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在CIVIC車上等到天亮 3

3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雄治沿途幾乎沒有說話,但似乎也沒有睡著.離開醫院大約三個小時,當熟悉的景象出現在眼前時,他充滿懷念地看著窗外.

貴之只告訴妻子芙美子今晚帶雄治離開醫院的事.雄治是病人,不可能搭電車,所以必須自行開車,而且,今晚很可能無法回家.

一浪一矢雜貨店出現在前方.貴之把去年剛買的CIVIC緩緩停在店門前,拉起手煞車後,看了一眼手表.晚上十一點剛過.

"到啰."

貴之拔下鑰匙,准備下車.雄治的手伸了過來,按住他的大一腿.

"到這里就好,你回去吧."

"不,但是……"

"我不是說了很多次嗎?我一個人回家就好,不希望有其它人."

貴之垂下眼睛.如果相信父親說的那些奇妙的話,他可以理解父親的心情.

"對不起,"雄治說:"你送我回家,我卻說這種任一性一的話."

"不,那倒是沒關系,"貴之摸了摸人中,"那天亮之後,我會來看你.天亮之前,我會找一個地方打發時間."

"你要在車上睡覺嗎?那怎麼行?這樣對身一體不好."

貴之咂著嘴.

"你自己是重病病人,有資格說我嗎?你倒是站在我的立場想一想,怎麼可能把生病的父親丟在形同廢棄屋的家里,自己一個人回家?反正我明天早上必須來接你,不如在車上等比較輕松."

雄治撇著嘴,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對不起."

"你一個人在家真的沒問題嗎?不要等我明天早上來看你時,你一個人倒在漆黑的屋子里."

"嗯,不用擔心,我沒有申請斷電,所以屋子里不會一片漆黑."雄治說完,打開副駕駛座旁的門下了車.他的動作很無力.

"喔,對了,"雄治轉頭看著貴之,"差一點忘了重要的事,我要把這個交給你."

他拿出一封信.


"這是甚麼?"

"本來打算當成遺囑的,但剛才已經把一切毫無隱瞞地告訴了你,所以,現在交給你也完全沒有問題,也許這樣更好.等我走進家門後你再看,看了之後,你要發誓會按照我的希望去做,否則,之後的事就失去了意義."

貴之接過信封,信封的正面和背面都沒有寫任何事,但里面似乎裝了信紙.

"那就拜托了."雄治下了車,拿著醫院帶來的拐杖走向家中.

貴之沒有叫父親.因為他不知道該說甚麼.雄治沒有回頭看兒子,消失在店鋪和倉庫之間的防火巷內.

貴之茫然地望著父親的背影遠去,猛然回過神後,打開手上的信封.里面果然放了信紙,信紙上寫了奇妙的內容.

貴之: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雖然很難過,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況且,我已經無法感到難過了.

我寫這封信給你,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有一件事,我無論如何都要拜托你,無論發生任何事,你都必須答應.

簡單地說,我要拜托你的事就是要你通知一件事,當我死後三十三年時,希望你用某種方法昭告大眾.昭告的內容如下:

"○月○日(這個日期當然就是我的忌日)凌晨零點零分到黎明之間,一浪一矢雜貨店的諮商窗口複活.在此拜托曾經到雜貨店諮商,並收到答複信的朋友,請問當時的答複,對你的人生有甚麼意義?有沒有幫助?還是完全沒有幫助?很希望能夠了解各位坦率的意見,請各位像當年一樣,把信投進店鋪鐵卷門的投遞口.拜托各位了."

你一定覺得我拜托你的事很莫名其妙,但對我來說,這件事很重要.雖然你可能覺得很荒唐,但希望你能夠完成我的心願.

父字

貴之看了兩次,獨自苦笑起來.

如果自己事先沒有聽父親說明任何事,拿到這麼奇怪的遺囑,不知道會怎麼做?答案很明確,一定會無視這份遺囑.八成會認為父親在臨終腦筋不清楚,然後就忘了這件事.即使收到遺囑當時會有點在意,恐怕很快就會忘記.即使沒有馬上忘記,三十多年後,恐怕不會留下任何記憶的碎片.

但是,如今他聽了雄治那番奇妙的話之後,他完全無意無視這份遺囑.因為這也同時是雄治很大的煩惱.

雄治告訴他這件事時,拿出一份剪報遞給貴之,叫他看一下.

那是三個月前的報紙,報導了住在鄰町的女人死亡的消息.報導中提到,有好幾名民眾目擊一輛小型車從碼頭沖入海中.警方和消防隊接獲通報後,立刻趕往現場救助,駕駛座上的女人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但車上一名年約一歲的嬰兒在車子落海後摔出車外,浮在海面上,被人發現後救起,竟然安然無恙,簡直就是奇跡.開車的是一名二十九歲的女子,名叫川邊綠,沒有結婚.那輛車是她向朋友借的,說她的小孩子生病了,要帶去醫院.聽鄰居說,她沒有外出工作,生活很困苦.已經積欠好幾個月的房租,房東請她月底搬走.由于現場並未發現任何煞車痕跡,警方分析死者帶著嬰兒自殺的可能一性一相當高,正展開進一步搜索──報導最後這麼總結道.

"這篇報導怎麼了?"貴之問.雄治痛苦地眯起眼睛回答說:


"就是上次那個女人.上次不是有一個女人寫信來諮商,說她懷孕了,但對方的男人有妻兒嗎?我猜想八成就是那個女人.出事地點就在鄰町,嬰兒差不多一歲也剛好符合."

"怎麼可能?"貴之說,"只是巧合而已吧."

但是,雄治搖著頭.

"諮商者都用假名,她當時用的假名是『綠河』.川邊綠……綠河,這也是巧合嗎?我不這麼認為."

貴之無言以對,如果是巧合,的確太巧了.

"況且,"雄治繼續說道:"她是不是當時諮商的女人這件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當時的答複是否正確.不,不光是那時候,至今為止,我回信中的無數回答,對那些諮商者來說,到底有甚麼意義,這件事才重要.我每次都絞盡腦汁思考後回答,我可以明確地說,我在答複時從來沒有敷衍了事,但是,我不知道這些回答對諮商者來說是否有幫助,,也許他們按照我的回答去做,反而為他們帶來極大的不幸.當我發現這件事時,我就坐立難安,無法再輕松地為別人提供諮商了,所以,我才會關了雜貨店."

"原來是這樣."貴之恍然大悟,他一直搞不懂之前堅持不願收掉雜貨店的雄治,為甚麼突然改變心意.

"即使搬去你家後,這件事也始終揮之不去.想到我的回答可能破壞了別人的人生,晚上也睡不著覺.當我病倒時,我忍不住想,這是上天給我的懲罰."

貴之對他說,他想太多了.無論回答的內容如何,最後還是諮商者自己做出決定.即使最終發生了不幸的結果,他也不必為此感到自責.

但是,雄治無法釋懷,每天都在病床上想這件事,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做奇怪的夢,出現在夢中的正是一浪一矢雜貨店.

"深夜時,有人把信投進了鐵卷門上的郵件投遞口.我在某個地方看著這一幕,但我不知道是在哪里,好像在天空中,又好像就在附近,總之,我看到了這一幕.但是,這是以後……幾十年以後的事.至于你問我為甚麼會這麼想,我也說不清楚,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

雄治說,他幾乎每天都做這個夢.于是,雄治終于發現,那並不是夢,而是在預知未來會發生的事.

"是以前曾經寫信找我諮商,並收到我回信的人,把信投入鐵卷門內,告訴我他們的人生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雄治說,他要去收那些信.

"你要怎麼收未來的信?"貴之問.

"只要我去店里,就可以收到他們投進來的信.雖然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我有這種感覺,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去店里."

雄治說話時的口齒很清楚,不像在胡言亂語.

貴之無法相信,但他和父親約定,自己會相信他說的話,所以只能答應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