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69節:南方的夢(3)

“統太郎,拜托您啦!”鄭成功握住穿著明朝服裝的統云的手,用日語稱呼他過去的名字。

“我將盡最大的努力去辦。”統云回握鄭成功的手,這麼回答說。

“派你干這樣的差事,實在對不起。”

“沒什麼。我也想再看一看日本的風光。”

“再見了!”鄭成功終于放開了手。

水手在甲板上大聲地喊著就要開船了。

統云已打扮成中國商人的模樣,但他也准備了日本衣服。他對自己裝扮成中國人已經開始熟練了,至于裝扮成日本人,他不用練習也有把握。他對這次日本之行抱著極其樂觀的態度。

統云帶去的人當中,有一個原來也是日本人。他就是無塵庵里的大漢鐵塔。鐵塔站在甲板上不停地向岸上揮手。

碼頭上堆積著貨物,擠滿了搬運貨物的伕子和士兵以及指揮的軍官。碼頭的廣場除了緊靠岸邊的地方鋪著石板外,到處是昨夜的暴雨留下的水窪,襯托著那些破舊的倉庫,令人感到大煞風景。

鐵塔並不是向鄭成功揮手。他是向站在最左邊倉庫屋簷下的程鷗波和他的女兒淑媛揮手。

無塵庵里的人,包括那位鐵橋道人在內,在清兵進攻泉州之前就跑到安平來避難了。

態度樂觀的統云,心里突然感到一陣哀愁。這是一種離別的哀愁——和淑媛分別的哀愁。

不一會兒,船離開了碼頭。

“再見吧!大明國!不,無塵庵啊!”統云感到即將跟自己分別的不是大明國,而是無塵庵。大明國國運衰落,即將亡國。把這樣的大明國當做告別的對象,那實在叫人太感傷了。

這大明國的象征就是鄭成功。

船一離岸,統云的眼睛只看著那倉庫屋簷下淑媛的那一張白皙的臉。那張臉確實叫他感到離別的憂傷。

“多喜嬸為什麼不來送行呀?”統云想到這里,把視線從淑媛的臉轉向鄭成功站的地方。可是,那里已經沒有鄭成功的影子了。

“多麼嚴峻的人啊!”統云心里這麼想。同時,他同情起鄭成功來。他們從小就在一起,但他從來沒有對鄭成功產生過同情。鄭成功是個堅強的人,七歲就離開他母親的國家。當統云痛苦或寂寞的時候,他曾偷偷地呼喚過鄭成功的名字。

現在他突然感到鄭成功太可憐了,真想伸出手來拍拍他的肩。

統云以為鄭成功至少會把他送出水門,誰想到船剛一離岸就不見了他的影子。當然,鄭成功現在是鄭氏家族的領袖,正忙于向海上撤退,也是情有可原的。

“多喜嬸也夠傷心的。”統云想到了沒來送行的鄭成功的母親多喜。她從日本來這里還不到一年。在一切都陌生的中國,一定會感到很寂寞。而且丈夫鄭芝龍今天去了福州,帶走了正室顏夫人和她的孩子,只把多喜留在安平。

來送開往日本的船,對多喜來說當然是痛苦的事。所以她沒有到碼頭上來。一定是這樣的。

船出了水門。背後還可看見安平的城牆,右邊已看到金門島了。

鄭成功確實軍務繁忙,他來給統云送行,本來也是想站在碼頭上揮揮手,一直送到船出水門。可是,船剛一離開碼頭,甘輝就跑過來在他的耳邊小聲地說道:“快回去!令堂自刎了!……”

鄭成功感到自己的耳朵好像被這兩句話點著了火似的,腦子“轟”的一聲炸了。

鄭成功飛快地朝家里跑去。

“為什麼?為什麼?母親怎麼……”他真想哭喊起來。不過,他沒有流眼淚。事情太突然,他心里亂極了。

鄭家留在安平城的女人們都聚集在鄭成功母親的房間里。鄭成功的妻子站在母親的床邊。

“我是鄭家的一家之主。我的一舉一動不能有損于一家之主的榮譽!”鄭成功看到這些婦女,平靜了下來。他慢慢地朝母親的床邊走去。

南面的床上面有床架,蚊帳掛在床架上。

帳子在床前向左右撩開,用白色的帶子系在黑檀木的床架上。撩開的口兒並不大,鄭成功來到床前也看不清母親的臉。他屈膝跪在地上,朝帳子里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