哈喊完後,忽然感覺到一道可怕的陣風迫臨,在他意識到那是劍勁餘波時,璧柔正好眼明手快地將之化解。
呃啊……開始了嗎?我所擔心的誤傷終於要來了嗎?三弦天羅炎等級的餘波啊──!
「喂,妳真的沒問題嗎?」
儘管沒被打中,硃砂仍能感覺出掃到場邊來的餘波相當恐怖,也不是他不想信任璧柔,只是完全不多做確認就拿生命相信她……他們好像還沒有那麼熟。
「當然沒問題!就說只是餘波而已!」
璧柔一面不悅地回答,一面展開護罩將盪到場邊來的三弦餘波通通消掉,因為天羅炎的攻擊範圍相當大,波及他們的機率比伊耶的劍勁高得多,但也幸好掃過來的餘波幾乎都是月退那邊的,在抵擋來自伊耶的攻擊時,璧柔明顯比較吃力,畢竟她擅長的是法術類防禦,而非物理防禦。
『反正已經是你的了,你應該要追求更進一步啊!范統你怎麼可以滿足於現狀!』
噗哈哈哈還沒有結束剛才的話題的意思,范統根本無法在耳邊有個人一直吵的情況下仔細觀察戰況。
別再跟我說話了,噗哈哈哈,他們已經打起來了啊!我已經錯過很多過程跟鏡頭了……噢噢噢噢!剛才那招好兇險!你們是怎麼回事,打成這樣也太可怕了吧!你們是以取對方的命為優先毫無保留了嗎?不要這樣,月退你也克制一下,想想血光之災!那滿滿的血光之災啊!你今年度的份量搞不好還沒用完呢!……哇啊!
迎面削來的一道銳勁讓范統嚇了一大跳,所幸他反應快,往旁邊撲倒,不然剛才那道氣勁可能就送他回老家了。
「啊,不好意思,范統,剛才那道漏了──」
璧柔慌忙間道的歉,讓范統不知道該回她什麼話。
喂……是誰拍著自己的平胸保證沒有問題的!是誰啊!現在出了問題道聲歉就想了結嗎!我可是差點死了耶!妳根本一點也不可靠嘛──哇啊啊!
眼見又是一道撕裂空氣的劍氣撲面而來,范統驚恐地不曉得是不是該原地滾一圈閃開,而這個時候,忽然一隻手從他身旁伸了出去,輕而易舉地化解了那道攻擊。
「范統你好沒用,有攻擊閃快一點好不好?」
噗哈哈哈右手搭著他的肩膀,收回剛剛施法的左手抱怨,看樣子是為了幫忙抵銷餘波而變成了人形,而且剛剛才說他不是廢材,現在就又說他沒用了。
「你──不是叫你要變成鬼──」
范統一驚之下,忍不住又用嘴巴說話了,噗哈哈哈聞言立即瞪向他。
「范統你不要跟我說話!用心靈溝通!你以為本拂塵喜歡變成人啊,本拂塵也是因為你太不中用才只好勉為其難幫你的啊!」
噗哈哈哈,你居然叫我閉嘴,這也太傷感情了吧?但……你應該比璧柔可靠得多?啊……你怎麼搭著我的肩膀!不要偷聽我心裡想什麼啦!
因為身體有接觸的關係,范統想的東西也讓噗哈哈哈聽到了,他頓時悻悻然地移開自己的手,然後隨手張開了結界。
「待在本拂塵的結界裡,或者死於非命,自己選一個,哼。范統你雖然很笨,至少也選得出來吧。」
你這什麼看不起人的語氣,一下子要我不能輸給月退,一下子又把我貶成這樣,相差太多的標準讓我很難適應耶。
「范統,你明明有自己的可以用,還讓別人的法袍幫你擋做什麼?」
硃砂不屑地嘲諷了一句,這讓范統一時有點無話可說。
什麼話,噗哈哈哈他是武器,是武器啊!他不是護甲!你講這話還能聽嗎!
想歸想,范統還是不想死的,當即決定忽略臉皮的問題,躲在自己武器的防護罩內。他們這邊的舉動璧柔跟硃砂當然也都看到了,不過璧柔忙著消解那邊的,硃砂大概寧可自己閃閃看也不想求助於范統,所以他們並沒有靠過來。
『噗哈哈哈,你既然結界做好了,那趕緊變回去吧?』
伊耶正專注在戰鬥中,還不會發現這邊的情況,因此現在變回去還好,要是被他看見,范統覺得會有不少麻煩。
「要維持人形才能維持結界啊,是我施的又不是你施的,況且本拂塵要變回去就會變回去,還用你管,你對本拂塵的人形有什麼意見嗎?」
噗哈哈哈好像很喜歡跟他唱反調似的,明明說維持人形很累、說比較喜歡當拂塵的都是他,現在又一副賭氣不肯變回拂塵的樣子,范統真是拿他沒辦法。
『沒有意見。我還能有什麼意見?反正你再怎麼樣也不會從公的變成母的,要是可以改的話,綾侍大人早就修正他的長相去了……』
「你只想跟女性武器修器化?」
噗哈哈哈的眼神一下子惡狠狠了起來。
『不是這個問題!不要再研究器化了啦!我說,既然你都張結界了,要不要張大一點,讓璧柔跟硃砂也進來躲啊?』
范統還是多少有點良心的,就算平常大家總是對他冷嘲熱諷,畢竟還是同伴,只有自己安逸地躲著,他覺得似乎有點自私,所以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本拂塵才不管主人以外的人。」
說得好像你很在乎我一樣,可是你明明對我很兇又充滿不屑啊!
『你就不能稍微通融一下嗎,你擋得比那邊那個護甲還要好,這種純熟優秀的技術也讓他們見識見識嘛?』
要讓噗哈哈哈打破原則,就是得適時地加上一點奉承,范統正在努力把握這中間的分寸,他覺得自己似乎越來越有心得了。
「……哼,本拂塵很優秀也不需要讓那麼多人知道,范統你不提升自己的實力,只想炫耀自己的武器,這種心態很糟糕,本拂塵鄙視你。不過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就照顧他們一下好了,本拂塵還是會做好事的。」
噗哈哈哈一面說得一副不太甘願的模樣,一面伸手比劃,在璧柔跟硃砂那邊也佈下了結界,似是即使答應幫忙也不想把人叫過來擠的樣子。
范統則是對他的話語無言。
我只不過是拒絕修器化而已,還是有在練符咒──跟劍術啊!不提升自己的實力從何說起!你要答應就答應,還要先損我好幾句是怎樣啦!鄙視我什麼,鄙視我口是心非的稱讚很厚顏無恥嗎!
對話發展到這種地步,范統已經不知道該絕望還是無奈了,搞不好兩者皆有,混雜在一起的感覺相當難以言喻。
不過在噗哈哈哈的結界保護下,他總算可以不必費神顧慮自己的性命安全,好好了解現在的戰況了。
當然,要是噗哈哈哈可以安靜一點的話就更好了……
也許正如同范統所感覺到的──戰鬥中的兩人,彷彿都以殺死對方為訴求,在進行沒有留手的攻擊。
模擬出天羅炎只是使月退的力量往上提升一個水平,並未恢復到完全狀態,在這樣的條件下,彼此的實力沒有十分懸殊的距離,那麼想要取得勝利,就不是數招之間那麼容易的事,也不是可以控制出手強弱的時候。
揉合著術法、魔法與邪咒的劍勁一再對撞,擴散出去的餘勁是他們無暇顧及的,在對勝利的渴求越發強盛的情況下,他們的眼中都只有對手,正面衝撞造成的痛覺,也在嗜戰的神經極端運作的情況下被忽略。
即使身上出現了大大小小的表面傷口,他們揮出的每一劍仍沒有收勢之意。藉由危險與疼痛將自己逼上極限,從身體擠壓出更強的力量,就算下場會是兩敗俱傷,也沒有哪個人想在此刻喊停。
這幾乎已經是無法制止的,在其中一個人遭到重創或者喪失性命之前。月退跟伊耶這種置生死於度外的戰法,讓圍觀的人緊張著急,卻也插不上手。
仍而戰鬥是不會持續太久的,如此高力度的氣勁輸出,只怕根本難以長時間維持,而且只要三十分鐘一到,壓制限制的邪咒失效,月退就會失去戰鬥能力,那自然也打不下去了。
但對月退而言,這也就代表,他無法在時限內擊敗伊耶的話,就形同他輸了。
高速運轉在擬態天羅炎周圍的三弦,音震的強度已是連散射出去的餘波都十分可怕的狀態了,伊耶的劍雖然能在高密度壓縮的震波中尋到破口,近他的身,但處在這種可怖環境下的劍振動得恍若悲鳴,他的手也難以讓劍靈巧地舞動,強行破開的缺口轉瞬即逝,攻擊變得極為吃力,他的武器亦瀕臨毀滅。
月退橫劍一掃,正面轟來的劍氣混雜著術法建構成的侵蝕震波,疊加上來的前後有三層,伊耶的護身氣勁擋掉了第一層即告破裂,第二層被他用以硬碰硬的勁力爆開抵銷,而來不及防禦的第三層,他只能改變身體的姿勢與角度,做基本的保護,卸掉一半後,仍硬生生吃了一記。
不輕的內傷讓伊耶悶哼了一聲,但他仍然忽略這樣的傷勢,直接忍下,即便承受著痛苦還是情不自禁地想笑,只因沉溺於戰鬥中的喜悅──而眼前的對手有著他所追求的強度。
受了傷無所謂,只要不是無法動彈,他就會繼續再戰下去,他喜歡這種伴隨著死亡風險,出生入死的感覺,也一直想要有一個能讓他絕招盡出的對手,他只是受傷,還沒有倒下,所以勝負也就未定,在他知道這個人完好的狀態下還比現在更強的情況下,他不由得感到期待與興奮都洶湧地興起,恨不得能將他的一切都挖出來,見識那樣的強度,也親身體驗那種壓迫感能帶給他什麼樣的顫慄。
他並沒有被月退全面壓制,從他的劍尖迸射出去的銳利劍氣,一樣在月退身上劃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他們受創的程度都在加深,感官卻因而更加敏銳清晰,他想,他會如此喜歡與強者戰鬥的感覺,就是因為可以在戰鬥中體察自己的進化。
一來一往的交手間,他享受著這樣的過程,只是在天羅炎的威壓下,早已緊繃的劍卻再也承受不住,忽然在戰鬥間發出了一個清脆的不協調聲音,就這麼毀在音震之下。
這個突發狀況讓伊耶有點措手不及,危險的交戰中也不容他產生任何想法,他以已經壞掉的劍身抵擋了月退的下一波攻擊,長年伴隨他的劍隨即斷裂,抓準了這個瞬間追擊的月退彷彿想利用這個機會奪下勝利,連發過來的攻擊幾乎沒有時間差。
伊耶一咬牙,打算以加大氣勁輸出的方式來應付這次的危機,然而這個時候,突然有個聲音插入了這繃緊的氣氛中,傳進他的耳裡。
「伊耶──你怎麼又在玩命,你這是在做什麼啊──!」
那個聲音的接近代表著對方的距離也靠近了,伊耶睜大了眼睛,神色劇變,一下子做出判斷、改變決定,棄劍之後雙手收緊護住頭部,只願將這波攻擊產生的餘波影響範圍減至最低。
月退在看見他異樣的舉動後,情急之下就撤勁了,只是發出一半的攻勢無法完全撤銷,仍有一部分轟在伊耶身上,他們本來從地上打到了空中,伊耶吃了這波攻擊後便給轟到了地面,有點不明白是什麼狀況的月退也降了下去,他這時才注意到奔到伊耶身邊的那名男子。
旁邊的范統等人也因為事發突然,沒來得及阻止他,現在人都過去了,打鬥也停了下來,自然也沒有阻止的必要了。
「伊耶,你還好吧?」
這名不看狀況就直接闖入場中的男子,頂著一頭燦爛的金髮,有著高挑的身材和英俊的臉孔,外表年齡莫約三十幾歲,不曉得是什麼來歷,自地上撐起身子的伊耶則在吐出一口血後,也不顧查看傷勢就狠瞪了過去,破口大罵。
「死老頭!你有沒有長眼睛!你以為你那破爛實力可以橫著走?我們在決鬥你衝過來是想自殺嗎,急著投胎不會早說啊!」
他那惡狠狠的樣子充分表達了他的憤怒,彷彿恨不得把眼前這個人撕了一樣,不過他的話語跟他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兩回事,最後那硬吃攻擊的決定分明就是為了不讓對方受到戰鬥的波及,在場的人通通有看到。
「我急急忙忙回家一趟就聽說你又在做危險的事情,當然要過來了解啊!」
「你為什麼不死在外面永遠不要回來!失蹤這麼久還回來做什麼!」
「當然是因為聽說你辭了魔法劍衛啊!伊耶,你怎麼會辭職?我好不容易養出一個鬼牌劍衛,你就這麼辭掉了,爸爸脆弱的心靈怎麼能夠承受呢!」
男子話語中的某個關鍵詞彙刺激到了眾人的聽覺神經,伊耶還沒接口,一名慌忙跑來的僕人又插了話進來。
「少、少爺!對不起!我們實在攔不住老爺──」
這種事後的道歉對伊耶來說根本不具任何意義,所以他也只臉孔扭曲地回答了一個字。
「滾!」
在聽了這些談話後,男子的身分也差不多明朗了。
「都已經二十五歲了,你粗魯粗暴的德性為什麼還是不能改一改呢,而且還總是跟別人說家裡那個老頭子已經不在了,結果讓一堆人都誤會我已經死了,我只不過是離家在外而已,我年紀也沒到多老啊,有必要說成這樣嗎……」
男子如同心靈受到創傷一般,沉痛地搖了搖頭,掩面說出了這樣的話。
「無法符合您的期待真是令人遺憾,父.親.大.人。」
伊耶幾乎是抽搐著嘴角,咬牙切齒地說著這句話,也讓大家終於確認了男子是什麼人。
……父親?
◎ 范統的事後補述
父親!居然是父親!騙誰啊!我到底該先驚訝一百九十公分生出一百六十公分,還是驚訝矮子二十五歲居然還能長那樣一張欺騙世人的臉!不,還有一個疑點啊!矮子他二十五歲了,他爹看起來卻是三十幾歲的模樣,就算保養得宜也不對啊!幾歲生的啊!幾歲!
幻世的基因到底是怎麼回事,矮子你爹目測有一百九,你為什麼會長那麼矮?這樣成天在家裡面對又高又帥的爸爸,不是很心酸嗎?我都想為你掬一把同情淚了──不,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所以……爸爸出現了,然後呢?
你爹是挺少帝的嗎?挺哪一個?這影不影響你的立場啊?還有,你跟月退什麼時候變成決鬥了,我們怎麼都不知道?拜託你別堅持要打完!月退你也是,見好就收吧!
半路殺出一個爸爸來,到底是不是好事呢……這種忽然冒出來的變數讓人好頭痛啊,啊,還有一個問題。
矮子你都會叫伊耶這種名字了……那麼你爹,叫做什麼呢?
親人的名字總該有點關聯吧?尤其是父子。所以他該不會也有個很勁爆的名字?就好像我叫范統,我爹叫范池一樣,說到這裡,以前聽說了我們父子名字的人,也常常說出「好經典喔,那你娘該不會叫范婉吧」之類的話來,會說出這種話真是沒常識,拜託,我媽怎麼會姓范呢!她叫艾婉弓啦!
唉,可惜每次我澄清後,換得的就是一場大笑。聽說當年我父母結婚,喜帖上印的就是飯匙愛碗公,這對夫妻還真有閒情逸致拿自己的名字開玩笑,能夠這樣自娛娛人,我也真服了他們了,但也有可能是我老爸自己出的餿主意,老媽那麼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人,也就這麼隨他去了……
我到底應該感到淒涼,還是慶幸自己的思路與幽默感比較接近普通人的水準呢?
啊,糟、糟糕,戰鬥停止了,他們很快就會注意到這邊,噗哈哈哈你快點變回去啊!
章之三 在別人家就當作是自己家吧,沒關係
章之三 在別人家就當作是自己家吧,沒關係
『沒關係嗎……?』 ── 雅梅碟
『沒關係。』 ── 硃砂
『假的沒關係?』 ── 范統
『沒關係啦,當然沒關係。』 ── 艾拉桑
『有關係!』 ── 伊耶
范統在從呈現呆滯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後,便緊張地看向了噗哈哈哈。
『噗哈哈哈!快變回去!不要讓他們看到你啦!』
對於他的慌張,噗哈哈哈顯得有點不以為然。
「他們真的沒注意到嗎?搞不好他們已經看到了,突然消失才奇怪吧?」
他這麼一反駁,范統也不敢肯定了起來。
唔……到底有沒有看到?這……
而另一邊,璧柔跟硃砂也討論起了這個突然出現的人物。
「鬼牌劍衛的父親?璧柔,妳有消息嗎?」
「噢,這個我沒有特別調查耶,我現在只記得……他們家應該是皇室的遠親分支吧?只是不知道父親還是母親那邊的血統就是了。」
他們倒也沒有很想得到這個人的情報,不過范統聽了有點在意。
皇室的遠親分支?不太對啊?矮子可沒有長暉侍月退那爾西他們那牌的臉啊?同父母生的是一模一樣,有點血緣的就算沒到月退七八分像的程度,至少也該有三四分像吧,這不是幻世的規矩嗎?矮子連金髮都沒有……難道是偷生的?
他們父子進行完這幾句一點也不溫馨的對話後,男子才像忽然想到什麼一樣,轉向了月退。
「你們是伊耶的朋友嗎?」
他首先講出的這句話,讓范統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您是哪裡覺得我們跟矮子像是朋友關係的?這樣打打殺殺難道是矮子特有的交朋友方式?
月退被問了這個問題,愣了一下,還坐在地上沒能站起的伊耶就厲聲抗議了。
「死老頭子你不要自己亂假設!才不是!他們是我的客人!」
哦?原來我們還算是客人啊,至少這還算是個友善的定位……
「什麼?你不是總是喜歡帶朋友回來打架嗎?現在連不熟的客人來拜訪,你也對人家出手?」
男子露出了驚恐的表情,接著不等伊耶說話,就面帶歉意地跟月退說了下去。
「真是不好意思,我家伊耶總是這麼亂來,我是艾拉桑,他的父親,不知道你怎麼稱呼?」
月退看了看他,再看看坐在地上、似乎已經放棄跟艾拉桑溝通的伊耶,想了想,收掉了擬態天羅炎,然後悶悶地開口。
「恩格萊爾。」
艾拉桑面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噢,這個反應有點微妙呢。范統正這麼想著,艾拉桑就重新問了一次。
「抱歉,我好像沒有聽清楚,可以再說一次嗎……」
「我的名字是恩格萊爾,艾拉桑先生。」
這次,艾拉桑的笑容凍結得很完全,等到他轉頭朝向伊耶時,凍結的表情便徹底崩碎。
「伊耶耶耶耶耶耶──你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啊──!」
伊耶一副懶得跟他多說什麼的模樣,以手背擦抹唇邊的血漬後,便冷淡地開了口。
「不就是西方城少帝嗎?死老頭你會不清楚?」
「我是說他們是誰啊啊啊啊啊!真的是嗎?真的是嗎!這裡的人都是些什麼人,你快交代清楚──」
瞧他震驚與無法接受的情緒交錯,快要抓狂的樣子,伊耶很乾脆地抬起手,依序指向月退、璧柔、范統、硃砂,最後手指停格在噗哈哈哈身上。
「恩格萊爾、跟他一起來的鑽石劍衛、路人、他男友……誰?哪來的?剛才有五個人嗎?咦?」
雖然伊耶認人的能力非常差勁,但人數至少還是有一點印象的,忽然多出一個人來,讓他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的記性,不過他才說完這些,艾拉桑就爆出了尖叫。
「他男友?誰的男友?是路人的男友還是恩格萊爾的男友啊!這很重要!快告訴我──!」
喂!等一下!你們不要把我默認為路人好不好!我知道我很空氣,可是你們這樣子不覺得太失禮了嗎!然後這位爸爸你在意的點也太奇怪了吧!首先應該震驚的就算不是皇帝出現在自己家,至少也該跟你兒子一樣對家裡突然多了一個客人感到疑惑啊!去在意人家男友做什麼,哪裡重要了啊!
「你不會自己問他嗎!我怎麼會知道!」
伊耶也有點惱羞成怒了,怒火攻心的情況下差點又嗆出一口血來。
「都不是啦……」
月退有點灰暗地自言自語回答了這個問題,可是這對父子顯然沒有聽進去。
「伊耶,你為什麼不肯好好回答爸爸的問題?我們父子之間的感情出了什麼問題?」
艾拉桑一反剛才的激動,改以憂心的神情盯著伊耶。
「你──咳!咳……」
伊耶一句話都還沒說完就咳了血。
「那邊那個媽媽,你不覺得應該先漠視一下你女兒的傷勢嗎?我覺得他好像快不行了。」
范統看不下去說了話,而他的話成功將伊耶的殺意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冤枉啊,這是反話作祟,我是為你好耶,矮子。
「嗯?應該沒事吧?想當初我從懸崖掉下山谷,摔斷了十幾根骨頭,還不是談笑風生生龍活虎,伊耶他應該不至於這樣就不行了啦。」
艾拉桑的腦子不知道是什麼建構成的,居然聽得懂范統的反話,沒有提出任何質疑。
「那是你摔下去的時候不知道怎麼轉圈的,雙手拳頭著地,斷的那十幾根都是手指骨好嗎!」
伊耶憤慨地揭了他老爸的底,艾拉桑也不覺得這有什麼。
這……到底是怎麼摔的啊?有如跳水選手般的高難度動作嗎?這意義是?
「所以……伊耶,你的傷到底重不重啊?我看你精神也還挺好的,難道你是在勉強自己?給爸爸看看,揉一揉就不疼了……」
「滾!」
「害羞些什麼嘛,爸爸又不是外人……」
「你給我閃邊涼快!死老頭子!」
「伊耶,你為什麼一點也不覺得這樣喊我會讓我傷心呢,我理想中像天使一樣可愛的兒子到底到哪裡去了,我明明該教的都有教你,為什麼會個性偏差……」
「想找天使不會上天堂嗎?叫你滾!」
「你明明也很想爸爸吧,放心說出來,我都知道。」
「你知道個鬼啊!」
他們旁若無人地吵到這裡,突然旁邊「咚」的一聲,眾人都順著看過去,才發現月退昏倒了。
月、月退!怎麼回事?啊,難道是擬態……
「恩──陛下!陛下你不要死啊!伊耶你怎麼搞的,明知道他是誰還跟他打架,你到底是為什麼去當鬼牌劍衛的啊?」
靠得最近的艾拉桑一面驚慌地抱起月退,一面以帶著指責的眼神望向伊耶,伊耶似乎又被激起了怒火。
「不都是因為你嗎!」
「什麼?因為我?我怎麼沒聽說過?等一下,那你為什麼要辭職?我還是沒搞清楚這點啊……」
「為了我自己!」
伊耶吼完這句話,猛然起身,然後無視身上需要立即治療的傷勢,看也不看他們,就逕自朝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走、走掉了,還在滴血耶,真的沒有關係嗎?那個傷……矮子自己可以治?我覺得這樣好像有點不歡而散耶,他甚至連噗哈哈哈是哪來的都沒追究了,那個……
「伊耶!」
艾拉桑看他走掉,頓時也急了,連忙三步併作兩步,抱著月退跑到范統等人面前。
「你們……是陛下的人吧,可以麻煩你們照顧他嗎?我待會為你們安排房間,有什麼需要告訴僕人就行了,連杯茶都沒泡,招待不周請見諒,之後我再過去拜訪,你們可不要離開啊!」
他將月退交給范統後,就快步追著伊耶去了,總算落得清靜的他們,對這樣的發展實在很難反應過來。
「月退的狀況怎麼樣?」
硃砂自然是關心月退的,他湊過來了解情況,問問題的對象則是璧柔。
「呃……戰鬥中沒有受什麼重傷,所以真正造成傷害的,只怕是勉強動用還未痊癒的右手,又使用了對自身消耗大、傷害也很大的擬態能力吧?調息緩不過來,舊的內傷加上新的內傷,我看得等恩格萊爾醒來再問他狀況了。」
噢,妳雖然跟月退連心靈相通都沒有,但倒是還講得挺頭頭是道的嘛,那……我們能做什麼?什麼都不能做?
「范統,我累了,該睡覺了,好無聊喔,呼哈──」
噗哈哈哈判定已經沒什麼熱鬧可看,立即就打了個呵欠變回拂塵,自動掛回范統的腰間了。
你……你是不是忘了什麼?先前你窮追猛打找我要什麼問題的答案,難道是要假的嗎!
雖然范統很想解決這件事情,但他還是想等安定下來再說,他們可以先幫月退治療一下皮膚上的外傷,然後幫他換套新衣服,而這些事在別人家裡做終究是不太方便。
「我們要不要先回去,讓月退調養身體,也等高個子養壞傷再過來拜訪啊?又不是有地方可以去,就這麼住下來也很正常吧?」
來,讓我翻譯一下。「我們要不要先回去,讓月退調養身體,也等矮子養好傷再過來拜訪啊?又不是沒地方可以去,就這麼住下來也很奇怪吧?」……所以說,我真不喜歡開口講話,你們有聽懂我說的話嗎?
「嗯……總而言之就是先回我家對吧?」
璧柔完全沒有跟那串反話搏鬥的意思,直接撿了自己聽得懂的部分聽。
「確實回去比較方便,雖然正事還沒辦完,但月退都昏過去了,現在也不適合討論那些。」
硃砂難得地贊同了范統的意思,總之,他們三人達成了先回家的共識,便沿著來時的路走回大門了。
只是,回家之路在大門遭遇了阻礙。
「請、請您們留下來好嗎?老爺交代過務必將您們留下,我們可以立即帶您們去休息的地方,需要什麼我們都會準備的!」
一名神色帶著恐慌的女僕攔在大門前,像是深恐他們跑掉一樣,以戰戰兢兢的語氣說出了這樣的話。
「我們只是想先回去,日後再來拜訪……」
璧柔試圖跟她理性溝通,但女僕馬上重重搖頭,眼淚都快湧出來了。
「求求您們不要離開!老爺交代過要留住您們,待會要是發現您們走了,老爺恐怕會承受不住打擊而抓狂啊!」
打擊?這有什麼好打擊的?然後抓狂……像剛才那樣子嗎?那也還好吧?有什麼恐怖的嗎?頂多是煩了點,我看他不像個殘暴的主人,應該也不會哭哭鬧鬧就去上吊,所以,他抓狂這件事有很嚴重嗎?
「抓狂會怎麼樣?」
硃砂顯然也有點好奇,便問了這個問題。
「老爺要是抓狂,就會去煩少爺,少爺的心情已經很不好了,再被老爺煩下去,我們一定通通沒有活路啊!求求您們留下來,救救我們──」
他們三個人都有點不曉得該說什麼。
噢,所以你們家的大魔王還是少爺嘛,少爺火大又不會真的找老爺開刀,只能口頭上咒罵他,那麼手頭上的發洩就是無辜的僕人倒楣了?沒有活路搞不好是真的,你們大概都是新生居民,死一死也可以從水池復生,矮子他根本不會手下留情是吧?說起來還沒看過西方城的水池長什麼樣子,不知道西方城有沒有像東方城那樣要命的死亡欠債系統……說起來,這麼折壽的工作,你們到底有什麼苦衷得一直做下去還不辭職啊?你們有病──
「無論您們需要什麼我們都會準備的!請讓我們招待您們!」
擋在大門口的這名女僕以帶著絕望的惶恐語氣喊完這句話後,所有聚集在大門附近列隊的僕人們立刻全體九十度彎腰鞠躬,只差沒跪下來請求了。
「……我們還是留下來好了?」
被人做出這種以性命為賭注的請求,璧柔也狠不下心拒絕,而且他們說起來其實也沒有堅持回家的理由,先在這裡住下來應該也沒什麼不可以。
「如果招待周到當然無所謂。」
硃砂整個很不客氣,完全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好吧,我們留下,請幫我們準備房間,然後把全套的保養品送過來,我們需要溫度剛好的熱水,乾淨的毛巾跟繃帶,醫療用品有的都拿來,順便再幫他趕製一套一模一樣的衣服。」
「保養品送兩份來,我也需要,另外還要邪咒相關的書籍,明天最好還可以準備去西方城學校上學的交通工具,然後,今晚想吃到美味的肉類料理。」
璧柔跟硃砂兩個人就這麼跳過了范統的意見,直接決定住宿了,甚至還分別開出了十分反客為主的需求清單,讓范統瞠目結舌。
你們到底是基於什麼理由留下來的!難道不是因為同情他們不想害他們死嗎?為什麼可以一開口就做出如此超過的要求!簡直是趁火打劫趁人之危嘛!
「好的,沒有問題,這位先生有什麼需要嗎?」
好不容易求得尊貴的貴客答應入住,女僕彷彿覺得不管有多囉嗦的要求都無所謂,同時為求周到也詢問了一下范統,畢竟他也是客人之一。
「我……?」
唔,這好像……好像是個享受五星級待遇的好機會?可以這樣予取予求,隨心所欲使喚人的機會好像不多耶,我要眼睜睜就這麼放過?我是不是該昧著良心要求一下呢?
可是我也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服務啊,只要飯好吃,床好睡,基本上就沒什麼問題了吧,難道我還能請你們給我找個女友來嗎?
就算我真的好意思,說出口也會變成男朋友啊!不然就是女敵人之類的東西!我看還是不要好了,我很知足的──噢!對喔!
「那就幫我準備毛筆、普通紙張跟符咒用的練習符紙吧,麻煩了。」
范統正在為自己成功說出一句沒被顛倒的話而感動時,硃砂就用不齒的眼神看了過來。
「你還真厚臉皮,居然跟人要求這麼困難的東西。」
「就是啊,范統,你都不為他們著想。」
璧柔也唸起了他,像是覺得他很過分似的。
什、什麼啊!你們為什麼絲毫都不反省自己就指責我!我要求得這麼少!而且這只是我一般生活需要用到的東西啊!我要練符咒,月退醒來以後搞不好也要繼續教他寫字,這些都是必要的啊!……慢著,東方城的東西取得好像比較不易,之前璧柔也說練習用的符紙比較難,問我用普通的好不好……我該不會真的開了什麼折磨人的要求吧?糟糕……
「不、不會的!我們一定誓死完成您們的吩咐,請安心住下來!祝你們住宿愉快!」
女僕生怕又出現什麼意外,連忙做出保證,以免客人又改變心意想要走掉,她大概已經緊張到語無倫次了。
「手腳要快一點。」
璧柔點了點頭,加上這一句叮嚀。
「不然我們要回去了。」
硃砂甚至還補上這句威脅。
我怎麼看都是你們比較過分啊!不只過分還沒有自覺!
范統也只能在心裡喊喊罷了,住下來的事情已經定案,於是,他們便帶著昏迷的月退跟著僕人前往了自己的房間。

以伊耶家的面積大小,空出來的客房自然很多,安排四個房間給他們沒什麼問題,還沒清醒的月退雖然可能需要人照顧,但這也委託僕人就可以了,等到進了房間剩下自己一個人,范統忽然不知道該不該有種劫後餘生的空虛感。
不,嚴格來說,這裡並不是只剩下他一個人。
『范統、范統,你今天沒事了吧?我們要去虛空二區練符咒了嗎?』
進到房間裡後,噗哈哈哈忽然又醒了過來,一開口就要他去出生入死,讓他一陣無力。
『我想今天就休息一天吧……比起這件事,你不覺得你該先關注另一件事嗎?』
『嗯?什麼事情啊?范統你不要故弄玄虛,你以為我那麼好騙嗎?』
誰在騙你啊!真是的──
『你不是要找我問那個什麼什麼問題的答案嗎?要是連你也不記得了,我哪會知道是哪個問題啊!』
經過范統這樣的提醒,噗哈哈哈總算想起來了。
『噢,對喔!就是那個啊,那個嘛,我們要出發去神王殿之前,我問你為什麼明知那麼危險,可能會死,還是要去啊?因為范統你看起來明明就不是那種人,我不懂你為什麼會突然轉性跑去救人呀。』
……你要問就好好問,加上那麼多負面形容詞做什麼?你到底想怎麼樣?想吵架嗎?
固然范統的內心因為這段話而產生諸多不滿,但他並不想跟噗哈哈哈吵架,只能盡量忍氣吞聲地做應答。
『我覺得你對我應該有很大的誤會,事實證明我明明是願意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啊,這純粹是你自己的誤解吧?』
其實……若真的要說,這些該死的特質好像跟我沒有偏差太遠,但是講得這麼難聽,我怎麼能承認呢!
『兩肋插刀距離不顧生命也很遠吧,范統你一點也不像那種人啊。』
『……不然我到底像哪種人?』
『就是貪生怕死、膽小怕事、好吃懶做又苟且偷生的那種人呀。』
噗哈哈哈你給我記住!你根本就是想罵我吧!你問這個問題的目的根本就是想羞辱我吧!
『所以范統你為什麼會不顧自己的生命安全去救人呢?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你會這麼好奇這個問題,是因為你自己辦不到所以無法想像嗎……』
范統無力地反問了一句,噗哈哈哈的聲音則充滿疑惑。
『辦不到?本拂塵不需要思考這個,像是為了可能犧牲自己還是要去救人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本拂塵身上啊,本拂塵如果想救人,一定輕輕鬆鬆,只是要不要救而已嘛。』
……你這話的可信度有幾分呢?聽起來你好像很自傲,但搞不好又是真的……既然你那麼行,為什麼總是不肯出手幫助啊,你很小氣耶!
『那你就當我被一時熱血沖昏頭行不行?』
『嗯──是范統的話,的確有可能呢,腦袋沒經過思考就行動的話。』
喂!差不多一點!喂!
『可是,本拂塵在你去送死之前就出聲提醒你了啊,前前後後一問再問,你決定的時候也問,要去的時候也問,這樣你還清醒不過來?』
噗哈哈哈持續糾纏不休,彷彿只要要到的答案不滿意,他就不接受一樣。
被他這樣逼迫,范統也只好冷靜下來仔細思考自己的動機了。
要很正經地回答這種問題,總是會讓他忍不住想嘆氣。要認真地去想那種嚴肅的事情,實在是件很累的事情,想了想,他才勉強摸出了點頭緒,跟噗哈哈哈解釋自己的想法。
『噗哈哈哈,我覺得……雖然我常常是很自私的人,常常以自己為優先,為自己設想,但是我想,不管是什麼樣的傢伙,一定都有讓他們覺得很重要、非做不可的事,在面臨之前,也許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而當真正面對的時候,你就會覺得你必須這麼選擇。』
噢,噗哈哈哈難得安靜下來聽我講話,沒有打斷呢,該不會是睡著了吧?
然後明明是嚴肅的話,前面卻用噗哈哈哈做為開頭,總有一種嚴肅不起來的感覺,我覺得心情好複雜啊……

『哼,聽起來是在說,你也不知道為什麼嘛。』
聽他講完後,噗哈哈哈的語氣依舊不甚滿意,但也沒再咄咄逼人地追問。
『本來就不是每件事情都一定會有明確的答案嘛!多接觸人群,多體驗人生,你慢慢就會懂了啦!』
『本拂塵又不是人,要怎麼體驗人生?』
『那你就變成人啊!沒看音侍大人綾侍大人跟璧柔他們體驗人生體驗得多高興!當官作樂打仗劫獄!很多事情變成人才能做啊!雖然我也不鼓勵你那麼亂七八糟啦……』
范統用精神溝通跟他說到一半,便困擾地抓起頭來,有點不知道該如何講下去。
『本拂塵覺得當拂塵也沒什麼不好,反正不懂的事情再問你就好了。』
變成人體驗人生,對噗哈哈哈來說似乎沒什麼吸引力,他幾乎沒怎麼猶豫就作出回應了。
你一定要這樣嗎?不懂的事情都問我?這樣我這輩子就得一直回答你一堆難以說明的問題了?你能不能試著自己去找答案啊──
他想歸想,卻也無法對噗哈哈哈說出口,反正話題也差不多結束了,他便決定去看看月退的狀況。
他們的下一步要怎麼走,是得等月退醒來才能決定的。
月退足足過了一整天的時間才醒過來,即使清醒,看起來還是一副很累的樣子,范統、璧柔跟硃砂都在聽說他醒來後,就第一時間過來看他了,他們最關心的,當然是他現在的身體狀況。
「恩格萊爾,你還好嗎?手傷還沒好就使用擬態,是不是太勉強了點?」
璧柔握著月退的手,以憂心的表情看著他。就范統看來,他覺得硃砂的眼神顯然認為璧柔的手相當礙眼,只是也沒有立場提出什麼抗議。
「還好,沒有生命危險,只是根據以前的經驗,原來的狀況加上擬態造成的傷害,王血無法完全治好,如果只有器化造成的傷害,也許用王血還能治好八成,現在這樣……即使暫時壓制限制,使用王血,大概也只能恢復個一半吧,畢竟都連結到靈魂……」
月退說到這裡,范統就叫了出來。
「咦!器化跟擬態都會治療到靈魂,造成王血也治不好的後遺症嗎?那豈不是根本就不能用的東西,用了簡直是在玩命啊!」
我是說傷到靈魂……這很嚴重耶!靈魂是新生居民的根本啊!要是魂飛魄散了,就不能從水池重生了呢!
「嗯……應該這麼說,現在的狀況,如果使用王血後休養一兩個月,還是可能恢復的。在一般狀態下,器化或擬態只會造成身體的精力大幅減損,可是在使用過王血的狀態下,靈魂是很虛弱的,這個時候器化或擬態的副作用,虛弱的靈魂就難以承接,會導致『靈魂疲倦』,持續使用的時間越久,靈魂疲倦的時間就越長,而如果在靈魂疲倦的情況下又使用器化或擬態,副作用的強度會倍增,進入深度靈魂疲倦狀態,假如不克制,超出了靈魂疲倦的範圍,就會損傷靈魂。王血對靈魂的創傷跟疲倦雖然也有療效,但剩下的部分還是得靠時間來化解。」
月退這一長串下來,璧柔憂慮的神情不變,硃砂似乎正在消化沉思,范統則眼神呆滯,有點難以處理這些訊息。
噢……先等一下,所以順序應該是……首先是,靈魂的虛弱與否,對吧?靈魂如果正常,不管耗損再多精力,都傷不到靈魂,只要王血一滴就能活蹦亂跳?
然後剛用過王血,靈魂很虛弱,這個時候耗損大量精力就會出現一個叫做「靈魂疲倦」的狀態,而疲倦是可以靠時間恢復過來的,如果使用王血,可以讓這段恢復的時間變短?
然後是「靈魂疲倦」還沒消退的前提下,再次耗損大量精力,就會產生「深度靈魂疲倦」,需要的恢復時間倍數拉長,而且在「靈魂疲倦」狀態中耗損大量精力太久,不只會深度靈魂疲倦,還會損傷靈魂……大概就是這樣吧?可是又說王血也有療效,所以損傷靈魂也可以治,只是無法完全治好?
范統正在努力歸納整理,讓這些話變得好理解一點時,硃砂好奇地發問了。
「這樣說來,透過水池重生也沒有用了?」
「不,還沒進入深度靈魂疲倦的情況下,透過水池重生可以直接治好,但靈魂損傷就不行了,只有直接以王血治療才有療效,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靈魂損傷可以用王血治?好像沒聽說過啊,那麼,被噬魂武器殺傷,也有救了?」
月退點了點頭,然後又搖搖頭,困擾地想了一下,才作出回答。
「事實上只有擁有王血的人比較清楚這些事情,沒聽說過也很正常。有沒有救要看傷重的程度,某種程度以上,就不太可能完全治好,會留下後遺症,雖然時間可能讓後遺症的症狀減輕,但需要的時間實在太久……而如果是被噬魂武器殺死,就幾乎沒有復活的可能了。」
人人都有好奇心,硃砂有,范統也有。
「需要的時間太短?大概多短啊?」
多久啦,謝謝。
「靈魂損傷的話,可能要一百年吧?」
一百年!
天啊!那根本只有新生居民有可能撐到恢復的那一天啊!原生居民的話,就等於直接宣判死刑了吧?一輩子都得帶著後遺症過活啦!啊,不,慢著,這個世界的原生居民平均壽命是多久啊……?
「月退,幻世的新生居民可以死多久?」
……都死了誰還管他多久啊……不,這不是重點,說起來我們在這裡活多久,就等於死了多久吧?
「你是說幻世的原生居民可以活多久嗎……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也差不多就是一百年了。」
噢,那還算長命啦,也就是說,他如果剛出生靈魂就受了傷,被王血治療後,還是有可能在嚥氣前一刻恢復成一個正常人囉!至少有個明確的時間,不像我的詛咒這麼絕望啊──
「你們幻世的人怎麼這麼短命?」
硃砂聽了這句話,直接反應居然是皺著眉頭質疑這一點。
啥?一百年你還嫌短命?你原本那個世界是怎麼回事,人人都萬歲萬歲萬萬歲嗎?
「命不長也沒有辦法啦,確實是短命了點。」
璧柔附和著硃砂的意見,讓范統更加無言。
妳這個幾乎不死不滅的愛菲羅爾別說這種風涼話好嗎?要是跟妳比較,誰都短命吧?
「不過,反正恩格萊爾現在是新生居民了,當然也不會像原生居民那麼短命,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可以更長久了呢──」
璧柔沒神經地補充了這麼一句完全安慰不到月退的話,只見坐在床上的月退臉孔微微一抽,「呵呵」地乾笑幾聲,就不想理她了。
唉,人家整個很在意自己被殺的事情吧,妳怎麼就不懂得看一下臉色呢……
而這個時候,房間的門突然被敲了幾下,僕人開了門,然後小心翼翼地開口。
「幾位客人,不好意思,少爺聽說昏迷的那位客人醒了,馬上就要過來探望,先通知您們一聲……」
哦?不是請我們過去,而是要自己過來啊?這次不擺架子了?難道是認可了月退,終於肯客氣一點,做點對皇帝的表面禮貌了嗎?
要來就快一點過來吧,等一下噗哈哈哈又要拖我去虛空二區訓練了,總不能連著兩天偷懶,偷懶成性會怠惰的……
「讓開。別擋路。」
僕人話才剛說完,後面就傳來伊耶冰冷而低沉的聲音了。
哇!這個馬上也太快了吧!也不用如此快沒有關係,傷患走路別走這麼快啊!我們都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
這個家的僕**概都很怕這個喜怒無常的「少爺」,一見伊耶出現,立即就嚇得告退了,於是伊耶便直接踏進開著的門走進了房間,似乎覺得在自己家裡沒什麼談話隱密性的問題,所以進來後也沒順手帶上門。
伊耶的氣色雖然不太好,但經過基本的治療,也休息了一天,看起來還是比昨天離開時好很多了。由於他衣裝整齊,他們也看不出底下是不是有包紮、傷口狀況如何,事實上,就算肋骨斷了還沒接好,他只怕也會強撐著挺立身軀,為了自尊而逞強。
由於他脾氣很暴躁,大家也跟他不熟,在不想隨口一句話就觸怒他的情況下,所有人都選擇沉默,靜觀其變。
伊耶自己拉了張椅子坐下來後,隨即以不太愉快的眼光掃向璧柔、范統跟硃砂,像是嫌他們待在這裡礙事一樣,不過,身為鑽石劍衛的璧柔本來就有留下來聽他們討論、商議的必要,范統跟硃砂則是當作沒看見他的眼光,月退也不知是真傻還是裝傻,沒有任何要他們迴避的表示,最後,伊耶只好忽視這些閒雜人等,自己開口了。
他這次過來,照理說應該是來慰問月退的狀況,同時討論接下來是否予以協助以及立場的問題,只是,他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卻出乎大家意料之外。
「你……武器的修練,到底修到什麼程度了?」
伊耶問出這個問題後,范統不由得挑眉。
喂喂,矮子,先不挑剔你仍然沒對皇帝用敬稱,聽到人家醒來,趕過來這裡,居然也不先關心一下人家的身體狀況,就只問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反正你敗了就是敗了,多問這些有必要嗎?還是,只是想讓自己死得明白一點?
而儘管不太明白伊耶問這個做什麼,月退還是大方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嗯……『共感』。」
……慢著,不是擬態?
擬、擬態依然不是你的極限嗎!怎麼突然又冒出一個沒聽過的專有名詞來了!原來擬態後面還有別的境界?暉侍辭典快讓我查一下!共感是什麼啊?
共感共感共感──為什麼!為什麼查不到相關資料!連暉侍也不知道了嗎?原來暉侍辭典也不是萬能的!啊──月退,那你也不用這麼老實說出來啊!矮子還沒有表態,你就這樣揭開自己的實力底牌了嗎?
范統正因找不到相關解釋而懊惱著,伊耶就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了起來。
「共感……那真的是有人修得成的東西……?」
暉侍,你遜掉了啦!你不知道,人家矮子卻知道啊!你這樣是可以的嗎!
在心裡抱怨一個死人,其實也沒什麼用。月退則因為看伊耶彷彿大受打擊,所以出言安慰了幾句。
「雖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與武器交心是很重要的。」
喔喔,大師要講解經驗嗎?
雖說之前一口拒絕練器化,但范統還是凝神專注地聽起了月退的話,覺得搞不好會有什麼幫助。
「交心?」
伊耶皺了皺眉,顯然需要更多的說明。
「簡單來說……應該是從體貼武器做起嗎?去揣摩他的心,也打開自己的心,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秘密,無條件相信彼此,讓他成為最了解你的心的存在,而你也是一動念就能了解他會怎麼想、會怎麼做,摸清楚他所有的脈絡,這是合一的基礎,往上就是器化、擬態,以這樣的經驗延伸出去,壓縮所有過程時間,能夠瞬間同化,就到達共感。」
……月退啊,這樣聽起來,我還是聽不懂共感到底是什麼耶。不過,其實也沒什麼了解的必要?我跟噗哈哈哈根本連器化都不可能了嘛,彼此之間沒有秘密,難度也太高了吧?然後,他根本一點也不信任我啊,就算我肯對他開放一切嘗試摸透他,他也只會說我不知羞恥再把我一掌搧飛啦。
只是這麼說來,與希克艾斯修成器化,可能是史上最艱難的功課?如果有人可以摸透音侍大人那顆有毛病的腦袋,那個人……多半也不是人吧?
「那種事情一輩子也辦不到。」
聽月退說完,伊耶就僵著臉這樣回答了,如同覺得連試試看都不必的樣子,不曉得是他這個人天生不懂得溫柔體貼,還是對與武器互無秘密感到排斥。他不樂意,那也是他的事情,月退便接著就之前的事情致歉了。
「先前的戰鬥中……我毀了你的劍,很抱歉。」
月退認為專屬的武器是對當事者來說很重要的東西,因而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加上他又睡了一整天,根本也錯過能對那把劍做出什麼彌補的時機了,不然要是武器的品階夠高,用王血說不定能加以修復,就像治療人一樣。
「武器在戰鬥中損壞,怨不得任何人。我來這裡,還有別的事情要問你。」
伊耶看起來沒有怪罪他的意思,說完這句話,他便盯著月退問了。
「幫你奪回皇位很容易,但我看你也過得挺好的,有什麼非得回去當皇帝的理由嗎?」
很……容易?矮子,為什麼到了你口中,就可以變得好像很簡單的樣子啊?
「我確實不怎麼想回去當皇帝,只是很多事情只有這麼作能夠解決。」
月退!你不要這麼誠實啦!請人家幫忙你復位,又說自己心不甘情不願,這樣不是會引起反感嗎?他要是一怒之下決定跟你一刀兩斷怎麼辦?
「恢復皇帝的身分才能做的事?」
伊耶冷淡的聲音,多了幾分諷刺的意味。
「像是拿回你的劍,或者去面對你本來想逃避的王血注入儀式,好讓你的新生居民朋友能夠繼續活下去之類的事情嗎?」
矮子,你說話沒有必要這麼刺吧,我們有得罪你什麼嗎?人都有私心,想救自己朋友礙到你啦?
「你難道不覺得王血注入儀式很重要嗎?為什麼你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璧柔插了一句話,伊耶則哼了一聲。
「自然很重要,只是對他放任著假貨亂搞,到現在才想要出來面對感到不滿罷了。如果不想負責就從頭到尾都別出現,辦不到漠視一切就早點出來,因為時間的拖延,搞爛了多少事情啊?」
月退被他這樣一唸,神情頓時出現了有點微妙的變化。
「你希望……王血注入儀式重啟嗎?」
大家都被他這個問題問得有點不解,伊耶也帶了點不耐煩。
「那是當然的吧!這應該是幻世的人們普遍的希望不是嗎?」
「……」
月退得到這樣的答覆後,突然安靜了下來,眾人也被他這樣的反應搞得摸不著頭緒,不曉得他到底在想什麼。
「我確實很希望我的朋友能夠活下去,很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維持這樣的生活不要改變,只是……」
他說到這裡沒有說下去,像是在猶豫什麼……而這時候,伊耶忽然兇猛地瞪向門口。
原本正偷偷摸摸偷看的某個人立即縮了回去。
「……我去處理一下家父,是否幫助你的事情,你如果有什麼想說的就先想好,明天再談。」
伊耶說著,就直接站了起來,快步走出去了,結果今天的談話似乎什麼重點也沒帶到的樣子。
處理一下嗎……矮子的爹,您自求多福,保重啊。
范統對別人的家務事不怎麼感興趣,既然他們住在別人家裡,最好也別管太多比較好。
「我想再休息一陣子,一個人想點事情,大家去做自己的事吧?」
伊耶才剛走,月退就這麼表示了,因為他看起來心事重重,彷彿有什麼煩惱,就這麼放著他一個人,他們三個其實也不太放心。
「恩格萊爾,有什麼事情可以跟我們商量嘛。」
璧柔總是希望藉由關心來彌補以前的疏忽。
「是啊是啊,大家一起想,說不定問題就不能解決了呢。」
范統依然故我地說著反話。
「不管怎樣都好,總之你別再一個人陷入煩惱了吧?」
硃砂很看不慣月退的鑽牛角尖。只是,在他們說完話後,月退還是搖頭。
「我需要自己釐清思緒,讓我一個人安靜吧,拜託你們了。」
他都已經這麼說了,大家也難以留下來繼續要求他開口,只能各自擔心著各自離開。
『范統,你終於要繼續修練啦?』
一離開月退的房間,噗哈哈哈就問了他這麼一句,講得好像他荒廢多日了似的。
『我也不過一天沒去,你有必要這樣嗎……』
如果想讓談話順利,最好不要對噗哈哈哈說的話太認真,范統有著這樣的認知。
『才一天嗎?我怎麼覺得我睡了很久?』
『你的時間感太差了啦!拜託你醒著的時間久一點好不好!』
范統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要求噗哈哈哈太多了,但各種狀況還是時而讓他絕望。
『嗯……說起來你練習的時候都不夠刺激,有的時候我也會睡著呢。』
……
也就是說,我拿著你變成的劍在那裡砍突然冒出來的魔獸時,你有可能是在睡覺的?這樣你也睡得著?
『說起來,你明明會作防禦結界,就幫我做一個,讓我待在裡面練符咒,不好嗎?』
伊耶家的僕人辛辛苦苦去弄來的符咒已經送到他手中了,果然沒有練習用的,為此僕人還惶恐地致歉,范統又因為反話的關係一直講出「有關係」、「我很介意」之類的話,差點讓人家哭著請求原諒……總之這件事也讓他體認到,在那位老爺鬆口之前,他們要離開伊耶家只怕不太容易。
『本拂塵不是說過變成人才能施法了嗎?那很麻煩。』
你之前還是拂塵模樣的時候也可以阻止綾侍大人讀我的腦袋啊,還是那是不一樣的功能啊?
『就為了主人麻煩一下嘛!』
『范統你不可以這樣偷懶沒有出息,總是想利用自己的武器,是不對的。』
不要又說教起來了啦!
『可是有魔獸騷擾,我根本無法好好練符咒,這樣效果也不好啊!我覺得我已經浪費很多時間啦!』
『這不構成你偷懶要本拂塵幫忙的理由,說服不了本拂塵。』
說到這裡,范統也放棄繼續說服他了,只能懊惱地抓抓頭髮。
『噗哈哈哈,我什麼時候才能不唸符咒名稱就施咒?像綾侍大人那樣,到底有沒有可能?』
『修器化啊。』
『什……我是在問符咒的進展,跟器化又有什麼關係了啊!』
『范統你怎麼那麼笨啊,千幻華又不是人,構造原理不同,所以他才能不唸符咒的名稱就施咒啊,你想要辦到器才能做的事情,就得讓自己成為器,所以只有器化這個選擇啊,為什麼一定要講這麼明白你才懂啦?』
噗哈哈哈不悅地解釋完這一串,好像嫌他浪費他唇舌一般,聽完這樣的解說,范統遭到的打擊不是普通的大。
我這輩子……就只能在一直唸錯符咒跟和拂塵合體中選一個了嗎?
沒有別條路了?就這麼沒有別的選擇了?
『范統你就這麼不想修器化嗎!』
噗哈哈哈雖然現在讀不到他的心,但從他忽然沉默的表現,也可以猜到他的想法。
『就算、就算我願意,我們也修不出來好不好!月退今天說的那些器化要領,我橫看豎看都覺得我們辦不到啊!什麼互相信任彼此、坦白一切沒有秘密,這種事情難道你做得到嗎!』
范統被逼急了,乾脆就把心裡有疑慮的部分也攤開來說,沒想到噗哈哈哈居然不能認同,還嗤笑了一聲。
『本拂塵光明坦蕩,沒什麼秘密也沒有見不得人的思想,哪像范統你腦袋裡一定都裝些齷齪的東西。』
『光憑你對我的這分偏見,我們就難以彼此信賴了吧!』
為了這種事情吵架,怎麼想都覺得很愚蠢,不過,噗哈哈哈卻在這個時候跟他產生了共識。
『嗯,說的也是,我怎麼會要你修器化呢,你這個樣子,本拂塵怎麼可能安心把身體交給你融合,這真是個可怕的陷阱,還好我清醒了。』
不知道為什麼,噗哈哈哈總是有能耐可以講出這麼讓人憤怒的話,范統的臉微微抽搐了起來,很想對他親愛的拂塵施以暴力,但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都還有很多事情必須求助於他,所以他終究只能忍氣吞聲。
『很好,那麼別提器化了,我們去修練符咒,不幫我弄結界就算了,我自己努力總行了吧?』
可惡,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是要自立自強的,想依賴別人,尊嚴就會被糟蹋,無欲則剛、無欲則剛啊!范統!
這樣自我喊話的感覺真差,我已經快要可以跟自己對話、甚至快要可以跟自己的詛咒對話了嗎……我這樣真的是可以的嗎?我……
范統覺得自己好像要墜入某個黑暗的深淵了,連忙在真的墜下去之前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
『嗯,那本拂塵變成人帶你過去,然後要睡覺了,范統你可不要因為沒有人監視就偷懶喔。』
人家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你是望主人成才嗎……
看著變成了人形開始施展空間移動法術的噗哈哈哈,范統也只能祈禱今天的修練之旅能夠順利了。
◎ 范統的事後補述
我總覺得矮子家的父子關係與生態都有點複雜,是我想太多嗎?
這個家的老爺長期在外雲遊,這個家的少爺獨撐家計……所以,這個家到底誰說的算?我們該聽老爺的還是少爺的?在搞不清楚這些事情的情況下,我們繼續這樣住下去沒有關係嗎?
說起來矮子他對於武器壞掉的事情還真是冷靜,對有錢人來說,好武器只是消耗品嗎?應該也陪伴多年了吧,怎麼這麼沒感情,還是那把不是靈能武器,沒有靈智啊?
幸好噗哈哈哈不是什麼會輕易壞掉的便宜貨色,要是他壞了,我可就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雖然嘴巴上一直說不想拿拖把,但我還是不希望他出事嘛。
每次月退吞吞吐吐的時候,就代表他有心事,而說實在的,從來沒有一次我猜得出他在煩惱些什麼,我覺得他可能給自己太多壓力了,也許是長久以來的個性與處理方式一時之間無法改變吧?
晚上教他寫字的時候再問問看好了,套套看他肯不肯說。
當所有事情懸而未決的時候,總是會打從心裡感到疲憊啊……
今天的虛空二區修練,依然在痛宰魔獸中進行。
坦白說,連隻雞都沒殺過的我,如今居然能熟練地操著拂塵變成的劍解剖隻隻凶惡猛獸,這真是我前一陣子想都沒想過的事情,儘管我使劍的動作不怎麼優美,被嚇到的時候還會以十分狼狽難看的姿勢閃避,但我還是有好好解決牠們,雖然用的時間跟招數可能因為我不夠熟練而有點多,可是應該會越來越進步的!
……問題是,我是來練符咒的啊,我的劍術越來越進步……意義到底在哪裡?
劍術練得再好,也比不上矮子跟月退,這個我早就分析過了啊,我還是練符咒比較有前途吧,讓我練符咒好不好?雖然詛咒的問題無法解決,但還是可以靠一次丟兩張符彌補啊──!
大概是我一心一意想練符咒不想練劍的心惹到了暉侍的亡靈,中間沒有魔獸來亂的時間,我練中等符咒時被一隻突然衝出來的獸類嚇到,又炸到自己啦。
被閃光咒炸到的那一瞬間,彷彿有一輩子那麼長久,我甚至在河的對岸看到暉侍笑容滿面地朝我招手,招手沒效居然還擅自跳過河來強拉我過河……你的遺願我現在一個也沒辦到啊!不要這樣!我說不要這樣!
話說回來這種場景為什麼我看到的不是爺爺爸爸而是暉侍呢?這傢伙的怨念到底有多強?別因為我唸過不想幫你跟那爾西說對不起就想掐死我好不好,我發誓我會幫你說加料補充版的,像是「對不起,去死吧」或是「快點跟月退說對不起」之類的話,反正裡面有對不起三個字就可以了吧?別計較太多啊。
閃光咒算是讓人瞬間失明眼睛如同瞎掉的咒,音侍大人跟璧柔湊在一起就會自然產生這種咒的效果,總之……它呈現的很真實。不只會瞎掉,被直接命中還會一陣悲涼,心口一縮,出現痛不欲生的感覺,幸好就只是感覺而已,我沒有死……就算這輩子都娶不到老婆、交不到女朋友,我也不會死的啦,哈哈哈哈哈哈……
章之四 決定
章之四 決定
『說是沒有選擇,但現在也已經沒有人能強迫你了啊,恩格萊爾。』 ── 暉侍
傍晚回到伊耶宅的范統,一如以往地灰頭土臉。
在虛空二區,要讓自己乾淨清爽,不弄得狼狽歸來,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至少他現在還沒有這樣的能耐。
吃飯時間,伊耶跟艾拉桑都沒有出現,照理說主人應該招待客人共同用餐的,但他們卻沒見到理當出現的兩位主人,只有熱騰騰的食物等待他們。
對他們來說,這樣也比較不麻煩,主人是否有親自接待,這裡沒有人介意,至於為什麼放著他們自己吃飯,他們也懶得了解,用餐完畢後便各自回房,樂得輕鬆。
月退沒有特別提出今晚習字的要求,不過每天晚上教字是之前的慣例,因此,晚上閒下來的時間,范統就又帶著寫字工具前往月退的房間去了。
「月退,關門,讓我出去──」
范統敲門後喊出這樣的話,他覺得十分無奈。
快開門讓我進去。你總不會說今天不習字,要仔細思考人生的課題吧?假如有需要我可以為你卜一卦,請多多利用我的專業。
「進來吧。」
沒想到月退倒是沒有拒絕他,很爽快地開了門讓他進去了,這讓范統有點訝異。
「范統,我有事情想跟你談談。」
一進到房裡,月退就先這麼表示,范統也因而又吃了一驚。
噢……你終於想開了,不打算繼續一個人鑽牛角尖,想要找個人談談啦?
既然月退都這麼說了,范統也沒有不答應的理由,當即在桌邊坐了下來,準備聽聽他要講什麼。
「我今天……一個人在房間裡時,一直在想像,沒有沉月前的幻世,不知道是什麼樣子。」
月退以這樣的話語作為開場白,范統不太明白他想要說的是怎樣的話題。
一直想這個?想這個做什麼啊?不就是沒有新生居民,人口稀少的世界嗎?
「我來到這裡,尋求幫助,希望取回皇帝的地位……但,並不是為了執行王血注入儀式。」
嗯嗯,我知道啊,你不就是為了重啟王血注入儀式……等等,我聽到了什麼?月退你沒被詛咒吧?怎麼忽然講反話了?
「呃,我有沒有聽對,你剛剛的意思是,你要啟動王血輸出儀式?」
又問反啦──反正應該聽得懂吧?快點解答我的疑惑啊,我嘴巴不行,該不會現在連耳朵也不行了吧?如果詛咒還會惡化,搞得我聽人家說的話也都會自動顛倒,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想拿回皇帝的身分,是因為我想得到跟東方城談判的條件,讓他們提供沉月的另一半法陣……然後,到沉月祭壇去,弄清楚事情是怎麼回事。」
月退深呼吸一口氣後,看著范統說出了接下來的話。
「在沒有確認清楚之前,我認為……王血注入儀式是不該舉行的。因為那只是給新生居民一個空泛的希望,事實上我們很有可能需要將沉月封印,只要這麼做,水池的效果一樣會消失,即使之前舉行過儀式也一樣。我想跟你談的是……你能諒解、接受這樣的決定嗎?」
范統愣愣地盯著他,一下子腦袋一片空白。
這意味著他們的生命再怎麼多就只剩下十年,這意味著新生居民的體系會整個瓦解。
「……為什麼?」
他呆愣了許久後,最後問出來的是這個問句。
封印沉月這件事,在這些日子裡幾乎被他拋到腦後了,當初找到暉侍的筆記時,他們也跟珞侍嚴肅地討論過這個話題,對於該怎麼做,珞侍難以做出結論……
而當時那個珞侍回答不出來的問題,月退已經有了決定。
「范統,你說過暉侍將記憶給了你,你看過關於沉月的調查嗎?」
沒有耶,現在看來得及嗎?
「新生居民增加的速度太快了,在人口不能無限膨脹下去的情況下,過去,西方城與東方城總是以戰爭來去蕪存菁,大量減少現有的新生居民。這幾乎是每隔幾十年就會執行的事情,即使新生居民慢慢增加,由於新生居民幾乎形同不滅,時間久了仍會造成資源不足的問題。」
忽然進展到這麼殘酷的話題,范統有點反應不過來,因為月退看起來還沒說完,他便乖乖閉著嘴等他說下去。
「而沉月……卻出了狀況,不斷地吸引生魂過來這個世界。活著的人被帶來這個陌生的世界,怎麼樣也回不去,然後再被送上戰場毀滅……」
月退說到這裡,神情轉得痛苦,但他還是繼續說了他想說的話。
「我當然希望你們能活下去。我希望大家可以一直快樂地在一起。可是這究竟是建築在多少人的犧牲上呢?執行王血注入儀式,裝作不知道這些事,在我上到戰場,阻止戰爭時,我也曾動過這麼作的念頭……但這段時間我想了又想,我終究還是無法自私到最後……」
范統漸漸明瞭了月退想要表達的事物,然而他還是難以發出聲音說點什麼。
要慷慨激昂地說出自己願意從容赴死,對他來說仍舊太難了些。
「范統,你說你取回了自己所有的記憶,那你記得自己在原本的世界是怎麼死的嗎?」
月退突然問的這個問題,使得范統眨了眨眼。
然後他搖了搖頭。
不記得,什麼印象也沒有。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也是生魂?你是個好好的活人,卻被拖來這個世界,而如果不查清楚一切,就會有很多很多的人也遭遇這樣的事情。」
這番推測讓范統有種被雷打到的感覺。
慢著!我其實沒有死?我只是被沉月拉來的?抓到這裡來被封印記憶,遭遇生命危險,死亡又重生,還被當做免費勞力,通通是因為我倒楣被沉月拉來?
「或許我根本不應該希望你諒解我的決定,但至少我想先讓你知道,然後向你道歉。」
月退說著說著,頭也低了下去。
「因為我……讓你在失去了原有的人生後,連在這個世界的生命,都無法延續下去……」
他的朋友對他訴說著這樣沉重的話語,帶著滿滿的愧疚與歉意,卻絕口不提做出這樣的決定,他自己也會死的事實。
那是他有所覺悟下做出的犧牲,而他的道歉,則在於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心意,無法為了珍視的朋友任性自私這一次。
不知道是基於什麼樣的心情,范統將手拍上了月退的肩膀。
然後在月退遲疑地抬起頭看過來時,他讓自己露出了鼓勵他的笑容。
「事情不見得會那麼樂觀嘛,說不定我們還是可以調整沉月的狀況,讓它恢復正常啊?」
他是要月退別太悲觀,月退也聽得出來。
「可是封印沉月是很有可能的……」
「如果真的演變成那種狀況,我也不會怪你的。」
在他說出這句話後,月退身上那種陰暗的感覺總算化開了些,雖然不到如釋重負,但至少已經好多了。
「朋友之間要說謝謝,說對不起就不好了。」
──「朋友之間不要說對不起,說謝謝就好了」──說出口的話語雖被顛倒了,卻意外地符合了他的本意。
看著重新有了精神的月退,范統內心也不由得感慨。
大部分的人都是貪生怕死的生物,我當然也不例外,雖然明知會害到很多無辜的人,只要可以活下去,我還是會昧著良心做出罔顧他人的決定吧?
單純想要活下去的心情並沒有不對。范統深深這麼覺得。
而想要讓朋友別再苛責自己,不希望逼迫朋友,所以撒了謊裝成不介意,也沒有不對吧。
「我想找個機會也跟硃砂說明一下。」
畢竟身邊的人裡面,除了范統,只有硃砂是新生居民,月退覺得也該讓他知道這切身相關的事才對。
「不要吧!你忘了你還欠他兩個要求嗎!萬一他跟你說只剩下十年可以活了,要你嫁給他的話,你怎麼辦啊!」
我是說要你娶他!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你根本無法拒絕吧!
「可是……刻意隱瞞好像很……」
月退遲疑了起來,似乎對范統假設的狀況也有點頭皮發麻,但又覺得瞞著不說會良心不安。
「當作我們之間的大秘密就好了啦!新生居民成千上萬,你也不可能一個一個道歉,差一個硃砂也差很多啊!你最好也別跟矮子開誠布公,如果你真的很想做這件事,就要不擇腿段!先拿回皇帝的位子也不遲,聽懂了沒有?」
「不擇腿段……」
雖然知道是反話,月退的神情還是有點複雜,甚至摀住了臉。
「好吧,你都聽得這麼模糊了,我就當作你都沒聽進去好了。」
范統喪氣地說著,每次說出糟糕的反話,他總是會覺得怎樣都好無所謂了。
「那至少……奪回帝位後還是要告訴他們。」
隱瞞同伴總是會讓月退良心不安,特別還是要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
「那如果他們同意呢?」
「同意就好啊。」
「剛剛那句是正常話啦!」
「啊,抱歉,是反話嗎……要是真的不同意,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范統,怎麼辦啊?」
月退想著想著又苦惱了起來,范統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個……其實我也沒有很支持啦,我畢竟還是不怎麼想死的,假如我哭著跟你說我不想死,你會改變主意嗎?你現在看起來好像意志不怎麼堅定的樣子,我求求看搞不好有希望?
「我哪知道怎麼辦,你作決定之前也該想過最棒的後果了吧?只要你都沒做好心理準備,那就有問題啦。」
范統自認已經安慰得很努力了,但要降低月退的罪惡感,似乎還稍嫌不夠,他只得絞盡腦汁再想些話說。
「我覺得,不要覺得是你害大家無法繼續活下去。每個新生居民都來自不同的世界,就當作是來到這裡延續一段生命,洗滌靈魂的陰暗,平撫生前的傷痛,而你只是讓他們的靈魂自由,不會在戰場上被毀滅,也不會一直被困在這個地方,順應自然,讓亡者安息,來到這裡就像是一場夢,這其實可以算是好事呢?」
這麼長的一段話沒被顛倒,范統自己都還來不及感動,月退就先說話了。
「范統,你好像講那種比較長的有道理的話的時候,都會剛好正常耶,好神奇喔。」
……你這麼一說,什麼氣氛都沒有了啦。
「所以你還是堅持不要告訴硃砂他們?如果硃砂真的要你嫁給他呢?」
到時候請帖記得發給我啊,我會去白吃白喝但我絕對不會包紅包的,因為怎麼看也不像是喜事嘛。
「娶也就算了,要是他真的想要我嫁,我到底該如何是好……」
月退蒼白著臉這樣回答,范統聽了險些吞口水嗆到。
你想得還真多啊!居然還想這麼深入去了!不過那句「娶也就算了」是怎樣?你並不排斥娶他嗎?你居然真的可以接受人妖?
「但你不是跟璧柔沒有婚約?雖然皇帝應該可以三夫四妾啦……」
我是說三妻四妾。說得好像皇帝是雙性戀似的……
「我跟她沒有要結婚,我已經說過了,真的!」
月退尷尬地否認後,又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
「說起來……月退,只要伊耶拒絕幫我們,你就要面對那爾西了吧,你打算怎麼做?真的沒問題嗎?不會失控嗎?」
這次答應被顛倒成拒絕了啊……虧我還為了怕矮子又變成高個子,特地喊了他的名字呢……
「我會去面對他,這是我應該做的。」
月退這次的回答,沒有猶豫多久。
「他是我心中一直存在的陰影……我終究必須正視,然後跨越過去,不管有多困難。」
我想這真的很困難。你對他的恨意都可以讓你失去意識的時候就變成可怕的殺人兇器了,恨到質變,這樣的陰影到底該怎麼跨越啊……
「你會殺了他報恩嗎?」
我想打自己的嘴巴,誰也別阻止我。噢,好痛!
「范統,你為什麼要掌自己嘴?」
「因為剛才那個反話讓我很想獎賞自己。總之,你要殺他嗎?」
我是說懲罰啦……唉。
「我們之間必須做出一個了結。」
月退這麼回答。至於那個了結會不會是以那爾西的死作收,他就沒有明白說了。
「那時在戰場上,你就好像很不想殺了他的樣子啊,我以為你愛他愛到要他的命,所以到底是不是這樣?」
不──!不要顛倒成這麼糟糕的話!我本來要說的是你好像很想殺了他,恨他恨到要他的命啊!顛倒成這樣我情何以堪,月退又情何以堪!
「我……」
月退好像一時沒領悟過來而錯愕了,范統也難以分辨他呆住的原因是因為這反話太糟糕,還是沒聽出這是反話。
「我是問你愛不愛他,不是問你恨不恨他,你應該聽得出來吧!」
好絕望的越描越黑!好絕望啊!我還是拿紙筆寫字比較好,尤其是在要問這種顛倒後會很可恥的問題的時候!
「我自然是恨他的。也許比我自己想像的還要恨他。我想讓他親身體會死亡的滋味,這些應該都無庸置疑。」
噢……月退,你的氣場又森冷下來啦!我們能不能和平一點談這個話題啊?不,提起這個話題的我根本一開始就錯了吧?那爾西的話題絕對是你的地雷啊!
「月、月退,現在的你好恐怖,既然要讓他活,就讓他活吧,我明白了,趕快忘掉他,我們來學字吧。」
我是說那爾西就讓他去死吧,我完全沒有意見,我也絕對不會跟你討個他死前的五秒鐘讓我幫暉侍說對不起的!就讓他跟你的劍相親相愛吧!我不想介入那個找死的氛圍跟空間,我真的不想死!
「范統,你這麼希望我殺死他嗎……?」
月退雖然撤下了那恐怖的氣息,但還是有點介意范統提問的動機。
「噢,因為我兒子說,對敵人就要心狠手辣,絕對不可以給他留什麼說遺言或者呼救兵的機會,沒有果斷解決他可能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總之我只是在幫助你堅定決心而已。」
那個,後面的話都很正常,沒被顛倒,可是前面那個稱謂……
「范統,你有兒子?你結過婚了?」
月退驚駭地看著他,彷彿今天才認識他一樣,范統連忙搖頭。
「不是啦!是我老媽啦!」
又錯了啊渾蛋!是我老爸!老爸說的──
「我已經不想知道是你的誰了……」
月退似乎對這連接的反話感到疲憊,決定別再試圖弄懂那個稱謂該是什麼。
嗚……就算是月退,也會對我的反話厭煩嗎?
「明天我會在不洩漏決定的前提下好好跟伊耶說的,今天就先這樣吧。」
就這樣?不教字了啊?你累了嗎?好吧,你高興就好。
既然沒事做,范統便回自己的房間打算就寢,不過,今晚的話題添增了他許多煩惱,躺在床上,他也難得地無法闔眼了。
這種像是被宣判得了絕症,只能再活十年的心情,到底該怎麼說呢?
而且也沒有可以吐苦水的對象,因為要瞞著其他人,又不想給月退造成壓力……
「噗哈哈哈,如果哪一天我真的死了,你會不會開心呢?」
范統覺得只是想找個說話對象,就對著噗哈哈哈問出這種問題,而且還又講了反話的自己,實在十分無聊。
沒有用精神溝通,在睡覺的噗哈哈哈也不太容易聽到,所以他這個問題,自然沒有得到答案。
最後是怎麼睡著的,他也不記得了。
◎ 范統的事後補述
「兒子,你要堅強面對死亡這件事,這是一個生命必經的過程,及早學會看淡這件事情,是讓你成熟長大的關鍵」──想當年,在我養的一條小魚死掉的時候,我老爸他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那個時候我跟我爹說,我明明還是個小孩子,為什麼要這麼早就成熟長大,認清所謂現實殘酷?
然後我爹回答我:因為你再不處理完那條魚過來吃飯,菜就要涼了。
我當時真不知道該從生命的消逝中領悟現實殘酷,還是從老爸比較關心吃飯這點來體會成熟的大人面對事情時該有的態度……
不過,看著別人死,跟知道自己要死,顯然又是兩回事。
自己要死還能無所謂,那根本已經超脫世俗到另一個境界去了吧?
如果死在幻世又不是因為被噬魂武器砍到而死,那靈魂會何去何從呢?
會回到本來的世界嗎?還是就這麼飄盪在這裡了?
該不會又墜入另一個靈魂的世界繼續倒楣吧?
我覺得我就是一直想這些事情,才會睡不著啦……清除雜念才好睡覺啊,又沒有事情要做,熬夜做什麼?自尋煩惱然後睡不著,怎麼想都是很蠢的事情。
所以我要睡覺了。希望別再夢見什麼奇怪的東西,晚安。
章之五 慎選你的朋友跟父親,如果可以選的話-1
章之五 慎選你的朋友跟父親,如果可以選的話
『不管是選朋友還是父親,不要選音侍大人就對了。』 ── 范統
『啾啾啾。(你們什麼時候才要放生我)啾啾啾啾。(我好想念我的朋友跟父親喔)』 ── 焦巴
人在夢中時,偶爾也是可以很清醒的,范統現在就是這種情況。
看著這熟悉的、下午才見過的河流與對岸,范統覺得心都涼了,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
為什麼要延續被閃光咒炸到後看到的場景!為什麼總是這種討厭的夢──!就算真的要封印沉月,我也還有十年可以活,不要一直讓我看到這種東西──啊,那邊那個劃船過來的又是……!
『范統,上船吧上船吧,我接你過去,不要客氣啊。』
暉侍笑容滿面地拋下劃槳,接著便一派輕鬆地朝范統走了過來。
『你給我站住!先不提你為什麼那麼想接我過去,為什麼你可以渡河到這邊來啊!你明明已經死了不是嗎!』
夢裡沒有語障,不知算不算一種幸運。暉侍聽完他的話後,無辜地聳聳肩,一攤手。
『你不過去我只好過來抓你囉,這裡都沒有認識的人,有夠寂寞的啊,唉,就算來個音侍也好啊,都沒有人陪我,我真是個可憐的薄命美少年。』
別用那種跟月退有七分像的臉說出這種話啊!而且你是在自戀個什麼勁?沒記錯的話你死的時候也十九了吧!誰跟你美少年啊!
『連音侍大人你也接受?你挑人也有品味一點吧!』
『啊,我喜歡東方城的大家,謝謝指教。』
不要用這種敷衍人的沒誠意話語混過問題啊!
『過來嘛,范統,別那麼見外,跟我客氣什麼呢──』
暉侍說著,便抓住他的手,以表面上看不出來的蠻力將他往河邊拖。
『不──住手!你拖我過河,你的遺願怎麼辦,你只拜託了我,現在我一個也還沒完成啊!』
范統努力想找出一句能說服對方停止這可怕行為的話,而這句話沒達到他想要的效果,只讓暉侍的笑容變得耐人尋味。
『那時候一直不答應我的遺願,耍老子耍得很開心嘛,嗯?』
『我那時候還以為那只是一場夢啊!』
『我也只是以為你完全進入狀況都聽得懂而已啊,哎呀。』
『不要再拖我過去了,你的遺願不管也沒關係了嗎!』
『反正你都辦不到嘛,你有哪個辦得到嗎?乖乖跟我過去吧,范統,聽話。』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過河快放手──!』
『一點也不恐怖啦,放輕鬆,啊哈哈哈哈──』
明知只是一場夢卻無法醒來,范統覺得這一切真是讓人無話可說到了極點。
『你給我慢著!你的個性為什麼會這麼差啊!好哥哥的形象呢!眾人口中被東方城居民愛戴的那個暉侍呢!』
『你在說什麼啊,我以為你都看過我的記憶了,像是我跟音侍在房間裡玩糟糕的角色扮演、攜手合抓小花貓、或者偷偷在午睡的違侍臉上畫烏龜之類的事情,我以為你都看過了耶?所以我才在你面前無所保留啊,畢竟形象這種東西一旦碎過,就沒有欲蓋彌彰的必要了,你說是不是啊?』
『所以這才是你的本性嗎!你再不放手我要跟你的兩個弟弟告密啦!』
『我怎麼會給你回去告密的機會呢,范統你真是的,況且汙衊一個死人只會被討厭喔,不說這麼多了,走吧上船吧上船吧──』
『不──!』
誰快來把我叫醒啊!用踹醒的也可以!我不要再跟這個可怕的暉侍相處了!快點讓我脫離夢境,快來救我!
『范統,你就算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死了這條心吧,讓我們快樂出航,永不回頭。』
『死人就給我安息別再作祟了!我回去會找到你的遺體做法事每年燒香祭拜的!放手──』
『啊,那,不然,我有個主意,你要不要聽聽看?』
暉侍像是忽然心血來潮一般,對范統這麼說。
『……我覺得聽了一定沒好事,我可以不要聽嗎?你放手就好,別說了。』
『但我很想說,就讓我說吧。不如我讓你自己上船到對岸去,或者直接把你推下河不管你的死活,然後我代替你留在這裡,我們交換一下,你覺得怎麼樣?是個絕妙的主意,不是嗎?』
暉侍就著這樣擒住他手的姿勢說著,面上的笑意也越發詭異。
『哪裡絕妙了!這種事情也行得通嗎!我哪可能答應啊!你這個盤據我腦海的寄居蟹,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要是活回去,應該會有很多人高興吧,畢竟我不像你做人失敗沒幾個人掛念啊,就當作是日行一善,行善積德,我就先幫你答應下來了。』
『我哪有做人失敗!我只是不幸有一張被詛咒的嘴罷了!你憑什麼幫我答應啊,喂!』
范統覺得自己快要絕望了,這麼令人崩潰的暉侍真不曉得是怎麼從他夢裡生出來的。
明明我知道這是夢,為什麼還不能由我自主夢境啊!暉侍,快點消失!快點消失啊!今晚我該煩惱的應該是月退說他想封印沉月的事情,不是在這裡跟你糾纏不清!你要入夢就去入珞侍或者那爾西的,他們一定會很高興,求求你換個對象吧──
『就算姑且當作你說的方法是可行的,你也稍微冷靜一點想清楚吧!我想,你換出去也是用我的身體,先不提順不順眼,說出來的話十句有九句會顛倒的這種狀況,你真的可以接受嗎!用這種身體過活很痛苦吧!快放棄你那愚蠢的念頭!』
說真的,詛咒跟的應該是靈魂不是身體,不過我現在的目的是讓暉侍放過我,當然就不必跟他說清楚了。
『你想太多了。一個人帥不帥,吸不吸引人,後天營造的氣質是很重要的,就算沒了我天生麗質的臉,用你的也沒什麼不可以,而詛咒嘛,跟復活相比,那點小問題算得了什麼?況且依照我的性格,說反話也只是增加我的生活樂趣罷了,完全不構成困擾啊,范統。』
你是說你能邊說反話邊樂在其中?你到底哪裡有問題啊!
『范統,你的犧牲小我,我永生難忘,在此特別感謝你的大方捐軀,我們會永遠記得你的。』
暉侍那溫柔的說話語氣,如同想營造出一種感動的追思氣氛,但范統絲毫無法融入。
『給我等等!我犧牲小我成全了什麼啊!不是只有成全你而已嗎!憑什麼你可以算是大我啊!我才不要,你快點去投胎,不然就去找別人!』
『我會繼承你的遺志好好活下去的,放心把身體交給我吧,願你安息。』
『你不要完全不聽我說的話啊!還有我根本連遺願都還沒交代吧!你就算搶走了身體也什麼都不打算幫我做對吧──!』
『范統你不是也一樣賴我的帳嗎?不過大家都說我人很好,我也這麼覺得,你應該也這麼覺得,所以不必擔心,你的就是我的,我會好好代替你活下去的。』
『我什麼時候說我這麼覺得了!你根本只是自我感覺良好而已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你看河水好清澈呢,有沒有突然產生很想下去的感覺啊?哈哈哈哈哈……』
『不!不要!住手──』
淒厲的慘叫聲的中斷,是因為他睜開了眼睛。
范統剛醒過來,首先感覺到的是臉上熱辣辣的疼痛,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然後看見了硃砂冷淡的面孔。
「總算醒啦?打了兩巴掌才醒,睡得還真熟。」
噢,原來是硃砂小弟弟叫醒我的嗎?我……應該感謝你救了我一命?但那只是個夢,並不是真的被推下去就回不來了吧?你叫人起床有必要打人巴掌嗎?你想打我的臉想很久了?
「我做美夢醒不過來啊,幸好有人叫我起床,只是這兩巴掌也太輕了點,讓我很難感謝你……」
這反話聽起來有種**待狂的味道。還有,那絕對不是什麼美夢。是惡夢啊!百分之百是惡夢!大概可以排入這輩子不想再夢見第二次或後續的前三名了,能讓我討厭到這種地步,也算你厲害了,暉侍!……
……說起來,那個「跟音侍在房間裡玩糟糕的角色扮演、攜手合抓小花貓、或者偷偷在午睡的違侍臉上畫烏龜」……是真的嗎?到底是我在夢裡扭曲了他,還是這是真實存在的事情,我只是從腦中暉侍的記憶裡挖出來呈現而已?要不要現在立即翻看記憶檢查,看看是否正確?如果沒這回事,我也好還暉侍一個清白?
可是這種記憶沒有特別關鍵字可以查,找起來又很麻煩……反正人都已經死了,就讓事情成為永遠的秘密,別去追究好了……?
「美夢是嗎?我聽你一直在那裡『暉侍不要』、『暉侍快住手』,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美夢。」
硃砂的眼神冷淡到了極點,范統也頓時無話可說。
原來我會說夢話?居然還被聽到了,我究竟該說幸好聽到的人是本來就對我有偏見的硃砂,還是為自己在硃砂心裡的負面形象再度加深默哀啊?暉侍,你想把我的人生搞成什麼樣才滿意?
「在別人家作客還睡到中午,你真是沒有家教。」
見他沒吭聲,硃砂又冷冷補上一句。
喂,輪得到你對我說教嗎?原來你還有在別人家作客這個認知?我以為你跟璧柔都把自己當成主人了,支使人家的傭人支使得很老練的樣子啊?
「早上伊耶來過,也跟月退談完了,他說先養傷,等傷好得差不多了,就著手進行奪位的事情,目前他應該算是同伴,進行得挺順利的。」
這樣啊,結盟啦?
「月退怎麼說服他的啊?他有聽出什麼讓對方排斥的理由嗎?」
「……你是要問月退講了什麼讓對方認可的理由嗎?」
硃砂皺著眉頭確認了一次,范統則點點頭。
「沒有。」
「……啊?」
「早上他來的時候,月退只說,自己其實在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皇帝的資格了,處理完該處理的事情,只要帶個適合的人選到他面前,他就願意過繼王血。說完道了歉,伊耶就火大了起來,氣氛十分緊繃,然後月退又接著講了一些充滿歉意的話,就說要帶著我們告辭,伊耶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沉默了很久才說出剛剛我告訴過你的結論,接著就離開了。」
難得硃砂肯耐心花這麼多唇舌跟他說明事情,但范統聽完後,腦袋仍然轉不過來。
我覺得,這仍舊是不歡而散啊?雖然結論是矮子決定幫月退沒錯,可是他決定的契機到底是什麼?還是他本來就很想幫,只是希望月退給他一個充足的理由,不然他拉不下面子?我都被搞混啦!
「月退說要叫你一起吃午餐,僕人不敢太粗暴地叫你,我才過來的,你到底要不要清醒?快點去梳洗。」
硃砂肯給他的耐心,顯然非常之少,事實上范統確實也餓了,便乖乖聽話起床開始進行該做的事情。
接下來的三天,他們仍待在伊耶的宅子裡,過著幾乎沒什麼人打擾的生活。月退休養,硃砂自己去上學,璧柔不知道都在做什麼,反正活得很好,范統則依然天天上虛空二區殊死搏鬥。
伊耶一直沒再出現,不曉得是讓他們專心養傷還是在生悶氣,而照僕人的態度來看,那個從比鬥當天匆匆出現過一次後就沒再露面的老爺還是希望他們住在這裡不要走,他們只好繼續「從善如流」,待在人家家裡當大爺。
范統大概在吃三餐的時候跟睡前會看到月退,而這三天下來,他發現月退的笑容越來越勉強,還不時不著痕跡地東張西望,那副心神不寧的樣子讓人很在意,所以他就問了。
「月退,你在做什麼啊?」
剛插起肉準備吃下一口的月退,聽到范統問的問題後,露出了有點困擾的表情。
「我覺得……好像常常有人在偷看我,一直有一種被偷窺的感覺。」
咦?
「誰啊,對你沒興趣的僕人?還是高個子?」
從今天起,私下交談的場合我還是改叫他伊耶好了,雖然我對這名字很感冒,但總是隨機出現高個子真的不是辦法。
「應該都不是,伊耶的話,不會那麼好發現,僕人的話,不該只有盯我……」
「噢……那就只剩下,伊耶他媽?」
他爹啦。要不要我簡稱成伊爹算啦?
「我也這麼想,雖然、雖然真的很好發現,但又不能把人家抓出來,這樣好像很沒禮貌……」
月退困擾地唸著,這種一直被偷窺的感覺,大概任何人都不會喜歡。
「范統,為什麼……他要一直觀察我啊?」
如果有什麼話想說,直接過來就可以了,這樣偷偷摸摸躲起來看,的確是觀察沒錯。
「搞不好他是女王的狂熱支持者?這樣他堅持把我們留下來住也說不通啦,那天他知道你是恩格萊爾的時候反應不是很平淡嗎?」
我想這種等級的反話你一定聽得懂,我就不解釋了。
「就、就像米重對綾侍大人那樣嗎?」
月退聽完范統的話,立即臉色蒼白,略帶驚恐地問出這樣的問題。
「這個嘛……搞不好只是人家疑君叛國的另一種表現,有些人總是不知道怎麼表達恨意嘛,我想你還是不要太在意,平常心就好。」
瞧我說得好像人家留月退下來是為了找個機會把我們一網打盡然後向那爾西邀功一樣……要是這樣還可以不在意,那也很神啊。
反正這只是熱忱燃燒得太過頭吧?聽說住手先生也是這樣,這至少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啦,跟米重那種變態相提並論的話,他們也太可憐了。月退你可以趁現在好好適應一下,以後你恢復皇帝身分,身邊可是會隨時跟著一個呢,即使你跟他說「雅梅碟,別跟著我」,他搞不好也不會聽,那些片子通常都這樣啦,主角喊出「雅梅碟」的時候,通常根本不會有人因為這樣而住手……我的思想又歪到哪裡去了啊。
「一舉一動都被人關心著,感覺好不自在啊……」
「你以前不是也一樣嗎?你是女王,你要習慣。」
我是說你是少帝的時候啊,不是被監禁嗎,那也一樣是一舉一動都被人關心著,還是因為那時候你眼睛看不見所以沒有這麼強烈的感覺?
「我比較喜歡隱身在人群中不被注目的那種生活。」
月退哀怨地表達了自己的志向,范統也不知道該說他胸無大志還是怎樣。
「除非你去深海隱居,否則你的願望下輩子大概不太可能實現。」
深山啦!深海能住人嗎!總之你即使不考慮你的身分,也對你那張惹眼的臉有點自覺吧!然後我說的是這輩子,就算我的算命能力再怎麼強,要算到下輩子去,我還是辦不到的。
「我也知道,所以我只是說說罷了……還有一點,那位艾拉桑先生關注的對象似乎不只是我,我偶爾也會發現他在看硃砂,到底是為什麼呢?」
看硃砂?硃砂那個人妖在這裡幾乎都維持男性體的狀態,一點也不美艷養眼啊,有什麼好看的?……啊!我知道了!
「你要代入痛恨皇帝的臣民這樣的角色心理去思考啊,一定是因為硃砂那天被說是你男朋友,他才會漠視他吧?相較之下我只是個路人,毫無觀察的價值啦,哈哈哈哈……」
范統說著說著還諷刺起自己來了,諷刺完又覺得有點悲涼,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但那明明是個誤會,我那天也有澄清……」
月退說得很委屈,那個時候伊耶跟艾拉桑似乎吵得正兇,所以根本沒把他說的話聽進去。
唉,人家父子那時候吵架吵得旁若無人,你又說得那麼小聲,他們哪可能注意到你啊。
「你如果真的受不了就直接去找對方談談啊,或者告訴伊耶,叫他放縱一下他老媽的行為,人都是不能溝通的嘛。」
「跟必須去談這種事比起來,好像又沒有那麼困擾了。」
月退似乎很不想進行這種尷尬的人際交流,完全就是一副想要逃避的模樣。
「不然,你也可以叫硃砂去說啊,我相信他完全不能勝任這種任務,他從來都沒有臉皮厚的問題。」
唉,讓我說一下硃砂的壞話是會死嗎,這可惡的詛咒。
「咦?拜託別人?這樣好嗎?」
「聽到你有這種困擾,他一定很樂意陷害的,不必擔心他會接受。」
才剛罵過就顛倒我的話讓我變成在說他壞話啦?這樣意義何在?
「就算他肯幫忙,我還是覺得去說這種事情很尷尬,算了吧。」
被偷窺的當事者都這麼說了,范統也就隨他去了,受害者決定忍受,犯人的罪行又不算太嚴重,那的確沒必要介入太多。
只是,當天晚上他們聚在月退的房間討論事情時,這個問題似乎就被以一種粗暴的方式解決了……似乎。
「一直待在人家房門口繞來繞去做什麼!總是鬼鬼祟祟的,看了很不舒服!」
首先,他們聽見門口傳來伊耶的怒吼,接著門就被打開,艾拉桑也被扔了進來,伊耶扔完人還不忘把門關上,於是,他們就只能無言地看向被扔進房間的這個傢伙了。
「呃……哈哈,真是不好意思,都過了這麼多天了,身為主人的我都沒有來問好接待,實在慚愧,你們住在這裡還習慣嗎?有沒有什麼覺得不好,需要改進的地方?」
人都已經被扔進來了,現在逃跑也太奇怪,艾拉桑只得硬著頭皮開始跟他們說話,這種情況下,應該順著他的話接下去,給他台階下才是,可惜第一個開口說話的硃砂欠缺這種反應神經。
「你真的想招待我們嗎?一定要我們留下來,又不露面,到底有何意圖?」
月退跟璧柔處在傻掉的狀態,范統則對現在的發展有點頭痛。
硃砂,你就別審問他了吧,瞧他那種誇張又容易激動的個性,萬一不小心問出我們不該知道的事情怎麼辦?知道太多可是會被滅口的。話說矮子你怎麼放心把你爹留在這裡跟我們獨處?你不怕他亂說話然後把你小時候的糗事都抖出來?
「我當然是真心想留你們住的!啊啊……因為我一直沒現身,所以顯得很可疑嗎?但我真的不是什麼可疑人士,大概──大概只是花了太多時間在處理我內心澎湃的情緒,請別在意我沒有關係!」
什麼澎湃的情緒啊……你果然是少帝狂熱支持者嗎?艾拉桑先生?您這個樣子,要我們不在意真的很難啊……
「聽說、聽說伊耶他要跟你們合作了,我覺得這真是個好消息,我也對這樣的發展甚感欣慰,啊,我們家伊耶雖然有點粗暴,但他其實是個好孩子,以後就請多多指教了……」
噢,話題帶到矮子身上了。多多指教個什麼勁啊?父親來拜訪然後說出這種彷彿托付兒子一般的話,會讓我覺得很不自在呀!
「先前伊耶他好像對陛下不太禮貌,這可能是我沒盡到父親的責任,教得不太好,陛下可以責備我無所謂,希望、希望以後大家可以好好相處,我我我真心期待家庭和樂的那一天到來──」
這位爸爸,我想您操太多心了,先不提好好相處是矮子那邊比較需要配合的事情,所謂的家庭和樂又是怎麼回事啊?而且您講話也講太快了吧?完全沒有插話的空間啊!還有,明明在跟月退說話,眼睛為什麼一直看地板,請您好好看著他說吧,這種話應該用誠懇的態度說不是嗎?
「那麼就這樣了,謝謝你們願意聽我說完這些,有機會的話也許可以共進個晚餐或者、或者,不,沒什麼,請當我沒說過,祝你們住宿愉快,我先走一步不打擾你們了呃呵呵呵……」
喂喂!您狂亂地自說自話結束就要跑了嗎!這會不會太快啊!
「請、請等一下,請留步!」
艾拉桑本來已經開了門正打算以極限速度狂奔離開,卻因為月退喊了這麼一聲而定格。
嗯……雖然我覺得他這樣講完一大串就跑有點怪怪的,但他要走就讓他走吧,月退你喊住他做什麼啊?
章之五 慎選你的朋友跟父親,如果可以選的話(後續)
「您如果方便的話,不知道能不能留下來聊聊?我們對伊耶的事情都不太清楚,既然要成為同伴,自然希望能減少摩擦,我希望能增加對他的了解......」
月退說這些話是誠心誠意的,但范統深深覺得他搞錯了對象。
那天雖然只有看到短短幾分鐘的父子相處時間,但憑那深刻的印象,我敢斷定這位爸爸並沒有很了解他的兒子啊啊啊!相較之下可能他兒子還比較了解他吧!你問他會不會是個大錯特錯的決定啊!月退!
「這個......當然沒有問題啊!伊耶的事情問我就對了!你們想知道什麼?」
彷彿對聊兒子的事情很有興趣,艾拉桑聽完月退的話,馬上回轉身子坐了回來。
唉,從面相看來,至少是個個性開朗的好人,月退你要問什麼就問吧,跟他交流一下認識認識,應該也沒什麼壞處啦......咦?
看、看錯了嗎?為什麼你們之間會有一種......好像切也切不斷的緣分?艾拉桑先生看起來迷糊又少根筋,卻意外的有什麼關鍵性存在,會是個很重要的角色嗎?我能力不足無法看得太透徹,這到底是?
「您願意跟我們聊聊真是太好了,那......可以先跟我們說說他的性格嗎?」
雖然這個人前幾天還一直做出偷窺他的舉動,但月退覺得現在面對面的感覺,對方不像有什麼惡意,也不像有什麼不良的企圖,所以他就放心求助於他了。
「噢噢,伊耶的性格嗎......他是個單純又體貼的孩子啊。」
......單純又體貼的孩子?
范統覺得自己的眼睛鐵定瞪得很大,畢竟,這是一個用在伊耶身上,會讓人覺得太不可思議的形容詞。
「我們相處的這些年間,他一向想什麼都會表露在臉上,很直率不是嗎?都二十五歲了還是跟當初差不多,臉沒怎麼變,一樣這麼可愛,如果有什麼缺點,大概就是沒耐心跟有的時候沒什麼禮貌而已,總而言之真是個令人驕傲的好兒子呢──」
艾拉桑那陶醉的表情,顯示出他的愉悅,看得出來他是那種有機會就想炫耀自己兒子的父親,但說出來的話可信度有多少,就待保留了。
「想當初第一次見面,他也是一副沒耐心的樣子,那個時候還是學生的他真讓人懷念啊,不知不覺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呢......」
「第一次見面?」
璧柔忍不處打了個岔,因為這句話實在太讓人疑惑了。
「嗯?我沒有說過嗎?我是他的養父啊,我是在他十五歲那年收養他的。」
咦──原來是養父!原來沒有血緣關係!不早說!難怪從身高到個性都差十萬八千里啊!害我還為基因的問題困擾了許久,結果這個問題根本就不存在嘛!物種突變果然沒有無限的可能性,嘖!
這樣一來,您過於年輕的問題也解決了呢?本來覺得看起來不過三十幾歲卻有個二十五歲的兒子,不是特別早婚就是駐顏有術,結果並非如此啊。
「原來你們不是親生父子啊......」
月退眨了眨眼睛,雖然有點訝異,但還是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是啊,沒能得知伊耶小時候是什麼樣子,我也覺得很遺憾呢,只能多多少少從雅梅碟口中套出一些出來,感覺真是空虛啊──」
您的話語中又出現一個令人在意的名字啦。住手先生知道矮子小時候的事情?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嗎?
由於艾拉桑似乎很有跟人談兒子的興致,不用等他們發問,他就會自己說一堆,所以他們也不必思考要怎麼問出想要的情報,總之先安靜地聽他說完就是了。
「雖然我說他沒耐性,但他還是個聽話的孩子,交代了事情儘管一直抱怨,依然會好好地完成,只可惜十五歲老早過了會纏著爸爸不放的年齡啦,都怪我們相遇太晚,沒能在他小時候領養他,好讓我感受一下兒子對父親的依賴......」
這位父親,我覺得啊......您兒子那樣的人,就算是小時候也一樣自立自強,您那讓兒子撒嬌的夢想,只怕是這輩子都沒指望實現了吧?
「兒子的優秀讓我引以為傲,可是他愛劍術勝過爸爸,這有點傷我的心啊,每次邀他做一些日常休閒活動,他就面有難色,好像很不願意跟爸爸在一起,跟爸爸出去玩很丟臉一樣,孩子長大了就這個樣子,每當深夜想起,我總是覺得很難過呢。」

月退想了解的是他的事情,您可不可以不要說著說著就陷入自己的灰暗情緒中啊?
「所以......他對劍術以外的事情都沒有興趣?」
璧柔能夠從這串話裡找到這個重點,還適時地找到機會插嘴問問題,算是很了不起了,艾拉桑則在聽了問題後偏頭思考了起來。
「與其說是沒有興趣,不如說最有興趣的事情就是劍術跟提升實力吧?唉唉,年輕人應該要對更多美好的東西感興趣才對啊,我還希望有生之年能見到兒媳婦或是孫子出現,難道真的要到我老了才有可能嗎......」
不,若按照這樣的情況看來,等你老了也不可能啊。這個世界上果然不只我有找不到對象的問題啊,男人只要有個致命的缺點就夠了,我的話是我的嘴巴,矮子的話就是身高了,但......矮子只怕不是找不到對象,是不想找對象才對吧?
「那你知道他對皇帝有什麼想法嗎?」
硃砂完全忽略了艾拉桑前面的自言自語,直接問出他想問的問題。
哇,能這麼單刀直入,你也真不簡單啊,而且對長輩還不用敬稱,我該說真不愧是你嗎?
「噢,這個......」
艾拉桑將視線轉移到硃砂身上後,突然僵硬了一下,然後扯開一個小心翼翼的笑容,以謹慎的語氣繼續說話。
「在說這個之前,我可以先請教......兩位的關係嗎?你跟陛下。」
來啦來啦!果然很在意嘛!跟我猜得差不多,沒確認這件事情,您晚上睡也睡不好吧?月退,我就等你怎麼處理這個問題了,臨場應變危機處理是在上位者必須鍛鍊的能力啊。
「回答過的問題沒有必要重新回答一遍。」
硃砂撥撥頭髮,懶得再說一次答案。
「──」
月退正想說點什麼,但還沒想好台詞出聲,艾拉桑就急切地追問了。
「那、那我可以請問你的性別嗎?雖然這好像很冒失無禮,但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現在是男的。」
硃砂總算回答了他,給他的答案也十分精確,只是這個答案太過簡短,艾拉桑顯然難以意會。
「男......的......!真的是男......」
您有必要震驚成這樣嗎?都差點石化啦。我不是要幫硃砂說話,但,既然您也曉得問性別很失禮了,問完還這種反應,不覺得太沒禮貌?
「我現在哪裡看起來不像男的?你有什麼意見嗎?」
硃砂也因為他這樣的反應而口氣不善了起來,但艾拉桑完全沒有感覺他的不悅。
「我只是......當初......明明聽說陛下有的是未婚妻,不是未婚夫啊......」
喂,這是兩回事好嗎?而且就算硃砂是男的,就算他真的跟月退訂婚了,您也不該擅自把月退定位為被娶的那一個呀?
「啊,未婚妻是我啦,不是硃砂,您弄錯了。」
璧柔好心糾正了這個錯誤,艾拉桑這才恍然大悟。
「對喔!當時就聽說是鑽石劍衛了,我怎麼不記得!但那現在到底是?解除婚約?移情別戀?男女通吃?擴充後宮?」
這些猜想也太超過了吧!您到底為什麼那麼關心人家皇帝的感情問題?這是人家的家務事吧?臣子問那麼多都很奇怪了,更何況是臣子的老爸,做人別這麼八卦啦。
「我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可以到此為止嗎?」
硃砂的不悅,艾拉桑沒有感覺,但月退的不高興,艾拉桑立即就注意到了。
「真、真是抱歉,因為太關心,不小心好像有點逾越分寸了......」
他說完這句話就安靜了下來,氣氛頓時有點冷落。
這......這忽然冷掉的局面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僵啊?誰說個畫打破沉默補救一下?你們都不打算開口嗎?該不會只有我覺得這樣很尷尬吧?
「我們要不要回到剛剛的話題啊?伊耶對女王有什麼想法,還沒說到不是嗎?」
怎麼又女王啦!到底少帝要變成女王幾次!幾次!
「咦?女王?剛剛是在講夜止女王嗎?」
艾拉桑對范統的反話詛咒一無所知,所以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不,他說的是少帝。」
硃砂冷淡地做了澄清。
「可是我剛剛聽見他說女王啊,我應該沒有聽錯吧?」
不要追究那麼多啦!硃砂都跟你說是少帝了,你還糾結於我說的話做什麼!
范統生怕一開口又說出什麼無可挽回的反話,只好緊閉著嘴,於是硃砂又以更冷淡的音調回了一句。
「那肯定是他腦袋與嘴巴無法協調,說錯了。現在問夜止女王的事情做什麼,我們想知道的是伊耶對少帝的看法。」
......不幫我解釋一下就算了,還出言汙衊我,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同伴啊......月退,你也幫我辯解幾句啊,還是大家都覺得跟外人說明我的語障問題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是這樣嗎?好吧......伊耶對陛下有什麼想法啊?我們很少談到陛下有關的話題呢,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鬼牌劍衛是他自己主動說要去考的,對於陛下,我想他應該不至於討厭吧......?啊,可是他上次又說是為了我去考,到底......」
艾拉桑言語之間帶點保留,彷彿他對這件事也不怎麼肯定。
其實您根本不了解您的兒子吧,您可以老實說出來,這樣我們也不必浪費時間問您啦。
「西方城的魔法劍衛是用考的啊?」
硃砂皺了皺眉頭,比較適合回答這個問題的,應該是璧柔跟艾拉桑。月退雖然是皇帝,但他對自己國家的某些基本知識似乎都不太清楚。
「與其說是用考的,不如說是一連串的審核下選出最適任的人才吧,當然,實力的部分幾乎是最重要的一環,每個項目都得和其他競爭者一較高下。如果是正常的情況下,最後選誰還是以皇帝的意見為主,比試的項目皇帝也有權增減或是修改,但之前都是長老專權......大概也不是恩格萊爾主選的。」
璧柔主動做了說明,艾拉桑居然也跟著點點頭。
「原來是這樣啊,我都不曉得他怎麼考上的呢,聽起來果然不太容易,我兒子果然很優秀,哈哈哈。」
你到底關不關心你兒子!你真的愛他嗎!
「噢,他去考的時候,是上一次戰爭爆發那時,原本的鬼牌劍衛殉職了,因為很缺人,甄選就沒經過那麼多道手續了,當然也沒到直接應徵就可以上的地步,但會想在戰爭期間自願應徵鬼牌劍衛,只能說很有不怕死的勇氣。」
璧柔又補充了這一點。當初那場戰爭,東方城佔了絕對優勢,這種時候擔下鬼牌劍衛的職務,真的是找死。
搞不好矮子很喜歡遊走生死邊緣的快感啊,這也是有可能的吧?
唉,我也有問題想問,但是開口又怕變成反話,到底該不該問?.....算了,試試看好了。
「伊耶擔任術法劍衛後,應該會接觸到很多跟皇帝有關的事情啊,這幾年來他都沒跟您聊過工作上的感想或煩惱?」
這次皇帝沒顛倒成女王了耶......但是術法劍衛......術法劍衛到底是什麼?希望他不要再提出質疑......
「這個嘛,說起來真有點尷尬,我長年在外,不常回來,每次寫信回家問伊耶想不想爸爸,要不要我回家,他都回信跟我說『免了』、『要不要回來是你家的事,你以為我會在乎?』......所以......我既然沒有回家,當然也就沒跟他碰面,沒什麼機會可以跟他聊聊他對自己的工作有什麼想法......」
你們父子倆是在賭什麼氣!您想回來兒子就回來啊,寫信問做什麼,管他歡不歡迎,這是誰的家啊!至於矮子究竟是真的不希望您回來還是嘴硬,我就無法判斷了,聽了這種話真是讓人疲憊。
「不然,要是陛下真的想知道的話,我現在去跟他聊聊?」
艾拉桑像是靈光一閃,忽然提出了這樣的建議,從他的表情看來,他顯然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月退聽了以後臉色有點僵硬,似是不曉得該怎麼回應,范統也暗暗搖頭。
我覺得您現在去問他,絕對露餡露很大的,您這個人看起來口風真的不怎麼緊啊,要是被矮子發現我們在探聽他的想法,還利用他老爸,這事情可就複雜了,還是不要做比較好喔。
「沒關係,不用這麼麻煩您,別特地去問了。」
由於認為這麼做很不安,月退鼓起勇氣拒絕了艾拉桑興致勃勃的提議。
「嗯?去跟兒子聊聊他的心事,算不上什麼麻煩啊,真的一點也不麻煩,不用客氣,如果需要我幫忙就盡量開口啊!」
「呃,不,真的不用了......」
艾拉桑似乎是把婉拒當成客氣了,月退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講清楚。
幸好這個時候,敲門聲響起──前來傳話的女僕帶來了伊耶的消息。
「不好意思,少爺交代──啊,老爺,您在這裡啊?」
女僕在發現艾拉桑後吃了一驚,艾拉桑則擺擺手要她不要在意。
「不必多禮,伊耶他交代了什麼?」
「少爺邀客人們共進晚餐,以便商量事情。」
「什麼?我呢?那我呢?沒有邀我嗎?」
艾拉桑急切地問著,女僕頓時面露尷尬。
「少、少爺沒有吩咐到這部分,也許是漏了......」
艾拉桑立即露出了猶如天崩地裂般的表情。
「不管是不是漏了都一樣啊!我的兒子把我排擠在外!長大了就嫌爸爸礙事了,晚餐時間也不會想到爸爸,爸爸我情何以堪啊──」
噢,都好啦,都好啦──真的。不就是因為爸爸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嗎?不就是因為爸爸太囉嗦又煩人,所以談正事的時候最好不要有爸爸出現?您上次一出現就毀了他的決鬥,這次再出現是想毀了他的人生嗎?拜託您有點自覺吧!
「老爺,請不要激動,也請不要去找少爺理論,都是我不好,不該告訴您的......」
艾拉桑的反應讓女僕也慌了,連忙安撫他的情緒──他們好像都忘了旁邊還有四個外人在看。
「可是!這麼嚴重的事情我難道不該跟他溝通?他眼中沒有爸爸了啊!」
「絕對沒有這回事,老爺!」
「他都以行動表示他的想法了!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依照您這種個性......十年來可能做錯過不少事情吧,真虧得矮子寬宏大量原諒您啊。
「怎麼樣都好,請幫我們轉達我們收到消息會如何赴約好嗎?」
月退,你的眼神看起來像是心死了啊!你用這麼正常的音量跟平淡的語氣說話,他們兩個真的有可能聽到嗎?
「好的,我明白了!」
偏偏他們還真的聽到了,女僕緊張地應答後,艾拉桑也意識到附近還有別人的事實。
「真是不好意思,我失態了......我只有在遇到跟兒子有關的事情時才會這樣,平常我還是很正常的,請相信我!」
相不相信您其實也沒什麼差別吧,沒有多大的關係啊,您現在才試圖挽救形象,已經太遲了啦。
「嗯......我能夠明白。」
月退點了點頭,接受了他的解釋,可能是想起了什麼而感同身受。
......你是想到那爾西了嗎?每次只要遇到跟那爾西有關的事情,你就會變得異常恐怖呢,雖然一個是愛一個是恨,但都一樣是在意的情緒,所以可以相提並論吧?
「陛下您也會像我這樣,遇到某個人的事情就格外激動?」
艾拉桑先生,您種他鄉遇故知的興奮欣喜語調是怎麼回事啊,這很值得高興嗎?我不能理解皇帝的狂熱支持者的想法啦!
「是的,雖然也稱不上是什麼好事情。」
月退露出了苦笑,沒再做進一步的闡述。
「會嗎?我覺得有個心靈寄託挺不錯的啊,如果喪失了這些事物,反而會覺得很空虛呢。」
艾拉桑抓了抓頭,這麼說著,月退則因為狀況不同無法類推而沒接口。
旁觀的范統對這番話無話可說。
人家是恨,您不懂就別亂說啊啊啊!拿憎恨的對象當心靈寄託也太可悲了!誰想要啊!
「啊啊,怎麼辦,到底晚餐我要不要過去,伊耶沒有邀我,自己硬要去的話會被討厭,但不去又好不甘心,怎麼辦怎麼辦......」
艾拉桑也不過清醒了好一陣子,心思就又回到兒子身上去了,大家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才是。
「您還是別去了吧。」
硃砂擺明了不歡迎他。
「您也可以去問問看伊耶啊?」
璧柔做出了讓女僕的臉色瞬間蒼白的提議,看來這對父子只要見面,就會爆發出可怕的事情。
畢竟伊耶是主人,晚餐也是他邀的,他們沒有權力幫他決定是否要增加一個成員,所以月退只能維持沉默,范統則是因為嘴巴問題,少說少錯,不說不錯。
拖拖拉拉猶豫不決了半天,艾拉桑才離開月退的房間,在他走了以後,大家都有一種莫名的疲憊感。
「總覺得伊耶也很辛苦呢。」
璧柔感嘆了這麼一句,硃砂沒什麼反應,月退卻低下了頭。
「其實會覺得有點羨慕呢。」
此話一出,另外三個人全都看向他。
你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很驚人的話?你有這麼缺乏愛嗎?我們可以給你啊!別這樣!
「月退,寂寞的話可以找我啊。」
硃砂十分大方地表示,月退則立即搖頭解釋。
「不、不是啊!我是說......親情的感覺吧,被親人關心關懷的感覺......我都沒有機會體驗。」
他說著說著便落寞了,這種沉重的話題,實在也讓人不曉得怎麼安慰他。
糟糕......先不說你以後會不會結婚,新生居民能不能生出小孩都還是未知數呢!等會兒再查查暉侍百科裡有沒有......總之,那你不就不可能擁有血脈相通的親人了嗎?就算新生居民可以生,要是你真的娶了硃砂,那種人妖也不曉得生不生得出來啊!璧柔是根本連生都不可能生啦!
噢不,如果遠親也算的話,你在這個世界上還剩下唯一一個血親......就是那爾西。然後他偏偏是你最大的仇人、殺害你的兇手,你還想殺了他復仇──我,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你的命運實在太坎坷了,這個世界到底為什麼會這個樣子,我真的──想不透啊!
「那種東西有什麼好羨慕的,我從來沒有想要過那種東西。」
硃砂以一種相當不屑的口吻說出這樣的話語,范統瞬間對他啞口無言。
居然是「那種東西」嗎?你是這樣稱呼親人的嗎?我搞不懂你們那個世界!當然我也沒有很想懂!
「......」
月退微微張嘴,愣愣地看向對親人不屑一顧的硃砂,再看向身分是護甲,照理說不會有什麼親人的璧柔,最後才看向范統。
「范統,有父母的感覺怎麼樣?家的感覺......像是什麼樣子呢?」
怎麼你看來看去最後能問的對象只有我嗎......忽然間問我這種問題,還真的不知道怎麼回答耶,因為那對我來說是些很平常、不會去思考的事物啊,家這種東西,你小時候還沒進聖西羅宮時也是有過的吧,還是太小不記得了?
「家的感覺,就是個沒有人在等你出去的地方啊。」
是「有人在等你回去的地方」,謝謝。沒有人在等你出去,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啊。
「晚餐的時間也差不多要到了,我們還是準備準備吧。」
眼前的事情還是比較重要的,於是他們便放下這個話題,為即將到來的晚餐洽談準備去了。

晚上在餐廳入座時,雖然他們沒有遲到,去得也算早了,但抵達現場時看見的仍然是一個不耐煩的伊耶,以及......他的父親。
從現場的狀況與位子配置,他們就可以瞬間明白,伊耶不耐煩的原因不是他們讓他等了很久,而是因為他們讓他在有個老爸一直在旁碎碎念的情況下等了很久。
「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嗎?」
月退覺得自己還是該有點表示,所以語帶歉意地說了一句。
「不會不會!請坐請坐!」
伊耶都還沒開口,艾拉桑就搶著說話了,看他在這裡出現,大家不由得有種「結果還是來了啊」、「啊啊,結果......結果還是來了嘛」的感覺,可能多少帶點疲憊吧。
人都到齊後,晚餐的菜就開始上桌,期間伊耶都沒有開口說任何一句話,餐桌上只有艾拉桑一個人的聲音,內容大概是「這個很好吃伊耶你多吃一點」、「聽說吃這個會長高,你不要挑食啦」、「啊啊,大家吃得開心嗎?如果沒吃飽一定要說喔」之類的東西,不知為何,眾人好像都在正事還沒開始談的狀況下就去掉了一半的精力。
等到用餐完畢,餐具都讓僕人收走了,伊耶調整了一下用餐時過於端正而僵硬的姿勢,打算開始話題。
「關於協助陛下復位的事情,我做了一點思考,現在告訴你們我屬意的進行步驟。」
也許是艾拉桑在場的關係,伊耶說話的高傲總算稍微收斂了一些,他以這樣的話語開頭後,便接著說了下去。
「偽帝身邊現在沒有幾個堪用的高手,我們必須搞定的只有奧吉薩、雅梅碟跟偽帝本人,另外再處理掉聖西羅宮的衛兵,這樣而已。」
他說完這部分,月退等人什麼都還沒問,艾拉桑就先開口了。
「咦?伊耶,還有長老呢?」
「父親大人,您的資訊過時了,那些長老早已經中了偽帝的計被囚禁下獄,沒有自由可言,當然也就不構成障礙,您雖然才剛回來,國內的消息多少還是該打聽打聽吧?」
伊耶冷哼了一聲,做出了回答。
矮子,我覺得你還是用那種粗魯的語氣跟你爹說話,我聽得比較順耳啊,現在這種表面恭敬的語氣怎麼聽都句句帶刺......
「那、那種權貴高官才知道的內幕消息,我是要去哪打聽啊?」
您可以跟您兒子打聽啊,這不正好是現成的情報管道嗎?
「我現在可是卸職的魔法劍衛,一樣可以打聽到這些消息。」
「在客人面前,伊耶你要給爸爸一點面子啦!」
「我覺得我已經盡量在做了,父親大人。」
我彷彿可以聽到你磨牙的聲音耶,矮子。
「還有,你要對雅梅碟做什麼?他可是跟你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你不可以把他搞定啊!」
「我就是要把他搞定!死老頭你不要再多嘴了!煩死了!」
講沒幾句就失控是不好的,你這樣前面的苦苦忍耐不就白費了嗎?要忍氣吞聲,就要能忍到最後才對嘛......
「爸爸養你這麼多年,也不過說你幾句你就發脾氣......」
艾拉桑又開始露出哀傷的眼神了,就旁觀者的角度看來,這對父子似乎長年處於無法溝通的情況下,還能相安無事到現在,也真是不容易。
「讓我們討論正事,你可以聽,但不要有意見!」
這應該已經是伊耶最大的讓步了,艾拉桑這才勉為其難地安靜下來,讓他繼續說後續規劃。
「總而言之,以我們的戰力,對方這樣的陣容分配,我們不需要做什麼謀略智取,直接強行突破就行了,另外,能夠先處理的部分就先處理,也就是雅梅碟這部分。」
矮子,你爸爸看起來又很想開口了,你都不讓他說話只怕會憋死他啊。
「你說先處理紅心劍衛......是打算怎麼處理呢?」
月退當然得問問這個問題,伊耶倒也不故作神秘,直接便給了答案。
「把那個頑固的笨蛋約來這裡,勸說不聽的話,就用暴力把他解決,關在我家以免礙事。」
哦......欸?你這是要利用你們之間的交情拐他來,然後等他發現是陷阱已經一切都來不及,你就這樣把他給做掉讓他痛悔交友不慎?
「伊耶!爸爸沒有這樣教過你啊!」
艾拉桑終究還是忍不住叫了出來,一副「兒子怎麼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變得這麼壞」的模樣。
「......不然您覺得該怎麼做?」
伊耶已相當冷淡的聲音詢問艾拉桑的意見,艾拉桑稍微思考了幾秒。
「我們當然是可以約他來泡茶聊天,但是不能勉強他做他不願意的事情啊!促膝長談勸導他自然是必要的,不過,他要是不合作,我們還是該放他回去吧?」
伊耶看起來有股翻白眼的衝動,雖然如此,他仍耐著性子跟艾拉桑繼續對話下去。
「即使放他走了以後,他可能會危害到陛下?父親大人跟那個笨蛋有這麼投緣,投緣到您不惜讓陛下身陷險境?」
他這番話讓艾拉桑呆了呆,范統則覺得自己這邊的人持續被忽略,明明應該是主要與會人士,卻跟來看戲的一樣。
簡單來說就是叫你那個熱愛少帝的父親在住手先生跟月退之間選一個嘛,這真是個困難的抉擇啊,不過我實在不怎麼關心,都想打呵欠了,呼哈。
「雅、雅梅碟不是那種人啦!我們好好講他還是會聽的!他跟你都認識那麼久了,反正茶喝完了可以再泡,花一整天的時間說服他,我想應該──」
「我覺得還是等他一進來就不由分說直接綑綁丟到地下室直到我們的事情進行完畢比較乾脆。」
一定是聽到那個一整天就累了吧?我明白。
「伊耶!你要給你的朋友一個機會啊!」
「我會的,只要您別再囉嗦的話。」
這一場仗艾拉桑看來是敗陣了,雅梅碟下場堪憂。
「宮廷衛兵只是個小問題,剩下的就是奧吉薩跟偽帝了。不必指望說服奧吉薩,他怎麼看都是一副跟偽帝狼狽為奸的樣子,只是,陛下身上的限制,也許可以問問看他有沒有辦法解,所以,還不能殺掉他。」
殺、殺掉嗎?你是以「照理說本來應該殺掉」為前提來考慮的嗎?也是啦,這算篡位謀反了,要是那種古裝劇,可是要誅連九族的重罪,以死刑為前提也是有道哩,只是我從來沒碰過這種事情,一時還沒消化完畢吧......
但我又一直鼓吹月退殺那爾西......事情好像也沒有「把憎恨的對象殺掉自己就可以恢復正常」這麼簡單,到底該怎麼說呢?
「偽帝的實力沒有金線三紋,不足為懼,唯一比較麻煩的是天羅炎的部分,他能夠使用天羅炎,這大概是奧吉薩協助他進行的,雖然他大概用不出四弦,卻仍具有威脅性......」
伊耶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月退則立即接口。
「那爾西交給我處理就好,到時候麻煩你幫我解除三十分鐘的限制。」
他會這麼積極爭取,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儘管他先前曾經想逃避與那爾西面對面,但真正要處理這件事情時,他依然覺得這不是該交給別人去做的事。
對於他的要求,伊耶只點點頭,沒有反對,這種私人恩怨相關的事,他也覺得該給當事者自己處理的機會。
「那麼,等到您的靈魂疲倦恢復後,我們就可以去會會宮裡那個假貨了,靜心休養到那時候吧,這幾天我會先約雅梅碟過來,您要在場嗎?」
唔?月退可以不在場嗎?你這話的意思是,月退如果拒絕露面,你就自己一個人說服住手先生,讓他覺得你空口說白話拿不出證明,這樣也沒關係?還是你認為住手先生已經固執到沒藥救了,月退有沒有出面都一樣說服不了他,所以才這麼問的?
「看你方便,我都無所謂。」
月退剛回答完,璧柔就追加了一個問題。
「這幾天就要找紅心劍衛來?可是你的傷好了嗎?萬一發展成必須動手的局面呢?」
這個問題讓伊耶嗤笑了一聲,他似乎覺得這是無謂的擔心。
「雅梅碟那個笨蛋不過是金線二紋,我就算斷了一隻手也能壓制他,現在的傷根本不礙事,況且,若真的要動手,妳這個同樣金線二紋的鑽石劍衛是擺著好看的嗎?」
「要是他抓你父親當人質?」
硃砂跟雅梅碟並不熟,對方會不會這麼做,他不曉得,他只是提出一個可能性。
「父親大人,雅梅碟來的時候,麻煩您躲在房間裡不要出現。」
伊耶聽完這個問題,立即以十分冷淡的目光掃向艾拉桑,冷冷交代了這麼一句話。
「什麼?我很久沒看到雅梅碟了,想跟他敘敘舊啊!」
「以後多得是機會。不管是說服成功讓他別妨礙我們,還是說服失敗把她綑綁丟去地下室,您都還有很多的時間能夠跟他敘舊。」
「伊耶,不要丟地下室啦!地下室很多灰塵耶!至少也準備一間客房,好好款待......」
「如果談判破裂,他就是我們的俘虜,可不是請來款待的大爺!」
「你對你交情最久的朋友沒必要這麼絕情吧?」
「他那顆豬腦袋早該受點打擊清醒一下了!只要想到他可以為了那個假貨的一句話去跳樓,我就火大!」
「等等!什麼跳樓啊!爸爸我又錯過了什麼嗎?現在的年輕人到底都怎麼回事?」
啊啊......又來了,你們父子倆又忽略掉我們啦,這樣的情況一再上演,真的是可以的嗎?月退,你有什麼想法?你還是覺得這種一吵起架眼中就只有彼此的「父子親情」很值得羨慕?
「此外,真正的少帝要復位的事情,看是要掩人耳目還是大張旗鼓過去都可以,看您的意思,反正我們即使正面攻擊也沒有輸的理由,要不要讓他們有心裡準備都可以。」
伊耶跟艾拉桑的爭吵又告一段落後,他再度肅起臉孔交代了另一件事情,但月退一時之間看似也無法給出個決定。
如果一定會贏的話,那我們就大張旗鼓把月退風風光光送回去當皇帝啊,那爾西也可以顏面掃地,死不瞑目,這樣不是很好嗎?月退,你猶豫什麼?
「......不用大張旗鼓弄得大家都知道了,我不喜歡這樣。」
月退的態度,看起來是想讓這真假皇帝的風波靜悄悄帝過去,最好外人都別得知。
「喂喂,月退,你難道想讓大家以為皇帝沒有換過,一直是同一個人?這樣好嗎?這不就等於他之前做的那些好事大家都會以為是你做的?你智是幫他背白鍋啊!」
范統情不自禁地開口,然後也理所當然地說了反話。
「咦?假皇帝做什麼好事嗎?」
艾拉桑依舊處於消息不靈通的狀態,不過這也不能怪他,那爾西做過什麼好事,坐在這裡的六個人都沒聽過。
「不是的,這只是范統他......個人語言障礙的問題......」
月退終於忍不住出言幫范統解釋了,只是他這麼一說,艾拉桑又大呼小叫了起來,緊接著便是一場疲憊的對話解說,這場理應認真的晚餐討論,就在說明范統的詛咒中收尾了。

◎ 范統的事後補述
唉,吃個飯也會這麼累,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我們對矮子的爸爸又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我也難以評斷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麼熱心又麻煩的人,我覺得還是保持禮貌距離比較好啊──熟起來萬一他一直跑我們這邊串門子怎麼辦!耳根不得清靜很煩啊!又不能得罪?要是我們也能像矮子那樣對他爹亂吼,那還比較簡單,但我們再怎麼樣還是客人,還是得尊重老爺啊──
繞了半天圈,結果我們要先對付的是住手先生啊......按照這等陣容,我想應該是手到擒來,得來全不費工夫吧?
要是真的演變成關到地下室的局面,我也樂見其成啦,雖然我跟住手先生沒什麼深仇大恨,不過本著同伴立場,他要是不肯就範,那麼月退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誰還管敵人會遭遇什麼樣的對待呢,哈哈哈哈。
儘管晚餐上有點精神疲勞轟炸啦,但這也使得我回去之後很快就入睡了,一夜好眠呢。這算是個意外的收穫,我本來還很擔心今天又夢見暉侍,還好沒有,要是又夢見就糟糕了,逃得了一次逃不了第二次,我可不想真的被他拖入河中回不來,冤魂退散──
如果暉侍可以從此以後都別再出現就好了。別因為聽到我們要去找你弟算帳就突然冒出來啊!我完全不想再見到你!打從在沉月通道遇到你被你託付遺言,我的人生就沒好事啦!
隔天醒來後月退倒是抱怨來找我習字結果發現我已經睡了......說起來最近因為練符咒的操勞,我也比較少教月退寫字,這點可能需要檢討一下,人要面面俱到真難......
可能是因為鬆懈了一天的關係,過一晚暉侍居然又來了啊啊啊啊啊!不是說好不要再見的嗎!為什麼要一直糾纏不放!
而且他這次還帶了繩子套索來甩幾圈就扔中了我,鎖住我的脖子快樂地拖著我走往河邊──連道具都自備了啊!這會不會太過分!我連生把刀子出來砍斷繩索都做不到,這到底是誰的夢境!
跟暉侍那個沒有良心的傢伙耗了一整夜後,最後我是在慘叫聲中驚醒的......矮子這宅子看起來明明很正常,我又沒睡在聖西羅宮那鬼地方,有什麼道理頻頻鬼壓床?
雖然看不到,但不代表沒有,我看還是找個適當的時機作法驅邪好了,我可不想不斷聽暉侍在耳邊說「抓到你囉范統」......什麼抓到我了,是要換我當鬼嗎!都幾歲了少幼稚!別再玩這種遊戲了!你讓我很崩潰!
白天操勞夜裡又不能好好休息,實在讓我身心俱疲,所以......住手先生就交給他們應付了,我要去練我的符咒,你們加油啊,呵哈哈哈......
章之六 永夜
『我已經不知道,我的夜晚何時會止息......』──珞侍
『做你自己覺得正確的事情吧,至少,不要讓自己在未來後悔。』──綾侍

清晨的曙光降臨東方城時,那白爍的光芒讓人難以直視,亮得有種睜不開眼的感覺。
違侍常常在這樣的時間點醒來,在這許多人仍沉醉夢鄉的早晨。以模糊的視線從床邊找到自己的眼鏡戴上後,接著要開始的,就是他日復一日的日常業務。
即便是在戰爭期間,仍是有政事需要處理的,就算國家將大量的人力投入戰爭,依然必須維持東方城的運行,這是毫無疑問的事情,能夠為女王陛下分憂解勞,他也一向視之為光榮的使命。
除了矽櫻的命令,政務就是第一優先的事情,這是他一直以來告訴自己必須擺放於心中的順位,只是,最近心煩的事情似乎一件接著一件多了起來,讓他難以專注於地處理該處理的事,整個人也心浮氣躁,思緒時常中斷。
在這眾多紛亂的事件中,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矽櫻似乎振作起來了,終於打破閉鎖房內的狀態,出面做出新的指示,然而重啟戰爭的指令卻令人不解,無法明白女王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違侍在收到矽櫻的命令時,從來不做任何質疑,但這次他忍不住進一步詢問了原因,卻也沒得到什麼足夠清楚的答覆。
『落月尚未為他們的無禮付出代價,不是嗎?』
那個時候,矽櫻只以那雙墨色的瞳冷冷地注視他,用結霜般的語氣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對於原先戰爭布告上逼落月少帝交出王血的目的,隻字未提。
確實的,如果目的只有王血,他們不該在此時繼續開戰,西方城表面上的那個少帝沒有王血,有王血的真少帝下落不明,就算打贏了,他們也什麼都得不到。
他從冷酷的女王的態度中看不出任何明確的目的性,彷彿這只是一個情緒化的決定,彷彿她已經不在意任何事情──包含開戰會造成的人命傷亡。
女王的意志便是東方城的立場,無庸置疑,就算人們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戰,人們還是得戰。
矽櫻出面就只交代了這件事情而已,剩下大方向的調度是他和綾侍必須共同去處理的,音侍本來平常就不管事,即使現在被禁足在神王殿內,還是不管事,至於五侍裡面剩下的另一個人......
違侍又將眼鏡拿了下來,揉了一下額側,疲倦的感覺總伴隨著頭痛上升,這也算是一個老毛病了。
整理完該整理的東西,照顧完該照顧的生物,用清水洗臉以換取清醒後,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他就將昨晚擱在桌上打算今天處理的卷宗捧起,出了居處,前往綾侍閣。
這種事情可以不必親自跑一趟,其實寫張字條將要交代的事情列一列,連同卷宗讓侍僕送去就可以了,之所以自己跑這一趟,自然是有別的目的。
從第四殿走到第五殿,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公事有的時候還是當面討論比較清楚......違侍一面拿各種藉口說服自己,試圖當作自己不是為了問別的事情過去的,那只是順帶的罷了......但想來想去還是自欺欺人,儘管他多少年下來都是這麼做的。
綾侍閣的結界模式他算是熟悉,雖然來的次數不算頻繁,但神王殿裡除了矽櫻所在的第六殿,他最常跑的就是第五殿的綾侍閣了,畢竟他的人際關係大概就只有「公務需要去找綾侍商議」這樣而已,也就是說,雖然不多,但和去其他地方找其他人比起來,已經算比較多了。
五侍住的地方,除了粗心大意不考慮各種因素的音侍,大家的結界都會留下可供行走的道路,進去再敲門請對方解開設在門上的結界即可,如果連路都沒有留,就代表對方不想被打擾,這是神王殿默認的基本認知。
走到綾侍閣外面,違侍便清楚看到綾侍留的通道痕跡了,按照可通行的路徑走進去,到了綾侍平常待著的地方,他拍了拍門。
「綾侍,我是違侍,能進去嗎?」
門上的結界無聲消去後,從裡面也傳出了綾侍的聲音。
「進來吧。」
綾侍已經很習慣違侍來找他就是公務了,不過在看見手捧卷宗進來的違侍時,他的唇仍上揚成一個違侍看了覺得礙眼的弧度。
「今天的事情想必很重要,不然你也不會親自跑一趟吧?」
某方面來說,違侍覺得綾侍很惡劣,就好像他笑著說出這句話並不是因為真的他誤以為有什麼很重要的公文,而是看穿他之後刻意拿話來譏諷他。
骨子裡明明就是個性格有點惡劣的男人,卻因為那張臉,笑起來給人的感覺妍麗大過惡質的那部分,所以違侍總覺得他是個表裡不一的妖孽。
就算生了一張女人臉,他還是個男人,長什麼樣子也許不能怪他,但利用長相之便擔任女王的近侍,就不可原諒了──這樣的想法在違侍的腦袋中轉過不知道有沒有千遍。
儘管如此,他還是得跟他共事,有些事情還是得跟他打聽。
「不過是一些例行的討論罷了,只是當面說清楚比較方便。」
違侍僵著臉,冷淡地做出這樣的辯解。綾侍聞言也沒再說什麼,將自己這邊處理過、覺得需要討論的部分與他交換,兩個人便當場拿對方給的東西看了起來。
「違侍,都已經是戰爭期間,就別再增訂什麼打壓新生居民的條款了,我知道你想杜絕逃兵,但條款修得太過分的話,引起嚴重反彈,可不是開玩笑的。」
綾侍翻過幾張紙後,便針對已經看到的問題提出建議,違侍則皺眉反駁。
「這是為了確保前線與後勤順利!陛下執意開戰,我們就該讓戰爭能夠順利進行──」
「執意嗎?你用了一個很有趣的詞呢。」
「那是──」
由於說出了不妥的話語,違侍一下子青了臉,綾侍也維持著他一貫的作風,順著幫他把話接了下去。
「那是──說溜嘴?」
「不是!只是口誤!」
「是嗎?我還以為你其實不認同開戰的決定呢。」
「我怎麼可能質疑陛下的決定!」
「那麼,要是櫻打算追究珞侍協助敵人的罪責,想以通敵叛國的罪名將他處刑呢?」
儘管知道沒這回事,違侍的臉色還是因為綾侍這簡單的一句話,而變得無比難看。
「......珞侍現在的狀況怎麼樣?」
費了多力氣,他才硬擠出這句話,綾侍則是一副「要是我沒開個頭給你機會順勢提問,你是不是就死要面子永遠不開口了」的模樣,不輕不重地回答。
「他沒事,櫻沒怎麼罰他,你也知道的。」
不知是心思放在別的事情上而莫不關切,還是有什麼特殊理由,矽櫻的確沒對珞侍阻止綾侍攔截的行為做出什麼明確的處分。只是,珞侍在事發當天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後來又關在珞侍閣裡閉門不出,當然會讓人擔心,偏偏違侍又做不出強硬闖入了解這種事情,所以只能跟比較可能接觸珞侍的人詢問了。
「那他為什麼不出來?身為東方城的王位繼承人,這樣縮在殼子裡逃避,實在是太......」
原本違侍要說的是「太不像話了」,但話到了喉嚨卻又卡住,無法順暢地說出來。
一方面覺得身為王儲,承受比別人大的壓力,拿來要求他的標準比別人高,是正常的,然而一方面又覺得珞侍再怎麼樣還是個小孩子,被以這麼嚴苛的標準看待,似乎太辛苦了點。
以前見到珞侍,他都可以很流暢地將教訓的話說出口,直到先前珞侍出了意外,差點就真的闔眼死去,他才驚覺某些事情。
覺得他應該再更努力,應該再做得更好,卻忽略他已經好久都沒有開心笑過了。
在他仍好好活著的時候,留給他的都只有嚴厲的督促與叮嚀,缺乏直接的關懷與溫情。
事實上他確實已經在十幾歲的年齡就失去了生命,在這之前,他甚至連讚美都鮮少得到。
違侍不知道在想到這些時,那種難受酸楚的感覺是什麼。就像當初看著那個連話都還不太會說的孩子在空曠的房間裡因為生病痛苦而虛弱地啜泣著,卻也沒有任何親近的人在他需要人關心時陪伴他......不該是這樣子的嗎?那麼好不容易人活回來了,是不是有些事情需要改變?
因為沒有人注意到、因為沒有人對他付出,給他他需要的,所以違侍才會去做。
如果都沒有人做的話,至少自己可以做點什麼,即使只是很小很小的事情也好──既然只是很小很小的事情,那麼就是不會太麻煩的事情,不是特地撥出時間,也不是特別勞心勞力的苦差事,只是有空所以順便而已,沒有關係的。
關心東方城的孩子就如同關心東方城的未來,身為一個優秀的政務官,這當然是應該要主動去思考、並且辦到的事情。
生病的孩子需要溫暖,就伸手讓他握,摸摸他的頭,不要讓他感覺寂寞。
但他實在已經不知道現在的珞侍需要什麼。
「想罵他就直接到他那裡去罵,違侍。」
綾侍仍然冷靜地置身事外,他明明知道珞侍閣現在被珞侍自己的結界封得死死的,還是可以說出這種話。
封得徹底的結界彷彿也顯現出珞侍的內心,只是,他不能躲在裡面一輩子。
「他的地方結界張成那個樣子......他如果一直不出來,都吃些什麼啊!」
違侍想了半天問出來的居然是飲食方面的問題,綾侍有點無話可說。
「我過去指導他符咒的時候,會順帶給他送吃的過去。」
「你這不是讓他更加不需要出來了嗎?」
「他很快就會出來了,因為再過不久我也不會過去了。」
違侍一時還有點無法領悟這句話的意思,不過,綾侍也沒接著解釋。
「他不是那麼柔弱的孩子,你想問的已經問完了吧?卷宗的問題還是要解決,麻煩回到公務上,違侍。」
「......用不著你提醒。」
違侍在跟綾侍交談時,常常會下意識地咬牙切齒,他也不是沒發現過,但無吝察覺多少次,他都沒有改善的意願。
因為這一定是綾侍太惹人厭的錯,一定是。

很久以前,他記得,那個時候的他還是可以直接推門進去的,他從來都不記得矽櫻居處有門這種東西,或者該說是從來沒意識過。
到了現在,他已經必須在門前守候。有的時候門不開就是不開,不是裡面沒有人,只是對方不想見到他而已。
他逐漸記得門上的紋路,逐漸記得了門的顏色,他其實根本不想記得這些東西,只是空等在門口時,他也只能盯著這扇拒絕著他的門扉,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絕望,然後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連續來這裡等了四天,今天門總算打開了,看見門後出現的那個人影,音侍立即露出欣喜的表情。
「櫻......」
「你一直過來這裡做什麼?回去。你根本沒什麼重要的事情需要向我稟告,不是嗎?」
矽櫻沒有上妝的容顏顯得蒼白,對著他說話時,話語中完全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
音侍像是忽然間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就在這樣的對視中,他眼神的神采漸漸黯淡,神情也轉為憂傷。
「難道......我已經只有在受傷的時候,才見得到妳了嗎?」
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使得矽櫻的表情出現了幾分動搖,沉默了半響,才再度開口。
「你到底有什麼事?我不想看到你,有話就快說。」
音侍多少因為那句「我不想看到你」而覺得有點傷害,但他怕矽櫻改變心意又關上門,所以還是乖乖進入主題。
「啊,我只是想問妳,為什麼要開戰?現在那個假的皇帝沒有王血啊,而且,真的少帝應該也會願意,說不定找到人之後協商一下就可以進行王血注入儀式了啊,不用打仗吧......」
他單純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幾乎忽略了人是他放走的事實。
「王血注入儀式已經無所謂了。我想開戰就開戰,讓我的子民為我討回尊嚴,這有什麼不對?」
矽櫻很快就回答了他,而她的答案讓音侍大吃一驚。
「什麼?怎麼會無所謂?而且,現在這種態勢,也未必會打贏吧?」
「那些都已經無所謂了。什麼王血注入儀式,什麼新生居民原生居民,我厭倦了!」
「咦?為什──」
「我已經厭倦了一成不變的你們,尤其是永遠不變的你!」
當矽櫻這樣看著他,猶如憎惡地說這樣的話語時,音侍整個人呆滯了。
「這樣的一切......沒有再繼續下去的意義。原生居民、新生居民、沉月......我已經......」
她說著說著,人由激動變得失神,這時音侍終於反應了過來,猛地抓住她的手。
「不要說出這種話!我們、我們雖然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但是我們都陪在妳身邊,就算妳覺得討厭,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改變啊!」
像是怕她又說出什麼自暴自棄的話語般,音侍沒等矽櫻回應,便又急切地說下去。
「妳說討厭不曾改變的我們,但我反而希望妳不曾改變。妳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會一直在這裡,這樣子......不可以嗎?」
矽櫻看著他,睜大了眼睛。
音侍總是以這樣直率的眼神看著她。
這是她的劍。說要守護她,永遠永遠陪伴在她身旁的劍。
就只是她的劍。
「......」
她安靜著沒有說半句話,只覺得腦袋亂成一片,音侍握著她手腕的手因而又緊了些。
「櫻......」
「我知道了。」
甩開他的手後,矽櫻平靜地這麼說。
「如果落月也有停戰的打算,那麼就停戰。我們確實可以等,就等到真正的少帝出面吧,帶我的口諭給綾侍跟違侍。」
得到她的允諾,音侍顯然很開心,俊美的臉上立即就有笑容了,他的情緒總是如此顯而易見──矽櫻從來不曉得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啊,太好了!妳同意就好了!一定沒有問題的,那我就先去通知他們了!」
音侍彷彿認為這是個值得慶祝的好結果,在她點頭過後,就歡喜地離去了。
於是矽櫻又重新緊閉門扉,回到了幽暗的室內。
「......是因為你如此希望的。」
低低的呢喃,也不知究竟該說給誰聽。
「是因為你要我活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曾經產生過多少次放棄一切的念頭,每一次都是因為同一個人而息念。
明明將當初情同姊妹的侍女所生的孩子留了下來,明明決定要將王位過繼出去,要停止這令人厭倦絕望的一切的──
但她在戰場上看見珞侍的屍體時反悔了一次,在剛剛又再度反悔。
『吶,矽櫻,我們就這樣子,如同開著永不中止的宴會,不是也挺好?』
『這可是我賜與妳的。是我賜與妳的。妳一輩子也不能忘記,到死都不能忘記──』
少女輕柔的嗓音彷彿又在她的耳邊響起。
已經夠了。
到底應該拿什麼當心靈依靠,來忍受這些?
『妳就試試看啊,試試看如何堅定妳的決心。但我相信妳辦不到的,不正是因為妳如此地想活下去,妳如此地恐懼死亡,現在妳才會站在這裡?』
『其實我不討厭妳唷,櫻。我真不知道會多麼無聊,無聊到發狂也是有可能的呀,其實現在就有一點了對不對?這樣說來,我是不是真應該感謝當初欺騙妳的──』
她使力摀住自己的耳朵,再也不想聽下去。
但少女的聲音是記憶裡的回音,即使摀住耳朵,也是沒有幫助的。
『我願如那西沉的月亮,投墜至你身邊......』
『東方城的女王啊,哪一個能跟西方城的人有好的下場?』
『以前那個也是,現在的妳也是,人類總是不斷地重蹈覆轍,一個比一個蠢,也一個又一個,都以為自己能夠掌握一切......』
她想以意志力將腦中不斷響起的魔音壓下去。
然而從以前到現在,從來都沒有成功過。
「我是東方城的女王......」
這是她無論張眼閉目,都不會遺忘的事實。
「我不會示弱的......永遠也不會示弱。」
如果可以,她也很希望這種時候,能夠有人陪伴,讓她的心靈穩定安寧。
但她的千幻華什麼都能幫她,唯獨這件事幫不上忙,而她的希克艾斯,她寧願他永遠也不要知道。

「珞侍。」
這幾天進到珞侍閣時,綾侍看見的,常常是少年的背影。
即使成天像在靜坐想事情,少年漂亮的黑髮依然綁得好好的,沒有因為內心的茫然或自我厭惡就忘記打理自己──這也許是習慣使然吧。
「昨天教你的部分,運用上已經沒有問題了嗎?」
「......嗯。」
珞侍背對著他點了點頭,散落在他身周的符紙大概是被開著窗門外吹進來的風吹散的,而他也沒有收拾的興致。
「那麼,我也沒有什麼可以教你了。」
「嗯。」
珞侍又應了一聲,應該是聽進去了,似乎也沒感到特別訝異。
「升階的考試想何時進行呢?雖然只是個表面上的程序,但還是要做的。」
綾侍隨口問著,一面將餐點放下,珞侍的回答也很乾脆。
「隨便,請幫我安排吧,謝謝。」
「好。沒事我就先走了,違侍說不能給你帶食物,不然你會一直躲在裡面不出來,所以我之後不給你帶吃的,你自己叫人送餐點來吧。」
綾侍的話語使得珞侍微微一楞,不過沒等他反應過來詢問,對方就已經離去。
被他親自打破的封印,並沒有重新施加上去。
那天他抱著應該受懲的心情去向矽櫻請罪,但矽櫻就只看了他一眼,淡淡說了句「我都曉得了,下去吧」,就不再與他交談,彷彿說明了她對他的失望,連他的說詞都不想聽。
他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樣的立場,什麼樣的態度在神王殿立足。他不知道自己憑什麼掛著這個侍的職稱,他越來越不知道。
有些事即便一開始模糊,最後還是必須肯定出結果的。
瞥了一眼被他放置在案上的鮮紅色流蘇,他的右手隨意抓起地上的一張符紙,法力灌注間,符紙也亮起咒文的印痕。
而後他朝著窗門敞開的戶外,擲出這道僅屬於他的法力之咒──

◎ 范統的事後補述
我雖然不願意這樣想,但我覺得......只要我一天沒幫暉侍完成遺願,他就會一直糾纏我。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孽緣,我也不予置評了。但是剛拿回記憶,來到西方城時,明明也沒有這樣啊,難道其實我這個人對不熟的傢伙也會有愧疚之心,隨著時間曾長,然後就營造出那個向我索債的暉侍?
當然他也不是每天晚上都會出現啦,不過每次出現都很鮮明,而且每次都有新的花招,台詞幾乎都不跳針重複,感覺是個有進展有延續性的夢,這樣很可怕啊!
繼繩索之後,他又拿出了鞭子。
我不得不說......暉侍,你這樣真的讓人很不開心!讓人很不開心啊!
好啦!我知道你也沒有讓我開心的義務,我都知道!你要討好也只會討好你那兩個弟弟,我就是沒有那麼可愛,怎麼樣!這樣一直玩我很有趣嗎!什麼叫做「不會游泳?水池重生那麼多次還沒練習啊?就算如此也不要怕啊,我們有船呢,范統你真是個幽默風趣的人」?這已經不是船不船的問題了,拜託你有點良心,不要一面說著自己擅長劍術鞭子用得不順手請多包涵一面以人類不該有的速度跟我比賽百米短跑啊!
人家說夢境都是相反的,我也很希望啦,真的,超級希望的,下次別再生出別的兇器來!話說回來,為什麼跟我糾纏不休的,都不是美女,而是一些一個比一個奇怪的死男人呢......
我的桃花緣姻緣線其實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被神切斷了吧?不是我悲觀,只是目前為止實在是......
然後,今天翻包包的時候,翻到了已經很久沒用的符咒通訊器。
東方城......現在怎麼樣了呢?珞侍現在過得如何呢?
雖然我們已經背離了東方城,現在身在此處,只是有些東西還是無法說切斷就切斷的......
章之七 與你同在的思念
『就算是滿滿的不幸當中,也會有一點好消息,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璧柔
『真的是好消息嗎?』──硃砂
『呼哈,這種時候是不是要說恭喜老爺、賀喜夫人?』──噗哈哈哈
『夫人在哪!你聽誰說的!』──范統

伊耶約雅梅碟到家裡一敘的時間是下午,基於「最近鬼壓床很累」、「我跟住手先生不熟,也不想看到什麼火爆衝突場面」等種種理由,范統仍然照常外出練他的符咒,他覺得回去再聽結果就好了,既然十拿九穩,那麼沒有在場浪費時間的必要。
基於各種原因,他練習的地方也從虛空二區改到了虛空一區,在虛空二區持續與密度過高的魔獸們奮戰了這些日子後,他覺得還是冒著被虛空一區的高等魔獸逮到的風險轉移陣地比較好,事實也證明,虛空一區空曠得多,這種能夠喘口氣好好練習的感覺還是不錯的。
「閃光咒!」
最近范統的進度,練的是閃光咒跟闇影咒,由於他嘴巴會講出反化的特性,如果要修一次灌注兩種符力的使符方式,就只能學顛倒後也有對應符咒的那些,這大大限制了他的學習,也讓他十分苦惱。
范統對閃光咒有著下意識的排斥,所以練習的時候總是想念闇影咒,但詛咒的特性就會導致這樣的情況......
「閃光咒!」
「閃光咒!」
「閃光咒......」
不──怎麼練都是閃光咒啊!我應該要在心裡想著閃光咒才對,這樣才會變成闇影咒!我管不住我的腦子啊!
『范統,你好愛練閃光咒喔......』
因為沒有要用劍,目前是拂塵狀態的噗哈哈哈,以睏倦的聲音在范統腦內這麼說。
『我沒有!我才沒有!可惡......為什麼就是有種無法向前邁進的疲憊感啊,我不練了啦!』
范統激動地回了他一句後,索性就在原地坐下,懊惱地放開了他的武器跟符咒,覺得不想再練下去。
「范統,你在鬧什麼脾氣啊?」
見狀,噗哈哈哈變成了人形,一臉困惑地看著他,好像不太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種反應。
『我覺得這種未來沒什麼希望的感覺很悶,雖然一次輸入兩種符力我已經差不多能抓到要訣了,但每次要考驗喊出來的符咒名稱會是哪一個,這讓人覺得很煩躁啊!不是我要用的這一個,就是相反的那一個,可是功效完全不一樣,搞不好還會嚇到我自己,能使用的符咒也只侷限在有顛倒對應符咒的那些,為什麼會這麼艱難啊!』
范統也知道自己是在發無聊脾氣,但滿江的鬱悶感還是需要發洩,他也不知道能跟誰說,想來想去似乎也只能對噗哈哈哈開口......雖然,每次跟噗哈哈哈說完話,最後內傷的大概都是他自己。
「不就是因為你的反話詛咒嗎?」
噗哈哈哈一副「這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的表情,范統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下去。
......跟噗哈哈哈抱怨應該是對牛彈琴吧,應該是吧,一點也不體貼,一點也不明白我的心情啊,只會越抱怨越鬱悶而已,我有必要這樣找自己麻煩嗎?
『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啦......』
范統以精神溝通發了這句話過去,打算結束這個話題,不過噗哈哈哈又皺起了眉頭。
「賭什麼氣啊?要說不說的,你怎麼這麼麻煩。」
我不說了也不行嗎!到底是誰麻煩啊!
『只要詛咒的問題存在,又不能不念咒使用符咒,我就覺得前途黑暗啦!就這麼簡單!』
「你因為這樣就不想練了?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上進一點?」
『......我只是今天不想練而已,以後還是會練的。』
就算不能成為頂尖高手,練到有自保能力還是有必要的,雖說他現在已經算得上有自保能力了,但還有精進的空間。
啊啊,難道我真的只能朝劍術方面邁進?我不要一直用暉侍的東西啊!
「其實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啦......」
聽他這麼說,噗哈哈哈挑了挑眉,口氣微微鬆動。
咦?什麼辦法?
「符咒一般是用符力發動的,符力必須對應符咒,同時與唱名結合才能發揮效果,但是如果混入法力輔助的話,就可以省掉唱名這個手續,混合的比例拿捏得越好,就能做到越多單純符力辦不到的事情。」
噗哈哈哈突然說出的話,顯然是范統無法理解的東西。
『什麼法力?什什什麼東西,我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
范統整個只注意到可以不必念咒這件事,噗哈哈哈白了他一眼。
「法力就是驅動西方城的魔法所需的力量啊。」
原來是這樣!法力!......慢著,所以我要為了符咒去學魔法?這是什麼奇怪的現象?而且魔法怎麼學啊?魔法會很好學嗎?如果跟術法一樣擋我在門外,不就......!不要給了我希望又讓我絕望啊!
「你不是有那個誰的記憶跟能力,他好像是西方城的人?他會不會魔法?會的話就拿來用啊,反正只需要法力而已,那個很基礎。」
對喔!暉侍到底會不會西方城的東西?劍術也算是西方城的啊,搞不好他邪咒也會?
范統火速在腦袋裡搜尋起暉侍的記憶,雖說暉侍離開西方城時年紀還小,但有過魔法基礎也是有可能的,懷抱著這樣的希望,他覺得自己既期待又害怕傷害。
沒有?找不到?不──難道真的沒有嗎!我不信!魔法你怎麼可能沒學過,這一定是騙我的!
他覺得彷彿看到暉侍站在自己面前帶著一點歉意也沒有的表情,說出像「唉呀,范統,真是不好意思,要拿我的能力也是有條件的,劍術一開始就開放給妳了,知識性的問題也都讓你查詢了,但剩下的要完成我的遺願才能開啟喔,完成一個遺願就能再得到我的一部份能力,你說棒不棒」這樣的話......
......應該不可能有這種條件吧,這麼說來,暉侍用來轉移自己記憶跟能力的方法是什麼,也許我該來了解一下?
「看你的表情,該不會沒學過吧?」
噗哈哈哈在旁邊觀察著范統的一舉一動,推測出這個結論,也不幸地命中事實。
『噗哈哈哈,要把自己的記憶跟能力過繼給另一個人,用的是什麼方式啊?這是術法或者符咒的範圍嗎?』
簡單來說我就是不死心啦!暉侍你用來轉移記憶跟能力的方法,是屬於西方城的能力吧!我不相信你沒學過魔法!
「那是一種高段的邪咒,連能力也要轉移的話,會崩解自己的肉體,打散自己的魂魄,烙印在對方身上,術法跟符咒辦不到這種事情。」
噗哈哈哈其實也很博學多聞,范統開始思考他在一些冷僻專業的知識上會不會比暉侍大百科還好用。
所以暉侍你明明會高段的邪咒啊!邪咒都會了,沒道理魔法不學吧......?啊,你被音侍大人用噬魂之光砍中......難道魔法跟邪咒的能力都因為靈魂受損所以轉移不過來?
不過,烙印在我身上是怎麼回事......所以真的有魂跟著過來了嗎!晚上那個是真的嗎!媽媽!爸爸!我要驅邪!我要收驚!
「你的表情為什麼那麼絕望,沒學過就算了,你不會現在學啊?」
盲點。
對啊,我又不是只能用暉侍學過的東西,我自己學就好了啊啊啊!剛剛也在考慮這個問題,怎麼一想到暉侍就忘記了!那麼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培養出法力......
『噗哈哈哈,你知道法力怎麼培養嗎?』
范統這個問題讓噗哈哈哈又露出了鄙視他的眼神。
「你不會去上課學嗎?」
......叫我跟硃砂一起去上學的意思嗎?用想的就覺得很不開心啊......
「你該不會又要說你不想努力了吧?」
噗哈哈哈瞧向范統的眼光越來越冷淡了,范統連忙澄清。
『怎麼會!只要有方法我就會去試試看的,你也早點告訴我嘛!』
聽他這麼說,噗哈哈哈瞪著眼睛沒說什麼,然後很快又轉成睏倦的樣子。
「本拂塵要變回去睡覺了,范統你自生自滅吧。」
他說著,瞬間就轉換回拂塵的型態,看來是呼呼大睡去了。
為什麼是自生自滅啊!至少也說自求多福吧!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嘛!
范統覺得每次跟噗哈哈哈說完話,不是氣惱就是無奈。既然現在有了另一個方向,那麼練符的事情也該等法力問題明朗後再繼續,想一想,他便決定提早回去伊耶家。
傳送用的符咒他也有練習,畢竟是個很實用的符咒,手持著噗哈哈哈,符咒的效能會倍增,從虛空一區直接傳回伊耶家也不是辦不到的事,只要他能準確念出傳送咒三個字。
怎麼辦?噗哈哈哈都變回去了,這時候還煩他,要他再變一次人一次帶我回去,他應該會不高興吧?
不過傳送咒要是念錯,會顛倒成輸返咒,由於沒有這個咒,符咒就不會被啟動,頂多只是浪費符紙而已,損失不大。
所以他還是默默丟了好幾張傳送咒,自己把自己送回去了。
這到底是自立自強還是遷就武器,范統也說不上來。

大概是回來得早的關係,在范統踏入會客廳時,廳裡的事情還沒結束。
「不行啦!不能丟地下室啦!伊耶!」
「死老頭你給我讓開!到底誰才是你兒子!你就坦白說他是你在外面偷生的吧!」
哇喔,話題好勁爆,現在是怎麼樣?打昏了也捆綁好了,就等著決定要丟去哪啦?
「我、我才沒有在外面偷生呢!雅梅碟他跟你一樣大耶!我哪可能那麼年輕就生小孩!」
再這樣離題下去是好的嗎?我想應該不太妙吧。
「死老頭,你再不讓開是想被一起丟進地下室嗎!」
「伊耶!雅梅碟他又沒有拒絕,你根本沒讓他考慮完就打昏他了啊!」
「我本來就決定只要他有所猶豫就打昏他的!」
還真是嚴格啊,我到底該不該靠近事發現場?......算了,還是進去看看好了。
范統抱持著一窺究竟的想法踏入了會客廳,正在爭吵的伊耶跟艾拉桑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他的身影,不過,就算有注意到,只怕也不在意吧。
站在一旁放空的月退倒是留意到他出現了,渙散的目光正才聚焦到他身上,打了聲招呼。
「范統,你回來了啊。」
「是啊,我出去了。」
唉,詛咒真的好煩啊。
「你們倒退得怎麼樣?」
就算我問的是一句廢話也不要這樣好不好,我是要問進行得怎麼樣。
「如你所見。」
月退的聲音帶著疲憊,住在伊耶家的這陣子,他們全體大概都是這樣的感覺。
「陛下!請阻止伊耶對朋友做出這種暴行啊!」
因為憑一己之力似乎難以勸阻兒子,艾拉桑只好求助外援了。

「說到底根本就是因為你沒有遵守約定待在房間裡不要出來!」
伊耶暴怒地指責艾拉桑出來礙事,這時候,月退也說了一句話。
「的確不必關進地下室吧,是朋友的話,還是對他好一點......」
太好了,月退你還是人很好的嘛,這樣至少我不必擔心有朝一日我因為立場不同而被你關進地下室之類的?
「就是啊,伊耶,你就放他回去吧,他剛才不是還說家裡收到的食物快過期了要趕快吃掉,你把他關起來,等他回去食物不就爛光了?這樣會覺得很傷心的!」
無論為什麼要放他回去,理由都不該是這個吧!您的同情心可以再更氾濫一點啊!
「與其放他回去,不如現在把你趕出去!」
呃,我相信矮子你氣到極限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但就算是養父,這麼做可能也不太好吧。
「如果你這麼不想看到我的話,爸爸以後再也不回來就是了......」
您是在委屈個什麼勁啊,我覺得矮子他之所以一頭白髮,搞不好不是天生的,而是被您煩到白的吧?
「──」
伊耶握緊拳頭的時候,那種捏關節的聲音都清楚傳出來了。
噢,矮子,你要是有什麼內傷,現在多半也復發啦。
「伊耶,不然,我們先把他叫醒,你先等他做出個結論再說?」
艾拉桑用商議的口氣提出了這個建議,既然他這麼堅持,伊耶也只能退讓一步,臉色難看地答應了。
喂,你們這樣把人家打昏,再決定把人家叫醒,這真的是可行的嗎?這樣真的沒有問題?
因為已經答應了艾拉桑,伊耶便將雅梅碟扶回椅子上,然後十分乾脆地一巴掌打醒他。
你跟硃砂有什麼掛勾!你們這些叫人醒來都是用巴掌的人到底在想什麼!
雅梅碟被甩了這一巴掌後也痛醒了,一醒來就看到伊耶,他有點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
「呃......伊耶,我......?」
「你剛剛昏倒了,現在我們可以繼續剛剛的話題。」
伊耶面不改色地回答他這樣的話語,雖說這也是省略後的事實,但范統還是有種無話可說的感覺。
「我昏倒了?我為什麼會昏倒?頭好像有點痛......」
雅梅碟張大眼睛,似乎想釐清事情始末,伊耶則是一句話就打斷了他的疑惑。
「你不幸被年久失修掉下來的吊燈砸中了頭所以才會昏倒,就這樣。」
年......年久失修掉下來的吊燈?吊燈的確是在住手先生頭上沒錯,可是這謊也太扯了吧!矮子你為什麼可以隨口說出這種不打草稿的謊話啊!
「可是吊燈還在上面......」
雅梅碟顯然也還有點理智,不斷指出疑點。
「你醒來之前我們把它裝回去了,也許還會再掉下來,不過那是你倒楣,不關我的事。」
矮子你這話還能聽嗎!就算裝吊燈真的那麼快好了,住手先生沒有頭破血流又是怎麼回事?你先預告吊燈可能還會再掉下來,是等一下你還有可能再度打昏他的意思嗎!
「吊燈......還是別再掉下來吧。」
月退不由得發表了一下意見,大概是覺得這詭異的局面有點慘不忍睹。
「你們在說什麼謎語啊?」
艾拉桑完全沒有進入狀況。
「您再開口說一句話,吊燈就會掉下來,父親大人。」
伊耶試圖維持良好的教養對艾拉桑露出優雅的微笑,但很可惜的,這個笑容十分扭曲。
為了雅梅碟的人身安全著想,艾拉桑也只能聽話安靜了。
「伊耶,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啊......」
雅梅碟看起來相當無奈,就算伊耶的謊言如此好揭穿,他也沒膽子直接說開來。
但至少他沒有相信這番吊燈說詞,這代表他還沒有笨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那個已經不重要了。你現在回答我,你到底要站在哪一邊,你到底選擇怎麼做?」
伊耶煩躁地一揮手,將話題重新拉回了原先的事情上頭。
你......把人打昏的事情,就這樣擅自一筆勾消了?住手先生你也沒意見?你到底是交了什麼暴君朋友啊?
「我......」
「我先告訴你,你要是想去幫那個假貨,我立即就在這裡做掉你。」
伊耶這次索性把話說開了,連赤裸裸的威脅都戳出來,看來是完全不想得到討厭的答覆。
你到底是想知道他真心的答案,還是只要脅迫他別來礙事?他只要拒絕你馬上就是死,多數人會愛惜小命吧──別跟我說真的有那種忠君愛國笨蛋啊,就算有也要搞對對象好嗎!
「我......因為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所以......我想我應該不會干涉你們的行動,但、但是,你們把陛──宮裡的那位殺掉嗎?」
雅梅碟得出的結論應該還在伊耶的接受範圍,不過忽然問起這件事,還是讓人覺得他的態度很微妙。
「他叫做那爾西。」
為了避免他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月退淡淡地補充了這個說明。
「奇怪了,你到現在還無法肯定誰是真的嗎?還是假的追久了也追出感情來啦?」
伊耶冷笑著說話的語氣,帶著滿滿的諷刺,雅梅碟像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而愣在那裡。
「伊耶,雅梅碟如果不希望殺他就不要殺嘛......」
艾拉桑小聲地說了一句,伊耶則立即瞪向他。
「死老頭,你知不知道陛下是怎麼死的?」
伊耶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艾拉桑傻了幾秒後爆出驚叫。
「死?什麼死?我會心臟病發作啊!伊耶你不要開玩笑!」
「你看不出他是新生居民嗎?」
「那、那個不是為了掩人耳目才設置的印記嗎!」
「掩人耳目為什麼設的是夜止的印記?」
「不就是設錯了嗎?」
「......」
伊耶不曉得到底該說他老爸太天真,還是認真相信這番推論,最後他只能轉向當事者求證。
「是這樣嗎?」
「......我確實已經死過了,現在是新生居民。」
還要特地自己強調這種事情,實在令人很無奈,月退現在就很無奈。
「不──!怎麼會死的!是誰殺的啊!」
艾拉桑顯然無法接受、消化這個訊息,月退只能以有點麻木的聲調繼續回答。
「就......那爾西啊。」
一旁的范統看著他,一時也不知道該同情還是感嘆。
太好了,你已經習慣了呢,提到那爾西的時候不會變成充滿怨恨的型態了呢?
習慣這種事情是不是有點悲哀啊?習慣了真的好嗎?
「太過分了,怎麼能......!一定要把他千刀萬剮替陛下討回公道啊!」
艾拉桑的立場忽然間就逆轉了,聽到這樣的消息,雅梅碟似乎也無法再提出放過那爾西的要求,愁眉苦臉地沉默著。
「你到底有什麼理由替那個傢伙講話?你所尊敬的皇帝可是被他暗算了呢?」
伊耶對雅梅碟這種態度還是很不高興,非要問出個理由來。
「本來我只是不覺得他那麼壞的人......但也許我錯了吧,十分抱歉,陛下。」
這聲「陛下」喊出來,多少也代表他承認了月退的身分,不管他心裡希不希望這是事實。
「我以為你會打死不肯接受呢,死腦筋也有轉得過來的一天?」
伊耶挑了挑眉,問出這個問題,雅梅碟則揉了揉還有點疼的腦袋,一面回答他。
「因為,這麼大的事情,你不可能騙我啊!」
先生!他剛剛就睜眼說瞎話騙你是被吊燈打的啊!......好吧,那不算是什麼大事,所以小事騙你,大事一樣不會騙你,還是你根本沒察覺他騙了你啊?
「所以你根本還是沒有用自己的腦袋思考嗎......?」
伊耶抽動的臉孔,彷彿是他暴怒的前兆。
「范統,我們先離開這裡好了。」
月退大概終於累到失去耐心了,趕在下一波衝突發生之前就對范統這麼說,然後當機立斷地拉著他離開。
「咦,我們就這樣自己離開不好嗎......」
范統覺得還是該徵求一下在場的人的意見再走比較好,不過月退都已經抓著他出來了,現在考慮這個也已經太遲。
「的確是不太禮貌,但我覺得不想再待下去了。」
月退嘆了一口氣,說完也覺得有點不妥。
「我想,我也不習慣有個同伴......或者是部下的感覺吧。我不是一個會讓人想追隨的人,我總是自己一個人行動......」
「既然知道大家一起行動不好,那就改一改嘛,自己一個人行動久了就會習慣了吧?你以前也是因為沒有人幫你,才會漸漸習慣這種狀態的啊。」
我是叫你跟大家一起行動啦,我知道有部下、支使人做事的感覺,可能會有點彆扭,可是......你就是皇帝啊!你就是理當有一堆手下的皇帝啊!你不習慣這些事情的話該怎麼辦!
「有的時候我會很希望這一切能快點結束。我希望能從這些壓力中解脫,也希望早點剷除掉我內心的陰影......」
「你希望晚一點去殺掉那爾西啊?」
我是說早一點。你對他的恨已經大到不想他多活一天了嗎?
「只要殺掉他,我就不會再有猶豫。」
月退快速且斬釘截鐵地回答了這個問題,接著又抿了抿唇。
「也不會再因此而困擾了。」
困擾?
所謂的困擾是什麼,范統並沒有問,也難以猜測。
雅梅碟沒有被打昏關起來,而是平安回家了,這樣的結果至少是和平的,而月退第二天便對伊耶提出盡早進行的要求,雖然養傷的事急不來,但他們也一改先前慢慢等的態度,開始配合一些治療魔法,甚至是讓伊耶幫月退暫時解除限制,以王血治療了。
原本想等到靈魂疲倦也恢復過來再前往聖西羅宮的,不過,情勢的話卻使得他們不得不立即採取行動。
「停戰協議。」
帶著新得到的消息回來的伊耶,臉色不太好看。
「夜止突然改變了主意,又想停戰了......如果停戰實現,軍隊從前線回來,會多出很麻煩。儘管足以扭轉局面的強者不存在,但實力有一定水準的傢伙多幾個還是可能造成影響,別碰上比較好。」
伊耶的意見他們並不反對,但璧柔還是好奇多問了一句。
「我是沒調查得很清楚啦,可是,軍隊裡的人聚集起來,就有威脅到我們的力量嗎?」
「不是這個問題。」
伊耶看向她的眼神相當冷淡。
「他們是國家的人才,通通殺掉或者重創的話,之後跟夜止之間再有戰爭,仗該怎麼打?」
沒想到他考慮的是這方面的問題,月退睜大眼睛,硃砂點點頭,范統也有點意外。
矮子你不是只會打打殺殺,還會固本啊!這樣說也有道理,自己人自相殘殺完了,元氣大傷,終究是不好的吧?
「這樣的顧慮很實在,減少傷亡也是應該的,盡早行動吧。」
月退做出決定後,大家也沒有異議,伊耶便接著說了下去。
「我會去詢問雅梅碟願不願意幫忙處理宮廷守衛,確定絆住他們的方針,這部分可能需要一兩天的時間,最快三天後就可以進行我們的計畫,你覺得呢?」
伊耶似乎只有在那個煩死人的父親面前會對月退使用敬稱,其他時候都很隨性,不過月退也不在意這一點,他可能反而還覺得被尊稱很不自在。
「那我們就三天後出發吧。」
月退幾乎沒有猶豫就做出確認了,也許就如他所說,他真心希望能加速解決這些事情。
處理完有關他過去的一切。
『噗哈哈哈,法力到底該怎麼修啊──』
『本拂塵不知道人類是怎麼修的,吵死了。』
『可是就要開戰了我不方便進西方城去學校聽課啊──』
原本那天回來,范統就想弄清楚魔法的事情了,但只是耽擱了幾天,就忽然爆出三天後要開打的消息,這下子當然更進不得西方城,只差三天而已,出什麼事情他可是無法負責的。
『那你就打完再去,不要吵本拂塵睡覺。』
噗哈哈哈看起來完全沒有教他的意願,這種時候跑去問月退魔法怎麼學,感覺又太沒神經了些。
范統覺得,月退應該需要幾安靜的時間,以面對三天後的事情,光看他沒跑來找他教字就可以知道了。
所以我還是幫不上忙嗎......唉,目前的符咒狀況應該也勉強派得上用場啦,只是清場都交給他們了吧?我跟硃砂應該是去看熱鬧的。
跟硃砂分在同一組,讓范統有種無奈的感覺,雖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這種情況要改變,只怕仍需要他更多的努力。

聯絡雅梅碟、佈署奪宮事宜都處理完畢後,伊耶便將這些事情通知了月退。
月退一個人坐在宅子外吹風,聽完消息也只點頭致謝,由於沒有別的事情,伊耶自然說完該說的話就自行離開,但走到一半,他又不由得瞥向了某個角落,然後極其不耐地朝那邊走過去。
「父親大人,您到底還要躲在角落裡偷窺人家多久?」
藏在房柱陰影中的艾拉桑因為被伊耶發現而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開始解釋。
「不是的,伊耶,我只是......因為明天你們就要去......總之、所以......」
瞧他連一句話都說得斷斷續續,沒有條理,伊耶整個更加不耐煩了起來。
「您就不能光明正大一點嗎!想跟他說話就過去!一個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實在很噁心,說過幾次了!」
被自己兒子這樣罵過後,艾拉桑還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
「可是,我擔心你會介意......我覺得你好像很介意,對,你一定會介意......」
「我是要介意什麼!您如果沒勇氣的話,我站在這裡看您過去跟他說話,當作是陪您總行了吧!緊張個什麼勁!要去就快去!明明很想跟他說話不是嗎!」
被伊耶粗魯地推了一把後,艾拉桑又僵了一陣子,這才鼓起勇氣走向月退那邊。
「呃......陛下,您一個人嗎?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能不能坐下來跟您聊聊呢?」
因為緊張的關係,艾拉桑感覺自己說出來的話也像是奇怪的搭訕台詞,雖然他很想盡量輕鬆自然些,但在月退帶著疑惑與遲疑的眼神飄過來時,他覺得自己根本連好好講話都很困難。
「好啊,請坐。」
大部分的情況下,月退不太擅長拒絕別人,畢竟也不清楚對方的來意,所以他還是禮貌地邀請對方坐下了。
「您有什麼事情想跟我說嗎?」
等艾拉桑在他身旁坐下,月退便開口詢問,這使得艾拉桑立即進入語無倫次的狀態。
「也也也沒有什麼!其實我已經忘記我本來要講什麼了!總之那個我大概是......嗯......」
再這樣沒用下去,待在後面看的伊耶搞不好會忍不住衝過來揍他。想到這一點,艾拉桑才勉強鎮定下來。
「那個......陛下明天要去皇宮了,希望一切順利,平安歸來,我會在家裡祈禱的。」
這只是很平常的祝福話語,因此月退點了點頭。
「謝謝。」
「應、應該的啦!不是什麼需要道謝的事情,嗯,唔唔......」
艾拉桑每次出現,總是慌慌張張的樣子。月退覺得他看起來還不想走,但似乎又找不到藉口留下,想要努力找出一個話題,卻也不太成功。
他的慌張像是要轉為對自己的懊惱了。月退並不了解他現在是什麼心情,又為什麼一直關注自己,不過難得這次沒有繼續偷窺,而是走到他面前來交談了,他認為,也許還是可以試著了解看看的。
「如果還有什麼想對我說的話,直接告訴我沒有關係,不管是建言、看不過去的地方或者任何想法......」
「咦?不是的,那個......」
艾拉桑的臉上先是錯愕,然後轉為欲言又止,過了好久,他才以略帶感傷的神情再度開口。
「大概只是......因為陌生跟生疏,又不知道怎麼提起一些感覺上莫名其妙的事情吧......我本來一直以為您好好的,卻沒想到您......呃,是不是不要提起比較好?」
他的態度帶著一股小心翼翼的味道,似乎也怕提到月退死亡的事情,會觸碰到他心中的傷口。
「提到這件事,其實已經沒什麼關係了。」
月退平淡的口吻,顯示他已經稍微控制自己的情緒。
「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我覺得很難過......我很想跟您聊聊,但又不知道能聊什麼......」
他那種帶著矛盾與困擾的表情,讓月退困惑了。
「為什麼呢?」
「因為好像很冒失、很突兀,而且也......不太容易被人接受吧,我是這麼想的。」
從艾拉桑這模糊的說法,月退不太明白他要表達什麼。
「就將心裡想講的話講出來,沒有關係啊?我不介意聽您聊聊您的事情或者伊耶的事情,您不用擔心考慮這麼多的。」
若只是單純傾聽,月退覺得自己應該沒什麼問題。比起一個人在這裡發呆鑽牛角尖,有人想講些事給他聽的話,或許會好一點。
「真的嗎?您願意聽嗎?我......」
艾拉桑頓了頓,停下來整理了思緒,然後才開始談他心裡的事情。
「幻世的原生居民......要有個小孩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雖然我這個爸爸可能當得不太好,但我還是很喜歡那種家庭的感覺,伊耶是個好兒子,我們之間能有負子的緣分,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如同原本說好的,雖然聽不出他想聊什麼,月退還是靜靜地聽他說下去。
「其實......很久以前,我結過婚,有一個兒子。他是家裡唯一的孩子,我們一直很期待他出生,打從第一次抱起他,我就希望能牽著他的手,直到他長大。」
說到這裡,艾拉桑露出了很溫柔的笑容,那想必是很溫暖的回憶。
「記憶裡的他很小一個,很安靜也很可愛,幾乎是不太出聲的,睡覺滾進床底醒來也不哭鬧,常常翻遍了整個家才發現他在哪裡,到了三歲,才會發出一點像是『爸爸』的聲音。」
在提起兒子時,他面上那種柔軟的神情,讓月退微微出神了,而艾拉桑也繼續說了下去。
「他看起來呆呆的,不過我覺得這樣也沒關係,在他長大以前,我都想把他護在懷裡,我只要他健健康康地成長就好,有心事的時候可以跟我說,有煩惱的時候可以跟我討論,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時,讓我幫他一起想辦法......」
艾拉桑那溫和的笑容逐漸收斂了,不過他仍在訴說著過去。
「我可能也只是很懷念那時候可以一回到家就看見自己的兒子,呼喚他的名字,他就會踩著不太穩的步伐跑過來,靦腆笑著撲入我懷中的時光吧。」
他說到這裡就停止了,似乎沒有再說下去的打算。
從這樣聽來,加上後來又領養了伊耶,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那孩子......後來怎麼了呢?」
雖然不曉得這問題能不能問,但月退還是問出口了。
他想,這一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後來......我就再也無法得知他的事情了。」
艾拉桑低下頭這麼回答,但這是個讓人聽不明白的答案。
「咦?」
「......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他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後來我再也無法得知,我也不能再跟他見面。」
艾拉桑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圍繞在他身邊的氛圍是痛苦而悲傷的,然後,他將這段話的最後一段說了出口。
「因為在他四歲的那一年,西方城的皇帝下令讓所有皇室親族的孩子入宮,我的兒子被帶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被送回來。」
在聽見這段話時,月退一時還無法意會到話語中的意思。
「他們只告訴我,他的天賦才能被選中了,而他即將被培養為天羅炎的主人成為西方城的少帝,與我再也沒有關係。」
說到這裡,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也已經十分清楚了。
月退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原先只覺得奇怪又陌生──看著這個有著與他一樣的金髮藍眼的......
他的父親。
艾拉桑好不容易將這些話說完,回頭看見月退失神驚愕的表情,骨子裡害怕排斥的慌亂馬上就又發作了。
「呃啊哈哈哈哈!那個,我說過什麼話都不必在意!什麼事都沒有當作沒聽過就好了!真是抱歉跟您說了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先走一步不打擾您了──」
「等......」
月退還來不及叫住他,他就飛奔出去了──不過,跑到一半就被留在原本的角落板著臉聽完的伊耶揪住,硬是抓著不讓他跑。
「父親大人,話都說出來了不是很好嗎?跑什麼跑?說出口的話還可以不算的?你給我回去面對啊你!白癡老頭!」
盯著伊耶從平靜到憤怒火大的臉孔,艾拉桑乾笑了幾聲,卻打死不敢回頭看月退。
「呃呵、呃呵呵呵,伊耶你還是生氣了啊,你還說你不介意。」
「我早就知道了,要介意早就介意了!你管我介不介意,滾回去面對你兒子!」
「不、不要這樣,爸爸是這麼奇怪的人任誰都很困擾吧,相認不如不認我覺他一定會這樣想,況且只是單方面的說詞誰會相信......」
「你也知道任誰都會很困擾啊!」
「噢,伊耶你不要這麼直白地表現出對爸爸的厭惡啦,你明知道爸爸會傷心......」
「你要自己走回去還是被我丟一圈用滾的回去?」
「這──」
「什麼都不用說了,我明白了。」
「不!住手!不要把我抓起來投擲!我自己走回去!自己走回去!」
看著自家這不甘不脆的爸爸終於被逼著回頭面對,伊耶雙手交叉在胸前,眉頭一樣皺著,說不上來應該要是什麼感覺。
男子走向少年,站在他面前說話的樣子看起來還是有點慌張跟笨拙,少年彷彿也不曉得該如何處理這樣的狀況,而顯得手足無措。
兩個笨蛋。真不愧是父子。伊耶不由得在心中做出這樣的評語。
只是在少年握上男子的手,像是在尋找共同的回憶時,黃昏暉色中,他們笑容看起來卻也讓人心裡暖暖的。
不管是否帶著一絲無可奈何,或者覺得不適合自己,伊耶還是因為這一幕而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奪宮前夜,范統本來以為大家都想靜心休息,沒想到月退卻來找他了。
瞧他那副有點開心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的樣子,范統實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現在是怎樣啊?你明天就要去殺那爾西了,現在卻又擺出高興又心情複雜的表情,感覺跟你應該要有的心情很不相稱啊!
「范統,我......我有爸爸了。」
月退進來以後,帶著興奮說出來的第一句話,讓范統完全摸不著頭緒。
「什......什麼媽媽?誰?」
「就是......艾拉桑先生。」
啊?
「他認你為養女?」
「不是啦,他是我的親生父親,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這件事情......」
親生父親。
等、等一下,什麼跟什麼啊,哪裡冒出來的親──這麼說來月退被抓去當皇帝之前的確應該有自己的家人沒錯,可是......原來是艾拉桑先生嗎!這──真的是好消息嗎?有那樣的爸爸值得你這麼高興?我怎麼覺得其實有點悲劇啊!
「噢,節哀,那你媽呢?」
我是想說恭喜......雖說節哀其實沒有錯啊!怎麼會這麼糾結,我都要流淚了!
「媽媽......我還沒有問耶,因為太驚訝所以......」
月退這才想起一個正常的家庭好像該有母親這個角色,不過,畢竟他也與正常生活跟正常家庭脫節很久了,范統不怪他。
「聽起來是個壞消息,你總算沒有家了,這樣你就不用羨慕那些沒有家的孩子了。」
我真想抽自己兩巴掌。月退,我覺得你想分享喜悅的事情時,最好不要找我,因為我的嘴巴會讓你很不開心啊......
「嗯嗯,我好高興,雖然明天就要......但我還是好高興。」
月退完全無視范統的反話,自動翻譯的功能似乎開到最高了。
「感覺好像曾經以為自己一無所有,卻又慢慢得到了一些幸福,然後失而復得了一些重要的事物吧......」
那很好啊,我也為你感到高興,真的。
「范統,我有爸爸了耶。」
「我不知道,你剛剛沒說過。」
「等到這些事情都結束,我一定要介紹你們給他認識......」
「不好、不好,那大有問題。」
於是,雖然是奪宮前夜,卻就這樣在一片平和溫暖的氣氛中度過了。

「還有什麼問題嗎?都準備妥當的話,我們要出發了。」
次日早晨,人都聚集到大廳後,伊耶便問了這麼一句。
雖說判定危險性不高,但也不是可以太過輕忽大意的事情,每個人都是判斷過有自保能力才參與的,如果跟著去還要成為需要人保護的累贅,那不如不要去。
硃砂雖然整體實力不高,不過保身的話,靠靈巧的身法沒有問題,范統雖然看起來不太可靠,但再不濟至少也能依賴劍術突圍,儘管去到聖西羅宮不見得能幫上什麼忙,他們還是不想待在安全的地方等候。
「恩格萊爾,你一定、一定要回來啊,我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還有好多事情想要了解,千萬不要太勉強自己。」
昨天才認親的這對父子正上演著依依不捨的戲碼,幸好由於彼此之間有十年以上的鴻溝,還沒真正熟絡起來,所以這段依依不捨沒有持續太久。
「我會的,我想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請您安心。」
告別完艾拉桑,月退便轉向了他的同伴。
「我們走吧,范統、硃砂、璧柔,還有伊耶......哥哥。」
他是順著同伴們站的位置看過去,一面說話的,喊到伊耶時,有點不自然地停頓了一下,然後忽然補上了一個有點神祕的稱呼,頓時使伊耶成為注目的焦點。
霎時間眾人聽到的不協調聲音,不是伊耶的神經繃斷的聲音,而是他把備用的劍捏爆的音效。
「修正你的稱呼,陛下。」
伊耶那凜冽到有點恐怖的音調,讓大廳的溫度整個下降了好幾度,稱呼人家陛下,卻又使用不容反對的命令句,實在讓人不予置評。
月退略為困擾地看向艾拉桑,好像想尋求他的意見,不過艾拉桑也沒反應過來,所以月退在幾秒鐘的遲疑後,憑著自己的判斷做了改正。
「哥哥?」
修正的方向顯然完全錯誤。
伊耶扭曲的臉孔顯示著他即將爆發,就在四周的僕人們想逃離現場保命時,他將被他的手掌爆出的氣勁瞬間破壞的劍摔到地上,接著便吼了出來。
「叫名字就好!你跟那個死老頭有什麼關係都與我無關!你們!去拿新的劍過來!」
「是、是的!少爺!」
「伊耶,你害羞個什麼勁啊,叫哥哥有什麼不好嗎,你們的爸爸都是我啊......」
「死老頭你閉嘴!送行結束了你可以滾了!」
新的劍還沒送來,伊耶就率先踏出了家門,如同無法忍受這種可怕的溫馨氣氛一般,一刻也不想停留。
「噢,月退,你不只有媽媽,還有姊姊了呢。」
范統以感嘆的語氣說出了被伊耶聽到絕對會被殺的反話。
望著伊耶快步而出的背影,月退想著。
心中的那片烏雲,也許還是有以其他方式化開的一天。
即便不能直接抹消掉,仍舊能以光明蒸散吧?
只是......
「那爾西......」
他輕輕地低語著那個籠罩著他的陰影之名。
就快要見到他了。
環繞著他的感覺,就像是即將下雨的陰天。
明知道還是不可能放晴的......卻到了今天,仍舊......

◎ 范統的事後補述
月退他終於有親人了,這應該算是好事,那麼暉侍,你晚上可不可以放過我啊?看在難得一見的好消息上,你就暫時別露面行嗎?
這次也太過火啦!一開始夢見米重,我還以為只是個單純的無聊夢罷了,結果米重居然臉皮一撕變成暉侍,什麼鬼啊!
接著暉侍就開始說因為他把力量都給了我,就開始嘗試身無分文給東方城養的無能墮落生活,為此還取了個有米蟲諧音的名字,此後就專心追著綾侍大人跑,被音侍大人踐踏,覺得日子這樣過也挺有意思的,還問我有沒有吃一驚,完全沒想到吧......
我幾乎都要相信啦!不過你應該不會有毛病到這種地步,而且你分明就已經死了!靈魂都打散烙在我身上了,哪可能變成米重啊!
搞不好只是我自己腦袋亂想搞出來的夢......這代表我已經討厭暉侍討厭到把他跟米重連結在一起了嗎?這到底......
總而言之,渾渾噩噩過了這麼久,我們終於要去辦正事了。
雖然說得好像很有一回事,可是,我只是跟去陪同在場的。
唉,月退當初都說了,「要陪我回去」......真正意義上的回去,應該不只是西方城,而是聖西羅宮吧?
要不然,踏進那個兇險的咒怨環境,我還真不太願意──嗯,矮子是原生居民,但是我們只去一下子,不給他施法護身消災解厄應該也沒有關係吧?
那爾西住在裡面那麼久都還沒死了,應該沒有問題啦,哈哈哈哈......
章之八 只因你於我,亦是深纏心中的那片晦澀陰影
『恨是因愛而起的嗎?告訴我,那爾西......』──月退

從進入西方城道踏進聖西羅宮,一切都十分順利。
由於伊耶畢竟已經解職,發布命令顯得有點不那麼名正言順,所以調動宮廷守衛、限制住他們的行動,讓他們暫時不能執行自己的職務,是雅梅碟負責去做的。
雖然嘴巴上嚷嚷著「這樣子好陰險好卑鄙」、「我還是希望光明正大一點」,但雅梅碟還是乖乖去將任務完成了,因此他們抵達聖西羅宮時,只有受到宮門守衛的阻饒──畢竟,他們只是讓雅梅碟將守衛減少到最低,而非全部剔除,某些比較難預先控制的部分,就讓他們自己處理了。
以擊昏代替殺死,闖入防備薄弱的聖西羅宮,幾乎沒有任何問題。行動不需要鬧大,只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一切,悄悄地完成目的,就可以了。一個迅速且確實的勝利──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
不過,宮內的異常也不是可以那麼簡單瞞過去的,花了一兩天的時間事先佈署,想要完全不被察覺,只能祈求運氣好一點,而他們的運氣顯然沒有好到那種地步。
異狀被發覺其實還在能接受的範圍,只要人別逃掉就好了,而根據雅梅碟的回報,那爾西並沒有離開皇宮,那麼計畫就不至於出問題。
雖然他們所謂的計畫,也就只是將人除去,以取回天羅炎及皇帝的位子霸樂。
問出那爾西人在何處並不難,就算不問,要找到人也很容易,他似乎也一如往常地待在書房,於是他們的移動方向便朝著宮殿內部前進。
即便是在這樣嚴肅緊繃的氣氛中,范統還是覺得恍神。
喔喔喔......聖西羅宮裡不乾淨的東西還是一樣濃厚啊,一點也沒有變少,看不到的人真是幸福,不必像我一樣分心害怕......
「那爾西那邊......讓我一個人去。」
行進到一半,月退提出了這樣的要求,先前他也說過類似的話,不過從現在的話看來,他像是連旁觀者都不希望有。
「三十分鐘沒有消息的話,我會去找你。」
伊耶對此沒有任何意見,就如一名單純服從於皇帝的臣子般。隨手將壓制限制的邪咒打入月退體內後,他淡淡地交代了了這麼一句話。
「你真的要一個人去?」
硃砂皺眉問了一句,這也是范統想問的問題。
是啊,怎麼突然又不用人陪了,你不是因為自己一個人難以面對才一直逃避嗎?不怕一不小心又失控亂來嗎?
不過要是真的失控,頂多也就是讓那爾西死無全屍而已,附近沒有別人,不會殃及無辜,這麼說來,讓你自己一個人去反而是好的?
「嗯。」
月退一句話也沒有說明,只以點頭表示自己的決定。
那......要是我們跟著矮子的意思?我覺得跟著這個戰鬥狂也挺危險的,可是你都這麼說了......啊!
出現在前方的那個人影,讓他們停下了腳步。
必須處理的敵人當中,奧吉薩便是其中之一,平常幾乎都面無表情的他,此刻臉上也一貫讓人摸不清思緒,不過從他的態度來看,他確實不是為投誠而來的。
「奧吉薩,對於一場沒有勝算的仗,你依然要執迷不悟嗎?」
先開口的人是伊耶,他始終不能明白奧吉薩幫著那爾西的理由是什麼。
「我知道沒有勝算,但我也不會因此而臨陣倒戈。」
「倒戈?真正的皇帝在這裡,身為魔法劍衛的你,應該做的『正確的事情』,竟然被你說是倒戈?你也跟雅梅碟那個笨蛋一樣分不清楚誰是真的嗎?」
伊耶冷笑著提出質疑,儘管他這麼說,奧吉薩仍然無所動容。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了。所以,從來都沒有認不認清的問題。」
啊?你一開始就......你這個──
奧吉薩的話剛說完,范統還處在情緒轉換中,月退就搶在伊耶之前語氣森冷地開口了。
「你一開始就知道,卻還是跟在他身邊當幫兇?」
由於月退說了話,奧吉薩的目光也移動到了他身上。
「您的身邊有很多人,但他的身邊,除了我已經沒有任何人了。」
喂!你說這什麼話啊!如果他眾叛親離也是他自己造成的吧,這不構成你對月退不忠的藉口啊!
「那麼你現在來這裡,是要宣戰嗎?」
原先他們說好,先不要殺奧吉薩,說不定解除限制方面他幫得上忙,但是看月退越來越冷的口氣,范統覺得他搞不好會將人斃於當場。
「我只是想請您給他一條生路。」
當奧吉薩說出這句話時,大家都有點意外,不過他這句話卻使得月退深洲的氣息更加可怖。
你別再說啦!再說月退又要變成怨鬼了!親情再溫暖都無法把他的黑暗面洗掉啊──!
「這個要求的理由又是什麼?因為現在的我看起來好好的嗎?就算看起來一樣,這仍舊不是我原來的身體啊!因為那個重傷死去的軀體已經被你們處理掉了,就可以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嗎?」
在月退憤怒地說完這些話後,隨即拔出了劍,看樣子是交涉破裂要直接開打了,然而,伊耶卻向前一步,擋住了即將出手的他。
「伊耶,你要做什麼?」
幾乎為憤怒所驅使的月退,因為伊耶這個舉動而感到不解,伊耶則揚起一抹好戰的微笑,同樣抽出了他的劍。
「為您剷除障礙啊,我的皇帝。」
這種時候范統也懶得在心中暗唸他已經解職,總之還是不要說話比較好。
「您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吧?不是什麼事情都需要您親自動手的,站在您面前,擋您的路,我會通通為您剷除,只剩下二十五分鐘了,您就先過去吧。」
伊耶這一串以月退為尊的話語,彷彿是刻意說給奧吉薩聽的一般。壓制限制的時間寶貴,確實不適合再浪費。
「伊耶,你沒有問題嗎?」
雖然伊耶主動請纓,但月退多少還是會有點不放心。
「我會在二十五分鐘內拿下敵人,前去與您會合的。」
伊耶的狂妄一向源於他的自信,聽他這麼說,月退便接受他的做法,先行離隊朝宮殿那邊過去了。
在月退欲離開的時候,奧吉薩原本想攔阻,但他才一動,身周立即被伊耶瞬間發出的氣勁包圍,封死他所有的去路。
「你的對手在這裡,既然不肯投降,那麼就作為敵人讓我打得盡興些吧!」
他的態度顯示他完全不希望同伴插手,對此大家自然也沒有意見,跟流露出戰役的伊耶搶敵人,就好像跟兇惡的猛獸搶獵物一樣,絕對是不智之舉。
「同樣金線三紋,年紀差那麼多,經驗應該也差很多吧,真的不用幫忙?」
硃砂在後面問著璧柔,像是質疑她不出手是偷懶。
「不用啦,雖然我沒怎麼看過奧吉薩出手,但先前我又打聽了更深入一點的情報。」
璧柔擺出一副大家安心就好的姿態,這麼說著。
「伊耶能夠成為鬼牌劍衛,可不是因為奧吉薩不肯當上才當上的啊。」
面對伊耶的主動攻擊,奧吉薩自然也不會束手就擒,范統看著那一片劍光,再看相月退離去的方向,告訴自己別做無謂的擔心。
今天早上卜的卦是好結果,沒事的,一切都會順利的。
我相信我鐵口直斷的功力沒有退化啦!我說沒事就是沒事!快點將聖西羅宮拿下,我們就可以進行驅邪法事了,喔耶!

奔馳在灰白走廊上,腳踩在石質地面的感覺,每一個角落,都有著熟悉又陌生的回憶。
耳朵聽見的,只有剩下踏出的步伐帶來的寂音。
隨著一步步逼近那個地方,熟悉的感覺也越見鮮明。原以為沒有視覺便不會留下記憶,豈知真正獨自回來時,卻是連走在這裡時呼吸的空氣,都感到懷念。
她不知道這樣的懷念是好是壞,只是曾經在這裡度過的歲月,已在他的生命流下了不可抹滅的刻痕,明明是不喜歡的,卻仍改變不了那些已經過去的日子,也淡化不了被鎖在這個空間的,心中的陰影。
前往書房的路,在那漫長的十一年間,他到底曾走過幾次呢?
再一次來到這裡,不只是為了取回失去的重要事物,也是為了斬斷他憎恨的源頭。
唯有將惡夢的根源除去,他才能不再繼續折磨自己。
除去他的方法只有一個途徑。
那即是重回現實,與現實的他相見,而非一直閉鎖在有他的夢裡。
書房那扇門扉的後面,有的就是他所尋找著、該去面對的現實。
他的記憶裡不存在自己以手推開這扇門的樣子,而他也無法說明,這些因為沒有視覺而造成的記憶缺失,究竟算不算是一種遺憾。
潛意識裡他不想知道這些對他來說到底是否重要──他已經認定過對自己重要的事物,並毫不懷疑他需要這些,他想這樣就已經夠了,他再也不需要思索別的事物造成的遺憾。
即便那也許是對過去的他來說,十分重要的。
他不曉得自己陷入的是多麼複雜的情緒,只是,只要進去了,看見他,他就會知道。
他就會知道的。
按在門上的手不自覺地用力,在門打開的那一刻,月退先看到的是隨著門縫擴大的光線,而在他抬起頭後,彷彿有什麼東西豁然開朗,卻不如他所預期的明確。
「恩格萊爾。」
那爾西確實就在這裡。站在那片透光窗戶旁的他,看起來就像是在特意等待他一樣。
他呼喚他的名字時,聲音一如以往。無光的黑暗記憶裡,最為鮮明的就是聲音,他將這個刻劃於他死前記憶的聲音與眼前的人做了連結,然後,也喊出了他的名字。
「那爾西......」
無法壓制克制住的質變力量,幾乎隨著記憶的串連而整個竄湧出來,他感覺到黑色的氣息由自身盪出,而他眼睛瞧出去的色彩,也不再清晰。
不必照鏡子,月退也可以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由一邊黑色的眼與一邊白色的瞳建構出來的視覺,由極端的憎恨轉化出來的波紋所造成的扭曲,這是他曾經死亡的證明,這樣的絕望,亦是由面前這個人帶給他的。
來到這裡,走到他的面前,應是有許多話想要親口問他的,只是,那爾西似乎亦點也不想給他問問題的機會,直接便持著天羅炎,擺出了應戰的架勢。
「你回到這裡,應該是要我付出代價的吧?那麼就動手,做個了斷。」
天羅炎在他的手上,被層層邪咒束縛著,由於鎮住了劍的意志,才能為他所用。
月退愣愣地看著天羅炎,再將視線移回他身上。那爾西一向不喜歡回答問題,他不喜歡解釋任何事情,可是,有的事除了問他,月退也不知道能去問誰了。
「你殺了我,可曾想過後果?失去了王血的世界,你想過會是什麼樣子嗎?」
聽了他的問題,那爾西冷冷一笑,像是早就想過他會問什麼事情了。
「我都知道。沒有王血,新生居民的壽命就只剩下十年,所有來到幻世的新生居民,都如同進入慢性死亡。沉月不斷地吸引亡魂與生魂來到這裡,所有的人都被宣判明確的死期,於是幻世終將成為一個邁向死亡的世界,猶如毀滅,整個世界都將充滿了身處絕望中為所欲為的亡靈,這不是很棒嗎?」
他從來沒想到有人會說出這樣的話語,從來沒想到會有人在神智清明的情況下,蓄意讓世界走向毀滅。
「因為暉侍死了,所以就什麼都無所謂了嗎?」
「不是這樣的。」
本以為暉侍是一切的原因,但他卻一口否認了。
月退在急遽憤怒的情緒中,已經不想再去探究原因,他只在橫起劍的同時,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那麼,你為什麼要殺了珞侍!你明知道他是暉侍重視的弟弟!」
那爾西原先還維持著平靜的臉孔,在聽見這個問題後,瞬間轉得扭曲。
「暉侍重視的弟弟?那就下去陪他啊!暉侍死了,他還活著做什麼!」
當那爾西握著天羅炎啟動了一弦的狀態,朝他揮過來時,月退可以感受到,夾帶在其中的恨意。
那樣的情感似乎是對著他而來的,究竟是為什麼,他到現在仍然無法明白。
「你掌握權力之後盡做這種事情,這樣很愉快嗎?」
不想與天羅炎的音震直接撞上,月退閃避了那爾西的攻擊。
面對著這個他從來不曾瞭解過的人,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想像他的思緒軌跡。
「你不在的這段期間,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段日子!」
那爾西對他吼出的這句話,不知真心的成分有多少,月退因為這一瞬間的恍惚而被天羅炎的音波擦過頸側。
痛覺喚回了他的神智,他看著眼前的人,在質變的憎恨掌控他之前,露出了帶著報復性的笑容。
「是嗎?真巧,我也是。」
他看見那爾西的神情出現了變化,而他也放棄了與他交談,將質變的領域擴散了出去,並舉起了他的劍,防禦迎擊。
黑白視界所看出去的一切,都褪去了色彩。
浮動扭曲著的視覺,用以看待他們之間的關係,實是再適合不過吧。
『你再多說一點別的事情呀。你的事情,或者是外面的事情都好。』
『可以啊,你教我一招,我就告訴你一件你沒聽過的事情。』
彼此相似的面容,與過去對練中讓他學習自己的,一招一式。
猶如對鏡一般,如此的相像,卻又完全不一樣。
『那爾西,你為什麼總是這麼沒有耐心......』
『你已經是讓我花費最多耐心的人了,到底有沒有自覺啊?』
衝擊中四散出去的震波,一下子就讓書房內唯一那張桌子徹底碎裂。
他在這個房間裡不會有什麼視覺殘留的回憶,只因他們是在他失明後才相遇。
『唔......你來了啊?我睡著了,不好意思,總是讓你等......』
『我是你的侍讀,自然只有我等你的份,一直都是如此。』
他對看見的所有景物都沒有感覺。
只是,若他閉上眼睛,他便能立即知道,現在被餘勁掃到而破碎的,是什麼東西。
十一年間他在這個房裡摸著感觸,帶有回憶的一件件事物。
彷彿就要跟眼前這個人一起葬送在這裡。
『所以......你就不要再掙紮了,就這樣快點死去,好不好?』
『你明明看不見我,就這樣睜著眼睛也看不見我,不要好像能夠看見現在的我似的,閉上眼睛讓這一切結束啊!』
『求求你......恩格萊爾......』
他記得所有不應該記得的事情。
在死亡的窒息中,究竟有沒有真的聽見,其實也已經不確定了。
像是無理取鬧一般,哽咽著求他去死的話語......
也許正因為全部都記得,他才會一再地遲疑猶豫。
掐著他脖子的手一直到最後都沒有放開。就算覺得過程難以忍受,他還是扼著他的聲音,直至奪走他的生命。
『傷口很痛嗎?......唉。』
『嘗試讓自己睡著吧,睡一覺醒來就會好一點的。』
『不要再勉強自己了。關心一下自己吧......』
如同可以在每一件物事上憶起自己的身影,那個過去的影子身邊,也一直有另一個人。
正在他面前,持劍與他交戰的這個人。
他可以就這麼戰勝他,了解他的性命,讓他也像那時被他親手殺死的自己一樣,躺在冰冷的地上,逐漸失去溫度。
──然後呢?
失去過視覺的他,善於想像、模擬所有的事物景況。
只是那一個又一個的夢裡,跨越那爾西的屍體,他從來也不曾想見。
「唔......!」
強行驅動天羅炎進行了這段時間的戰鬥,似乎已經是那爾西的極限。
這本來就不是他的武器,驅動光弦所需的氣力與劍體反噬的力量,便足以使他失去戰鬥能力。
在那爾西因為無法繼續揮動武器而停下攻擊退到牆邊時,月退也收勢頓住了。
「......為什麼停下來?」
「天羅炎不是你能用的武器,放手吧。」
「要我放手不是很簡單嗎?最直接的方法,你難道會不知道?」
那爾西尖銳的話語帶著濃濃的諷刺意味。確實的,殺了他,或是卸掉他的手讓他痛苦──這就是最簡單的方式。
什麼都不要想,殺死他就好了。
月退伸出了手,憑藉著與武器之間的感應,藉由精神力量呼喚現下被握在那爾西手上的,他的劍。
即便能夠再次逼出光弦,那爾西也是無法打贏他的。
無法拿著他的劍,打贏他。
「啊......」
月退的契約呼喚,促使天羅炎震毀了纏繞劍身的邪咒,一下子難以掌控的局面讓那爾西張大了眼睛──而掙脫束縛、幻化出身影的天羅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所有的屈辱與憤恨投注於綻放銀光的掌心,一個回身,銳芒就這麼狠狠貫穿那爾西的胸膛。
什麼都不要想,殺死他就好了。
如果能這麼簡單就好了。
「不要!」
當少女揚手操起的利弦即將再度斬往仇人的軀體時,她的主人猛然喊出這樣一句話,硬生生遏止了她的行動。
朝月退看過來的天羅炎,眼中帶著錯愕與困惑,像是不明白為什麼他不讓她動手,但在看見月退的神情後,她便默默退開,將餘下的事情留給月退決定了。
雖然天羅炎的第二道攻擊沒有真正砍到那爾西身上,但夾雜著噬魂之光穿透她胸膛的那一記,便已堪稱致命傷。
倚靠著牆面坐著的那爾西,忍受著撕裂的重傷帶來的疼痛,從傷口破壞軀體的噬魂之光,也使得他的眼神開始渙散。
什麼都不坐,他也會死的。不必親手殺了他,不必沾染上他的鮮血,他就會死去。
月退隔著這段距離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所能把握的時間不多,所以,他還是移動了步伐,走到了那爾西的身邊。
輕輕地蹲下身子平視他,然後開了口。
「那爾西......我到底做過什麼,讓你恨我如此之深?」
「......你什麼都沒有做。」
那爾西抬起臉孔面向她後,忽然露出了一抹他難以形容的神情。
「為什麼......你什麼都不做?」
那彷彿是一種悲傷與死寂的交融,讓他從這個人的身上,第一次以自己的雙眼看見絕望。
「你應該知道我們要來。為什麼不逃走?」
他對著他問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卻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麼樣的答案。
不再是由他想像,而是那爾西親口說出來的......
「我一直在這裡等你......等待著適合我的結局。」
那爾西像是想笑一笑,卻笑不出來。
「能夠再見到已經死去的你,能夠看見一切都不同了,就算最後不是由你斬斷這個結......也已經是個沒有遺憾的夢了吧?」
從黑與白的眼睛看出去,不管看什麼,都無法覺得美麗。
黯淡而灰白的色彩,遍佈著這個一片凌亂的房間。
想要從破碎的窗戶看見陽光的暖色,卻也只能見得冰冷的蒼白。
回憶裡的一切沒有哪一樣事物被他美化,通通都是最真實的樣子。
他沒有聽見這個聲音對他說對不起,但那其實也不是他想要的東西。
在他劃破自己的手指,將王血催化出來的治療光芒聚合到那爾西身上時,那爾西楞然看著他,看著柔白的光線湧入自己的身軀,彌補著已經被噬魂之力侵蝕的傷處。
「你明明曉得沒有用的......」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
王血的治療功效再神奇,也沒有辦法救回被噬魂之光重創的傷者,使之康復如初──他都曉得。
但是他只能這麼做。只能這麼做了。
「就算你拿命來抵,也不能算兩不相欠,你不能就這樣死去!」
存在於他身周盪漾著的黑氣,漸漸地被他納入體內,壓抑回去。
「我會原諒你的......」
就著治療的光芒仍在持續的狀態,月退顫抖著擁抱住那爾西。
「即使要花很長很長的時間,我還是會原諒你的......」
少年的眼睛恢復為藍色,在他心中意念的渴望下。
「所以......」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下去。
因為擁抱著他,他看不見那爾西的表情,只能聽見他一陣沉默後,輕聲說出的話語。
「恩格萊爾,即使是這樣的我,你也還是想救嗎?」
他本以為自己會找不出話回答,但這個時候,他心裡的念頭卻清晰浮現。
「也許我不只是救你,也是為了救我自己。」
過去不是可以斬斷的東西。不是可以斬斷的東西......
從前他們也曾像現在這麼靠近,儘管如今早已不復從前。
「為什麼......明明是這麼溫暖的光芒,我卻覺得很難過、很痛苦呢......」
那爾西喃喃說著這樣的話,即便想要坦率接受,似也沒有任何立場。
但是無論如何,這是月退所做出的決定。
他會接受他所做的決定──這是早已和自己約定好的,就算他所預設的結局裡並沒有這一種。
就算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他仍無法被原諒,就算他覺得時間不足以讓對方原諒他......
他回擁了抱住他的這名少年,在這個充滿破碎回憶的房間。
如果有什麼東西不能以死亡來終結,,那也許就是當下的這種感覺。
『想要當皇帝的話,就告訴我啊。讓給你又有什麼關係,為什麼不告訴我呢?為什麼、要以這種方式......』
『那不是我想要的東西。不是因為皇位,不是因為暉侍,從頭到尾都只是因為......』
他其實很不喜歡回答「為什麼」。從小到大,他已經回答了他太多問題。
取而代之的,他也就很少向人問「為什麼」。
在眼睛因疲憊而閉上之前,他決定不要再去探究原因。
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明白吧。
強求不來的事情,也就順其自然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