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黃建國慘淡經營




第13章 黃建國慘淡經營 柴朋舉討債無果

“原諒?老子如果能斬了你,一定把你辟成兩半。臭婊子!”周正濤恨恨地想。他現在別的不怕,最擔心陳蘭把這件好笑的事告訴王芳。王芳是個最喜歡背後說長論短的女孩,自己跟她又鬧過幾次別扭,如果她知道了這事,肯定到處傳播,那自己這臉可就丟大了。弄不好這件還可能影響自己往政壇發展,因為領導干部不大可能信任、重用一個在感情之路上遭到如此丟臉的挫折的青年。他不覺後悔得恨不得把頭發全揪下來,連根帶皮,撥出腦漿帶出血,把這顆豬腦袋連鍋端了才他娘痛快呢,這麼愚笨的腦袋根本不配做人。這會他簡直不理解自己當時到底是怎麼啦,犯了什麼病,那個神經病是自己嗎?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憋屈。從小到大,他的人生路算走得比較順,好像連一點微小的挫折都沒碰上過,這下好,補齊了。他只覺昏沉沉的,頭重腳輕,有點像醉了似的,似乎還不能見風。然而這是在馬路上,想不見風是不可能的,他的這種醉態就變得越來越嚴重,好幾次差點被路面絆倒。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宣傳部,一進門就跟一個人撞了滿懷。虧得這一撞,他似乎被撞醒了,定睛一看,是區模型廠的廠長黃建國。黃建國長得肥頭大耳,滿臉膘肉。這個家伙最喜歡鑽營,區政府大樓總能看到他來來往往的身影。區模型廠屬自負盈虧的集體企業,區政府平常是根本不管他們的,但黃建國卻不管這麼多,仗著一張鳥嘴,能言會道,總是要到區政府來要求幫助。經他兩磨三磨竟還真的常常磨了一些好處。據說這家伙路子野,三教九流什麼人都認識一些。區政府的頭頭不僅不想得罪他,尋思也許什麼時候用得這小子。這會周正濤看清是他,略有點不快地說:“什麼事,哪個地方等你去救火還是怎麼的?”

黃建國一把抱著他說:“啊呀,老弟,我等你半天了。”

周正濤好生不解。自己跟這家伙僅一面之交,頂多是路上見了面打幾聲哈哈的交情,他找我干嘛,還等了半天了。就問:“你等我干嘛,搞沒搞錯?”

黃建國:“怎麼會搞錯,我就找你。”

周正濤問:“找我干什麼?”

黃建國說:“走,外面談。”他拉著周正濤的胳膊就往外面拖。周正濤一把甩掉黃建國的手說:“慢著,慢著,先說說清楚,到底什麼事,我不能糊里糊塗地跟你走。”

黃建說:“這里說話不方便。”

“有什麼不方便的,你不會是想跟我談殺人放火的事吧?”

黃建國笑說:“我摔壞了腦殼,要殺人放火來找你!殺雞放羊來找你還差不多。”

“哦,原來是要殺雞放羊,可惜我也不會,你上別處找別人去吧!”周正濤顯然因在陳蘭那里受了刺激,看誰都覺得是跟自己過不去,一開口就又冷又沖。黃建國也感到周正濤的情緒不大對,不過因心里有事,再一個也覺得周的情緒只是自然的流露,未必是沖自己的,就也無心計較,只說:“咦,我平常看你挺好的一個人,今天怎麼啦,受刺激了?是不是女朋友給你氣慪啦?”

周正濤不覺暗暗吃了一驚,心想:那臭婊子這麼快就把老子的荒唐事告訴別人了?這個疑問使他恨不得立刻跑到圖書館把那臭婊子殺了。不過旋即他就把這種念頭撲滅了。他倒不是相信陳蘭會為自己保守秘密,只是覺得那事即使無可避免地要被傳播開來,速度也不可能這麼快,更不可能一下就傳進了這個家伙的耳朵。那麼問題就很清楚了,顯然是自己臉上寫著感情的失意、苦惱和郁悶,這個家伙有些眼力,看了出來,至少是猜到了一點邊。當然,也有可能他只是這麼隨口一說,像他這種粗俗的人,一般見到別人不高興,就喜歡往人家的感情上去找原因,有時不著邊際,有時卻還是很准的。周正濤覺得不能給黃建國這麼一個印象,變得熱情了點,還故意顯得無所謂地說:“我連女朋友都沒有,到哪里去慪她的氣。我知道你黃廠長有辦法,跟我介紹一個怎麼樣,也免得我這光棍想慪氣都找不到人慪。”

黃建國就大笑說:“哈,原來老弟是想找個慪氣的人,那還不好說,我明天就給你弄一個來,到時你可別嫌棄。”

周正濤不知他是真是假,隨口應道:“一言為定,你莫拿我開涮。”

黃建國說:“拿你開涮挺好玩的還是怎麼的?走走走,我請你吃飯,求你辦件事。”

“黃廠長神通廣大,怎麼會來找我?”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一個人再有本事也免不了有求人的時候,更何況我也不像你說的神通廣大。”

周正濤拗不過,更主要的是現在他也特別想找個人說說話,這樣也許能盡快把那件不愉快的事從心里搬開。他就眼著黃走了。黃建國帶他到了外面一處米粉攤前,要了兩碗米粉,還要了一小碟花生米。周正濤心說這家伙真他媽說話不算數,只說請我吃飯,卻是吃米粉,不過純粹是白吃就別計較了,且看他有何話說。黃建國大概也意識到自己沒有兌現邀請時說的話,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說:“米粉很好吃,我最喜歡吃了,有時候一天三餐我能都吃,奇了怪了,一年四季,他娘的總吃不厭。”

周正濤心說可你他娘的既然是請客,怎麼就不問問老子喜不喜歡吃呢。嘴上卻客氣地說:“米粉很好,我也喜歡吃。不過還是少談米粉吧,來談請我吃米粉的原因。我簡直想象不出你會有什麼事求我。搞沒搞錯啊!”

黃建國說:“是這樣,我聽說你有個同學在岳麓大學校辦當秘書,是嗎?”

“你聽誰說的?”

“你別管是誰說,只說是不是吧?”

“你果然神通廣大,我跟你素無往來,你卻連這都打聽出來了。是的,有這麼回事。”

“我是在一個聚會的場合偶爾聽人說起的,你別多心,不是故意打聽來的,我再神通廣大,可不干特務的勾當。這麼回事,老弟,你知道我們模型廠是集體企業,自負盈虧,現在生意不好做啊,越來越激烈,全廠30多號人都指望著我替他們廣開財路。沒辦法,我只好四處活動。岳麓大學我不認識人,你能不能幫我聯系一下你那位當秘書的同學,請他幫幫忙?”

“他不過一個小秘書,能幫你什麼忙。我看你找錯了人。”

“老弟,你可別小 看 這些小秘書,他們往往能辦大事。”

“學校里需要什麼東西,不是由後勤處和基建處負責,就是由材料管理處負責,你找到他,他能怎麼樣?”

“他可以幫忙介紹這方面的負責人嘛!”

“我那同學當秘書才一年,他認識幾個負責人!”

“干一年就不錯了,我雖然不是大學里的人,但我知道秘書都很有能賴,只要我求到了他,我想他總能替我想出辦法。”

“你怎麼這麼有把握?”

“我又不白要他幫。”

周正濤就瞪著黃建國。黃建國沖他笑了笑,一副炫耀自己很有辦法的表情。忽然他感到這樣會讓周正濤有想法,就說:“我會給他一些好處,當然也不會忘了你。”

周正濤心里罵道:老滑頭。“你們廠里都做一些什麼模型?”

“主要是初高中用的教學模型,大學里用的模型也不少,反正岳大肯定用得著。我們現在都銷一些街道里弄的中學,餓不死,但也吃不飽,如果能打進岳大,那我們就可以活泛起來了。我老早就想往岳大活動活動,可惜總沒找到路子。哪里知道老弟你卻是個活菩薩呢!”

“別跟我戴高帽子,我可不是什麼活菩薩。”

“只要你把你那同學介紹給我,那你就是。”

“說了我那同學不過小秘書一個,做不了什麼用。”

“只要是個人,到了我手上,都能做用。”

周正濤說:“這麼說也包括我羅?”

黃建國笑說:“當然不包括你。”心里卻說:笨蛋,如果不包括你,那你豈不是不是人呀。

周正濤就不再說什麼,答應哪天帶他去見盧光中。

這天,周正濤要回學校跟父母說件事,就順路把黃建國帶來了。他倆走進校長辦公室,沒見到盧光中,只有一個大概也是搞秘書的年青人在那歪著頭抄寫文件。周正濤問他盧光中去哪了。那家伙用一副傲慢的神情打量著周正濤和黃建國。顯然就他而言未必真是對人傲慢,只不過秘書當久了,早已習慣這樣看人,根本不覺得自己給了人這種印象。他感覺這兩人不像有什麼來頭,便搖頭說不知道。兩人就走了。周正濤說應該先來打個招呼,約個見面時間的。他倆下了樓,不甘心就這樣離開,就在樓下站了一會。運氣不錯,只過了幾分鍾,就看見盧光中夾著公文包趾高氣揚地從汽車站走來了。看見周正濤,盧光中打了個招呼。周正濤說:“我說你現在怎麼學著走起海路來了?”所謂海路是省城的土話,意思是說一個人走路大搖大擺,目中無人。盧光中聽這一說,立刻收斂了一下,低頭把自己看了看。這個動作表明他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的走路太海了,還說明他其實並不想走海路,只不過如今秘書當得順風滿帆,春風得意,心里難免有幾分狂傲,到底太年輕,把持不住,就自然而然的甩起了海路。盧光中便暗暗告誡自己今後走路一定要注意點,否則如果給領導也留下了這個印象,,那對仕途可是大大的不利。

“你站在這干嘛?”

“等你呀,剛才去你辦公室找你沒見人,心想你應該很快會回來。”

“找我什麼事?”

“介紹你認識一個人,諾,就是這位,我們區里模型廠的黃廠長。”

黃建國就馬上伸出手去跟盧光中握。

盧光中問:“有什麼事嗎?”


周正濤說:“當然有事,沒事找你干嘛。但一兩句話說不清楚,這樣,你快下班了,我們去王家衛他們的飯店吃午飯,邊吃邊談,你看行不行?”

盧光中就把黃建國上下打量了一下:“什麼了不得的事,三言兩語都說不清?”

周正濤說:“唉呀,反正是好事。正好幾次碰到王家衛、陸同他們,一見面就罵我,說我不夠意思,從來也沒有帶人去他們店子吃過飯。我說祖宗咧,你要我有條件帶人去呀,我一沒當官,二沒做生意,也不像你盧光中有許多關系,你要我哪去找人嘛,去搶人呀?”

盧光中就知道大概是推不掉這頓飯的,這會站在大樓門前,行人來來往往,說話不便,就不再細問,要周正濤等一會,便上樓去處理上午的最後一點公務去了。周正濤就和黃建男站在大門旁邊的宣傳欄前抽煙, 看欄上的一些新聞。 等了大約10分鍾,盧光中下來了。周正濤就在路上把黃建國的來意說了。盧光中說:“這事我能有什麼辦法。”

“別馬上回絕嘛,過腦子好好想想,想就有。我知道你老兄現在混得最好,經常有同學來找你幫忙對不對。我可是難得開一次口。再說這事並不白要你幫忙,事情成了,黃廠長絕不會虧待你。”

黃建國這時急忙接口道:“那是肯定,事成之後,必當重謝。”

盧光中說:“不是這個意思,我真是沒辦法。”

“你想都不想,怎麼會有辦法。”

盧光中就說:“飯店去說,飯店去說。”

進得店來,周正濤就大聲吆喝:“喂喂,有喘氣的嗎,出來一個。”

就出來了一個伙計,看見周正濤不認識,剛想回幾句重話,卻見後面跟著盧光中,知道原來是老板們的熟人來了,忙折回去回話。王家衛馬上就從里面閃了出來:“啊呀,我說那個膽大包天的敢在我這亂嚷嚷,原來稀客來了。”

周正濤說:“你直說我沒來你這吃過飯,今天我可是來了,你撿好菜給我上,下次碰了面,可不許再說什麼我不夠意思的話,聽見沒有?”

王家衛連忙賠笑說:“是是,不說了不說了。咦,我奇怪了,今天你這家伙哪根筋不對,嗯,居然舍得請客,還是請的我們的大秘書!”

周正濤就收斂了笑容不滿地說:“我說你這個家伙,才真的有意思,不來跟你捧場,你有意見,來了你又淨廢話,怎麼著,你是想趕我們走是不是?”

王家衛急忙親自擦桌子讓坐:“請請請。”又對盧光中說,“你也好久沒來了。”

盧光中說:“這段時間都是跟校長出去開會,哪有時間來!”

周正濤說:“當了這個秘書,你把全國各地都跑遍了吧?”

盧光中說:“全省各地跑遍了倒是真的。”

說得大家都笑。王家衛說:“放心,他遲早會把全國各地跑遍的。”

慢慢地就談到正題上去了。黃建國把他們模型廠的情況對盧光中做了簡要介紹。盧光中根本不懂模型,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玩藝,問:“你們的產品我們學校用得著嗎?”

黃建國說:“怎麼用不著,你們學校最需要我們的產品,我打聽過,你們學校都是用的的紅光模型廠的產品,我了解那個廠子,他們的產品根本不能跟我們的產品比。”

黃建國把他們的產品神吹了一通,盧光中無精打采地聽著,偶爾問上一兩個問題,他直覺這種事自己沒辦法,這頓飯多半白吃了。不料吃著吃著他好像忽然開了竅,想起了一個人來。此人是學校子弟中學的校長,叫柴朋舉。

柴朋舉是個非常有意思的人物。他經常往校辦公室跑,找萬思清要錢,說是想把中學的幾棟破舊的樓房維修一下,再建一個體育館。這筆都錢要了3年了, 至今沒著落,柴朋舉對學校很有意見。可萬思清頭也緊,到處都缺錢,他想辦些重要的事,沒把中學的事放在心上。柴朋舉倒是挺很纏,仍然隔三差五往校辦跑。萬思清煩不過,就跑去中學看了一下,見那幾棟樓還能用,至少體育館完全沒必要建,有塊體育場足夠了。他就對柴朋舉說還能用嘛,修什麼修,湊什麼熱鬧,要修也等明年再說。柴朋舉卻是個倔性格,不服氣,說要了幾年了,還這樣搪塞我們中學,沒這個道理, 真要等明年,肯定到時又推後年。萬思清還是不答應他。他就繼續泡磨菇。他要錢的方式也很特別,一見到萬思清,首先笑嘻嘻地恭敬叫一聲校長,然後立刻把笑臉收起來,接下去連一絲笑意也沒有了,去口袋摸煙,動作哆哆嗦嗦,,好像患了帕金森綜合症。校長直擺手,說不要不要。他就馬上收了起來,說校長是嫌我的煙不好吧。校長被他弄得苦笑不得,說我是嫌你這個人不好,沒見過這麼能磨的人。他也不惱,說:“我不得不來,學校老師都說我沒用,都逼著我來要錢,說如果要不到錢就不准回去,即使我回去了,說話也沒人聽,你不給錢,我就只好經常來煩你。要讓我不煩你,兩個辦法,一個是給錢,我們要的又不多,不明白你為什麼這樣為難;還有一個是你拿掉我這個中學校長,這樣我回去也好向大家交代,照舊去教我的書,再不管閑事,清清靜靜的也好多活幾年。”他是個老黨員,他當校長時萬思清連系主任都不是,平常口碑也很好,受人敬重,萬思清拿他沒辦法,到後來,竟要躲著他,對人說:“他是我祖宗。”有人把這話學給他聽,他嘿嘿一笑:“怪不得,他日理萬機,難免也會說一兩句糊塗話。”

讀中學時盧光中就對柴朋舉十分尊重,柴也比較喜歡他。後來又因這個緣故,兩人接觸得更多了。盧光中不知道可不可以找找柴。黃建國就敏銳地察覺出他現在的心思好像有些活泛了,就說:“老弟是秘書,總比我們這些人有辦法。”

盧中光說:“我試試吧。”

事情偏偏這麼巧,柴朋舉這段時間煩心事不知怎麼這麼多,先是老婆堅決要求跟他分床,堅定地表示從此杜絕房事,理由是都這麼老了,再不可干那種不要臉的勾當。柴朋舉差點氣暈過去。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那種勾當怎麼叫不要臉,就算真的可以說不要臉,那也不要臉快30年了,難道還在乎繼續不要臉嗎,一把年紀了,還能不要臉多久。再說大家都是這樣不要臉的過著,人家可以,怎麼自己就不可以呢。可是這些道理跟老婆根本講不通,把她說煩了就一口一個不要臉的罵。他怕家丑外揚,只好不再跟她理論,這一來就只能看著那老二小子受委屈了,所以他煩悶。其次,小二小子,就是二兒子也惹他不快。那小雜種談了個漂亮的女朋友,因為漂亮,嫁人的條件就高,要什麼三大件,還要多少多少條腿,那小子在市里某機關單位工作,清水衙門,沒經濟能力置辦這些東西,只好來找老子要錢。柴朋舉也沒錢,可這小子竟三天兩頭來聒臊。中學想維修樓房的事就不用說了,哪知學校里也不讓他安靜。近來不少老師經常向他反映學校進的模型有問題,不是做得極不精致,就是材料質量太差,有的模型才用一次就散架了,大家一致認定那個負責進貨的職工龍順友有問題,要柴朋舉查查他。柴朋舉找龍順友談了幾次話,龍順友指天發誓說自己沒有干任何缺德事。他雖虛心接受了批評,可模型的質量照樣有問題。他說這是模型廠的責任,他也沒辦法。柴朋舉就對這家模型廠很有意見。這天他又來校辦,萬思清又躲了起來,他就跟盧光中閑聊,不知怎麼談到了模型的事,盧光中把黃建國的事說了。柴朋舉一聽正好,立刻同意了。

次日,幾個人就在來了是大爺飯店見了面。坐定,盧光中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這餐飯誰付帳?”就把柴朋舉嚇得緊張起來,生怕盧光中要自己掏錢。可見這老派人物太不合時宜了,他居然都聽不出來盧光中只是想叫黃建國先表個態。黃建國自然不糊塗,忙說當然是我付。盧光中就笑了,開始主持下面的談話。柴朋舉上午特意去了解了一下教學模型方面的情況,大致掌握了學校需要什麼貨。他把黃建國帶來的幾件模型看了看,感覺還可以,就問黃建國他們還有些什麼東西。黃建國就拿出一張新產品清單給他看。他看完說東西還是齊全,就是價格偏高。兩人就圍繞價格問題談了半天,沒有談攏。盧光中對這事一竅不通,插不上嘴,就很耐心地聽著,靜靜喝他的酒。後來他覺得有些無聊,就進廚房找王家衛他們閑扯去了。一時來了興致,竟動手切了一點肉,差點切了手指,忙扔了菜刀,說:“從小到大,不知廚房里的事情是怎麼回事,看這怎麼得了,以後討了老婆還不被老婆罵死呀!”

王家衛就說:“田玉蓉那麼喜歡你,她怎麼會罵你,侍候你只怕都侍候不過來呢!”

盧光中說:“女人結婚後和結婚前根本兩個樣。”

陸同說:“聽你這口氣好像結了婚似的。”

王家衛笑了笑說:“也許實際上已經結了呢,對不對?”他一邊說一邊還沖陸同做鬼臉,然後又對盧光中直眨眼。

陸同說:“盧光中,你老實交代,把田玉蓉辦了沒有?”

王家衛說:“我想肯定辦了,他在讀中學的時候就不是一個老實的家伙,更何況讀了四年大學,大學你說是什麼地方?那就是教人學壞的地方啊!這還不算,又在校辦搞了一年多,校辦就更是,整個一壞人窩,最壞的人呆的地方,你說他還能好嗎?他如果沒把田玉蓉辦了,你把我名字倒著寫。”

盧光中摸了一把嘴笑著反駁說:“你他娘狗嘴吐不出象牙!喂,我問你,大學怎麼成了教人學壞的地方,嗯,校辦又怎麼成了壞人窩?”

陸同說:“盧光中,王家衛這話還是有幾分道理呢!”

“他沒上過大學,所以就詆毀大學,可你是讀過大學的呀,現在又在大學工作,怎麼也信他滿口黃腔!我看你這大學....莫不是從屁眼里讀進去的,嗯,越讀越回去了!”

陸同分辯說:“談這個問題不要感情用事,應該實事求是。”

盧光中撇著嘴說:“虧你還知道實事求是,我看你從屁眼里去實事求是吧!”

陸同說:“你說說看,我們讀中學的時候是什麼樣,還回憶得起來嗎?個個胸懷遠大理想,品行端正,每每到愛晚亭去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那個時候不管什麼考試,我們都只想憑借自己的力量完成,根本看不起那些做弊的同學;還有,那時候也一點不好色,班上那麼多漂亮的女同學,我們不僅故做清高不跟她們說話,就是談論也不談論一下,雖然心里其實想死了她們。可是上了大學後怎麼樣呢,變得比秋天的云彩還要快,學會了考試做弊,學會了追求女孩子,喝灑,抽煙,打牌,甚至打架,你說哪一件壞事沒學會?所以說大學是教人學壞的地方還是有幾分道理呢。”

王家衛說:“就是,我就是說的這意思。”

盧光中說:“聽起來有道理,其實是狡辯。算了,不跟你們扯淡了。”

盧光中重新回到飯桌前,柴黃兩人已不再討價還價,他以為他們談好了,一問才知兩人的價格根本談不攏。黃建國就請柴朋舉先去他們廠里看看,產品的質量絕對靠得住,看了後再說。柴朋舉同意去看看。盧光中就說既然沒談攏,吃得也差不多了,那走吧。3個人便離開了飯店。盧光中有點不高興, 他感到那兩人有可能是故意不談好,想換個地方再細談,好把自己甩了。可見這家伙秘書當久了,什麼毛病都漸漸染上了,居然連疑心病也要犯一下。這里又看得出黃建國的知情識趣,他覺察到盧光中有些不快,分手時便熱情地跟盧光中握手,拍拍盧的肩膀說:“多謝盧秘書給我介紹了這麼一樁生意,不管最後成不成,改日我再登門致謝。”盧光中便明白了,心想他大概應該不會忘記自己的。

第14章 做媒人一箭雙雕 圖上進申請入黨

一日,周正濤正在辦公室練書法,黃建國腋下夾個黑色皮包、嚼著檳榔大搖大擺地從外面走了進來。“咦,老弟真有雅興,比劃這種玩藝!”

周正濤笑笑說:“坐在辦公室里沒事,混混時間。”

黃建國就站在周正濤身後看了一會,感覺周正濤看似在練字,其實鬼畫桃符,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就沒了興趣,繞辦公桌走了半圈坐到了周正濤對面,一邊開煙開檳榔一邊說:“唉,還是你們這些坐辦公室的人好,不管外面如何風吹雨打,你們反正旱澇保收,神仙似的,整天悠哉游哉。”

周正濤接了煙,沒要檳榔,說:“但是沒錢呀,哪像你大廠長,出手闊綽,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活得瀟灑!”

黃建國直搖頭:“瀟灑?瀟灑個鬼呀,一天到晚東跑西顛,這里求人那里求人,到處賠笑臉,你以為好過呀,老弟,我不是嘴上說的,如果能跟你換個位置,我保證願意,只怕你不願意。”

周正濤說:“你這純粹是拿我逗趣。”

黃建國說:“向毛主席保證。”


周正濤忽然從桌上抬起頭看著黃建國問:“喂,上次盧光中跟你介紹的柴朋舉,你跟他生意做得怎麼樣啦?”

黃建國說:“成了,我已經成功地把產品打進了你們子校。你不知道,我想了很久要打開岳大的市場,都不得其門,多虧了你和盧光中幫忙,了了我這個願,我今天就是專門為這事來的,感謝感謝你們兩個,想請你們晚上去娛樂娛樂。怎麼樣,有空嗎?”

周正濤心里很高興,覺得這家伙確實夠意思,不是那種過河拆橋的人,難怪平常在區政府里殺進殺出,別人竟都買他的帳。但他又不想讓黃建國看出自己的高興,就裝出對黃的這種邀請不太在乎的樣子,說:“嚇,沒想到你還真有點手段,竟真的把岳大子校的老主顧給擠掉了。老實說我事先總覺得你干的這事會沒什麼譜。”

黃建國說:“我早跟你說了,我們的產品比那什麼鳥紅光模型廠的產品質量好。你們子校以前那個進貨的家伙暗地里不知吃了人家多少好處,柴朋舉是個明白人,只要跟他把這事點一點他就知道了。不過那老家伙也挺怪的,我本以為他不懂生意,好糊弄,哪知他比哪個都精明,在價格上一直跟我死扛,幾塊錢的東西,要漲他幾毛錢都沒辦法漲,尤其是我說給他一點回扣,你猜怎麼著,他竟然不要,非要跟我一毛錢兩毛錢的慪。一個不開通的老古董,真他娘的說不進油鹽。”

周正濤就些不相信:“給回扣他都不要?”

黃建國說:“真的。我懷疑他有點毛病,你說是不是?”

周正濤說:“不能說人家有毛病,有毛病人家當校長!他是我們子校的老校長呢,當了很多年了,一身正氣,我以前在子校讀書的時候他對我們管理得非常嚴格,他不吃回扣,倒也符合他的性格。嗨,現在的干部被像你這樣的壞蛋腐蝕得差不多了,像柴朋舉那樣的清官,真是難得啊!”

黃建國說:“確實難得,老實說那老頭子改變了一點我對現在干部的看法,我原以為現在沒有一個清官,哪知是有的。只可惜太少。”

周正濤說:“你是淨跟貪官接觸,以為都是貪官,其實清官不少呢!我以後如果當了官,就是一個清官。”

黃建國指著周正濤說:“你如果跟柴朋舉一樣,那永遠也當不了官。現在是這種風氣,你非要倒行逆施,那怎麼行!老弟,聽哥哥一句話,聰明人要學會隨大流,否則就是逆潮流而動了,會被潮流淘汰的,懂嗎?”

周正濤搖頭說:“我真佩服你,壞事到了你嘴里怎麼就能被說得這樣順理成章、冠冕堂皇!”

“你錯了老弟,不是我這樣說,是社會在這樣說,我不過把社會說的話複述給你聽罷了。”

周正濤笑了笑,使勁地甩頭,他停止了練筆,開始收拾桌上的筆墨紙硯,說:“看來每一種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邏輯。我原以為那些干壞事的人至少心里會覺得那樣做不對,但你使我改變了看法,我想他們肯定也會為自己干壞事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甚至說不定他們會認為自己是在干好事呢。”

黃建國就叫了起來:“噯,對了,正是這樣。老弟,你算是慢慢開始明白了。”

“噢,有趣,這個社會太有趣了。”

扯了半天閑淡,黃建國有了去意,就起身說:“下午你在這里等我,我5點鍾來找你,一起去接盧光中,我請你們上玉樓東吃正宗湘菜, 然後去跳跳舞。”

周正濤還想裝裝客氣:“算了吧,你的心意我們領了....”

黃建國就很正經地說:“不能算了不能算了,尤其是你不能算了。”

周正濤就覺得奇怪,若論作用,他覺得盧光中比自己大得多,怎麼反而是自己不能算了呢:“為什麼我不能算了?”

黃建國說:“你還記得那天跟我說的事嗎,要我介紹個女朋友,你以為我忘了吧,可哥哥我一直放在心上呢,今晚我就還約了一個女孩子,到時你看看合不合意。她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大概要叫我表舅,到底什麼關系我也不是很清楚,得問我媽才能說明白。她比你小一兩歲,去年剛剛師范大學畢業,現在3 中當物理老師,長得很漂亮,我看你們很般配。你一定要等我,別讓我調那女孩子的口味。要知道男人如果在女孩面前說話不算數,那這個男人就糟透了”

周正濤感到很不意思,臉一下發起熱來。想起那天確實跟黃建國談到了介紹女孩子的事,但那是因神經兮兮地去追求陳蘭碰了壁,心情灰極了,故有那種戲言,他何曾真想叫黃建國介紹女孩子。哪知這家伙熱心得過了頭,居然就給自己找了一個。他懷疑這家伙可能是想把自己的表侄女推銷出去,所以如此上心,這樣看來他那表侄女的長相也許絕不會像他說的那樣漂亮。他就真的不想去跳舞了,臉上既有點發熱,又有為難之色,顯得十分尷尬,嘴里咕咕嚕嚕:“不不,算了,你不必太客氣。”

黃建國確實為這事花了一些心思,他是想把表侄女推銷出去,但那女孩子卻是真的頗有姿色,他相信周正濤是沒見到人,如果見到了,肯定願意,所以他耐心勸周正濤別不好意思,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周正濤堅持了一會也就算了,一是他覺得人家盛情,不好堅拒,二是他其實心思也有些活泛,去看一看未嘗不可,那女孩果真漂亮的話,不是也可聊解目下衾寒孤枕之憂嘛。

下午周正濤就一直等到了5點鍾,黃建國如約而至,兩人就離開了宣傳部, 黃用他那輛一年前買的重慶摩托搭著周風馳電掣地去了岳大。坐在後座上周正濤說你大概屬于中國最先玩摩托的那一批人吧。黃建國說我算什麼,比我早的人多得是,嗨,這摩托就是好玩,沒事我就飚它,比飚女人還痛快。周正濤說你當心把這條命送掉。黃建國說老子福大命大,豈能栽在這上頭。不一會就到了岳大辦公大樓。黃建國說我就不上去,你上去請他吧。周正濤上樓沒找到盧光中,聽說是去了電氣系,下樓來就要黃開車去電氣系。電氣系的人又說盧光中去了基建處,兩人便再開車去了基建處。就這樣,他們到一處,那一處的人就說盧光中剛走,去哪哪沒有,虧得有這輛車,找起來方便,最後總算在化學大樓里堵到了盧光中。知道了黃建國的好意,盧光中不反對去吃玉樓東,但對跳舞沒什麼興趣,說那有什麼跳頭,我在舞場上整個一木樁子,又問周正濤:“你會跳嗎?”

周說我:“也不會,嗨,你管那麼多干嘛,黃老板請客,你跟著去就是了,不會跳就看一看嘛,見見世面也沒什麼不好的。”周正濤一旦想通了,就似乎對那個女孩子非常的期待了,很想早點見到她,趁早把這顆懸著的心熨平,免得七上八下的磨人,這會說話口氣里似乎都帶有一點急迫的意味,怕盧光中不去攪了自己的好事。盧光中就不再說什麼,指著摩托問黃:“3 個人一起搭你這專車去呀? ”

黃建國說:“那不行,車子一過橋就有警吊子抓。他娘的現在的警吊子都窮瘋了似的,抓著就罰款,開口就是50塊,你只要一打反口,他馬上就學西方電影里的警吊子,你反一句口就加50,反一句口就加50。我一個人先騎著去,你們兩人搭汽車來,怎麼樣?”

盧光中說:“那有什麼意思,要這樣我就不去了。唉喲,一輛破摩托怎麼這麼放不下,就寄存在我們辦公大樓前的自行車棚里嘛,一起搭汽車去。”

黃建國確有點舍不得摩托:“自從有了摩托我就沒搭過公共汽車。”

盧光中就對周正濤說:“把他的摩托的氣放了怎麼樣?”

黃建國馬上說:“好好好,我陪你們去搭汽車....盧老弟我不是說你,你恐怕只會放單車的氣,這摩托的氣該怎麼放,你也許摸不著邊。”

3個人說說笑笑,先陪黃建國去存了摩托,一起搭車進城上了玉樓東。 玉樓東是省城最有名的正宗湘菜館,每天都是顧客盈門。3人進去本來已沒位置了, 黃建國不耐煩等,就看見了邊牆角有一方小桌子上坐了兩個姑娘,慢悠悠地吃著一碟豆豉炒辣椒。這家伙有些流氓本性,就想跟她倆玩點邪的。他要盧周等一等,自己走過去坐在那倆姑娘邊上,現出一副流氓的嘴臉,調笑起她倆來。她倆莫名其妙,起初沒明白怎麼回事,但馬上就知道碰上流氓了,互相看了一眼,敢怒不怒言,就胡亂扒了幾口,離開了坐位。黃建國還在她倆身後叫喊:“妹妹,別走啊,等會哥哥請你去看電影,《生死戀》,好看得很呢。”然後他沖站在門口的盧周招手。盧周就猶豫了一下,因為很多顧客都看著黃建國,顯然是很鄙夷的意思。兩人不希望讓大家以為他倆是跟他一伙的。可又不能老站在門口,只能硬著頭皮走過去,盧光中對黃建國說:“何必這樣呢,等一下沒關系的。”

黃建國滿不在乎地說:“兩個小姑娘占著一張桌子,不像話,她們會吃什麼東西,一碟豆豉辣椒炒肉,都像她們這樣吃玉樓東會關門。”

盧光中和周正濤就搖了搖頭,盧說:“你這個老滿哥還蠻講霸道的呢!”

他們之間說話從現在開始變得比較隨便了。黃建國表面是想請客表示對盧周的感謝,實際他早看出這兩個青年人風度不凡,才智過人,未來不可限量,有心與之交好。盧周兩人起初對黃是不感興趣的,他們以前非常鄙視這一類粗俗的廠長,但交往了幾次,感覺這姓黃的很知趣,會來事,能言善道,交這麼一個朋友還是有用的。3人點了幾樣好菜,要了一瓶酒,推杯換盞,其樂融融。酒足飯飽, 黃建國又要了3杯茶,消了消食,這才帶著盧周兩人去跳舞。對于跳舞, 盧光中確實是半心半意的,不是很想,又似乎有點想見識見識。自然擋不住黃建國的生拉硬拽。他們就迤迤逶逶來到一條街道的紅色舞廳。在舞廳坐了一會,黃建國的那個表侄女就來了。她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一個女伴。黃建國把她介紹給周正濤,說:“你們跳個舞吧。”然後又對女孩說:“他不太會跳,等會你教教他。”女孩子就抿著嘴直笑,說:“我也不太會。”黃建國說:“但我知道,你肯定比他好點。”

盧光中察顏觀色,這才知道原來這場跟女孩子的相遇是事先安排好的,就悄悄地對周正濤說:“長得不錯,兄弟,就是她了。”

周正濤苦笑說:“什麼就是她了?”

“少裝蒜,這我還看不出,你把老子當小孩子呢!”

周正濤就覺臉上又有些發熱了。黃建國沒騙他,女孩確實長得不錯,周正濤看了頭一眼心里就願意了。他很怕盧光中看出自己的心思,所以想裝糊塗。黃建國好幾次偷偷觀察他的表情,想盡快知道他什麼態度。盡管他的臉微微泛紅,可在迷離的五色彩光中根本看不出來,黃看到的只是一張依然很冷漠的臉,就暗暗擔心周正濤不滿意,尋思著怎麼說服這個家伙。他知道不能指望周正濤主動邀請,自己必須在一旁督促一下,就對周正濤:“去跳跳嘛,跟衛小姐學著跳跳。”

周正濤的臉皮薄,這種場合下他真的感到非常難為情。可他又知道如果只是一味呆坐著,讓黃建國不停地給自己這一類的勸告,反而會讓自己更難為情,沒辦法,只好強迫自己站起身,心慌意亂地走到那個女孩面前,朝她伸出手說:“跳個舞。”他感覺這聲音根本不像自己的。那女孩抬頭看了他一眼,冷冷的,沒有任何表示,又偏過去看舞場上的那些舞客了。周正濤頓時感到了莫大的羞愧,他以為她不同意,哪知她卻已經站了起來,跟著他進了舞池。

他完全不會跳,只是由她帶著。她的舞步也不熟,兩人的舞姿就顯得很不諧調,甚至可以說別扭,周正濤就感到像受罪一樣的熬完了這曲舞。他滿頭大汗地下來了,但這些汗不是累出來的,是緊張嚇出來的。下面一曲舞他就再不敢去邀她,眼睜睜看著她被別人邀走了。黃建國問他:“怎麼樣?”他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說可以,實在不好意思,說不好,既非本意,也不能這樣掃黃的面子。他就憋著沒說話。黃建國將他看了半天說:“如果你沒意見,那我下次再給你們約個時間,那就完全是你們兩個人的事了,怎麼樣?”周正濤還是不說話。黃建國就看出這小子面子抹不開,便說:“既然你不反對,那就這樣啦!”

盧光中受到舞廳這種強烈氣氛的感染,似乎開始對跳舞有了新的認識,感歎說:“跳舞還是挺有意思的呢。”

黃建國說:“我就說了嗎,開始你還不信。來,我教你起步。”

盧光中比周正濤大方,就跟黃建國學了幾曲舞。周正濤再沒請那女孩跳舞,他實在不好意思讓她領著轉來轉去,可老呆坐著,又怕女孩子認為自己呆,下次不同意見面,一時心亂如麻,七上八下。他希望時間快點過,別受這個罪了。好不容易熬到晚上10點,舞會結束了,他終于松了一口氣。幾個人從舞廳出來,黃建國說要送送那兩個女孩。她們說時間還不晚,不需要了。他們3人就搭車返回河西。

接下去幾天周正濤就過得有點魂不守舍。想來真有意思,事先他不相信那個女孩真的漂亮,很不情願見面,哪知一見之後立刻就喜歡上了。現在他只怕那女孩沒看上自己。幾天來他好像跟在舞廳里一樣難熬,又不好去問黃建國,愁得他茶飯不香,眼睛閉著睜著全是那女孩的影像。還好,黃建國沒忘他,這天又來到宣傳部,說那女孩同意再見面,他給他們買了兩張電影票。周正濤這顆心才放了下來。

晚上他早早地去了電影院,等了半個小時那女孩才來。她向他表示歉意,他忙說不要緊。周正濤事先就想好了,今晚再不能當二傻子了,一定要給她一個新的印象,讓她知道自己其實是很活潑開朗的,那天不過是因為不會跳舞,限制了自己的發揮而已。他就跟她天南地北地亂扯了一通,感覺就越來越好了。這晚的電影到底講的是什麼,周正濤根本不知道,出了電影院他才想了起來,問衛翠蘋,把她也問得一愣,然後搖頭說沒看懂。兩人便相視而笑。周正濤又趁熱打鐵,跟她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時間。看來她對他這個宣傳部的小干事也是很滿意的。

周正濤就感覺自己好像的確是慢慢地進入了一種戀愛的狀態。白天的陽光更明媚了,晚上的月亮更皎潔了,空氣也更清新了,世界好像擴展了幾倍,以至萬事萬物在他眼里也仿佛放大了一些。在陳蘭那里遭受的挫折雖然有時還隱隱做痛,但那痛其實就跟蚊子咬一口差不多。他再不去圖書館借書了,他甚至把借書證都給扔了。

這天,路上周正濤碰到了黃建國,黃問:“跟衛翠蘋發展得怎麼樣,這些天我盡忙自己的事,也沒時間管你們。”

周正濤心想我們自發展我們的,要你管什麼。“還過得去吧。”

黃建國說:“什麼叫還過得去,我看得出你小子挺滿意。先前你還不太願意呢,不是舅舅我堅持,一段美好姻緣就跟你擦肩而過了。”說罷黃建國在周正濤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掌,就拍得周正濤渾身一震,摸著肩膀笑道:“什麼姻緣,還早著呢!”

黃建國哼了一聲說:“年輕人血氣方剛,今天說早,明天也許就說晚了。”

周正濤問黃建國准備上哪去,黃建國說去吃張區長的喜宴。周正濤驚訝地問:“什麼,張區長的喜宴?”


“你不知道,張區長今天討老婆?”

“張區長都五十多歲了,還沒結婚嗎?”

“結了,以前那老婆丑八怪似的,他把她踹了,今天討的老婆又年輕又漂亮。喂,我說這麼大的事,區政府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怎麼卻一無所知呀?”

“我孤陋寡聞。張區長這個人我都不太對得上號,是不是就是那個最喜歡把自己收拾得像個老滿哥的副區長?”

“對對,就是他。也難怪你不知道,前年他鬧了一場風流逸事,那時你好像還沒來吧。他在家里跟現在這個女人睡覺,被老婆抓了現場,鬧得滿城風雨。他那老婆也不是好惹的,到處臭他,還請人寫大字報給他貼在區政府門口。照道理一般領導出了這事肯定丟烏紗帽,大家也都這麼看他的,哪知他還真他媽有些手段,竟然左活動右活動,硬是把自己的烏紗帽保了下來。然後就收拾老婆,跟她離了婚,死活要跟這個女人結婚。這個女人本是在一家理發店工作,給人剃頭的,長得漂亮,好多男人都找她,她也跟過幾個男人,地道的爛貨。不過因為年輕漂亮,張青彪倒也不嫌棄,還愛死了她,把她調到了區機械廠當保管員。這娘們可能覺得自己名聲早就臭了,不容易找對象,干脆就嫁給他算了。兩人談了兩年多,很多人都以為他們最後成不了,哪里知道硬是成了。”

“這女人今年多大啦?”

“30左右吧,反正比張青彪小十幾歲。”

周正濤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似的:“還有這種事,真稀奇!我倒很想去見識見識。”

“那就走吧,去看看熱鬧,確實值得一看。”

周正濤剛想走,又猶豫起來:“唉,我跟張青彪又不熟,就這樣去看兩眼不大好吧?”

“唉喲你這笨蛋,怎麼這麼呆羅,你假裝是跟張青彪賀喜的嘛,送點錢不就可以啦!”

“我跟他又沒關系,憑什麼跟他賀喜?”

黃建國指著周正濤的鼻子說:“我說你這個人看起來聰明,實際有蠻蠢。怎麼叫你跟他沒關系,他是副區長,是你的領導,雖然具體不管你,但說不定哪天就管到了你頭上,你現在去一是看熱鬧,二來順便巴結巴結他有什麼不好!老弟,現在你跟我甥女談戀愛我就不妨教育教育你,別以為你是大學畢業生就怎麼樣,我告訴你,光有文憑在區政府這種地方根本吃不開。就拿張青彪說吧,他有個屁的文憑呀,一個初中生,又生活作風有問題,但人家區長照樣當得好好的。要學會圓滑一點,善于變通,會來事,否則不信舅舅的話,隨著年齡慢慢的增長你會後悔的。”

周正濤聽了心里很不舒服,這個粗人竟敢教訓我。不過人家的話確實說得對,他又不好反駁。黃建國叫他坐上摩托的後座上去。他仍是有些猶豫,可腿卻已經往車上跨了。等黃建國把車子發動了,他忽然又覺得不對,忙說:“你等會等會,還是讓我下去吧。”

黃建國偏著頭吼問:“唉喲,你小子怎麼婆婆媽媽的,又怎麼啦?”

周正濤很慚愧地說:“我身上沒幾個錢,送不了禮。”

“5塊錢也沒有嗎?”

“有是有,就6、7塊的樣子,我晚上還得請你外侄女看電影呢。”

“唉喲,你小子真他媽名堂多,坐好。”他一下就把摩托發動走了,嘴上兀自罵道,“窮光蛋,老子替你送5塊錢吧,讓你去長長見識。”

周正濤挨這種罵還是很高興的,畢竟不要出一分錢就可以吃頓盛大的宴席,還能看到一對狗男女。像這樣的狗男女他只是常聽別人說,沒有親眼見過。再一個,確實如黃建國所言,能巴結一下張青彪也是一件值得試一試的事。

周正濤見過幾次張青彪,張青彪則從來沒正眼看過他一眼。今天因有黃建國的面子,張青彪就似乎很注意他了。周正濤文質彬彬,談吐不俗,他對他就有了一個很好的印象,問他在哪個部門工作,聽說是宣傳部的,就更多了一份客氣。

開席後響起了一陣鞭炮聲,周正濤終于見到了那個風流的女人。果然長得漂亮,面如白玉,貌若鮮花。她像所有的新娘子一樣有些羞澀,微笑著像一個穿上了婚紗的小女生。但周正濤卻總是把她的羞澀理解成一種收斂的淫蕩,總覺得她的每一個媚眼都是在不自覺的放電。平心而論,這娘們比衛翠蘋還要漂亮,就叫周正濤頗不平衡,雖然這娘們風流,但張青彪畢竟年近50,又是二婚,他憑什麼享受這等美色。顯然是權力在其中起了作用。如果說以前他也知道權力是一種很了不起的東西,但認識得還很膚淺的話,那今天可是深入骨髓了。他以為不過來看一看熱鬧,結果他得到的卻是一些很深刻的人生哲理方面的東西。這場宴席使他那顆往上爬的心好像蠢蠢欲動了。他沒想到會這樣,但再細一想又覺得正常不過。他一直有一些野心,只是始終沒有為之制定具體的行動計劃,現在張青彪的風流人生使他覺得再不能守株待兔了,必須有所動作,有所作為。

晚上跟衛翠蘋在一起周正濤就顯得格外興奮。張青彪的漂亮的新娘子將他激發出的一些生理的變化他一骨腦地全表現在了她身上。此前他倆的交往一直很平淡,所以他這種躁動的變化令她頗不適應,問他是不是吃錯了藥。他說我是吃錯了藥,就大膽地抓住了她的手,進而摟住了她的腰。她下意識地將他推開:“老實點!”

他嘻皮笑臉地說:“別這麼封關自守,開放點,開放搞活嘛?”

“周正濤,看不出來,平常一個老老實實的人,也跟個流氓似的。”

“我說妹子,別血口噴人好不好,無非勸你開放搞活,怎麼就成了流氓啦?要是流氓這麼好當,那我看沒那個男人不是流氓。”

“說這種話你得分時候,還沒到這種時候呢!”

“那什麼時候是時候?”

“你如果繼續這樣表現,恐怕就沒時候。”

周正濤只得強壓住欲火,不再說話。這一憋回去,整個人似乎就軟了七八分,不禁歎一口氣,心想:人生一世太沒勁了,沒女人想女人,有了女人卻又不那麼容易,總有一些世俗的虛假的東西橫在人面前,弄得你干著急。女人真他媽麻煩,上下兩個口怎麼總是這樣不一致呢,這個問題簡直就跟複雜的方程式一樣難解!

這天,周正濤又在部里練字,練著練著,忽然心有所動,竟隨手寫下了一封入黨申請書。他起初以為這不過是一幅拙劣的書法作品,看著看著才知道其實是自己的心聲,否則不可能來得這麼自然,他感覺它簡直就像晚上被窩里那尊憋久了的高射炮,因為不是實戰,從來也不當真,哪知有天轟地一聲它自然噴發了。這個令他振奮的念頭似乎是突然產生的,實際卻是一直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願望,既有凌云志,入黨必是第一步。他此刻強烈地感到應該走出這第一步了。他就決定趁著這個熱乎勁把這份申請書再抄了一份,然後恭恭敬敬地交給了宣傳部長李發陽。李發陽看了既高興又不高興,高興是覺得他有上進心,當然是好事,不高興是覺得他用毛筆寫申請書,顯得太隨便了,對這種事是應該有一種鄭重甚至是虔誠的態度的。他笑著辯解說:“我覺得正是因為鄭重其事才用毛筆的。”

李發陽就瞪著眼睛說:“這個世界上不是人人都愛用毛筆寫字的,懂嗎?”

他這才感到事情似乎有點不妙,明明一件好事,卻讓自己搞得不倫不類,這樣子還不如什麼也不寫呢。急得不知該如何轉圜,忽然靈機一動,對李發陽說:“那我拿回去重寫。”李發陽就笑著點頭說:“嗯,這才像話。”

事後周正濤頗為自己當時的靈機一動感到得意,如果老僵著,李發陽的態度很可能就不會變得這樣緩和。他跟黃建國閑聊的時候把這事跟黃說了一下,黃建國就說:“你摔壞了腦殼,寫入黨申請書用毛筆干什麼,這不是顯擺你毛筆字寫得好嗎,整個一神經病!”

“我以為沒關系,老子真的還是做鄭重其事搞的。”

“你小子身上的書呆子氣還是沒抖乾淨。以後辦什麼事多過過腦子,別總是想當然。”

周正濤見這個家伙又教訓起自己來了,心下老大不快,但自己確實辦了傻事,又不好說什麼,懶得跟他計較,問:“喂,你是黨員嗎?”

“當然是,不入黨共產黨會給你官做呀!”

“他娘的,李發陽要我找個入黨介紹人,我還不知道上哪去找。”

“你們部里有好幾個黨員吧?”

“除了幾個正副部長,工作人員全是老百姓。”

“那你干脆找李發陽做介紹人嘛。”

“我不知道他對我什麼態度,怕貿然開口反而把事情搞砸了。”

“以後有機會碰到他,我跟他說說。”

“你跟他熟嗎?”

“不熟,但多接觸幾次不就熟啦。有時候區里開干部會議,我們能碰上面,他跟魏冬生關系最好,我也跟魏冬生關系不錯,借著這層關系,我想我求他什麼事他應該不至于不買帳。”

“魏冬生是誰?”

“管文教的副區長。”

黃建國說話果然算數,不幾天就告訴周正濤:“已經跟李發陽說了,他願意做你的入黨介紹人,你今後好好表現,多跟李發陽聯絡聯絡感情。老弟,我告訴你別看這些當官的平常不苟言笑,嚴肅得讓人討厭,實際都是裝出來的,你只要在他面前矮三分,多說幾句好聽的話,他馬上就會對你有說有笑。當官的其實最好糊弄,就看你願不願意下工夫。像有些蠢東西,死扛著一顆腦袋不肯低一下頭,那當然不能得到別人的信任。”

周正濤心說這些道理用得著你來跟我說嗎,表面卻頻頻點頭。現在他跟黃建國的關系跟最初交往時似乎有些不一樣了,那時絕對是平等的,他似乎還稍占上風,後來因黃把外侄女介紹給他,如今又在入黨的事上幫他,他就感到自己似乎已經不知不覺被黃壓了一頭。就社會經驗、人生閱曆而言,他倒也服黃,可黃畢竟是一粗俗的廠長,理論水平太低,內心深處他依然還是不太看得起他。這就使他在跟他交往的時候好像變得十分矛盾,想搶上風,可老搶不著,又不甘居下位,感覺便怪怪的,似乎總是有話堵在胸口,出不來,又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