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年 失蹤的孩子 第78章

我回到了塔索街上的房子里,下定決心要和尼諾斷絕一切關系.我看到家里整整齊齊,一個人也沒有,我坐在對著陽台的大落地窗旁邊.不到兩年,這套房子里的生活已經結束了,我在那不勒斯生活的理由也消失了.

我等著尼諾出現,內心越來越不安.幾個小時過去了,我睡著了,後來我忽然驚醒,發現天已經黑了,電話在響.

我跑過去接,幾乎肯定是尼諾,但電話卻是安東尼奧打來的.他在一個離我很近的酒吧,他問我能不能下去一趟.我對他說:"你上來吧."我感覺他猶豫了一下,最後他同意了.我確信是莉拉讓他來的,他自己也馬上承認了.

"她不希望你干傻事兒."他很費力地和我講意大利語.

"你能阻止我嗎?"

"是的."

"你怎麼阻止我."

我想給他煮一杯咖啡,他阻止了.他坐在客廳里,用那種習慣于做詳細彙報的人的語氣,心平氣和地跟我列舉了尼諾的所有情人,她們的姓名,職業,家庭等等.有幾個我不認識,那都是她以前的老情人,有些是他帶到家里吃晚飯的,我記得她們對我還有我的幾個孩子都很熱情.米雷拉是照顧過黛黛,艾爾莎和伊瑪的一個女孩,跟他在一起已經三年了.關系更長的是和那個為我還有莉拉接生的婦產科醫生.他在不同時期收集了數量龐大的婦女--安東尼奧用的就是這樣的詞.尼諾對這些女人,總是采取了同樣的策略:開始一段時間,來往非常密切,然後是偶爾會面,但不會徹底斷絕.安東尼奧用諷刺的語氣說,他是一個很多情的男人,他從來都不會和一個女人真正斷絕關系,他一會兒找這個,一會兒去找那個.

"莉娜知道嗎?"

"是的."

"她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不久前."

"為什麼你們沒馬上告訴我?"

"我是想馬上告訴你的."

"莉娜怎麼說?"

"她說再等等."

"那你就聽她的了?你們讓我給那些之前跟他睡過,之後還會跟他睡的女人做飯,招待她們.我和那些他會在桌子下對她們做小動作,碰觸她們的膝蓋和腳的女人一起吃飯.我把我的女兒交給一個姑娘看管,我一轉身,他們就會抱在一起."

安東尼奧聳了聳肩,看著自己的手,十指緊扣放在兩個膝蓋中間.

"如果他們交待我一件事情,我會照辦的."他用方言說.但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想給自己找到借口.他說:"我總是這樣,有時候是為了錢,有時候是為了感情,有時候是為了我自己."他小聲說,這些背叛的行為,假如不是在合適的時機知道,根本沒有用.當一個人戀愛時會原諒所有事情,要使這些背叛起到作用,那要等著情感平淡一點兒,陷入戀愛的人是很盲目的.他就這樣說了一通,幾乎是作為例子,他講了很多年前,他為索拉拉兄弟去跟蹤尼諾和莉拉.他滿是自豪地說:"那次,我沒有按照索拉拉交待的做."他覺得沒辦法把莉娜交到米凱萊的手上,而是叫來了恩佐去解救莉拉.他又提到了當時揍了尼諾一頓的事兒.他忍不住說:"我打了他,首先是因為你愛他,不愛我,其次是因為假如那個混蛋回到莉娜身邊,莉娜會又跟他在一起,把自己毀了."他最後說:"你看,在那種情況下,也沒什麼好說的,莉娜不會聽我的,愛情不僅僅沒有眼睛,也沒有耳朵."

我很驚訝地問他:

"這些年里,你從來都沒有告訴過莉娜,尼諾那天晚上要回去找她?"

"沒有."


"你應該告訴她的."

"為什麼?我的腦子告訴我最好這樣做.我就這麼做了,做完就不再想了,假如再回到這個問題,只能惹麻煩."

他現在變得多睿智啊!我知道,在那種情況下,假如安東尼奧沒出手的話,尼諾和莉拉的故事會持續更長時間.但我馬上就排除了一種可能,就是他們會相愛一輩子,也許他們都會變成不同的人.我覺得,這種假設除了不太可能,也讓人受不了.我歎了一口氣.安東尼奧出于自己的原因決定解救莉拉,現在莉拉又讓他來救我.我看著他,用一種揶揄的語氣提到了他作為女性保護者的身份.我想,他應該在我猶豫不決,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來佛羅倫薩,用他那雙骨節突出的手替我做決定,就像多年前他替莉拉做的決定.我用開玩笑的語氣問他:

"你現在要遵從什麼命令?"

"我來這兒之前,莉娜禁止我對那個混蛋動手,但我做了一次,我還想再來一次."

"那你真是不可靠."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也就是說."

"作為一個局外人,這是一件非常複雜的事兒,萊農!你只要對我說,薩拉托雷的兒子要後悔自己生在這個世界上,我就會讓他感到後悔."

聽到他這樣字斟句酌地說話,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是他小時候在城區里學會的口吻,就是那些覺得自己是條漢子的人會用的語氣,但實際上他一直都很害羞,膽小怕事.他現在不會用別的語氣說話,說出這樣的話,他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啊!跟過去相比,他唯一不同的一點就是,他很費力地說著意大利語,他結結巴巴的句子里有了外語的口音.

我的笑聲讓他有些迷惑,他看著窗子上面的黑色窗框,嘀咕了一句:"你不要笑."盡管天氣很冷,我看到他的額頭因為出汗變得很亮,我笑了,他感覺很羞恥.他說:"我知道,我說得不好,我現在德語比意大利語要好."我感覺到他的氣息,那是我們在池塘邊厮磨時他身體發出的味道.我對他表示道歉,我說:"我笑是因為現在的這個局面,我為你感到好笑,因為你一直都想干掉尼諾.我也為我自己感到好笑,假如他現在回來的話,我會對你說:'好吧,殺了他吧.’我笑是因為絕望,我從來都沒經曆過這樣的恥辱,我感覺被羞辱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我現在很痛苦,快要暈過去了."

實際上,我很虛弱,心如死灰.忽然間我對莉拉很感激,因為她在這種時候讓安東尼奧來,他是我當時唯一不會質疑他的感情的人,再加上他消瘦的身體,巨大的骨頭,濃密的眉毛,還有他粗獷的面孔,這些都是我熟悉的,不會讓我害怕和討厭.我說:"在池塘那里,很冷的時候,我們都感覺不到冷.我在發抖,我能挨著你嗎?"

他有些不確信地看著我,但我沒等到他同意就站了起來,坐到了他腿上.他一動不動,張開雙臂,就像害怕碰到我,他的手垂到沙發兩邊.我緊緊貼著他,把臉埋在他的脖子和肩膀之間,有那麼幾秒,我感覺自己要睡著了.

"萊農."

"嗯?"

"你不舒服嗎?"

"抱著我吧,我很冷."

"我不能."

"為什麼?"

"我不確信你想要我."

"我現在就想要你,就這一次:這是你欠我的,也是我欠你的."


"我不欠你什麼,我愛你,但你只想要他."

"是的,但我從來都沒有像渴望你那樣渴望過任何人,包括他."

我說了很多,我對他說了真相,是那時候的真相,也是遙遠的往昔在池塘邊上的真相.他讓我感覺到亢奮,下腹變得灼熱,感覺身體張開,融化,散發出陣陣熱潮.弗朗科,彼得羅和尼諾都沒能滿足那種期待,因為那種期待沒有一個具體的目標,那是一種對愉悅的希望,是最難滿足的期待.安東尼奧嘴里的氣息,欲望的味道,他的手,還有他雙腿之間膨脹的性器,這些構建起了一個無與倫比的"之前",我們躲在那家老罐頭廠廢墟下面的愛撫,盡管那不是真正意義的性愛,沒有插入,通常也沒有高潮,但"後來"從來都沒有真正達到之前那種感覺.

我跟他說著意大利語,我覺得很困難,我這麼做主要是為了向自己解釋正在發生的事情,也向他說明這是一種信任的表示,我讓他放松下來了.他擁抱了我,親吻了我的肩膀,還有脖子,最後他吻了我的嘴.我覺得我從來都沒有過類似的體驗,二十年前池塘邊上那些倉促的愛撫和塔索街上的這個房間,沙發,地板,床忽然連接起來了,把我們隔開的一切都消失了,我們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安東尼奧很溫柔,也很粗暴,但我不比他矜持.我們都那麼狂暴不安,一種我不曾有過的渴望,迫不及待地想得到對方.最後他感覺難以置信,我也一樣.

"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很驚異地問,就好像對于剛才發生的事情已經失憶了.

"我不知道."他說,"還好發生了."

我微笑了.

"你和其他男人一樣,背叛了你的妻子."

我想和他開玩笑,但他卻當真了,他用方言說:

"我沒有背叛任何人.我的妻子,在這之前還不存在."

他的話很不明確,但我明白.他很費勁兒地告訴我,他和我一樣,沒有遵循當下的時間,而是回到了之前.他想說,我們現在度過的是屬于二十年前的一段時光.我吻了他,輕聲說,謝謝.我對他說,我很感激他,因為他選擇了無視這場性愛的殘酷背景--我的理由和他的理由--只是看到我們需要抹去過去我們相互欠下的.

這時候電話響了,我去接,我以為是莉拉打來的,讓我和幾個孩子說話,但卻是尼諾.

"還好你在家,我馬上回來."他急急忙忙說.

"你不要回來."

"我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明天吧."

"你聽我解釋,我需要馬上向你解釋."

"不用了."

"為什麼?"

我跟他說了原因,然後把電話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