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序彙 三教歸儒說

儒、道、釋之學,一也,以其初皆期于聞道也。必聞道然後可以死,故曰:“朝聞道,夕死可矣。”非聞道則未可以死,故又曰:“吾以女為死矣。”唯志在聞道,故其視富貴若浮云,棄天下如敝屣然也。然曰浮云,直輕之耳;曰敝屣,直賤之耳:未以為害也。若夫道人則視富貴如糞穢,視有天下若枷鎖,唯恐其去之不速矣。然糞穢臭也,枷鎖累也,猶未甚害也。乃釋子則又甚矣:彼其視富貴若虎豹之在陷阱,魚鳥之入網羅,活人之赴湯火然,求死不得,求生不得,一如是甚也。此儒、道、釋之所以異也,然其期于聞道以出世一也。蓋必出世,然後可以免富貴之苦也。

堯之讓舜也,唯恐舜之複洗耳也,苟得攝位,即為幸事,蓋推而遠之,唯恐其不可得也,非以舜之治天下有過于堯,而故讓之位以為生民計也。此其至著者也。孔之疏食,顏之陋巷,非堯心歟!自顏氏沒,微言絕,聖學亡,則儒不傳矣。故曰:“天喪予。”何也?以諸子雖學,夫嘗以聞道為心也。則亦不免仕大夫之家為富貴所移爾矣,況繼此而為漢儒之附會,宋儒之穿鑿乎?又況繼此而以宋儒為標的,穿鑿為指歸乎?人益鄙而風益下矣!無怪其流弊至于今日,陽為道學,陰為富貴,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然也。

夫世之不講道學而致榮華富貴者不少也,何必講道學而後為富貴之資也?此無他,不待講道學而自富貴者,其人蓋有學有才,有為有守,雖欲不與之富貴,不可得也。夫唯無才無學,若不以講聖人道學之名要之,則終身貧且賤焉,恥矣,此所以必講道學以為取富貴之資也。然則今之無才無學,無為無識,而欲致大富貴者,斷斷乎不可以不講道學矣。今之欲真實講道學以求儒、道、釋出世之旨,免富貴之苦者,斷斷乎不可以不剃頭做和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