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威 第六章

久違了的寒冷,反而給了白秀真一種親切的感覺,自己已經悶在創世神殿里一個月了,現在這一出來,心中居然多少有了點激動。對于王天,她已經失去了信心,他恐怕就是想將自己留在這里,以這種方式來結束自己這個前世他的大敵的存在吧?對于王天給自己的保護,白秀真很是感激,因為他完全有理由不理自己的哀求,甚至只要他不落井下石,就已經是很對得起自己了。但是現在這樣並不是白秀真所夢想的生活,碌碌無為地結束這一生,還不如轟轟烈烈地去做些什麼,哪怕最終的結果是失敗。前世一直處于如來的絕對控制之下的白秀真,真的想用自己的力量來做些什麼,她的心中一直對世間女子的境遇有著不平之心。憑什麼男人就可以建功立業,向著自己心中的理想前進,而女人就只能作為男人的附庸存在?

對于王天的好意,白秀真的確領情,但是要自己象現在這樣活下去,還不如他不來救自己。在苦苦等待了一個月之後,白秀真終于失去了耐性,選擇了離開。經過這段時間的思考,她意識到了自己之前一個最大的弱點。自己一直不能拋棄前世尊崇的身份,不能面對今世的自己不過是個普通人的事實。再加上自己的境遇可謂平步青云,從小就是清心齋最出色的弟子,後來又成為高高在上的東方聖使,令這種思想更加嚴重。當受到了來自李靖方面的打擊的時候,從高處掉下來的自己一時之間心灰意冷,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自信和斗志。現在冷靜下來一想,就算自己不是什麼聖使,難道說就沒有了崛起的機會?和其他人比起來,自己的運氣的確是太好了點,可是自己所倚仗的並不全是這樣的好運,沒有一身的本事,光憑漂亮的臉蛋就能爬到聖使的位置上去?自己最大的依靠不是別的,就是自己這一身靠著比他人辛苦的多的修煉得來的一身功夫。不光是武功仙術,只要是這個世間女人應該會的,自己全會,女人不會男人會的,自己會的也一點不比他們少。大不了從頭再來,是金子總會發光的,難道說自己還比不上那些凡夫俗子有本事?

來的時候,自己是在王天的帶領下在深夜支開了守衛之後進來的,除了有限的幾個人,誰也不知道創世神殿里多了自己這個人。走的時候,白秀真不想因為自己給王天帶來什麼麻煩,雖然說以他現在的身份根本不必去害怕什麼。畢竟他的確是在幫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因為自己的離開被人發現而給他帶來什麼不應有的煩惱。華龍的“天威”差不多應該開始進行了,那些異族人的“聖戰”也應該是定在年底發動,現在的王天,一定不知正在什麼地方為此忙碌著呢吧?自己現在恐怕是不能幫上他什麼忙了,但是怎麼也不應該再拖他的後腿。因此,白秀真才選擇了現在的黑夜離開了神殿,以她的輕功,只要足夠的小心,到不虞被守衛神殿的神衛們發現。從神使換人開始,各個大陸就以著不同的借口將來自他們那里的神衛們中的精英逐漸調了回去,現在留下的多是一些相對來說能力較差的家伙。

為了降低被人發現的機率,白秀真並沒有穿往日的白衣,而是換上了一身神使常穿的那樣的黑衣。那三個神使從來沒有看望過自己,自己也不願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她們,不過生活必需的供給還是非常充足甚至是奢侈的,光是衣服就足足裝了幾個櫃子。對于寄人籬下的白秀真來說,骨子里的傲氣令她對這樣的待遇反倒生出了一種不願接受的感覺,這也是她下決心離開創世神殿的原因之一。自己不需要別人的施舍,憑自己的一身本事,難道說還會發愁衣食有缺嗎?但是華龍人的優良傳統之一就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雖然自己現在沒有這個能力,但是她心中暗暗定下心思今後有機會一定要報答王天,同時還要為那三個精靈做些什麼,他們可是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了自己,而根本不是貪圖自己的什麼。

白秀真這樣想著,飛掠過昏暗的街道,進入了東城的地界。踏上原本屬于自己的土地,她的心中不禁泛起一陣辛酸,現在這里有多少人還記得自己這個前任聖使呢?她又生出了天地雖大,卻無自己容身之處的淒涼,不過隨即又將這樣的情緒壓了下來,今後自己所能夠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了,如果自己對自己都失掉了信心,那還不如回到神殿繼續過那衣食無缺,卻又令人難以忍受的日子。既然離開了那里,自己就不會再回去,而且就算想回去的話現在恐怕他們也不會再接受自己了。

白秀真找了一個陰暗的角落躲了起來,突然發現自己的行動有點過于唐突了。離開神殿的時候,自己什麼也沒有帶,雖然說憑自己的功力,只要有水,幾天不吃東西也不會有什麼大礙,外面這刺骨的寒風吹在自己身上也沒有多少威力,但是缺少必要的盤纏,自己該怎樣回到華龍呢?防禦異族的雁門關,現在同樣成了不想暴露身份的自己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只有加入那些返回華龍的商隊,才有可能混過盤查。可是身無分文的自己怎麼能夠叫人信任?沒有哪個商隊會收留自己這樣一個沒有來曆的人,除非……她隨即狠罵了自己幾句,將那個利用自己天生的本錢的念頭徹底打消。她默默地伸手從耳朵上將那對耳墜摘了下來,這是自己離開師門的時候師父親手為自己戴上的,從那時候開始,自己就從來沒有摘掉過。但是現在,也只有用它們來換取一點錢來幫助自己了……

“相公……”月琪姐妹不顧一切地撲入了王天的懷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只知道緊緊地將他抱住,再也不願松開。兩位嬌妻現在還是精靈族的模樣,但是對王天來說這並不重要,顫抖著的兩具嬌軀上面傳來的熟悉的感覺令他同樣用力地將她們摟住。三人就這樣擁在一起,良久,星璿才勉強擠出一句聽似責怪,卻又帶著無限溫情的話來:“你還知道回來啊?”“琪兒、璿兒,是相公不好,相公回來晚了。”王天帶著無比的愧疚地說道,“不要怪相公,相公實在是有重要的事情脫不開身……”


“不要說了,”月琪輕輕地打斷了王天的話,“只要你回來就好,相公,你一路上辛苦了,好好歇歇吧。”說著,她從王天的懷抱中掙脫出來,伸手替自己的夫君解開外袍,盡著一個作妻子的本份服侍著。王天卻被她身上正在發生的事情弄的驚訝無比:“琪兒,你……”月琪的身上正發生著奇異的變化,原先的精靈族的外貌正漸漸消失,逐漸恢複了原來的樣子。兩姐妹的模樣每次的改換可都是需要宇甯的幫助的,雖然說王天對于華龍的易容術有著一定研究,但是還不能到不會被此中高手看出破綻的程度,只有精靈族的魔法,才能將兩女真正的容貌掩蓋住,她們現在可是見不得光的。

月琪笑了笑,並沒有回答他,而是扶著他坐下,彎腰為他脫去腳上的靴子。一旁的星璿嘻嘻笑著,伸手為他按摩肩膀,王天驚愕地發現她的形貌同樣在發生著變化,很快,那個原先的星璿又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他打量著四周,卻感覺不到任何氣息,不禁開口問道:“宇甯?是你來了麼?”“相公,”星璿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宇甯姐現在怎麼會來打擾我們?是我們自己弄的。”“啊?你們?”王天心中頓時狂喜,“你們怎麼會用這樣的魔法了?”對于兩姐妹,王天在愛護的同時心中也在一直為她們擔憂,她們雖然說都已經不能算是弱者,但是自己的敵人無一不是強大到了一般人所不能想象的程度,自己還好說,如果碰到了她們,真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事情發生。反正換了自己,知道在正面沖突沒有勝算的情況下,想要對付自己,肯定會在她們兩個身上做文章。兩女的每一點提高,對王天來說甚至比自己能力的提升還要高興。

“是宇甯姐教我們的,她說總替我們掩飾實在是太麻煩了,于是就教了我們一些關于魔法的知識。”月琪的神色多少現出了一絲驕傲,“宇甯姐還說,以我們兩個現在的力量,不會弱于西方的法聖哩!”“什麼?”王天欣喜地將兩女攬了過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相公,”星璿的眼中充滿了憧憬,“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我們不但幫不上你的忙,還一直要你分神擔心我們。現在可好了,璿兒和姐姐真的能夠幫你的忙了,相公,什麼時候才能叫我們不再當這個無聊的神使,跟在你的身邊啊?”“璿兒,”月琪略帶責怪地看了星璿一眼,接道,“相公,琪兒明白你安排我們在這里是有用意的,華龍曆來沒有什麼女子可以作為的地方,而且畢竟在別人看來我們已經死了,如果現在改口的話,恐怕對你的聲譽有不好的影響。相公,琪兒不會為難你,只要對你能夠有所幫助,在哪里都是一樣。琪兒想過了,反正除了那些個首腦,沒有人知道創世神的事情,我們以神使的名義發出的命令,對大多數人來說還是有著約束力的。也許我們留在這里的話要更好一些,就怕,就怕……”她有些不敢說下去了,低下了頭。

“琪兒,你又在胡思亂想了。”王天的聲音並沒有什麼責備,而是帶著無比的憐惜,“難道說你還不相信我嗎?”月琪輕輕地靠在了王天的臂上:“相公,琪兒怎麼會不相信你呢?只是,只是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心中卻總會這樣想,自己都控制不了。”“琪兒,”王天輕輕地將她摟住,“不必去自憐身世,現在的你,恐怕放眼整個世界也沒有幾個比你地位還高的女性了,如果你繼續這樣下去,不但自己要一直受困擾,恐怕……”他的話被月琪打斷了:“相公,你不用說了,我一定會改的,不過,不過恐怕沒那麼快……”

“就算你不改,你也同樣是我最珍愛的妻子,”王天捧起了她的臉,“琪兒,相信我,這真的是為你好。現在的局勢太亂了,我恐怕沒有多少時間能和你們呆在一起。你必須要找到自信,有了自信,憑你現在的本事和地位,你一定能夠做好的,不是幫我,而是為了華龍。你知道麼?你的心思慎密,只要你用心,就算沒有我,你也一樣可以完全當好現在的神使的。很多時候,只有神使才能控制聖京城的局面,如果這里亂了的話,恐怕東城的百姓就又要遭殃了。”“只要是相公說的,琪兒一定會做到。”“好琪兒,相公相信你,你有這個能力。”

沉默了一陣,月琪幽幽地說道:“相公,白……白姐姐那里……”王天這才發覺恐怕這才是月琪剛才如此失態的真正原因,不過暫時也不好解釋什麼,于是用最真誠的聲音說道:“相信我,不論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你們都是我最最親近的人,白秀真那里……實在是一句話說不明白,回頭再慢慢和你們解釋吧。”他想起了自己回到聖京首先要做的一件事情,于是說道:“琪兒、璿兒,你們去把宇甯找來,我有事情要和她說。”“是,相公。”兩女嘴里輕輕地念著什麼,很快又變成了精靈族的形態,走了出去。


沒過多久,宇甯就笑著走了進來:“王天,你終于回來了。”沉思中的王天抬起頭來,微笑著說道:“是啊,我終于回來了,宇甯,我覺得我們之間有必要好好談上一談了。”宇甯錯愕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什麼:“看來你是看出什麼來了。”她有些泄氣地坐了下來:“我就知道不能永遠瞞過你的……”隨即抬起了頭:“你問吧,我保證不會隱瞞什麼了……”

好容易熬到了天亮,懷中揣著那幾錠剛從南宮家的當鋪里用自己最珍貴的耳墜換來的銀子,白秀真心中算是有了點底氣。那對耳墜的失去,等于是將自己作為東方聖使的最後信物交了出去。作為聖使的專用武器,秋霜現在恐怕正被李貞英那個小丫頭掛在腰間顯擺呢吧?不過現在的白秀真對于聖使的身份已經少了幾分留戀,雖然心中還不免有點酸溜溜的,但是卻也沒有過多地想這些,而是找了間客棧走了進去。可不是隨時都有商隊返回華龍的,自己得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順便再好好易易容,神殿里沒有足夠的條件,自己現在的樣子只能勉強瞞過那些不熟悉自己的人,隨時都有被人看破的危險。這里可是李貞英的地盤,如果被發現了,想來她不會對自己有什麼手下留情的意思。

剛一進客棧,白秀真立刻後悔了,因為里面聚集了不少青龍隊的人,為首的正是曾經的青龍隊大統領,後來讓位給王天的陳梁。陳梁的武功雖然不過是地品級別,但是江湖上的經驗卻是一流的,同時又在聖京城呆了多年,對整個東城的情況極為熟悉,因此成了青龍隊第一隊的統領當仁不讓的人選。強龍不壓地頭蛇,就算是諸葛亮沒有離開的時候,在處理事情上也要經常用到他的經驗。

“方掌櫃,你放心,青龍隊一定會查出來是誰偷的那些財物的。那些丟失了東西的客商,就先讓他們繼續住在你這里好了,所有的費用青龍隊會支付的。你跟我去一趟總部吧,錄一下口供,尤其是那個失蹤的伙計的情況,你一定不要有什麼遺漏,他恐怕是最有嫌疑的人……”陳梁一邊說著,一邊帶著那個點頭哈腰的掌櫃模樣的人向外走來,正好和躲閃不及的白秀真走了個照面。

白秀真下意識地低下了頭,從陳梁的神態中,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經被他認了出來,她本能地想跑,不過隨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除了神殿,自己現在還能跑到哪里去?“阿良,”陳梁並沒有馬上叫出來的意思,給了白秀真一絲希望。他向身後的手下吩咐道:“你先帶方掌櫃回去錄口供,我有點事情要處理,過一會兒再回去。”“是,統領!”顯然陳梁的威信並沒有自己離開大統領的寶座而有什麼降低,其他的青龍隊成員恭敬地回答之後,就帶著那個掌櫃的離開了。陳梁在走出客棧的時候,用只有距離他最近的白秀真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聖使,請你跟我來。”

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白秀真已經亂了方寸,跟著陳梁走進了一家酒樓。在里面的一個雅間里,兩人面對面坐了下來,陳梁隨口吩咐伙計不忙著上菜,先別打擾之後,才開口對白秀真說道:“聖使,沒想到我們會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吧?”白秀真幽幽地歎了口氣:“陳統領,不用多說了,你還是送我去李貞英那里吧,她肯定在找我。”“按照我的職責,我的確應該這樣做。”陳梁回答道,“我在青龍隊這些年,從來沒有干過一件違背自己的職責的事情,不過這次,我不但不會將你交出去,反而會幫你。我知道你一定在想著返回華龍,如果有了我的幫助,你的希望會大大增加的。”白秀真並沒有喜出望外,她知道世上並沒有免費的午餐,而自己現在唯一能夠令這個半老頭子心動的,恐怕就只有……她暗暗地凝聚起內力,心中打定了主意只要他真的那樣開口,自己就算不惜一切也要斃了他:“你要我為你做什麼?”


令白秀真意外的是,陳梁並沒有表現出她預料的那樣色迷迷的神態,而是突然之間眼睛紅了,顯然心中正在回憶什麼往事。過了一會兒,陳梁才能壓抑住心中的激動,勉強穩住了自己的情緒:“聖使,我想要你先聽一個故事,一個和你我都有關系的故事……”白秀真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麼藥,暗自戒備著,靜靜地聽陳梁說起他只有對王天才透露過的那些傷心的往事。她沒有動桌子上的茶水,陳梁的居心還不好下定論,她可不想自己毀在江湖中下九流的迷藥上面。

當陳梁說完之後,就連白秀真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顫聲說道:“陳先生,秀真真的不知自己的師門居然還做過這樣的錯事。您放心,回到華龍後,秀真定當替您查出貴師妹的下落,同時還要將蒙在鐵劍門頭上的冤屈澄清。秀真在這里替師門先向您賠罪了。”說著,她盈盈跪了下來,陳梁的屈辱,鐵劍門的淒慘下場,實在是和清心齋有著很大的關系,以白秀真現在的心情,無論陳梁要她做什麼,她都可以理解,何況他不過是要自己將事情的真相抖露出來,還鐵劍門一個清白這個應該是清心齋弟子分內的事情呢?

“聖使,”對白秀真的稱呼,陳梁一直沒有改口,“小老兒已經是風燭殘年,恐怕我的師妹也不見得還在這個世上。這是命,清心齋也不過是被人蒙蔽。但是我的師門因此遭到滅門之災,這實在是不該啊!”說著,陳梁也向白秀真跪了下來,熱淚從他眼眶中流了出來:“鐵劍門的冤屈,就靠聖使您來昭雪了,如果就讓這樣的屈辱一直存在,就算是老天也不會甘願啊!陳梁就是死也不能瞑目!”“陳先生,”白秀真哽咽著說道,“秀真在此發誓,只要回到華龍,一定要將鐵劍門的冤屈昭雪,否則天地不容!”

“你還有這個機會麼?”雅間的門這時忽然被人推開了,一個俏麗的女子走了進來。看著跪在地上的白秀真,李貞英的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冷笑,心中說道:“觀音啊觀音,你也有今天?”她的身後,跟著一個腰板挺的筆直的男子,白衣似雪,劍還掛在腰間,無形的殺氣已經籠罩在整個雅間內,正是接替了王天的呂純陽。李貞英看著兩人的目光逐漸轉冷:“白秀真無故逗留聖京,拿下!陳梁身為青龍隊統領,卻徇私舞弊,意圖私放人入華龍,罪不可恕,殺!”隨著她的“殺”字出口,呂純陽的劍幾乎在拔出劍鞘的同時,就已經帶著凜冽的殺氣刺向了陳梁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