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98節:秦腔(93)

三踅真的寫告狀信。他是在磚場寫的,寫好了讓三個人簽名按手印,又讓白娥把信的最後一頁拿回去要武林也按個手印。白娥正洗腳著,說:“啥東西呀,念給我聽聽。”三踅很得意,竟學著用普通話,舌頭硬硬的。白娥說:“你諞起來翻江倒海的,一寫咋就一鍋的蘿蔔粉條,搗鼓不清?”三踅說:“我要是有夏風那筆頭子,我的女人就是白雪了,哪里還輪得到你?你有個啥,不就是一對大奶麼!”白娥撩洗腳水,三踅跳開來。白娥把襪子甩過來,偏不偏甩在三踅的頭上。三踅說:“你給我帶晦氣呀!”撲過來一腳踢在白娥懷里。〔412〕水流了一地,白娥又倒在水地上,白娥就哭了。白娥回了黑娥家,直到天黑也不肯去磚場。

磚場里沒了白娥,空蕩蕩的,三踅就耐不住了,到武林家來。武林在磨黃豆,小石磨呼嚕呼嚕的響,豆漿白花花往下流,白娥黑娥將一口袋黃豆倒在笸籃里揀里邊的小石子。武林看見三踅把草帽掛在門閂上,說了一聲:“是,啊是三踅!三踅你,你是吃了沒,啊沒?”白娥起身就鑽到臥屋去。黑娥也跟進去。白娥說:“他是為我來的!”黑娥說:“你收拾漂漂亮亮了再出來,出來了不要理他!”三踅在門檻上坐下來。武林喊:“白娥,啊白娥,娥,三踅他來,來,來了!”三踅就看見白娥一挑門簾,花枝招展地出來,忙給白娥笑。白娥沒理,坐在笸籃前揀石子兒。武林說:“三三踅,你有,啊有,啥事的?”三踅覺得沒趣,說:“我來買豆腐。”買了二斤豆腐提走了。〔413〕

這一夜,三踅在磚場的床上手腳沒處放,把枕頭壓在腿下。候到天明,又去了武林家。武林在鍋上過濾豆漿,屋子里煙霧騰騰,還是說:“三踅啊你,吃吃,吃了,啊沒?”三踅說:“白娥在不?”武林朝著臥屋喊:“白,白,白娥!”白娥聽聲知道是三踅又來了,偏不吭聲,坐在臥屋鏡子前換新衣服。過了一會兒出來了,穿了件短袖褂,白脖子白胳膊的,還是不理三踅,坐到灶前燒火。三踅拿了柴棍戳白娥的腰,武林一回頭,柴棍不戳了。武林說:“三踅你,你,沒啥事,事麼?”三踅說:“我買些豆腐。”提了二斤豆腐走了。〔414〕

到了晚上,三踅又來了,武林說:“三踅,啊三踅,又又又買豆腐呀,呀嗎?你咋恁恁愛吃豆,豆腐的?”〔415〕三踅說:“我就只吃豆腐!買了幾次豆腐了,都招待了人,這豆腐錢得入賬的,我寫了個收據,你得按個手印哩!”武林說:“還要手,手據,據呀?”武林不識字,三踅讓他在一張紙上按手印,他在三踅拿來的印泥盒里蘸了紅,狠狠地按了一下,又按了一下。三踅一撩臥屋門簾,白娥光著腳在炕上坐著吃瓜籽,兩條腿一夾,說:“你讓按手印了?”三踅說:“你再不到磚場去了?”白娥說:“我又不是白雪,我去干啥?”三踅嘴皺著,做了個要親嘴樣,白娥輕輕說:“呸!”瓜籽皮飛到三踅的臉上。三踅就按捺不了走進來,身子靠住了臥屋門,一把將白娥拉進懷,急得在臉上啃。武林在外邊說:“三,啊三踅,你看這印按,按,按得行不?”三踅只好出來,說:“行了。”把紙和印泥盒收了。三踅又提了二斤豆腐,〔416〕說:“那我走呀!”拿眼睛又瞅門簾,門簾閃了閃,露出白娥一只腳,三踅再說:“我走呀!”終于走了。三踅一走,白娥出來,腮幫上一個圓形紫印,武林說:“你臉咋啦?”白娥說:“沒咋。”武林說:“你是在磚,磚場做活,活哩,三踅來了你不招,招,招呼人家?”白娥說:“我的事你甭管,你知道你剛才按的啥手印?”武林說:“啊啥手印,印?”白娥說:“他三踅要上告夏君亭,你按了手印你也告呀?!”武林一聽傻眼了,說:“啊,啊你咋不早說,說?!”臉色蒼白,也不過濾豆漿,趕忙去了君亭家。〔417〕

君亭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當下倒安慰武林不要哭,說他夏君亭不會怪罪你武林的,也讓武林再不要給任何人提說這事就是了。打發武林一走,君亭就找上善和金蓮商量對策。這一夜安安靜靜地過去了,到了天亮,上善通知武林和陳亮隨他去縣上的林場采購水杉樹苗。武林第一次受村委會重視有了差干,雖然高興,卻不願意同陳亮一搭去,嫌陳亮說話快,老欺負他。黑娥就罵他沒出息,說讓你出差又給補助,何況有會計在,你就怕了一個外鄉人?就又問上善:“晚上回得來?”〔418〕上善說:“恐怕回不來。”黑娥說:“還要在外過夜呀?”上善說:“喲,一晚上都離不開我兄弟啦?”黑娥說:“看你兄弟的本事!”武林說:“那號事,啊,啊我都,都快忘了呢!”〔419〕三人就搭班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