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蕩之什 常武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師皇父.整我六師,以修我戎.既敬既戒,惠此南國.

王謂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陳行.戒我師旅,率彼淮浦,省此徐土.不留不處,三事就緒.

赫赫業業,有嚴天子.王舒保作,匪紹匪游.徐方繹騷,震驚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驚.

王奮厥武,如震如怒.進厥虎臣,闞如虓虎.鋪敦淮濆,仍執丑虜.截彼淮浦,王師之所.

王旅啴啴,如飛如翰.如江如漢,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綿綿翼翼.不測不克,濯征徐國.

王猶允塞,徐方既來.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來庭.徐方不回,王曰還歸.

注釋
(1)赫赫:威嚴的樣子.明明:明智的樣子.

(2)卿士:周朝廷執政大臣.

(3)南仲:人名,宣王主事大臣.大祖:指太祖廟.

(4)大師:職掌軍政的大臣.皇父:人名,周宣王太師.

(5)整:治.六師:六軍.周制,王建六軍.一軍一萬二千五百人.

(6)脩我戎:整頓我的軍備.脩,習;戎,武.

(7)敬:借作"儆".

(8)惠:愛.

(9)尹氏:掌卿士之官.

(10)程伯休父:人名,宣王時大司馬.

(11)陳行:列隊.

(12)率:循.


(13)省:察視.徐土:指徐國,故址在今安徽泗縣.

(14)不:二"不"字皆語助詞,無義.留:占"劉"字,殺.處:安.

(15)三事:三司,指軍中三事大夫.事與"司"通.緒:業.姚際恒《經通論》:"謂分主六軍之三事大夫,無一不盡職以就緒也."

(16)業業:高大的樣子.

(17)有嚴:嚴嚴,神聖的樣子.

(18)舒:舒徐.保:安.作:起.

(19)紹:戴震《詩經補注》:"如'夭紹’之紹,急也."游:優游,與"紹"對文,指緩.

(20)繹:絡繹.騷:騷動.嚴粲《詩緝》:"王乃舒徐而安行,依于軍法日行三十里,進兵不急,人自畏威,徐方之人,皆絡繹騷動矣."

(21)霆:炸雷.

(22)奮厥武:奮發用武.

(23)虎臣:猛如虎的武士.

(24)闞(hǎn)如:闞然,虎怒的樣子.虓(xiāo):虎嘯.

(25)鋪:韓詩作"敷",大.敦:屯聚.濆(fén):高岸.

(26)仍:就.丑虜:對敵軍的蔑稱.

(27)截:斷絕.

(28)所:處.

(29)啴(tān)啴:人多勢眾的樣子.

(30)翰:指鷙鳥.


(31)苞:指根基.

(32)翼翼:整齊的樣子.

(33)濯:大.

(34)猶:通"猷",謀略.允:誠.塞:實,指謀略不落空.

(35)來庭:來王庭,指朝覲.

(36)回:違.

譯文
多麼威嚴多嚴明,王對卿士下命令.太祖廟堂召南仲,太師皇父在其中:"速速整頓我六軍,備戰習武任務重.布防警戒切莫松,救助南方懲元凶."

王詔尹氏傳下令,告諭程伯休父依令行,士卒左右列成隊,告誡全軍申軍令.沿那淮岸急行軍,巡視徐國察隱情.誅其禍首安人民,三司就職工作勤.

多麼威嚴多偉大,神聖天子親出征,從容鎮定向前進.不快不慢按兵法,徐方慌張亂陣營.王師神威震徐方,雷霆萬鈞壓頭頂,徐方騷動大震驚.

周王奮威用武力,如天動怒雷聲起.前鋒部隊如猛虎,虎怒吼聲震大地.大軍屯聚淮水邊,擒獲頑敵向前逼.切斷淮水沿岸路,王師駐此掃頑敵.

王師強大兵馬眾,迅捷如鳥掠長空,勢如江漢水洶湧.如山之基難動搖,如川之流滾滔滔.軍營綿綿排列齊,戰無不勝難知底,大力征討定淮夷.

王的謀略無不中,徐國投降來歸從.徐國臣服成一統,勝利應是天子功.四方叛逆已平定,徐國入覲來王庭.徐國改邪已歸正,王命班師返京城.

鑒賞
此詩題目特別,《詩經》大多是取首句語詞為題,有的雖不是首句,但亦是詩中的語詞,而"常武"一詞不見于該詩,故說詩者議論紛紜.《毛詩序》謂其意是"有常德以立武事,因以為戒然";朱熹《詩序辨說》申此說"蓋有二義:有常德以立武則可,以武為常則不可,此所以有美而有戒也",對此,姚際恒《詩經通論》駁道:"詩中極美王之武功,無戒其黷武意.毛,鄭亦無戒王之說,然則作《序》者其腐儒之見明矣."王質《詩總聞》謂"自南仲以來,累世著武,故曰常武":方玉潤《詩經原始》以為"常武"是樂名,他說:"武王克商,樂曰《大武》,宣王中興,詩曰《常武》,蓋詩即樂也."近人或以為古常,尚通用,"常武"即尚武,與詩旨正合.按:《序》與朱說明顯牽強附會,姚批駁極是.王質誤會南仲為文王時人,故有此說,亦不足取.惟後二說較為合理,可供參考.

此詩為宣王時之作,有詩中兩個人物為證:一是南仲,同見于《出車》,亦見《鄦惠鼎》(稱"司徒南中"),《漢書-人物表》與《後漢書-龐參傳》所載《馬融上書》都認定南仲是宣王時人.同時,王國維《觀堂集林-鬼方昆夷玁狁考》據《出車》說"赫赫南仲,玁狁于襄",而"周時用兵玁狁事,其見于書器者,大抵在宣王之世,而宣王以後即不見有玁狁事";又據《鄦惠鼎》與宣王時《召伯虎敦》文字相類,斷定南仲必為宣王時人.另一是程伯休父,《國語-楚語下》云重黎"其在周,程伯休父其後也.當宣時失其官守,而為司馬氏".

此詩贊美周宣王率兵親征徐國,平定叛亂,取得重大的勝利.詩人的敘述基本按照事件的發展:首章寫宣王委任將帥並部署戰備任務;第二章通過尹氏向程伯休父下達作戰計劃.這兩章著重記述史實,一一交代重要人物,雖然極為簡括,但卻把形勢,任務,目標乃至進軍路線都說清楚了.這自然是最高統帥宣王的傑作,詩人以最簡潔的筆法,表現了宣王胸有成竹,指揮若定的氣魄與指揮才能.第三章寫進軍.詩人先從"我方"著筆:天子親征,沉穩從容,戰士行軍,不緊不慢,充滿一種勝券在握的堅定信心.而敵方,在詩人筆下則是另一番景象:徐方陣營騷動,震恐,以致如五雷轟頂,倉皇失措.一鎮定,一驚慌,兩相對照,顯示出王師強大的力量,未戰已先聲奪人.第四章寫王師進擊徐夷.詩人以天怒雷震,比喻周王奮發用武;以猛虎怒吼,比喻官兵勇敢,極力突出王師驚天動地的氣勢.以此擊徐,無異泰山壓頂,自然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看:王師迅疾深入淮河腹地,切斷了徐淮的聯系,還俘獲了大批叛軍,進而紮營于此,為剿滅敵人作准備.全章八句,前用比,後用賦,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了進軍的形勢,充分顯示出王師的壓倒優勢.第五章寫王師的無比聲威.詩人滿懷激情,借助精巧選詞,串聯比喻,排句,飽蘸筆墨,歌唱王師.這是全詩最精彩的部分,朱熹有一段絕好的分析,他說:"如飛如翰,疾也;如江如漢,眾也;如山,不可動也;如川,不可禦也.綿綿,不可絕也;翼翼,不可亂也.不測,不可知也;不克,不可勝也."(《詩集傳》)第六章寫王師凱旋,歸功天子.詩人先頌揚天子計謀允當,再說勝利是"天子之功",然後寫到王下令"還歸",敘述次第井然."王曰還歸"回應篇首"王命卿士",一反映今日勝利的躊躇滿志;一表現昔日大敵當前的凝重心境,前後鮮明對照,首尾相連,結構完善.此章造句頗奇特,雙句,單句"徐方"二字交替使用,姚際恒《詩經通論》評曰:"八句'徐方’二字一上一下,絕奇之調."方玉潤《詩經原始》評曰:"'徐方’二字回環互用,奇絕快絕!"詩人反覆提出"徐方",正見出對這次平徐勝利的特別重視與喜悅.徐為淮夷大國,屢與朝廷抗衡,今已降服來朝,自然極為可喜可賀,要津津樂道;同時又是天子親征,詩人怎能不張大其功,宣揚徐方"既來","既同","來庭","不回".可見連用四個"徐方"既是內容使然,又是抒情志感的需要,並非故意造奇.朱熹曾與上篇《江漢》比較說:"前篇召公帥師以出,歸告成功,故備載其褒賞之詞;此篇王實親行,故于卒章反覆其辭,以歸功于天子."(《詩集傳》)他的見解實高于姚,方,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

中國古代敘事詩不很發達,但如《常武》一詩,盡管在細節的敘述上精詳遠不及古希臘羅馬的史詩,卻也神完氣足,其敘事虛寫與實寫的巧妙結合,尤為一大特色,從詩歌藝術上說,即使與古希臘羅馬史詩相比,似也不遑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