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序彙 壽劉晉川六十序

歲丁酉春正月,劉晉川之壽六十,其弟若侄先二日為壽于堂,呼余。余不知其為壽筵也,蒙袂踏雪而至。晉川曰:“此吾弟侄為余慶六十者也,公可無一言乎?”余謂壽必有宴飲,宴足矣,徒言奚為?晉川曰:“壽人以言,古之道也。公其何辭?”余謂有德乃有言,公為少宰,所交皆海內豪英,豈無連篇巨椽為公祝頌者,而何待余言,且余又非能言者哉!晉川曰:“子不嘗為王氏祖母壽九十乎?九十固上壽,六十亦中壽也。”

夫壽者受也,壽之上中下一視其所受,故觀其所受,而上壽中壽下壽皆可不問而知之。若夫鄰姻族黨之所稱壽者,不過以九十為上壽,六十為中壽耳矣,此則鄰里、姻戚、子姓、族屬諸人皆能為公道之,而何待余也耶!

今夫執爵食,擎跽上獻;跪而陳果,趨而載羹;愛日如年,惜陰若歲:願我雙親結發齊眉,百年偕老。此則人子之所以壽其父母也。長枕大被,猶若共乳;易衣分痛,念昔同胞。怡怡如也,翕翕如也。急難,步即相隨;茱萸遍插,離即相思。是日也,念昔者之方孩,感今日已成翁。雙親不見,見兄維親;怙恃何在,有弟怙余。此則兄弟之所以相為壽也。出而迎賓,入而拜舞;羅八珍于堂前,陳百戲于階下;笙歌迭奏,蕭鼓繼作。此則若余輩之所以壽其伯父與叔父也。此謂家宴,咸以上壽為期,即過百歲,未以為足者也。

若夫親鄰族黨之壽,則必有以矣。思吾散九百之卿祿,不須乞物而布惠;頓令闔郡之咸貴,不難施地為學宮。義田尚在,麥舟非遠。于是乎感德懷恩,舉手加額;遙祝則望門而拜,稱觴則接踵而趨;念桑梓之有人,恨敬共之唯晚。此則鄰里鄉族之所為壽者又如此矣。

夫子壽如此,兄弟之相為壽如此,侄輩壽如此,以至姻親族黨,其壽皆如此矣。余若更以百歲為公壽,不既贅乎!夫余辱在友朋者也,今公亦以余為真友朋也,余雖欲辭,而友朋之義不得辭,但恐言之而公不肯信耳。雖然,余試言之,公試聽之。以公聰明,想亦未有不信者也。

夫堯、舜與禹,天下之上壽也,而至今在。太原狄梁公、白樂天,聞喜裴晉公,汾陽文潞公,古今之中壽也,而至今在。此雖未可同日語壽,然皆公之鄉人,皆與天地相終始,雖中壽亦上壽也。堯平陽,舜蒲坂,而大禹安邑,與沁上壤接,文潞公諸賢不以上壽遜讓三聖,而謂公肯讓太原、聞喜、汾陽四賢者乎?吾不信也。夫此四賢亦猶人耳,即可立躋上壽,亦以所受者宏也。上壽如海,百川日注而不盈,以有尾閭以泄之,已複散為百川,故終日注,終日泄,而不溢不竭也。此大受之量也,非與其能受,與其能泄也。若江若河則異矣,上流若一月日霖雨不止,即沖沙頹岸,壞屋廬田土,損民不小矣。賴其終朝赴海,不暫停止,故他處無傷。所傷者一二,而所利濟者千百,則歸海之功,能泄之驗,于斯尤著。

吾故曰:“壽者受也。”三聖如海,四賢如江河,其壽皆與天地長久,雖中壽亦上壽也。此之謂朋友之壽。其朋友者如此,公其以余為真朋友乎?若曰:“李卓吾雖不知其于白樂天諸賢何如也,而能切切焉以是願余,余決不敢以為贅。”願書之以為劉某上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