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最深處的恐懼(10)



他點點頭,說道,“盡管如此,我還是要探一探。咱們總得從什麼地方開始吧,你知道,”他開始小心翼翼地支儀器,以使它能通過三個腳垂直地豎立在那些石雕的整中央。他一開始就把鞋脫掉了,免得破壞那些相當精美的石雕。

隨後,他打開了地球探測儀的頂蓋。我瞥見了兩個刻度盤和一個很大的目鏡。他跪下來,眼睛湊近目鏡,抻出一個黑布罩,罩在了他的頭上,特別像過去的照相師照相的樣子。“抱歉,我要看的那些指示很不容易看到,”他悶悶地說。“喂,這是什麼?”

在接下來的稍長的停頓中,再沒有出現什麼情況,除了他稍稍動了動肩膀,以及響起了幾聲滴答聲外。隨後他便從黑布罩下面鑽了出來,把布罩又塞到了黑箱子里,蓋好箱子,開始穿鞋。

“探測儀出毛病了,”他回答著我的詢問,“看的都是沒用的重影。不用擔心——它只是需要換新的預熱電池了,我想我帶了,到明天探測的時候,它就會沒問題了!也就是說,明天——?”他笑著沖我擠擠眼睛,征求著我的意見。

“當然,我會帶你去山上我喜歡的那些小徑的,”我向他保證說。“其實,我都快等不及了。”

“好極了!”他由衷地說。


但當我們離開地下室時,我覺得,聽上去,那些石頭地板在他腳下發出的聲音有點空洞(他穿的是皮底、皮跟的高統靴,我穿的是便鞋)。

天快黑了,在給了他一些冰茶之後,我開始准備晚餐,而他往茶里加了好多的檸檬和糖。我做了雞蛋和小塊的牛排,從他憔悴的樣子來看,他需要最能恢複體力的食物。為了抵禦晚上幾乎是一成不變的寒冷,我還在一個大壁爐里升起了火。

我們在噼啪作響的、跳動的火苗陪伴下吃著晚餐,他大致給我講著他這次西部旅行的一些印象——新澤西州南部陰冷的原始松林,和那里表情陰郁的居民,而且他們幾乎滿口講的都是伊麗莎白時代的英語;西弗吉尼亞的那些漆黑的道路;俄亥俄州洪水結冰的水面平靜、沉寂,如戰艦般灰暗,在低矮的天空下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威脅;靜寂異常的“猛犸洞”;中西部地區南部的景象和那里由大蕭條醞釀的、已經成為傳奇的銀行劫匪;新奧爾良地區恢複重建的法國人居住區里那些強健的克里奧耳白人展現出的魅力;德州和亞利桑那州那些人跡罕至、長得令人無法相信的公路讓人覺得他正在看到無限;長長的、藍色的、充滿神秘色彩的太平洋巨浪(“如此不同于大西洋的細浪滔滔”),他在那里和喬治•G•阿克利一起觀浪,而喬治已經長成為一個非常結實的小伙子了,而且知道好多有關他父親在佛蒙特進行的可怕的研究工作的事,超出了維爾馬斯的設想。

當我提到我找到了《因斯茅斯上空的陰影》時,他點點頭,喃喃地說,“那個青年英雄的原型已經失蹤了,還有他的堂兄弟,從坎頓精神病院。去Y’ha-nthlei了?誰知道呢?”當我想起來告訴他有好多他的郵件時,他只是點頭道了聲謝謝,顯出有點畏懼的樣子,似乎不願意去看那些東西。他確實是顯得非常疲憊。

但當我們吃完晚餐,他喝完了他的黑咖啡(還是加了好多的糖)之後,當壁爐里不斷跳動的火焰此時已變成黃色和藍色的時候,他看著我,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友好的微笑,高高地揚起了他的眉毛,平靜地說道,“現在,你肯定正在期盼著我,我親愛的費希爾,把關于那個項目的一切都告訴你,那些我遲疑著不寫出來的東西,那些我不願意給出的、解答你的尖銳的問題的答案,那些我拖延著要到我們見面後才揭示的新發現。真的,你已經夠耐心的了,我謝謝你。”

隨後,他若有所思地搖著頭,眼神變得冷淡起來,緩緩地,很細微地,像是不情願地聳了聳肩,他那副肩膀就像是一對矛盾體,脆弱,但寬闊,他輕輕做了個鬼臉,像是嘗到了什麼特別苦的味道,接著,以愈發平靜的語氣說道,“真希望我告訴你的更多是已經被確切地證實了的事情。不知為什麼,我們總是半途而廢。噢,那些人工制品已經足夠真實可靠了——因斯茅斯的珠寶,南極的皂石,布萊克的‘發光的偏方三八面體’,但它已經被丟進了納拉甘塞特灣,沃爾特•吉爾曼從他的夢幻世界(或非現世的第四維空間,如果你願意這麼說的話)帶回來的帶釘子的圓頭飾物,甚至是那些未知元素,流星體的及其它方面的,那些完全無法分析的東西,甚至是這個新的磁光學探測儀,它給我們找到了87號元素和砬元素。幾乎可以肯定是,所有,或幾乎是所有,那些地球之外的、宇宙之外的神秘生物的確曾經存在過——這也就是為什麼我要讓你去看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盡管那些故事很聳人聽聞,這樣你就能對我將要跟你說的那些存在體有個印象。只可惜它們和能證明它們的東西以一種發狂的方式滅絕了,從所有的記錄中消失了——威爾伯•沃特利被損毀的遺體,他兄弟龐大、無形的死尸,冥王星的老阿克利被殺死了,而且無法照相,1882年6月的那顆流星,就是它撞擊了那鴻•加德納的農場,並且讓老阿米塔奇(當時還很年輕)去研讀《死靈之書》(發生在米斯卡托尼克大學的每件事的起因),而且艾特伍德的父親還親眼看見了它,並且想要去研究它,還有丹佛斯在南極看到的東西,當時他正回頭看著“瘋人山”後面的那座恐怖的、更高的山峰——他的心智現在已經恢複正常了,但他對那些事患上了健忘症……所有的,所有的都沒了!


“但如今那些生物中是否還有誰仍然存在呢——對,難就難在這兒!我們無法回答這個壓低一切的問題,總是差一點。問題是,”他以一種緊迫的語氣說道,“如果它們確實存在,它們強大的威力和高超的智謀是難以想像的,它們此刻”——他突然四下張望著——“可能無處不在!”

“就說克蘇魯吧,”他說。

我不禁嚇了一跳,因為我平生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出那個詞;那三個刺耳、不祥的字和我最初聽到的那個聲音像極了,而那聲音是來自我的想像,或我的潛意識,或我不曾記得的別的夢境,或……

他還在說著,“如果克蘇魯存在的話,他(或是她或它)可以隨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穿越空間,天空、海洋、陸地。我們從約翰遜的敘述中(就是它使他白了頭的)了解到,克蘇魯可以以氣體的形式存在,可以被分裂成原子,然後再重新組合。他無需隧道便能穿過堅硬的岩石,他能滲透過去——‘不是在我們所知道的空間,而是在它們之間。’但他可能會選擇通過隧道——這就值得認真考慮了。或者——仍舊是另一種可能性——也許他既不存在也不不存在,而是處于某種中間狀態——‘在睡夢中等待,’就像安吉爾的古老贊歌里吟頌的。也許他的夢被具體化成了你的帶翅膀的蠕蟲,費希爾,在挖掘隧道呢。

“我被分派的工作就是用地球探測儀調查那些恐怖的、有洞穴和隧道組成的地下世界,無論如何,那並不全都是源于克蘇魯,因為我是第一個從老阿克利那兒聽說那些洞穴和隧道的人,我還從——仁慈的上帝啊!——帶著他的面具的那個冥王星的阿克利那兒聽說了——‘下面有未知的生命的偉大世界;藍光的肯岩,紅光的約斯,還有黑暗無光的恩凱,’那是劄特瓜的家,以及更神秘的、被來自太空和來自地球漆黑的核心的光照亮的內部空間。我就是這樣猜到了在你童年的那些夢或惡夢(或人格互換)里的顏色的,我親愛的費希爾。我在地球探測儀里也看到過它們,但它們在儀器里是最難捕捉的,而且也很難看清楚……”

一聽他提到“人格互換”,我一下子變得極為擔心,但他的聲音充滿倦意地漸漸弱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