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8節:榮寶齋(8)

張山林停止了喂鳥,沉默不語。

“掌櫃的,您得拿個主意,潘家的人還在鋪子里等著呢。”伙計眼巴巴地看著張山林。

“你瞧著辦吧。”張山林也無可奈何。

張幼林不耐煩了,沖著伙計嚷嚷起來:“沒瞧見我叔兒正忙著嗎?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大不了賠他幾個錢!”張幼林用一把紫砂小茶壺把鳥兒的小水罐加滿水,逗著鳥兒喝水,看鳥兒喝了幾口,又饒了一句:“我說,往後別老拿這些破事兒煩我們成不成?”

伙計沒趣兒地走了。

林滿江急匆匆地闖進來,高聲喊著:“掌櫃的……”

“噓!小聲點兒,留神嚇著鳥兒。”張山林就怕這一驚一乍的。

“掌櫃的,您還惦記鳥兒那?出大事兒啦!”林滿江急得都快哭了。

“天塌不下來,太平盛世的,能出什麼大事兒?”在張山林看來,除了鳥之外,別的什麼事兒都算不上是大事兒。

林滿江把茂源齋搶了科考用紙的事說了,張山林皺了皺眉頭:“嗨,我還以為天塌了呢,沒事兒,滿江,承辦官卷這事聽著沒什麼,可那是什麼人都能接的嗎?要是那樣兒怎麼這兩百年都只給咱松竹齋呢?要是真不讓咱辦了,除非是他不考了,你說是不是?不定是哪來兒的風言風語呢,你還就真讓人給嚇著了?”

“哎喲掌櫃的,這麼大的事兒,要不是確鑿可靠,我能這麼急著跑來找您嗎?這回是真的麻煩啦!往年翰林院早就來人了,可今年都到現在了還什麼信兒都沒有呢!”

張山林繼續逗著鳥兒:“哎,滿江,我說是你心急吧?這沒來人——咱就等著唄。反正早晚得來,再說了,他們不著急咱急什麼呀?就算日後皇上要怪,那也得先怪他們翰林院,也到不了咱松竹齋這兒……”

“唉呀,掌櫃的,要就是翰林院還沒來人,那倒好了!往年他們晚來些日子也不是沒有過,可這回,咱們這邊兒沒動靜兒,有的人可有動靜兒啦,這我還能不急嗎?”

張山林似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停下逗鳥,看著林滿江:“你這話怎麼說?誰有動靜兒啊?”

“我聽說,茂源齋兩個月前就派人去南邊進貨了,而且……去的是湖州潘老板那兒……”

張山林感到很詫異:“潘老板?他家的貨不是只供松竹齋嗎?茂源齋是不是糊塗了?”

“咱們太大意了吧?以為跟潘家好幾輩子的交情,出不了問題,這事兒非同小可,官卷是咱們家的大頭兒,說它是松竹齋的命根子也不為過,這些年兵荒馬亂的,生意大不如前,要是再把這看家的買賣給丟了……那松竹齋還能不能保住可都不好說了!”林滿江終于把心里話說出來了。

“那現在有什麼轍呀?”張山林眼巴巴地看著林滿江。在生意上,張山林曆來就是個沒主意的人,關鍵時刻還得靠林滿江。

林滿江歎著氣說:“事到如今,咱得先鬧清楚是怎麼回事兒。我已經托人去打聽了,估計一半天就能有信兒了,然後咱再商量。”

“那就這麼著吧,潘家那邊應該問題不大吧?”張山林思忖著“你跟他們說,再等幾天,松竹齋是他家的老主顧了,就算真要欠賬也欠不到他家呀?”

“我盡力吧,再多說說好話。唉,打老爺子一走,這倒黴事兒就沒斷過,就跟說好了似的,全趕一塊兒了!”林滿江感歎著,走出了張山林的家。

給秋月贖身的高官,就是剛從湖南調入京城、出任刑部左侍郎的楊憲基。楊憲基是個江南才子,一次出官差到南京,在秦淮河偶遇秋月,兩人詩詞唱和、美酒笙歌,不覺相見恨晚。同僚們以為楊大人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哪知他是真動了感情,回到長沙後不久,又重返南京,花重金給秋月贖了身,這次到京城赴任,也把秋月帶在了身邊。不過,楊憲基心里也有苦衷。

離琉璃廠不遠有個明遠樓茶館,茶館二樓的雅間里,此時楊憲基正握著秋月的手,默默地注視著她。要說的話難于啟齒,良久,楊憲基才開了口:“秋月,你聽我說,我……對不住你,你隨我千里遠到京城,我卻不能把你接到家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