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埃格歸來(9)



那天晚上我給布朗大學的喬治•勞爾代爾寫了一封長信。勞爾代爾用筆名寫偵探小說,還出版過兩本現代詩選。我知道他正在寫一本關于洛夫克拉夫特的書,我需要聽聽他的意見。事到如今,我感覺到我已經完全被卷到這里面來了。我不再有任何懷疑。如此說來,在普羅維登斯地區有沒有什麼關于勞埃格的證據呢?我想知道是否有人知道洛夫克拉夫特是從哪兒得到他的那些基本信息的。他是在哪兒看到或聽說《死靈之書》的呢?在我給勞爾代爾的信里,我謹慎地掩飾了我真正關注的問題;我簡單地解釋說,我已經成功地譯出了伏伊尼赫手稿的一大部分,而且我有理由相信它就是洛夫克拉夫特提到過的那本《死靈之書》;勞爾代爾對此有什麼看法呢?我還說,有證據表明,馬臣曾把蒙默斯郡的真實傳說用在了他的故事里,我懷疑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里也隱含著類似的傳說。他是否對這類地方傳說有所了解呢?比如,是否有什麼不愉快的故事是和洛夫克拉夫特在普羅維登斯的貝尼費特街上的“邪屋”有關聯的……?

厄克特出事後的第二天,又發生了一件怪事,因為沒有後續故事,所以我只簡單地提一下。我曾經提到過那個客房女服務員,一個長頭發、細腿的白臉女孩。吃過早餐後,我便上樓回我的房間了,我發現她倒在了爐前的墊子上,似乎不省人事了。我給前台打電話,但沒人接。她看著好像很小,很輕,所以我決定把她抱到床上或扶手椅上去。這不太困難;但當我把她抱起來時,我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在她棕色的連身工作服下面,她似乎什麼都沒穿。這讓我覺得很奇怪;天還很冷呢。隨後,在我把她放下的時候,她睜開了眼睛,帶著一種狡詐的喜悅緊盯著我,使我確信她是假裝暈倒的,她的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明白無誤地是想要延長我們兩個人接觸的時間。

這一切的意圖都太明顯了,所以我猛地站了起來。就在這時,我聽見門外有腳步聲,便趕快過去把門打開了。一個相貌粗野的男人站在那兒,他長著一張吉普賽人的臉,顯得很吃驚地看著我。他說著:“我要找……,”隨後便看到了我房間里的那個女孩。

我趕忙說,“我發現她暈倒在地板上了。我要去找一個醫生。”我不過是想要逃到樓下去,但那個女孩聽到了我說的話之後,說了句,“不用了,”便跳下床來。那個男人轉身走了,幾秒鍾後,她什麼也沒說,尾隨著他走了。無需特別動腦筋就能看出他們打算干什麼;他設想的是要在打開門的時候看到我正在和她發生關系。我想不出那之後將會發生什麼;也許他會要錢。但我覺得更可能的結果是他會對我動武。他和那個在橋上盯著我的男孩長得很像。我再沒見到過他,而那個女孩似乎從那以後也刻意躲著我了。

這個插曲使我比已往更確定,那個吉普賽家庭和勞埃格的關系比厄克特所認識到的要密切得多。我給他家打電話,但被告知他正在睡覺。在那天余下的時間里,我呆在房間里寫了幾封信,還去鎮上看了幾處古羅馬遺跡。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見到了切克諾。在去厄克特家的路上,我路過了一個小酒館,它的窗戶上有一個告示:謝絕吉普賽人。然而,在酒館的門口站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兒——一個顯得挺溫和的老人——他把手揣在口袋里,看著我從門口走過。他的嘴里叼著一支煙,一看就知道是個吉普賽人。

我把客房女服務員的那段事給厄克特講了,但他好像不以為然;更糟的是,他認為他們可能是想要勒索我。但當我提到那個老頭兒時,他來了興致,讓我詳細描述那人的樣子。“那是切克諾,沒錯。不知道他又想干什麼壞事了。”

“他看上去挺溫和的,”我說。

“就像一只毒蜘蛛一樣溫和。”


和切克諾的邂逅令我覺得不安。我覺得我的體格不比那個人弱;但橋上的那個年輕人和客房女服務員的那件事使我意識到,我們的身體太容易受到傷害了。如果那個客房女服務員的男朋友——或兄弟,或無論是她的什麼人——當時狠狠地給我肚子幾下的話,在我還沒叫出聲的時候,他就能把我打昏,或是把我的肋骨都打斷。而任何一個法庭都不會判一個想要維護一個女孩的“清白”的男人有罪,特別是當她聲稱她從昏迷中醒來時發現自己正在遭受強暴……這麼想著,我就覺得肚子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並且真的擔心我是在玩火。

這種擔心可以解釋下面這件我必須要說的事。首先我必須說明,厄克特在第三天就能下床了,我們一起開車去“灰色山丘,”想看是否能在那里找到 馬臣的那些邪惡的穴居者可能住過的地下洞穴的任何蹤跡。我們詢問了蘭代爾芬及附近兩個村子的牧師,還和我們遇見的幾個雇農聊了聊,對他們解釋說我們對勘探地上坑洞感興趣。沒有人置疑我們不大可靠的借口,但也沒人知道任何情況,雖然蘭代爾芬的牧師說他聽說過關于山坡上的一些被大石頭隱蔽住的洞穴的傳聞。

在瘸著腳和我跑了一天之後,厄克特已經疲憊不堪了,他6點鍾就回家了,想早點兒休息。我在回飯店的路上覺得——或者是想像到——一個吉普賽人模樣的男人跟蹤了我幾百碼。有一個長得像那個男孩的人在飯店的入口處徘徊,等我一出現,他就走開了。我覺得我被監視了。但吃完晚餐後,我的感覺好多了,我決定走著去我曾經看見切克諾的那個酒館,試探著問問那兒的人是否認識他。

當我離那個酒館還有四分之一英里的時候,我看見他正站在一個奶鋪的門口看著我,而且是肆無忌憚地看著我。我知道,如果我不理會他,我的不安全感就會加劇,我可能又會度過一個不眠之夜。所以我采取了我有時在惡夢里對付惡魔時用的手段——走過去和他搭話。我心滿意足地看到,我一時間讓他吃了一驚。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很快轉移了視線——一個良心上有問題的人一般才會那麼做。

隨後,當我走近他的時候,我意識到,我這麼直接去問他是沒有意義的——“你為什麼要跟蹤我?”他會本能地流露出一個經常與法律作對的人所具有的狡詐,並且斷然予以否認。所以我沒有那麼問,而是笑著說道,“今晚天氣不錯。”他對我咧嘴一笑,“哈。”隨後我站在他旁邊,佯裝看著過往的路人。我又有了另一種直覺。可以這麼說,他在獵手的位置上感到有點不自在;他更習慣于充當獵物。

過了一會兒,他說道,“你不是這兒的人。”那口音不是威爾士的;聲音很刺耳,像是更北邊的口音。

“對,我是美國人,”我說。停了一下,我又說道,“聽你的口音,你也不是這兒的人。”

“啊。蘭開夏的。”

“哪個地區?”


“下漢姆。”

“噢,那個女巫村。”我曾經教過一門課,是介紹維多利亞女王時期的小說家的,我還想起了艾因斯沃斯的《蘭開夏的巫術》。

他對我笑笑,我看到他前面的牙齒沒有一顆是全的,牙根都發黃而且破碎了。此時近距離一看,我發現我把他看作一個溫和的人真是大錯特錯了。厄克特說他是一只毒蜘蛛,這並不為過。首先,他比從遠處看時要顯得老多了——得有80多歲了,我估計。(後來我聽說他有100多歲。可以肯定的是,他最大的女兒65歲了。)但年齡並沒有使他變得溫和,使他顯出慈祥。他臉上露出一種輕率和墮落的神情,有一種令人不快的活力,就好像他還會從為非作歹中尋求樂趣,或是為給別人帶來恐懼而高興。即便是和他說話,也讓人感到有種不安,就像是在撫摸一條你懷疑有狂犬病的狗一樣。厄克特給我講過關于他的一些頗令人反感的傳言,但我直到現在才完全相信。我記得一個故事是說,一個雇農的小女兒在一個雨夜接受了他的招待,我發現我無法掩飾我對他的厭惡。

我們在那兒又站了幾分鍾,看著燈火通明的街道,一群少年拿著便攜收音機溜溜達達從我們面前走過,沒理會我們。

“給我看看你的手,”他說。

我伸出手去。他很有興趣地看著。然後,他用他的拇指劃過我的右手拇指下面的那條紋路。

“生命線很長。”

“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你還能看出別的嗎?”

他看看我,不懷好意地笑了。“沒什麼讓你感興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