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最深處的恐懼(14)



“他告訴你的肯定是很沉重的消息,”我輕輕打了個呵欠,指指那封還緊緊地被他攥在手里的關于洛夫克拉夫特的電報。“要知道,在電報沒來之前,我有過一個極瘋狂的想法——不知道為什麼你和他是一樣的人。我不是指丹佛斯,而是……”

“別說了!”他粗暴地說。隨後他的聲音立刻變得平靜了,“但死人的名單要長得多……可憐的萊克和更可憐的傑德內,還有其他所有在他們的南十字座和麥哲倫云下的人……極其可怕地喪失了勇氣的數學天才沃爾特•吉爾曼……90高齡時在街上滑倒的安吉爾,和在普羅維登斯被閃電劈死的布萊克……愛德華•皮克曼•德比,阿克漢姆的胖謝麗融化在了他的巫婆老婆的尸體里……天哪,這根本不是令人高興的話題……要知道,喬吉,在聖地亞哥,小阿克利帶我看了一個神秘的海蝕洞,它比卡普里島的藍色洞穴還要藍,在它黑色的磁鐵礦沙灘上有男性人魚有蹼的腳印……是諾里中的一個嗎?……而且……噢,是的,當然……還有威爾伯•沃特利,他差不多有9英尺高……但他根本算不上是米斯卡托尼克的研究人員……可是北美夜鷹也沒去找他……也沒去找他的哥哥……”

我看著火堆,在火堆里面和周圍跳動的火星已經變成了星星,像昴星團和畢星團一樣稠密,老阿克利就常常在它們之間穿行,當潛意識也逼近我時,它們也和羅伯特•布萊克在發光的偏方三八面體里看到的、被風吹拂的無盡的黑暗深淵一樣漆黑,像恩凱一樣漆黑。

我吃力地醒來了,打著寒戰。我曾經注視過的火堆只剩下了白色的灰燼。我感到了一種痛苦的失望,因為我根本沒做夢。接著,我便注意到了那種充斥在我耳朵里的低沉的、沒有規律的、不斷變化的嗡嗡聲。

我吃力地站起來。阿爾伯特還在睡著,他緊閉著眼睛,如死人一樣蒼白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可怕的扭曲的表情,他輕輕地蠕動著,不時痛苦地翻騰著,好像正做著可怕的惡夢。那張發黃的電報紙已經從他的手里掉到了地板上。當我走近他時,我意識到,充斥在我耳朵里的聲音是從他的嘴里發出來的,他的嘴唇正在不住地抽動著,當我把頭靠近他的嘴唇時,我從那討厭的、清晰的嗡嗡聲里聽出了詞和句子:

“柔軟的、帶觸須的頭,”我驚恐地聽著,“克蘇魯,富坦,錯誤的幾何,極化毒氣,棱柱變形,克蘇魯,萊爾,真正的黑暗,有生命的虛無……”

我不忍再看他恐怖的、痛苦的表情,不忍再聽那些惡毒的、像鼻音似的聲音,一刻都不能忍受了,所以我緊緊抓住他的肩膀,劇烈地搖晃著他,但當我這麼做的時候,我的腦子里突然出現了我父親嚴厲的命令,叫我絕對不要這麼做。

他的眼睛睜開了,他的嘴緊緊地閉上了,他用手抓住他的椅子,靠胳膊用力把自己撐了起來。那過程好像進行得很慢,但又似乎是轉瞬間的事。他極其恐怖地、無聲地看了我最後一眼,然後便轉身跑了,他把胳膊伸展在面前,邁著不可思議的大步,跑出門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跛著腳,用我最快的速度去追他。我聽見了車子發動的聲音。我尖叫著,“等等,阿爾伯特,等等!”當我跑近“白錫母鹿”的時候,它的大燈亮了起來,它的發動機咆哮著,我被一團刺鼻的尾氣包圍了,而它已經沖出了車道,在第一個轉彎的地方揚起了一片砂石。


我站在寒冷的黑暗里,直到再也聽不到什麼,再也看不到什麼為止,夜已經開始泛起了魚肚白。

這時,我意識到我依然能聽到那些惡毒的、沾沾自喜的、邪惡的共鳴聲。

“克蘇魯,富坦,”那些聲音在說(過去在說,現在在說,永遠都在說),“編織隧道的蜘蛛,黑色的無極,墨黑中的色彩,育格斯的多層塔,發光的蜈蜙,帶翅膀的蠕蟲……”

我聽到從不遠的什麼地方傳來了一個低沉的、不太清晰的呼呼聲。

我回到屋里,開始寫這個聲明。

現在我要把聲明和內附的函件,還有在這其中提到的兩本詩集都放進那個銅和德銀制成的小匣子里,我要帶著匣子到地下室去,我要在那兒用我父親的大錘,一字不差地完成他寫在信里的指令。

* * *

1937年3月16日的早上,“天堂屋脊”(當時叫做瓦爾徹斯•盧斯特)的住戶很明顯地聽到了撞擊發出的隆隆聲,感覺到了劇烈的地面震動,他們都以為那是一次地震,而且格里菲思天文台和UCLA也確實記錄到了很小幅的震顫,但其它的地震台網都沒有記錄。天亮的時候,人們看到當地著名的磚石房屋“費希爾的廢物”已經完全倒塌了,而且所有的磚都互不相連。此外,磚的數量看著比房子所需要的數量要少一些,就好像一半的磚都在夜里被運走了似的,或者是掉進了地下室下面的某個巨大的空間里。實際上,房屋的廢墟就像一個巨大的蟻獅窩——只是用磚塊取代了沙子。那地方實在是太危險了,所以很快就被填上了,有一部分還蓋上了水泥,而且,後來也沒有人再在上面蓋房子。

房屋的主人——一個名叫喬吉•路透•費希爾的、少言寡語的跛腳年輕人——的尸體俯臥在碎石堆的邊緣,他雙手伸展著(一只手里有一個金屬盒),就好像在房屋坍塌的時候,他正要往外逃似的。他的死因被確定為坍塌之前不久發生的一次意外,或是他在精神錯亂時的自殘,其中牽涉到了酸液,據知他那位行為古怪的父親曾經存有酸液。好在從死者的那只明顯扭曲的右腳上還可以斷定他的身份,因為,當人們把尸體翻過來時,他們發現死者的整個臉和他的部分頭骨、下巴和整個前腦都被侵蝕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