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5節:第二章 泰迪·亨弗雷先生的初次印象(1)

第二章泰迪·亨弗雷先生的初次印象

下午四點鍾,天色已經相當昏暗了。霍爾太太正要鼓足勇氣進屋去問客人要不要喝茶,這時,鍾表匠泰迪·亨弗雷(TeddyHenfrey)走進了酒吧。“我的天呐,霍爾太太,”他說道,“對穿靴的人來說,這天氣實在太可怕了!”外邊的雪下得愈來愈大。

霍爾太太表示同意,然後注意到他隨身帶著工具袋,忽然想起了一個好主意。“你來得正好,請幫我看看客廳里的那只舊鍾。它還能走,敲點報時也挺響,就是時針老是指在六點上。”

霍爾太太一邊說一邊領著鍾表匠來到客廳門前。敲了敲門就走了進去。

她在開門的時候,看見客人坐在爐前的扶手椅里,像是在打瞌睡,裹著繃帶的腦袋垂在一邊。屋里唯一的光線就是爐火的紅光。一切東西都變得幽暗發紅,在她看來更是一片模糊。因為她剛剛點著了酒吧間里的燈,還感到炫目。可是她立刻就覺得那客人好像有一張大嘴,咧得大大的,這張難以置信的大嘴把他下半個臉整個都吞掉了。這只是一瞬間的感覺:裹得白白的腦袋,瞪著那雙極大的眼睛,還有下面那道巨大的裂縫。這時他動了動身子,在椅中驀地驚跳起來,抬起了手。她把門大開,屋里比以前亮點,這時她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臉仍用圍巾捂著,就像她剛見到時他用餐巾捂著一樣。她以為幻影騙了她。

“先生,對不起,能讓這個人來修一下鍾嗎?”她邊說邊從她一時的錯覺中恢複過來。

“修鍾?”他捂著嘴說,睡眼蒙眬地向四處張望,當他稍稍清醒後,便說“可以”。

霍爾太太去拿燈了,他起身伸了個懶腰。燈拿來了,泰迪·亨弗雷先生進了屋,迎面碰見這個纏著繃帶的人,他後來說他當時被陌生人的怪樣子嚇了一大跳。

“下午好。”陌生人先開的口。他說話的時候盯了鍾表匠一眼。這一眼給鍾表匠的印象深極了,“陌生人的樣子活像一只大龍蝦。”

“但願我沒有打擾你。”亨弗雷先生用抱歉的口吻說道。

“一點也不,”陌生人說著,轉向霍爾太太,“不過據我理解,這屋子是我私用的。”

“先生,”霍爾太太說,“我想你願意把那鍾……”她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修好”兩個字。

“當然,”陌生人說,“當然——可是一般來說,我喜歡一個人待著而不受干擾。”

“不過要是能把鍾修好,我也挺高興。”他看到亨弗雷有些猶豫的樣子便應付了一句。亨弗雷先生本想道個歉就走的,這一來倒放心了。陌生人轉過身來,背朝著壁爐,雙手背在身後。“一會兒等鍾修好以後,”他說,“我想喝點兒茶,但要等鍾修好以後。”

霍爾太太正要離開房間——這次她沒有加入他的談話,因為她不願在亨弗雷先生的面前受人冷落——這時客人突然問她是否把他在車站的行李安排好了。她告訴他:她又對郵差講了取他的行李一事,明天搬運工就能把行李運來。“你肯定不能再早點送來嗎?”他問道。


她表示肯定,神情顯然冷淡。

“我應該解釋一下,”他又說道,“以前我又冷又累,沒有講清楚,我是個實驗研究者。”

“的確該解釋解釋,先生。”霍爾太太說,對他的話,印象很深。

“我的行李里有儀器和做實驗的設備。”

“真是很有用的東西。先生。”霍爾太太說。

“我很想把我的研究工作繼續下去。”

“那當然啰,先生。”

“我來伊賓的原因,”他態度相當鄭重地繼續說道,“是……因為我想隱居起來。我在工作時不願被人打擾。此外,一次意外事故……”

“跟我想的一樣。”霍爾太太自言自語道。

“……使我必須有某種程度的退隱生活。我的眼睛有時又無力又疼痛,因而我不得不一連幾個鍾頭把自己關在暗處,甚至用鎖把自己鎖起來。當然不說現在喔。在那種時候,哪怕是一點輕微的干擾,譬如有人進屋,就使我煩得無法忍受……這些情況最好你能理解。”

“那當然,先生,”霍爾太太說,“我想冒昧地問一句……”

“我認為我都講清楚了吧。”陌生人說,擺出一副不容分說的架勢來。霍爾太太只好把她的問題連同她的同情留待以後更好的時機去問了。

後來據亨弗雷先生說,霍爾太太離開房間以後,陌生人還站在壁爐前盯著他修鍾。亨弗雷先生修鍾時盡可能地把活干得慢一些,不僅拆下了鍾的指針和外殼,而且把機芯也拆了出來。亨弗雷修鍾時緊靠著燈,綠色的燈罩把光線投在他手上,鍾座上,齒輪上,把屋里其余的地方弄得一片漆黑,他抬頭向上看,覺得眼花繚亂。由于他對陌生人充滿了好奇心,很想從陌生人的話里套出一點關于其身世的秘密來,他把鍾里的零件拆散——這完全是沒必要的——想拖延著不走,也許能同陌生人交談交談。可是陌生人一聲不響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死一般的寂靜使鍾表匠的神經緊張了起來,他覺得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亨弗雷抬起頭發現,咳,剛才看到過的那塊暗灰色的東西,原來是繃帶裹著的腦袋,以及死死盯著他的巨大的深色鏡片,鏡片前面蒙著一層綠霧。對亨弗雷來說,這模樣是如此怪誕,以至于在一分鍾內他們茫然地對瞧著。然後亨弗雷又低下頭去干活。這種處境實在太難受了,為了打破難堪的沉默,鍾表匠沒話找話。在一年中的這個時候,天氣真是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