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姆恐慌(3)



卡森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當我第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時,我說我是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寫一部小說,而且隨便一個安靜的地方都可以。但很難找到這麼個地方。現在我有了這間‘女巫室’,我的工作一下子變得輕松起來,我不知道有什麼理由要搬走,而且還可能會影響我的寫作計劃。我寫完小說以後就會離開,到那時,你們這些神秘學者就可以到這兒來,把這里變成一個博物館,或是隨便什麼地方。我不管。但在沒寫完小說之前,我打算就呆在這兒。”

利搓了搓他的下巴。“其實,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這個房子里就沒有其它地方可以讓你工作的了?”

他盯著卡森的臉看了一會兒,又接著說道。

“我不指望你能相信我。你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大多數人都是。但還是有一些我們這樣的人,我們知道,在所謂的科學之外,還有一種更偉大的科學,它是基于常人幾乎無法理解的定律和原理的。如果你讀過馬臣的東西,你就會記得他提到過存在于意識世界和物質世界之間的鴻溝,而要溝通這兩個世界也是有可能的。‘女巫室‘就是進行這種溝通的一個橋梁!你知道‘回音廊’是怎麼回事嗎?”

“啊?”卡森瞪大了眼睛。“可是這兒沒——”

“打個比方——只是一個比方。一個人可以在一個走廊上——或山洞里——輕聲低語,如果你正好站在100英尺之外的某個特定的位置上,你就可以聽到他說的是什麼,可有人可能站在10英尺處卻聽不到。這是一個簡單的聲學現象——將聲音傳到一個焦點上。除了聲學,這個原理在其它領域也有應用。在任何有波動的地方——連思想都包括在內!”

卡森想要打斷他,但利仍繼續說著。

“你的‘女巫室’中央的那塊黑石板就是這種焦點之一。地板上的那些圖案——當你坐在黑石板上時,你就會對某種振動——受某種思想支配的振動——異常敏感,很危險的敏感!當你在那兒工作的時候,為什麼你會覺得你的頭腦如此清楚呢?那是一種誤導,一種虛假的清醒——因為你只是一個儀器,一個麥克風,被調好了來拾取某種有害的振動,而你是無法領悟這種振動的本質的!”

卡森的臉上現出驚愕和懷疑的表情。“可是——你不是說你真的相信——”

利退後一步,眼睛里的熱情不見了,換成了嚴酷和冷漠。“太相信了。但我已經研究過阿比蓋爾•普林的曆史了。她也知道我所說的那種超級科學。她用它來做惡——就是所謂的黑巫術。我已經閱悉她過去曾詛咒塞勒姆——巫婆的詛咒會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你能——”他站起身,咬著他的嘴唇。

“你能起碼讓我明天再來一趟嗎?”

卡森很勉強地點點頭。“可是,我想你恐怕是在浪費時間。我不信——我是說,我沒有——”他結巴著,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我只是想讓自己確信,你——噢,還有一件事。如果你今晚做夢,你可以試著記住你的夢嗎?如果你在醒來之後馬上就去重溫你的夢,你常常就能回憶起來。”


“好吧,如果我做夢——”

那天晚上,卡森做夢了。他恰好在黎明之前醒來了,心髒狂亂地跳動著,還有有一種很奇怪的、不安的感覺。他能聽到老鼠在牆里和他的床下偷偷摸摸地亂竄。他趕忙下了床,在清晨冷冰冰的灰暗中打著冷戰。慘淡的月亮還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散放著微弱的光。

他想起了利的話。他做夢了——毫無疑問。可是,他夢見的東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完全想不起來了,無論他怎麼努力,可是,他有一個很模糊的印象,覺得自己在黑暗中發了瘋似的跑著。

清晨的老屋里的那份靜寂讓他感到不安,所以他很快地穿好衣服,跑出去想買一份報紙。然而,時間太早了,商店都沒開門,為了能找到一個報童,他便在第一個拐角往西走了。走著走著,他開始有一種奇怪的、說不出來的感覺:親切而熟悉。他以前曾在這里走過,對這里的那些房屋的外形和屋頂的輪廓都有一種很模糊的、令人不安的親切感。但是——而這是其中最離奇的一部分——就他所知,他以前從沒來過這條街。他從沒在塞勒姆的這個地區轉悠過,因為他生性懶惰;但隨著他繼續往前走,這種親切感也變得更強烈了。

他走到一個拐角,不假思索地就往左拐了。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增強了。他慢慢地走著,思索著。

毫無疑問,他以前曾經在這條路上走過——那很可能是在他出神的時候,所以他才沒記住這條路。但當卡森拐上渣打街的時候,他覺得有一種無名的不安在他的內心蘇醒了。塞勒姆在覺醒;冷漠的波蘭工人開始匆匆從他身邊走過,奔向磨坊。偶然還駛過一輛汽車。

在他前面,一群人聚集在人行道上。他加快了腳步,感覺到災難即將來臨。他非常震驚地發現,他正經過渣打街的墳場,那個古老的、惡名昭著的“埋葬點”。他急匆匆地從人群當中擠出一條路來。

壓低了嗓子的議論聲傳到了卡森的耳朵里,一個大塊頭的、穿藍色制服的背影出現在他前面。他從那個警察的肩膀上窺探著,驚恐地屏住了呼?

一個男人靠在老墳場的鐵柵欄上。他穿了一身廉價的、俗氣的套裝,緊緊地抓住生鏽的鐵柵欄,多毛的手背上的肌肉都隆起來了。他死了,他的臉歪成一個極不正常的角度,仰望著天空,留在臉上的是極度令人震驚的恐怖的表情。他翻著白眼,眼睛可怕地凸出來;他的嘴歪著,露出憂郁的笑容。

卡森旁邊的一個人把他的一張白臉轉向了他。“看樣子像是被嚇死的,”他聲音有點嘶啞地說。“我討厭看到他看見的東西。啊——看那張臉!”

卡森機械地慢慢退開了,感覺到有一股無名的、冷冰冰的氣息讓他渾身發冷。他揉了揉眼睛,但那個扭曲的、死人的臉依然在他眼前游蕩。他開始戰戰兢兢地往回走。他無意中往旁邊一看,目光落在了點綴著老墳場的那些墳墓和墓碑上。一個多世紀以來,那里沒埋過任何人,長著青苔的墓碑和墓碑上那些長著翅膀、圓臉蛋的小天使,以及墳墓好像吐出了一種古老的毒氣。是什麼東西把那個人嚇死的呢?

卡森深吸一口氣。的確,尸體的樣子很嚇人,但他不應該讓它攪擾他的神經。他不能——他的小說會受影響。此外,他嚴厲地對自己說,那件事情很容易解釋。死者顯然是一個波蘭人,是住在塞勒姆港的那些移民中的一員。晚上路過墳場的時候——近三百年來,圍繞著這個墳場有好多可怕的傳說,醉醺醺的他肯定把模糊不清的幻影當真了。這些波蘭人是出了名的情緒不穩定的人群,容易產生歇斯底里和瘋狂的幻想。在1853年那次嚴重的“移民恐慌”中,有三個女巫的房子被燒毀了,而它的起因就是,有一個老太婆糊里糊塗、歇斯底里地說,她看見了一個神秘的白衣外國人“把他的臉摘下來了。”對這種人還能有什麼指望呢?卡森想。

但他仍然處于一種緊張的狀態,直到快中午了才回家。到家的時候,他發現利,那個神秘學者,正在等他,他很高興見到利,並且很熱情地把他請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