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風的皇帝與短命的改革 第50節:一個對國家和個人前途絕望的人(1)

七一個對國家和個人前途絕望的人

李懷光雖然走了,可他並不是去殺敵。

他一走到咸陽就按兵不動了。

而且是在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里雷打不動。

在此期間他只做了一件事:頻頻上表,不厭其煩地聲討盧、趙、白三人。

李懷光明擺著就是要跟天子做交易——要想滅朱泚,就先滅此三人,不殺此三人,我就不出兵。

德宗蒙了。

他沒想到這把刀居然就這麼明目張膽地脫離了掌控。

打從玄宗時代起,朔方軍就一直是帝國最精銳的部隊之一,從“安史之亂”一直到今天,朔方軍更是制衡河北諸藩以及平定叛亂的最主要力量。而今天下亂成了一鍋粥,朔方軍要是再作壁上觀,或者干脆跟著造反,那這天下還有什麼指望?倘若再拖延下去,讓河南河北、關內關外的叛亂連成一片……德宗李適不寒而栗地想,那這一百六十多年的李唐江山豈不是要傾覆在他的手上?

李適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決定跟李懷光做這筆交易。

這年十二月十九日,宰相盧杞被貶為新州(今廣東新興縣)司馬,神策軍使白志貞被貶為恩州(今廣東恩平市)司馬,度支趙贊被貶為播州司馬。

這一年最後的日子里,在戰場上一直處于被動態勢的德宗皇帝開始采取兩手戰略。對朱泚、朱滔、李希烈之流,就一個字——打!而對田悅、王武俊和李納,德宗則采用了另一個辦法——拉。

德宗知道,自從朱泚稱帝後,朱滔便日益驕矜、目中無人,所以眼下田、王、李三人跟朱氏兄弟絕對是貌合神離,而且他們也會擔心,萬一朱泚兄弟真的奪了天下,接下來要滅的就肯定是他們。

河北諸藩有了這樣一條致命的裂縫,德宗沒有理由不加以利用。他遣使暗中向田、王、李三人許諾,一旦反正,所有罪行全部赦免,而且贈以高官厚爵。

德宗的離間之計雖然產生了一定成效,但是田、王、李三人也只是暗中同意歸順,表面上仍舊與朱滔稱兄道弟,而且並未取消王號。

很顯然,田、王、李三人是在騎牆。因為就目前局勢而言,他們還是很難確定該把寶押在哪一方,所以騎牆對他們最為有利,也最為安全。

而這些日子里,中原戰場的形勢則讓人心焦。

淮西招討使李勉似乎不是李希烈的對手。在被圍攻了數月之後,李勉被迫放棄汴州,率所部一萬多人突圍,退至宋州。

李希烈于十二月二十七日占領汴州,隨即向北、西、東三個方向同時出兵。

北路,叛軍剛剛兵臨滑州城下,刺史李澄便舉城而降。

西路,叛軍圍攻鄭州,武牢(今河南滎陽市西)以東地區基本上都被其控制。

東路,李希烈親率大軍攻陷襄邑(今河南睢縣),守將高翼城破後投河自盡;李希烈乘勝進攻甯陵(今河南甯陵縣),江、淮大震;唐淮南節度使陳少游派參謀晉見李希烈,表示已命令轄下的濠(今安徽鳳陽縣東北)、壽(今安徽壽縣)、舒(今安徽潛山縣)、廬(今安徽合肥市)四州解除武裝,放棄抵抗,一切聽候李希烈指揮。

戰火在四方燃燒,在這個冰冷刺骨的冬天里燃燒。

與此同時,唐德宗李適坐在奉天城簡陋的天子行在里,看見另一場火焰正在他的靈魂深處灼灼燃燒。

這是一場舊我與新我激烈交戰的火焰。

這是一場以肉體的磨難為柴薪,以靈魂的懺悔為火種而點燃的呼喚涅槃的火焰。

李適最後站了起來,做出了他一生中最艱難的一個決定。

他決定聽從翰林學士陸贄的勸諫——下詔罪己。

李適並不知道跨過這一步能否獲得新生,可他別無選擇。

他只知道,如果不這麼做,離散的人心將難以凝聚,淪陷的土地將難以收複,失落的尊嚴將難以挽回,破碎的家國將難以重建;而他本人,也將永遠無法走出由這一切所構成的巨大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