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二章 黑風暴(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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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風暴來時,兩個人好像正在談論一個敏感的話題,話題是張笑天引出的,也是別有一番用意。"兵團招你們來,原本是讓你們享福,你們倒好,一個個憋著勁兒往下面跑,下面有啥好呀?""享福?享啥福?"杜麗麗佯裝不明白,傻呵呵盯住張笑天。

"嫁給首長還不是享福?那些首長可都是大功臣,能嫁給他們,多好的事。""那我回去就嫁。"杜麗麗故意道。

張笑天突然不語了,這話似乎傷了他,又似乎讓他想起了什麼。是啊,杜麗麗是首長看中的,到特二團,只是磨一下她的性子,讓她知道,還是乖乖嫁給首長好,自己咋能胡亂喜歡上她呢?"你也算個小首長,說吧,你看上誰了?"杜麗麗突然問。

"我算啥首長,就算再拉來兩火車女兵,也輪不上我。"張笑天的話里有些落寞。

"發啥愁,我看張雙羊不錯,那丫頭喜歡你,要不要我給你做媒?""少拿我當炮彈。我要是看上誰,才不要別人做媒,自己沒長嘴啊?"兩個人正斗著嘴,土窯外突然響起狂風聲。不用看,一聽這聲音,張笑天立刻明白,黑風暴來了。

"快把儀器收起來!"他沖杜麗麗喝了聲,自己連忙往箱里裝資料。還沒把一切收拾停當,土窯已被黑風侵吞。杜麗麗嚇得渾身直發抖。黑風暴這三個字,她耳朵里雖然被灌了很多遍,但她壓根兒沒想到會是這麼一種怪風,不打招呼嘩地就來,一來就把天給弄得啥也看不見。

"我睜不開眼!"她沖張笑天喊。

張笑天用身子護住她,將她護到土窯里面。"不用怕,這是風頭,很快就會過去。""我不是怕,我是想睜開眼,看看黑風暴啥樣兒。"杜麗麗明明是被突然而至的黑風暴嚇壞了,又怕張笑天小看她,硬撐著說。

"千萬不要睜眼,把身子弓下來,手捂住耳朵。"張笑天喊。

杜麗麗沒聽清,正想問一句,一個風浪打來,張笑天被襲倒,身子壓在杜麗麗身上。

杜麗麗掙紮著想翻起來,莫名地,身體就有了另一種感覺,酥酥的,麻麻的,雖然很短暫,卻很真實。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很奇特,卻也很誘人。杜麗麗一陣心緊,不,是心跳,被狂風驚嚇住的心忽然一陣躍動,很凶猛,很微妙,臉莫名地就紅了,幾乎紅到了耳朵根子處。等張笑天掙紮著起身,又保持住跟她的距離時,那份紅還舍不得褪去,不過心倒是平定下來了。杜麗麗有些失落,怪張笑天不該這麼快就爬起來。是風吹倒的,又不是你故意,起那麼快做什麼?張笑天沒覺察到,他的心思全讓黑風暴給捉住了。這風實在太猛,比以往遇到的幾次都厲害,他奮力展開身子,想把黑風全遮擋在窯外,這樣,杜麗麗就不用驚慌了。

杜麗麗卻盼著風能再大點兒,如果風浪一個接一個起,他就不能站得那麼穩了。

杜麗麗真是個怪女孩,剛才她還對張笑天充滿看法,認為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眼睛長在頭上,心卻在天上。你也不想想,我連首長都看不上,能看上你?還拐著彎兒想問實話!我能跟你說實話?說了還不把你氣死!這陣兒,卻突然對他有了一層好感。這好感來得真是快,快得她都想不清是不是好感。管他呢,如果他再倒過來,我就趁勢在他懷里多靠靠。

可惜,杜麗麗等了足足有一個鍾頭,不但沒等來那一靠,反把身上的感覺全給等沒了。張笑天扔下她,跑到窯外觀了半天天象,跑進來說:"風頭過去了,這下你不用怕了。""我怕個啥,這破天爺!"張笑天擦了把臉上的土,背起儀器說:"我們不能呆在這兒,抓緊時間,往回趕。"杜麗麗極不情願地走出土窯,抬頭看看天,蒼茫一片,沙漠昏沉沉的,這樣的天氣,哪還能容得下一點兒浪漫,遂氣急敗壞道:"這破天爺,刮得到處亂糟糟的,方向都辨不清,咋回啊?"張笑天努力辨認著,但是很可惜,他也辨不清方向了。

兩個人迎著風沙,艱難地走在茫茫荒漠上。

第二次風頭卷來時,他們的腳步剛剛邁到坎兒井,也就是張雙羊最初藏過身的地兒。不能怪他們慢,離開土窯不久,還沒走上兩個時辰,他們就徹底迷路了。越是往里,風刮得越癲狂,沙漠也就越刮得不成樣子。張笑天再有能耐,也無法判斷出哪是來時的路。他帶著杜麗麗,忽而往左走走,忽而又往右,惹得杜麗麗在身後直罵:"你到底記不記得,這樣走下去,怕是一輩子也走不回去。"張笑天心里想:走不回去才好,看你還想著首長。嘴上,卻很認真地說:"你別罵我,這樣的風暴,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我不罵你罵誰,這兒還有第三個人嗎?"杜麗麗蹲地上不走了,說與其這樣亂走下去,還不如蹲下等死。

張笑天硬拽起她:"不能蹲,一蹲下,雙腿立刻就沒勁兒了。""我的腿早就沒勁兒了。"杜麗麗的聲音帶著委屈。

"那好,趴我背上,我背你走。"說著,張笑天真就蹲下身子。風沙呼呼嘯叫,打得人睜不開眼。杜麗麗真想閉著眼睛趴上去,讓他背著走。可這樣難為情的事,她真是做不出,再者,張笑天背著儀器還有尺子,真要趴上去,怕是他連一步也邁不動。

鬧了一陣,杜麗麗不敢鬧了。天很快黑下來,這次是夜晚來臨了,如果還找不到藏身的地兒,怕是……沒想,他們真是走了一夜。張笑天把方向完全弄反了,他帶著杜麗麗,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兩三個時辰,忽然尖叫道:"不好,我們走反了。"杜麗麗差點兒沒暈過去,她一直感覺不對勁兒,可又不敢跟張笑天提,生怕一提,弄得他更辨不清南北。可是越往里走,沙漠越空曠,起伏的沙丘,疊亂的沙梁子,就是找不到一處土圍子。她記得在測點那一帶,遇到土圍子是常有的事,還有不少枯井,都是暴風中藏身的好地方。張笑天也正是憑這點斷定走反了。他真是後悔沒帶上指南針。他本來有一個指南針的,可是給了秀才吳一鵬。秀才吳一鵬前幾天不停地跟他嚷,說他頭一次進沙漠,如果遇上黑風暴,真怕活著出不來。張笑天看不慣他那副怕死樣,就把指南針給了他,誰知自己卻迷了路。

兩人坐沙梁子上歇息片刻。剛剛緩出點兒勁,杜麗麗的罵就開始了,這次是真罵。"沒見過你這麼不頂用的,還營長呢,這麼容易就迷路,我看你這個營長是混上的吧。"見張笑天不說話,又罵,"誰知你是真迷路還是假迷路,成心把我往沙海中引,你安的什麼心?""少說兩句行不?我是成心,是想把你往死路上帶,行了吧?!"杜麗麗還要挖苦,張笑天猛地起身,背起東西就往回走。杜麗麗以為他不敢走太遠,坐等了一會兒,哪知這個狠心的真還走遠了,氣得她邊追邊罵:"張笑天,這陣兒你逞什麼英雄?有本事你別走錯啊!"趕在天明,兩人又走回來,透過晨光,張笑天驚訝地發現,他們的腳步正好停在那洞土窯前,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杜麗麗再也罵不出話了,甚至說句話都很艱難。從晚上的某個時候,她變得沉默,起先是賭氣,後來是真的不想說話。跑了一夜冤枉路,她開始害怕,開始緊張,生怕這多變的沙漠成為自己的葬身之地。站在土窯前,她目光空洞而又黯然地盯住張笑天,臉色僵得比死灰還難看。

張笑天長長地歎口氣,離開土窯子,又往南走。杜麗麗這次沒敢耍性子,緊跟幾步追上來。空氣死沉沉的,壓抑得杜麗麗想哭,這陣她才明白,當初首長說的話是啥意思。"有能耐你就到基層別回來,你以為當兵是過家家,由著你性子鬧?黃毛丫頭,本事不大,心勁兒還不小,有你哭著喊著要回來的時候!"那時她以為是首長嚇唬她,想把她騙到洞房里,現在她才算明白,首長是在給她敲警鍾,跟她暗示特二團的處境。但是這陣後悔遲了,杜麗麗也沒打算後悔,她只是氣張笑天,這麼悶的路,你就不能主動說點兒啥啊?張笑天的臉色比風沙還可怕,自己走錯了路,居然甩臉子給別人看,甩得還很紮實。相比前些日子的張笑天,眼前這個張笑天就有點兒過分,有點兒拿腔拿勢。杜麗麗才不喜歡這種動不動就扳面孔的男人哩。她走上前,一把從張笑天身上奪過尺子,張笑天剛一望她,她便吼:"我的尺子,不用你背!"就這樣,兩個人都冷著個臉。張笑天其實是恨自己,一個老兵,居然犯這種低級錯誤,尤其是帶著一個女兵,這種錯誤幾乎不可饒恕!剛到坎兒井,狂風便橫掃而來,張笑天清楚,這一次才是真正的風暴!還沒等風頭襲擊到他們,張笑天奮力一拽,杜麗麗還在愣怔中,連人帶尺子便被拽下深穴。

"要死啊!"杜麗麗被摔痛了,咬著牙罵。

"快往里走,洞口風沙大。"張笑天扯著嗓子吼。杜麗麗翻起身,摸黑就往前跑,跑了沒幾步,腳下一絆,重重摔倒了。張笑天差點兒一腳踩她身上。拉起她時,外面已狂風大作,洞口像是揚沙一樣,眨眼間,黃沙已堆成了小丘,刺鼻的塵腥味兒嗆得人不敢呼吸。兩個人往里跑了有百十來米,張笑天說就在這兒吧,再往里,還不知遇上什麼哩。杜麗麗已是喘不過氣,這一路跋涉,力氣早用光了,一聽張笑天發了話,扔了尺子,倒地上就再也不想動彈。

張笑天也默坐下來,心里沉沉的,想說句什麼,一聽外面的風聲,心又緊得說不出話。人雖是安全了,但能不能熬過這場風暴還很難說。

黑暗籠罩了一切,井里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塵埃嗆得人要窒息。張笑天用帽子捂住嘴,感覺好受了些。杜麗麗脫下外衣,頂在頭上。撐過一陣子後,嘴里干燥得難以忍受,搖了搖水壺,里面空空的。一趟冤枉路,不但熬光了力氣,也把水給喝沒了。杜麗麗有幾分沮喪,可內心深處,她還沒意識到缺水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反正身邊有男人,用不著她去想這些。她忍著,沒跟張笑天要水,心里卻想,這是多好的機會啊,他咋就不知道關心人?風越來越緊,嘯叫的風浪能把人的心扯出來。一浪接一浪的恐慌襲擊著杜麗麗,她不敢再躺了,起身,嘗試著往張笑天這邊靠近。張笑天伸出胳膊,想攬住她的肩,杜麗麗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敢順從。這樣的黑暗里,他們似乎應該互相給一些安慰,或者拿話語給彼此增加點兒信心,但干渴令他們張不開嘴。張笑天的水壺也沒多少水了,他已經一天多沒敢喝一口了,那可憐的一點兒水,他得為杜麗麗留著。時間過去了好幾個鍾頭,張笑天不敢再堅持,將水壺遞給杜麗麗,杜麗麗忍了幾忍,還是接過去,擰開壺蓋,用鼻子聞了聞。多香的水啊,那份兒清冽、甘醇,令她久久不願擰上壺蓋。這時她才明白,張笑天一直不說話是怕浪費唾液,他的心真是細啊,經驗也真是豐富。這麼想著,她伸出舌頭,在壺嘴上舔了幾舔,感覺不那麼干了,又把水壺擰好,遞給張笑天。張笑天沒接水壺,示意讓她拿著。杜麗麗想了想,怕自己禁不住誘惑,提前喝光它,硬將水壺還給了張笑天。

杜麗麗終于將頭靠在張笑天肩上,微閉上雙目。真是奇怪,就這麼一靠,她忽然就不再害怕,不再發怵,感覺狂野的風聲也漸漸離她遠去,她被一股陌生而溫馨的氣息包圍,很新鮮,很陶醉,竟很快進入了夢境。

他們在坎兒井困了一天一夜,風還不停下來。中間張笑天努力了幾次,想爬到洞口看看。入口處堆滿了沙,腳一踩上去,沙丘便轟然塌落。連著被埋了幾次,張笑天就再也沒有力氣折騰了,只好軟軟地倒在杜麗麗身邊,讓黑暗覆蓋著自己。

黑暗有時候也很可愛,比如現在,張笑天就覺得有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襲向他。他有點兒暈眩,想抓住這個時刻,他甚至想該不該伸出手,輕輕撫摸一下杜麗麗。他的手在空中動了一下,還是膽怯地收了回來,這時候如果惹怒了杜麗麗,場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不過躺在她身邊也很享受,至少,能聞到一股暗香。那是杜麗麗美麗的身體發出的,幽然,含著某種味兒,嗅一口,能讓身子瞬間清爽。張笑天接連嗅了幾口,感覺不那麼口干舌燥了,才枕著資料盒幽然入夢。他必須睡一會兒,否則,就沒有力氣走出這個洞穴。

不知睡了多久,張笑天睜開雙眼,洞內仍是一片暗黑。靜耳聽了聽,外面的風似乎比睡前還要猛。他不敢再抱僥幸,風如果持續下去,不被渴死也會被困死。之前不是沒有這方面的教訓,他最好的兩個戰友兩年前就被困死在一座坎兒井里。恰在此時,他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隱隱的,從洞穴里面傳來,極弱,卻分明有。聽了片刻,起身循著聲音往里走,走著走著,他忽然明白,遇到救星了!他一陣興奮,步子不由得快起來。這時大約是半夜時分,盡管不知道在洞穴里困了多久,但憑里面發出的聲音,他斷定絕不是白天。這時候他想到了火,怎麼把這個給忘了?他掉轉身,沿著洞壁找尋干柴。不多時,他的懷中已抱了一抱子。他做了一個簡單的火把,提著它,又往里走。還沒到另一個洞穴前,他已聞到鴿子的氣味。

是的,張笑天斷定,那聲音是鴿子是發出的。老天真是厚待他,讓他在這絕境中還能吃到肉。鴿子在另一個穴里,跟他們藏身的這穴緊挨著,但中間一定有洞,要不然,聲音不會這麼清晰。張笑天側耳細聽了會兒,大概判斷了下方向,然後點燃火把,借著火光,很快看到一個小洞,就在他的頭頂。他脫下外衣,將兩只袖口紮起來,然後奮力攀上去,快接近小洞口的一瞬,猛地朝里扔進一個土坷垃,然後迅速將火把舉到洞口,就聽里面發出一陣猛烈的撞擊聲,是鴿子受到驚嚇後互相碰撞發出的。張笑天貼著洞壁,一手舉著火把,一手將衣服撐開,很快,尋著光亮而來的鴿子撲撲鑽進衣服,因為飛過來的太多,張笑天差點兒讓鴿子的力量沖擊下去。還好,他堅持住了。看著衣服鼓起來,張笑天扔了火把,雙手猛地攏上衣服。有幾只鴿子從衣服里飛了出去,在洞穴里沒頭沒腦地瞎碰,剩下的都被他牢牢裹在衣服里。

很快,二十多只鴿子已被他烤到火上,洞穴里彌散起一股香味,很香。天下怕是沒有比烤鴿子更好吃的。張笑天他們在沙漠里野訓時,抓鴿子是必修課,少了這功夫,你就只能挨餓。杜麗麗還在熟睡,她睡得真甜。燃起的柴火映出她大半個面龐,那麼嬌美的一張臉,可惜讓風沙給染得一團糟。就這,他還是感到呼吸突然緊張起來,心似乎在使勁兒跳。真是沒用,啥樣兒的女兵沒見過,憑啥要在她面前惶亂?!杜麗麗是讓一陣肉香熏醒的。她在夢中夢見了母親,母親帶她去相親。對方是一高個子男人,他在一間古色古香的包房里擺了美美一桌,都是她沒吃過的山珍海味,那味道真是饞死人。可她吃不下,口干得幾乎要起火,一星兒唾沫都沒了。杜麗麗拼命喊著水,母親和那個高個子男人就是裝聽不見,水明明擺在眼前,愣是不讓她喝。她奮力掙紮著,想抓過水杯,結果,一睜眼醒了。

一陣肉香飄來,饞得她當下有了口水。

等她辨清是在坎兒井里時,張笑天已用柴棍挑著一只烤熟的鴿子,站她面前。"吃吧,剛烤熟的,味道真鮮。"杜麗麗的肚子餓得咕咕響,哪能經得住這美味,一把搶過鴿子,猛往嘴里填。剛吞了兩口,喉嚨就干得咽不下了。"水——"她沖張笑天叫了一聲。

"有,有,水有,快喝。"說著,張笑天真就把水壺遞給了杜麗麗。杜麗麗一搖,竟是滿滿的。天啊,他真弄到了水!杜麗麗滿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擰開水壺蓋就往嘴里灌。

真是渴急了,連著灌下幾大口,都沒嘗出有啥怪味,灌到第六口時,猛覺嘴里咸咸的,有一股腥味,她用目光詢問張笑天,張笑天趕忙轉過身,避開她的目光。杜麗麗用舌頭舔了下壺嘴,細一品,頓時清楚了!"張笑天,你個王八蛋,給我喝的什麼?"杜麗麗的聲音在洞穴里炸響。

張笑天嚇得不敢轉身,他後悔讓她灌得太多了,如果只讓她灌兩口,保證她品不出來。

"說啊,給我喝的啥?!"杜麗麗拿手指往水壺里一沾,放眼前看了看:"血,你給我喝血,你個王八蛋,我要了你的命!"杜麗麗猛地起身,有了那兩大口鴿子肉加上剛才一陣猛灌,她的力氣大了很多。張笑天沒防備,讓杜麗麗一個猛撲就給撲倒了,杜麗麗騎他身上,雙手撕住他頭發,邊嚎啕邊罵:"你個狠了心的,拿髒血騙我,我不活了,我這輩子最見不得的就是血。"張笑天讓杜麗麗給弄痛了,猛地翻過身,一把將杜麗麗推翻,嚷道:"你鬧夠了沒!這哪是髒血,這是乾淨的鴿子血。""你混蛋,你不得好死!"杜麗麗罵著,胃里一陣難受,趴地上嘔吐起來。一想到喝下去的真是鴿子血,她就再也止不住嘔吐。一陣翻江倒海後,險些將腸子吐出來。張笑天看她這樣,心里湧上一股同情,可這個時候,說啥也不能同情她。

"杜麗麗,你給我聽著,這是在坎兒井,不是你的清水鎮,你嫌鴿子血難喝,我還怕明天喝不到呢。不想喝是不,不想喝就等著死!"吼完,啪地將水壺放她面前,走了。

杜麗麗干嚎了一陣,坐起來。吐過後,胃倒是好受了,可饑渴再一次襲來,而且比剛才還猛。也難怪,血本是熱的,喝時能潤潤口,喝下去,就成火了。

但不喝血,還能喝什麼?兩天後他們走出坎兒井時,兩個人一個比一個狼狽。張笑天臉上紅一道黑一道,頭發和眉毛讓火燎去不少,臉上有幾處鴿子抓傷的血印,那是在活取鴿子血時被掙紮的鴿子抓的。杜麗麗呢,就越發地不能看。原來漂亮女人是經不住土塵洗劫的,況且洗劫杜麗麗的不僅僅是土塵。她的臉上塗滿了鴿子血,是在跟張笑天發脾氣時兩手抹淚抹上去的,頭發披著,荒草一般,里面灌滿了沙塵,猛一看,簡直就是從地獄里跑出來的亂毛女鬼。

張笑天望著杜麗麗,一陣大笑。杜麗麗瞪他幾眼,嘟囔道:"你也好不到哪兒去,還笑人哩。"兩人笑過罵過,抬頭望了會兒天。風暴減緩後,天亮出了一點兒顏色,雖然還被風沙籠罩著,但已能辨清方向。兩人不敢怠慢,背好東西,緊著又往回趕。

第三章代號:烏雞

在沙漠中又行走了兩天,總算到了臨時宿營地。大風洗劫後的宿營地,早已沒了原先的樣子,張笑天也是憑著感覺斷定方位的。他指著不遠處的沙坑說:"那兒就是炊事班做飯的地方,我們挖的地窩子。"杜麗麗早已沒心思辨認這些,她想的是哪天才能回到營地,好好喝一肚子水,好好洗個頭,然後舒舒服服睡一覺。

這當兒,張笑天眼里忽然闖進東西,就在不遠處,兩道沙梁子後,有一匹駝,還有兩個人影。剛想放開嗓子喊,忽地又起了警覺,他拉了一把杜麗麗,說:"別出聲,跟我來。"杜麗麗也看見了駝,但她沒看見人影,不明白張笑天神神秘秘做什麼,但憑著本能,她知道又遇到意外情況了。兩人貓著腰,沙鼠一般貼著沙丘往前移,不大工夫,身子便藏在沙梁子下。

這時,兩個影子清清楚楚閃進眼里。

站在駝後面激烈爭吵的,是向導阿哈爾古麗和秀才吳一鵬。

杜麗麗剛想躍起身子,張笑天一把按住她說:"別出聲,看看他們在做什麼。""這不光明吧?"杜麗麗小聲嘟囔。

"我還懷疑有人比我們更不光明呢。"張笑天壓低聲音說。

一聽此話,杜麗麗的警覺上來了。其實她對向導阿哈爾古麗也藏著看法,只是礙于自己是新兵,不敢把疑惑講出來。

兩人趴在沙梁子這邊,側起耳朵聽,可惜風聲吞沒了一切,雖能看得見他們爭吵的樣子,卻一句也聽不到。杜麗麗有些急,從秀才吳一鵬的神情來看,他們好像遇到了什麼難題,但一看阿哈爾古麗的做派,又不大像。

做派?杜麗麗忽然讓跳進自個兒腦子的這兩個字嚇了一跳!一個向導,一個土生土長的維族姑娘,怎麼就能用"做派"來形容她的舉止?可分明,此時的阿哈爾古麗是有一種派的,這派很陌生,跟平時看到的阿哈爾古麗完全兩樣,但這做派又似曾相識,什麼地方見過呢?猛然,杜麗麗記起一件事,是在偵察連聽連長講述"紮伊精靈"時腦子里勾畫出的一幅圖畫。

紮伊精靈是紮伊派下設的一個女性組織,其主要領袖都是紮伊家族的後人,是一個被邪教異化了的恐怖組織。她們用搶劫或高價收買的方式,從游牧民族手里得到自己想要的孩子,自小培養,教會她們各種生存方式,然後進行特種培訓,直到這些孩子學會各種殺人方法和孤軍作戰的本事,才將她們分頭打發到民間,為組織賣命。這些精靈平時溫順得如同一只綿羊,對誰都彬彬有禮,目的就是贏得他人的信任,一旦得到她們想要的東西,便露出殺手的真面目。她們殺人從來不用刀,赤手空拳就能對付十余人。誰要是被她們盯上,除了死別無選擇。

可是,連長不是說紮伊精靈全被消滅了嗎?解放前後多次清剿中,我解放大軍擒獲或擊斃了數以百計的精靈,給這個恐怖組織以毀滅性的打擊,怎麼……杜麗麗不敢想下去,如果事情真是這樣,不僅秀才吳一鵬危在旦夕,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