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埃格歸來(4)



臨睡前我查閱了飯店的“全英火車時刻表。”9點55分有一班從帕丁頓去紐波特的火車,2點半可以在紐波特轉車去卡里昂。10點5分,我已經坐在餐車里了,喝著咖啡,看著伊令沉悶的、煙灰色的房屋一點點讓位給米德爾塞克斯的綠色田野,我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發自內心的激動。我說不清為什麼會這樣。我只能說,在我走到這步的時候,我有一種清晰的直覺,知道有一些重要的事就要發生了。到現在為止,我一直都稍稍有些沮喪,盡管有伏伊尼赫手稿在挑戰著我。也許是因為我對手稿的內容有一種說不出的反感吧。我和其他人一樣喜歡幻想——而且我覺得大多數人實際上都具有很健康的幻想——但我覺得所有這些關于黑巫術的談話像有辱人格的胡說八道一樣——貶低了人類的智力和他的進化能力——從根本上影響了我。但在這個灰色的十月的上午,我感覺到了別的東西——當福爾摩斯叫著“華生,游戲開始了”並搖醒他時,華生經常體會到的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我還一點兒都不知道游戲里都會有些什麼。但我已經開始體會到了它不好玩。

當我看厭了風景之後,我打開書包,拿出了一本《威爾士指南》和兩本阿瑟•馬臣的書;小說選集和自傳《遙遠的事》。那本自傳使我期待著能在馬臣的那部分威爾士里找到充滿魔力的土地。他寫道:“我將永遠把我能生在格溫特郡的中心看作是降臨在我身上的最大的幸運。”他所描述的“神秘主義者的古塚”、石山“圓潤、起伏的宏偉山勢”、深深的密林和蜿蜒的河流,聽上去就像是夢境中的風景。實際上,梅林科特是傳說中的亞瑟王的寶座,而丁尼生的《國王的牧歌》就是以那兒為背景的。

我手上的這本《威爾士指南》是我在查林十字路上的一家舊書店里買的,它把南波特描述為一個“在一片愜意的、起伏的、華麗的、由樹和草地構成的風景里的”小鄉村集鎮。在換車時,我有半個小時的空閑時間,我決定去鎮上看看。10分鍾足夠了。無論它在1900年(《指南》的出版時間)時有多迷人,現在它已然成了一個典型的工業化城鎮,有的只是林立的塔吊和隨處可聞的火車和船只的汽笛聲。我在站前旅館里喝了一杯雙份威士忌,以使自己能夠堅強面對可能出現在卡里昂的類似的失望。但即便如此,在一小時後,當我走過一小段在南波特郊區的路程,來到卡里昂時,這個沉悶的、現代化的小鎮還是給我帶來了沖擊。鎮上矗立著一個巨大而丑陋的紅磚大怪物,我准確地猜到了那是一個精神病院。切斯特頓的“尤斯克威嚴的低語”留給我的印象就像是一條渾濁的小溪,就連此時正從板岩似的深灰色的天空中落下的雨水都沒能讓它的樣子好起來。

3點半時,我住進了旅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沒有暖氣,看著臥室里的花牆紙——起碼是1900年留下的一樣東西——我決定冒雨出去走走。

沿著鎮上的主要街道走了100碼後,我來到了一個修車鋪,鋪子外面掛著一個手寫的招牌,“出租汽車”。一個戴眼睛的矮個男子正趴在一輛汽車的引擎上。我問他是否能雇到司機。

“哦,可以,先生。”

“今天下午?”

“如果你願意的話,先生。你想去哪兒?”

“就想去鄉下看看。”

他似乎有點兒不相信。“你是來旅游的,是嗎,先生?”

“我想是吧,可以這麼說。”

“我馬上就可以和你走。”

從他擦手時流露出來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覺得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生意。5分鍾後,他已經准備就緒了——穿著一件大約是二十年代的、樣式過時的皮夾克,開著一輛也是那個時期的車子。前燈隨著引擎的振動而不斷地晃來晃去。


“去哪兒?”

“隨便。往北走——往蒙默斯方向。”

我蜷縮在後座上,看著雨,明顯地感覺到一股突如其來的冷意。但10分鍾後,車里暖和了,景色也好看了。盡管已經現代化了,並且還下著十月的毛毛雨,但阿斯克山谷還是非常美。田野的綠色即便是和弗吉尼亞相比依然還是很吸引人的。樹林和馬臣描述的一樣,神秘而陰暗,如畫的風景看上去幾乎都不像是真的了,倒像是阿舍•杜蘭德的一幅浪漫主義風景畫。群山坐落在北部和東北部,很難透過陰沉的雨霧看到它們;“白人”和“黑海豹的長篇故事”里那些荒涼的風景很真切地映在我的腦海里。我的司機埃文斯先生很得體地保持沉默,好讓我充分地體會那些風景。

我問他是否曾見過馬臣,但直到我把那個名字拼給他聽之後,他才弄清了我說的是誰。在我看來,馬臣似乎完全被他的故鄉遺忘了。

“你研究他,是嗎,先生?”

他用的是“研究”這個詞,就好像那是某種遙不可及的、拘泥于儀式的活動。我承認說是;其實,我是稍稍言過其實地說,我想寫一本關于馬臣的書。這讓他來了興致;不管他對死去的作家是什麼態度,他對活生生的作家還是充滿了敬重。我告訴他,馬臣的幾個故事都是以我們前方的那些荒山為背景寫的,我還隨口說道:

“我真正想了解的是,他用在他的故事里的那些傳說都是他從哪兒收集到的。我可以肯定那些都不是他隨便編出來的。你知道這附近有誰可能會知道那些事嗎——比如說,牧師?”

“不,不。牧師根本不會知道那些傳說。”他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就好像那些傳說是徹頭徹尾的異教徒的勾當似的。

“你能想出誰可能會知道嗎?”

“讓我想想看。有一個上校,你要是能博得他的歡心的話。他是一個有意思的家伙,那個上校。如果他不喜歡你,你就會白費口舌。”

我想知道更多關于那個上校的事——他是不是一個研究古文物的人;但埃文斯的話始終是模棱兩可。我把話題轉到了風景上,在回梅林科特的路上,我源源不斷地收獲著新的信息。按照埃文斯先生的建議,我們往北一直開到了拉格倫才折向西,回程的時候,黑山是在我們的右手邊,比起從梅林科特的綠色低地那邊望過去的樣子,此時離我們更近的它顯得愈發荒涼和險惡。我在龐蒂浦下了車,買了一本介紹梅林科特的古羅馬遺跡的書,還有一本吉拉爾杜斯•坎布倫瑟斯的舊書,他是威爾士的曆史學家和地理學家,和羅傑•培根是同時代的人。

埃文斯先生的車費出奇地公道,我和他約定,等天氣一轉好,便包他一天的車。回到飯店後,我喝著一種叫做格洛格的烈性酒——用棕色朗姆酒、熱水、檸檬汁和糖調成的,翻著倫敦的報紙,同時謹慎地打聽著那個上校的事。這條路顯然是行不通——那些威爾士人對陌生人都不太熱情,但我在電話簿上找到了他。萊昂內爾•厄克特上校,利索維斯街,梅林科特。隨後,借著酒勁壯膽,我走進了冰冷的電話亭,撥了他的號碼。一個女人用幾乎讓人聽不懂的威爾士口音說,上校沒在家,然後又說他可能在,她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