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最深處的恐懼(11)



他真的顯得非常疲倦。但我覺得我不得不說,“如果我吃了摩根博士的藥,也許那些夢能重現。何不今晚就試?”

“不可能,”他答道,還緩緩地搖著頭。“第一,我信里寫的太理想化了。到最後一刻,摩根不能把藥給我了。他答應用郵件寄給我,但還沒寄呢。第二,我現在覺得,那樣一次試驗的危險性太大了。”

“可起碼你能用你的地球探測儀核實那些夢的顏色和那些隧道,對嗎?”我有點垂頭喪氣地追問道。

“如果我能把它修好話……”他說,他的頭一下一下點著,歪向一邊。將熄的火苗此時全剩藍色的了,他喃喃地說著,“……如果我被允許來修複它……”

我不得不把他扶到床上去,然後躺到了我自己的床上,我感到震驚,感到不滿意,我的腦子轉了起來。維爾馬斯。但此時我意識到我自己也很累了——畢竟,我昨晚多半宿都在看“因斯茅斯”——很快,我便睡著了。

(那些聲音刺耳地呻吟著,“原始生命的深淵,黃色的標記,亞撒索,泛著微光的紫色和祖母綠色翅膀,天藍色和朱紅色的爪子,偉大的克蘇魯的黃蜂……”入夜了。我已經從帶圓形舷窗的、低矮的頂樓一瘸一拐地踱到了地下室,我在那里撫摸著我父親的大錘,看著“夢想的大門。”那個時刻就快到了。我必須趕快寫。)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豔陽高照了,經過了我例行的12小時睡眠後,我覺得完全恢複了精力。我發現維爾馬斯在他的臥室里,正坐在對著北窗的桌子前匆匆地寫著什麼。他面帶微笑的臉龐在色調陰冷的光線下顯出了真正的年輕,盡管他梳理得很整齊的濃密的頭發還是白色的——我幾乎認不出他了。他積攢的所有郵件都打開了——只有一件除外——並且倒扣著放在桌子的左上角,在桌子的右上角是一大摞新寫好的明信片,每張上面都整齊地貼好了1分的郵票。

“早上好,喬吉,”他問候著我,“我可以這麼稱呼你嗎?有好消息!——探測儀充好電了,運轉得好極了,可以去進行探測了,還有,從喬治那兒轉來的信是弗朗西斯•摩根的,里面有他的藥,今晚就可以做內部調查了!剛好兩劑——喬吉,我要和你一起入夢!”


“太好了,阿爾伯特,”我興奮地說。“順便告訴你,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說。

“恭喜你!”他高興地說。“咱們今晚用摩根的藥慶祝生日。”

我們的探測過程是令人愉快的,起碼在快結束之前是這樣的。好萊塢山換上了它最年輕動人的一面;即便是那些底層行將崩塌的、被蛀食的腐朽的地方也顯出了朝氣。太陽很熱辣,天很藍,但從西面徐徐吹來的微風有點涼,偶爾還會有又大又厚的白云投下巨大的陰影。令人驚奇的是,阿爾伯特對這片地域的了解似乎快和我一樣多了——他已經研究了他的地圖,並且帶在了身邊,包括我寄給他的那些手繪地圖。我們走在路上的時候,他一下子就能准確地叫出那些熊果樹、漆樹、胭脂櫟和其它一些植被的名字。

時不常地,尤其是在我最喜歡停留的地方,他會用地球探測儀看一看,他提著儀器,而我拿著兩個飯盒,還背了個小背包。當他把頭罩在黑布里時,我會守護在旁邊,准備好我的手杖。有一次,我嚇跑了一條披著黑色和淡粉色的粗大的蛇,看著它鑽進了灌木叢。還沒等我告訴他,他就說道,“一條王蛇,響尾蛇的敵人——一個好兆頭。”

每次探測,阿爾伯特的黑箱子就會顯示出有某種空洞——隧道或洞穴——就在我們腳下,深度不等。不知道為什麼,在大白天的室外,這些竟沒有讓我們覺得不安。我想,這些都是我們一直在期盼的結果。從黑布罩下面鑽出來後,他會點著頭,說道,“15米,”(或者類似的內容)並且把它記在他的小本上,然後我們又繼續前進。有一次,他讓我鑽到布罩下面試運氣,但我通過目鏡所能看到的就是一些跳動的彩色光電的放大像,就像一個在黑暗的地方閉上眼睛之後出現在眼前的景象一樣。他告訴我說,要學會辨認那些重要的指示,得需要經過相當長時間的訓練呢。

在聖莫尼卡山的山頂,我們吃了午餐的牛肉三明治和茶味的檸檬水。太陽和微風沐浴著我們。周圍都是山丘,越過西面的山丘,就是藍色的太平洋。我們聊起了弗朗西斯•德雷克和麥哲倫,還有庫克船長和他偉大的極地探險,以及他們只在傳說中聽到的那些神奇的陸地——還有我們正在探尋的那些隧道其實是多麼的不足為奇。我們說起了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仿佛它們不過就是小說罷了。白天的觀點可以出奇地無憂無慮。

在回家途中,剛走到一半,阿爾伯特就再次顯出了非常疲憊的樣子——很嚇人。我說服他讓我來提黑箱子。這樣一來,我就不得不把我的空背包和空飯盒扔掉——他好像沒留意到。

快到家時,我們在我父親的紀念碑前停下了腳步。此時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黑色的陰影上來了,紅潤的光柱與地面幾乎是平行的了。此時阿爾伯特已經非常倦怠了,正當他搜尋著詞彙來贊美羅迪亞的傑作時,有什麼東西突然從他身後的灌木叢中溜了出來,開始我還以為那是一條大響尾蛇呢。但當我搖搖晃晃地沖過去,用我的手杖抽打它時,當它又以超乎尋常的快捷滑進矮樹叢時,當阿爾伯特轉過身來時,我猛然覺得那個柔軟的、隱沒了的東西上半部分似乎閃著紫綠色的光,還長著拍動的翅膀,而下半部分是藍紅色的,長著爪子,而且它發出的充滿威脅的聲音很像是一種尖銳的嗡嗡聲。


我們跑回家去,只字未提那個東西的事,每個人只關心別讓彼此的同伴落在後面。我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力氣。

他放在路邊信箱里的明信片已經被取走了,但又有6封新到的信是寄給他的——還有一個是我的掛號包裹通知單。

除了阿爾伯特得開車帶我去好萊塢,好趕在郵局關門之前取到包裹外,我們沒有什麼必須要做的事。他的臉憔悴得嚇人,但他好像突然來了一股奇怪的力量,而且(當我斷言說包裹里幾乎不可能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時)不容我反對他。

他開車時就像一個名副其實的魔鬼,仿佛世界的命運都有賴于他的速度了——好萊塢肯定以為華萊士•里德死而複生了,又在拍他的另一部橫貫大陸的飛車電影。他很靈活地操縱著變速杆,不停地加減擋,“白錫母鹿”飛馳的樣子就像是受驚了似的。我們沒有被抓起來,也沒有撞車,這真是奇跡。我剛好在郵局的包裹窗口關閉前趕到並簽收了包裹——一個被裹得結結實實,封得嚴嚴的,還用繩子緊緊地捆著的包裹,是(真令我吃驚)西蒙•羅迪亞寄的。

回去的時候,車還是那麼快,我抗議也沒用,“白錫母鹿”在轉角和拐彎的地方尖叫著,維爾馬斯的臉變成了一副難以緩和的、警覺的死人面具,在最後一縷天光漸漸變成紫色淡入西天、第一批星星剛剛出現的時候,我們回到了破敗、干燥的山上。

在我做飯的時候,我強迫阿爾伯特去休息,並且讓他喝了加了好多糖的熱咖啡——當他從車里出來,被充滿寒意的夜色圍住的時候,他差點兒暈倒了,我又烤了牛排——如果說他昨晚需要恢複體力的食物,那麼現在,在我們完成了精疲力竭的遠足、在干燥、蜿蜒的公路上跳完“死亡之舞”的時候,他就需要加倍的食物,我不客氣地告訴他。(“或者說是‘無情的死神的塔蘭台拉舞,’啊,喬吉?”他有氣無力地說著,但還是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

沒多久,他又開始到處溜達了——他不能靜靜地呆著——還窺探著窗外,然後便提著地球探測儀到地下室去了,“去完成咱們的探測,”他告訴我說。我剛把壁爐裝填好,正在生火時,他匆匆地回來了。在引火柴剛剛引燃的火焰發出的白光映照下,我看見他面如死灰,眼圈變成了白色的。確切地說,他全身都在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