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18節:第八章在途中(1)

第八章在途中

第八章的篇幅特別簡短,說的是本區的一位業余博物學家吉賓斯(Gibbins)。當時他正躺在開闊的高地上,以為方圓幾里以內沒有別人。他幾乎要睡著時,聽到身旁有一個男人咳嗽和打噴嚏的聲音,然後又是自言自語地惡毒的罵人聲。他仔細觀察,但什麼也沒有看見,可是這聲音是絕對有的。咒罵聲響個不停,從其用詞之豐富,句式變化之多來看,可以肯定是一個有文化的人。這聲音越來越響,然後小了點,逐漸在遠處消失了,好像是朝著阿德丁的方向去了,忽然又響了一聲痙攣般的噴嚏聲,接著就完全寂靜了。吉賓斯沒有聽到當天上午發生的事,但這種現象太奇特,太擾亂人心了,他那平靜的心境被打亂了。于是他急忙站了起來,匆匆走下陡坡,飛快地向村子走去。

第九章托馬斯·馬維爾先生

你得這樣來描繪托馬斯·馬維爾(ThomasMarvel)的尊容。他的臉表情豐富,鼻子像針筒那樣又長又突,嘴巴好動又散發著酒氣,胡子既硬又怪。他稍微有些發福,而短短的四肢更使他顯得胖墩墩的。他頭戴一頂絲絨帽子,衣服上好多扣子都用麻繩和鞋帶來代替,甚至顯眼的地方也是如此,說明他是個單身漢。衣服的關鍵地方常用麻繩和鞋帶來代替扣的家伙十有八九是個光棍。

在離伊賓村約一英里半、去阿德丁方向的高原上,托馬斯·馬維爾先生正坐在路旁,雙腳伸在溝里。他腳上只穿著一雙破襪子。大拇指很寬,並像豎起的狗耳朵似的向上蹺著。他舉止從容,做起什麼事來也都從容不迫,悠閑自得。此時他正注視著一雙綁帶子的皮靴。這是他好久都沒有碰到過的最結實的一雙靴子了。可惜靴子太大了。另外一雙靴子在干燥的天氣里倒很合腳,但遇上潮濕的氣候,靴底就顯得薄了一些。托馬斯·馬維爾先生討厭大靴子,但後來他又討厭潮濕的天氣,他壓根就沒弄清楚究竟他最討厭哪一個。今兒個難得天氣這麼好,他又沒什麼事可做,就把四只靴子整整齊齊地排放在草地上,細細查看它們。他突然覺得放在青草和初生的龍牙草里的這兩雙靴子都難看得要命。當背後有人說話時,他也一點不吃驚。

“反正是靴子嘛。”那聲音說道。

“別人給的靴子,”托馬斯·馬維爾歪著腦袋厭惡地說,“如果我知道哪一雙是天下最難看的靴子的話,我就不是人。”

“哦。”那聲音說。

“我還穿過比這更爛的靴子哩——事實上,我有時什麼也不穿。可是也沒有這樣丑八怪的靴子——請允許我用這樣的詞兒。我向人討靴子已經討了好幾天了,因為這兩雙靴子我已穿膩了。當然,結實還是蠻結實的。可是一位流浪的先生在他的靴子上面居然這樣命苦。你信不信,盡管我費盡心機,但在這該死的整個郡里,除了這兩雙靴子以外,我什麼也沒討到。你看看這些靴子,一般來說,好郡的靴子應該也是好的,可是我偏偏倒黴。我在這個郡里討了十多年的靴子了,而他們就這樣對待我。”

“這個郡真可惡,”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人人都是豬狗不如!”

“可不是!”托馬斯·馬維爾先生應和道,“老天爺啊,瞧這些靴子!真是糟透了!”

他很快發現有點不對勁,于是掉過頭向右肩後望去,又轉頭朝左邊看了看——身後空蕩蕩的,這時他才驚嚇得醒過來。“喂,你在哪?”托馬斯·馬維爾一面回頭說,一面連忙爬起來。身後的確什麼也沒有,除了一片曠野,只有針葉形的綠色金雀叢在遠處隨風搖晃。

“是我喝醉了嗎?”馬維爾先生說,“我剛才是在做夢嗎?難道是我在自言自語嗎?怎麼——”

“別害怕。”一個聲音說道。

“你別跟我耍嘴皮子,”托馬斯·馬維爾先生說著就跳起身來,“你在哪兒?真是嚇死人!”

“別害怕。”那聲音又說道。

“一會兒就要輪到你來害怕了,你這個笨蛋。”托馬斯·馬維爾先生說,“你在哪?你快出來讓我看看你是什麼樣兒的,你快出來,好嗎?”

“你該不會是地獄里的鬼吧?”過了一會兒,托馬斯·馬維爾先生又說道。

沒有回答。托馬斯·馬維爾先生靴子也沒穿,驚愕地站著,他的短上衣都快掉下來了。

一只田鳧在遠處叫著。

“田鳧,真是田鳧在叫!”托馬斯·馬維爾先生說,“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高地上渺無人煙,兩旁有淺溝和白色標樁的那條南北向的平坦大道上空空蕩蕩的。除了田鳧以外,藍天上也是一無所有。“上帝保佑,”托馬斯·馬維爾先生邊說邊把外衣又拽到肩膀上來,“准是喝醉了,我知道。”

“不是喝醉了,不是。”那聲音說道,“你要鎮靜些。”

“哎唷!”馬維爾先生說。他的臉上除了幾塊斑以外,全都蒼白了。“喝酒喝的——”他的嘴唇無聲地重複著。他還在四處張望,並慢慢地轉過身來。“我聽到有人說話,我敢發誓。”他低聲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