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雙花紅棍

"老頭,你很厲害,我再請你喝一杯."沐蘭很興奮,回到酒吧給安德烈點了一杯伏特加.

"老安德烈更喜歡白蘭地."老頭說.

兩人用英語尬聊,沐蘭問他介意問一下胳膊在哪受的傷麼?

"1994年,格羅茲尼."安德烈說,那是一段慘痛的往事,他不願意多提,倒是米沙的故事他很喜歡講.

看起來羞澀稚嫩的小伙子米沙,不過十七歲而已,他是烏克蘭人,在今年的烏東沖突中全家都死了,他孤身一人用一支退役的莫辛納甘狙殺了對方十六個人,是個天生的好狙擊手.

"他父親是我的戰友,我不希望他上戰場,你知道,不管多麼優秀的士兵,在戰場上只有一個下場,就是炮灰."安德烈喝了幾杯白蘭地,話稠密起來,打著手勢表達著唏噓之情,"能不能活下來,不在于你的戰術素養,全在聖母瑪利亞的安排."

遠處,穿白衣的救護人員正在將兩名傷者從洗手間抬出來,救護車在酒店門口閃著藍色警示燈.

"你是個膽子很大的姑娘,可是你太不專業了."安德烈醉眼迷離,"拿槍的時候手別亂抖,幸虧你遇到的對手是比你更不專業的人,不然你已經死了."

沐蘭說:"我本來就不是專業的好不好."

安德烈說:"如果白蘭地管夠的話,我可以教你很多東西."

沐蘭說:"必須管夠,你想喝就到酒吧簽單,掛我房間賬上."

兩人喝的正酣,警察來了,兩名勞埃德員工重傷昏迷,這是大案子,據目擊證人稱,受害者曾和這兩人起過沖突,警察當然要來查問.

沐蘭表示,那兩人是互毆導致受傷,我們一個弱女子,一個年邁殘疾人,怎麼可能傷害到他們.

說著,她將兩張十美元面額的鈔票折成的紙條塞進警察制服的兜里.

警察覺得她的話很有道理,聳聳肩走了.

星馬台的警察並不是愚蠢,更不是淳樸,城市就這麼大,住在萬豪大酒店的客人就這麼多,誰有什麼背景,警察當然知道,沐蘭是瑪竇陛下的女朋友,差點就住進王宮當王後的傳奇女人,這故事早已傳遍全城,警察怎麼可能抓她.

退一步說,即便沒有這層關系,沐蘭也是住在五星級大酒店的外籍人士,又不是本鄉本土的老百姓,和勞埃德外籍人士起了沖突,警察不會偏袒任何一方,甚至懶得多管閑事.

但是沒多久,警察又來了,因為被送到醫院的傷者蘇醒了,指控是沐蘭和俄國老頭打的他們,于是警察將沐蘭和安德烈請到警察局做了筆錄,然後保釋,等待開庭審理.

星馬台實行英美法系,和中國的大陸法系不同,如果這事兒擱在中國,這倆人就進看守所了,起碼蹲幾個月才提堂審理.


……

臨港市,小地方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本鄉本土出去的孩子,在省里,中央當了干部的,只要回鄉,縣里必須車接車送,安排的妥妥的,家里老人有個頭疼腦熱的,政府也會派人安排的妥妥的.

張建中有個同輩的族兄弟叫張建設,沒在本省當官,前幾年考上了江東省的公務員,在省委機關事務管理局上班,級別不高,副處級而已,但放到臨港就是副縣級,是人人敬仰的存在.

張建設的爹死了,他回家奔喪,處理完之後並沒有立刻趕回近江,而是專門擺了一場宴請葬禮上幫忙的同輩人.

這種酒局是聯絡感情最好的機會,臨港距離本省的省會較遠,反而距離近江更近,很多臨港人在近江做生意討生活,縣里有身份的體面人沒事就去近江的恒隆廣場,奧特萊斯采購奢侈品,于是話題主要圍繞著近江聊,聊事兒,聊人,聊熱點.

"孫玉琦還在逃啊."張建中提了一嘴,"我還和他喝過酒呢,其實人不錯,很低調的一個領導,就是喜歡喝茅台."

"是啊,就好茅台這一口,還是年份酒,普通的飛天茅台人家根本看都不看."張建設應了一句,端起酒杯說了幾句場面話,"我提一個,今天高興,通過建中又認識了幾位新朋友,能坐到一起就是緣分,以後在近江有什麼事找我."

大家干了杯,繼續剛才的話題,張建中很不解,為什麼政法沙皇會在一夜之間被人干掉.

"那是因為上面要辦他."張建設指了指天花板,代表最高層,"辦孫玉琦案靠的是幾個偶然事件,孫手下的法官惹事,碰了不該碰的人,加快了這個進程."

"在近江還有孫玉琦碰不得的人?"張建中酒勁上來,眼睛紅通通的.

"建中,你記住哥的一句話,山外有人,人外有人,孫玉琦的私生子惹了一個人,這個人叫傅平安,年紀不大,還在上大學,那資曆簡直晃眼,為什麼,因為人家有個叔叔在上面."張建設又指了指天花吧.

張建中一身冷汗,酒意隨著汗水全出去了,瞬間變得清醒無比:"傅平安打了招呼,上面加快辦孫玉琦?"

"不僅如此."張建設說,"我聽省紀委的人說啊,這絕對是自己哥們的第一手消息,傅平安借調中紀委幫著查案,孫玉琦倒台,有他一份功勞,等他大學畢業,我估計直接進中央部委工作,有可能先給哪個部級領導當秘書……"

張建設說的嘴響,忽然注意到張建中臉色發白,好像哪里不對勁.

"建中,你沒事吧?"

"沒事,最近酒局太多,胃不行了."張建中強裝笑意,他最近通過臨港法院搞了一下傅平安,給他弄了個民事案件,上了邊控名單,坐高鐵坐飛機也受影響,暗戳戳給情敵捅了一刀,張建中很愜意,沒想到沒高興多久就變成了驚懼.

首先絕不可能是重名,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同時出現兩個叫傅平安的人,而且都是江大的大四學生,都那麼優秀.

這回算是捅了大簍子,結仇是小事,人家較真起來,法院的哥們要扒皮的.

張建中去洗手間吐了個昏天黑地,還故意讓人看見,以便提前退席,他滿腦子都是如何補救,小縣城的公務員有自己的一套邏輯,找人求情已經晚了,只能從別的方面找補,此前他安排質監稅務的人查德龍家具,又找人扣了在海關的木材,這些事都是可收可放的,趕緊往回收,再從劉德龍這邊入手,幫著拿貸款,批工業用地,這些當然不是他一個商務局小科長說了算的事,但是姿態必須表露出來.


當天晚上張建中就拉了滿滿一後備箱的好煙好酒去了劉德龍家,二話不說先跪下磕一個響的,說劉叔我做不成您的女婿就做您的干兒子吧.

劉德龍嚇一跳,聞到濃重的酒氣,還以為張建中是因為惦記小娜喝多了,暗暗歎氣真是造孽啊,感情這玩意沒法勉強,不然建中還真是個好女婿.

第二天一早,劉小娜接到很多電話,全是好消息,海關放行了,稅務也不找茬了,還有一個電話是老爸打的,劉德龍說建中昨天來了,非要認我當干爹,以後咱們兩家還是親戚.

劉小娜冷笑,張建中什麼貨色她還不清楚麼,睚眦必報的小人,海關和稅務找茬就是他安排的,現在突然轉性,不知道憋著什麼壞水呢.

如同張建中所料,他確實捅了個簍子,傅平安是較真的人,莫名其妙被邊控,怎麼都要討個說法,他找到近江邊檢總隊終于查出原因,是臨港法院搞得事情,但是已經撤銷,據說是臨時工搞錯了數據,這當然是個托詞,但傅平安也不想繼續追究,因為劉小娜已經告訴他張建中誠惶誠恐的表現,就暫時把這事兒放一放,等不忙了再收拾他.

傅平安事情很多,他要收購德龍家具,把安蘭公司做大做強,成為真正的皇商,但是做生意掙錢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黃利發差人送來請柬,邀請傅平安在閱江樓一敘,杯酒泯恩仇,對于這位星馬台洪門掌堂,傅平安頗感興趣,他暑期在星城進行田野調查時,由于時間有限,很多問題都只接觸到皮毛,對于華人幫派在星的存在于規模以及影響則完全沒有涉獵,現在課題送到眼前, 豈能不調研一番.

閱江樓並不是近江最高檔的酒店,但卻是最老牌,知名度最高的,八十年代初華僑回國,總喜歡在這里設宴招待故舊親朋,黃利發一改陰沉高深的海外黑幫老大面目,香云紗的拷綢褲褂換成了白西裝紅領帶,一副和氣生財生意人模樣,身邊只帶了個年輕女孩,也難怪,他的手下全都躺在醫院,想擺排面也擺不出了.

傅平安卻擺起了排面,帶著劉小娜,顧北和巨強,後兩者擔任司機和保鏢,一身金橋大市場裁縫鋪子新做的黑西裝,意式雙開叉,褲線筆挺,襯衣緊繃,面無表情,耳朵後面還掛著一百五十塊錢買的北峰對講機的耳麥,排面十足.

包間面對淮江,風景優美,黃利發帶了兩支法國紅酒當做禮物,傅平安笑納,回贈一盒冬蟲夏草,分賓主坐落,談笑風生,絲毫不提不愉快的誤會,只談風月.

黃利發是閩南人,家鄉距離潮州很近,祖上出了不少華僑,他本人長在大陸,九四年出國投奔親戚,來到星馬台從事木材貿易,他的叔公叫黃公一,是星馬台洪門星馬堂的掌堂,就是堂主的意思,黃公一沒有子嗣,黃利發成了他的繼承人,以星馬台為基地,行走于所羅門群島,巴布亞新幾內亞一帶,什麼掙錢做什麼,恰逢國內流行紅木,于是就做起了珍稀木材生意.

"混口飯吃,小本經營,華僑在海外不容易啊."黃利發一番唏噓,端起紅酒杯敬酒.

傅平安似乎很喜歡和老黃聊江湖,他悄悄打開錄音筆,問黃利發星馬台有多少社團組織,華裔和當地人的融合度,以及政治參與程度,這些並不是秘密,黃利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都說自古英雄出少年,傅老板是我見過最年少有為的人,魄力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傅老板問這麼詳細,可是想要進軍東南亞了?"黃利發問道,這是他最擔心,卻又只能接受的事情,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只想保住最後一點利益.

"不,我是准備寫論文."傅平安回答道.

黃利發剛喝了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他以為是江湖大佬講數,沒想到是大學生為論文搜集資料.

傅平安遞上紙巾,問道:"星馬堂,我可以加入麼,能給我個雙花紅棍的頭銜麼?"

黃利發忙道:"榮幸之至!榮幸之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