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埃格歸來(10)



這次碰面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我看看手表。“該喝一杯了。”我抬腿要走,然後好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說道,“想和我一起喝一杯嗎?”

“我不知道。”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他覺得我害怕他,並且想要戰勝他。害怕倒是能看出來一些;想要戰勝他卻是沒有的事。我覺得他沒猜對我的心思,這讓我稍微占據了主動。

我們走進我要去的那家酒館。我看見了窗戶上的那個告示,有點猶豫。

“不用擔心。那對我不適用,”他說。

過了一會兒,我知道為什麼了。酒館里只坐了一半的人。幾個雇農正在玩飛鏢。切克諾徑直走到鏢靶下面的那個座位,坐了下來。幾個人顯得很氣憤,但沒有人說什麼。他們把鏢槍放在窗台上,走回吧台去了。切克諾笑了。我看得出來他很高興能顯示他的力量。

他說他想來一杯朗姆酒。我走到吧台,店主給我倒酒時都沒正眼瞧我。人們都悄沒聲地挪到了吧台的另一邊,最起碼也要不動聲色地盡量離開我們遠一些。顯然,切克諾很嚇人。說不定判他兒子有罪的那個法官的死產生了某種作用;後來,厄克特又給我講了別的事。

有一件事使我的擔心稍稍減少了一些。他很貪杯。怕他覺得我是想要灌醉他,我只給他買了杯單份的朗姆酒,但他看著酒,說道,“這麼少,”所以我又去買了第二杯。還沒等我把第二杯端過去,他已經喝完了第一杯。10分鍾後,他的眼神已經沒有了那份狡詐和銳利。

我覺得我沒什麼不可以坦白的。“我聽說過你,切克諾先生。我特別想認識你。”

“哈。”他若有所思地從一顆破牙的牙洞處吸著朗姆酒。然後又接著說道:“你像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你為什麼要呆在一個你不想呆的地方?”

我沒有假裝聽不懂。

“我很快就會離開——也許就在周末。但我來這兒是要找東西的。你聽說過伏伊尼赫手稿嗎?”他顯然沒聽說過。所以,盡管我覺得我是在浪費時間——他正面無表情地望著我的身後——我還是簡單地給他講了手稿的來曆,以及我是如何把它破譯出來的。我最後說,馬臣好像也知道那部手稿,我懷疑手稿的另一部分,或是另一本,可能就在這個地方。當他開口回答時,我發現我又錯看他了,他既沒有麻木,也沒有走神。

“這麼說,你想讓我相信你到這兒來是要找一部手稿了?就這些嗎?”他說。

那口氣中有蘭開夏人的率直,但沒有敵意。我說,“我就是為這而來的。”

他俯身在桌子上,對我吹了一口氣。“聽我說,先生,我知道的比你以為我知道的還要多。我知道關于你的每一件事。所以咱們就別兜圈子了。你可能是一個大學教授,但你唬不住我。”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似乎我正在看著一只老鼠或是黃鼠狼——覺得他很危險,應該被滅掉,就像一條危險的蛇——但我努力不去看它。我突然意識到,他對我是教授這件事印象很深,並且很高興能這麼向我提出警告,讓我走開,管好我自己的事。

我深吸一口氣,很客氣地說,“相信我,切克諾先生,我的主要興趣就在那部手稿上。如果我能找到它,我會非常高興的。”

他把酒喝光了,一時間我還以為他要走了呢。但他不過是還想要一杯。我去吧台給他買了杯雙份的,還給我自己買了杯黑格。

等我坐下後,他深深地喝了一大口酒。“我知道你為什麼到這兒來,先生。我還知道你的那本書。我不是一個愛報複人的笨蛋。我所說的一切就是,沒人對你感興趣。所以你為什麼不回美國去?你不會在這兒找到你的書的,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


接下來的幾分鍾我們誰都沒有說話。然後我決定要毫無保留地說出來。“他們為什麼想讓我離開呢?”

他一時間沒明白我說的是什麼。隨後他的臉變得嚴肅起來——但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最好是不要談這個。”過了一會兒,他似乎知道了他該怎麼說。他的眼神又變得惡毒起來。他俯身靠近我。“他們對你沒興趣,先生。他們不會對你怎麼樣。他們不喜歡的是他。”他輕輕地點了點頭——我猜他指的是厄克特。“他是個白癡。他已經得到過好多警告了,你可以替我捎話給他,他們下次不會再給他警告了。”

“他覺得他們沒有任何威力。不足以傷害到他,”我說。

他似乎沒想好是應該微笑還是應該冷笑。他的臉扭曲了,有一陣,我覺得他的眼睛變紅了,就像一只蜘蛛的眼睛似的。隨後他說道:“那他就只能當一個流血的——傻瓜了,那是他活該。”

我在感到一陣恐懼的同時,也感到了一種勝利。他終于開口了。我的坦率還是值得的。除非他又突然變得警覺起來,否則的話,我就快知道我想要知道的某些事情了。

他克制著自己,語氣稍稍緩和了一些,說道,“首先,他是一個白癡,因為他其實什麼都不知道。一點兒都不知道。”他用一根食指叩了叩我的手腕。

“我懷疑那些事,”我說。

“你懷疑,是嗎?那麼,你是對的。所有這些關于亞特蘭蒂斯的事。”毫無疑問,他的那種輕蔑是發自內心的。但他接下來說的話讓我大吃一驚。他探身靠近我,用一種不尋常的真誠的態度說道:“這些都不是神話故事,知道吧。他們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我明白了某些我之前尚未弄清楚的事。他知道“他們”,他對他們的了解無異于一個科學家對原子彈的了解。我覺得,到此刻為止,我還沒有真的確信“他們”的存在;我還希望這一切都是某種奇怪的錯覺;我還以為,他們就像鬼魂一樣,不會給人類帶來實質性的危害。他的話使我認識到了我的錯誤。“這些東西。”我覺得頭皮發緊,腳底發涼。

“到時候,他們會怎麼做呢?”

他把酒喝光,不以為然地說,“那不關你的事,老兄。你不可能阻止什麼。沒人能做到。”他把杯子放下。“要知道,無論如何,這是他們的世界。咱們是一個錯誤。他們想把它奪回去。”他盯著酒吧招待的眼睛,指了指自己的酒杯。

我走過去又給他買了一杯朗姆酒。這時我想盡快離開,去告訴厄克特。但這很困難,很可能會激怒他。

切克諾幫我解決了困難。喝完第三個雙份的朗姆酒後,他突然開始變得不那麼清醒了,他用一種我以為是吉普賽語的語言喃喃地說著什麼。他好幾次都提到了“莉斯•薩瑟恩”,後來我才想起來,這是蘭開夏的一個女巫的名字,她在1612年時被處決了。我始終沒弄明白他說的是什麼,不知道他是否真說的是那個女巫。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但他顯然以為他還在和我說著什麼。到最後,我有一種可怕的感覺,覺得和我說話的這個人不再是老切克諾了,他已經被某種生物操控了。半小時之後,他把頭靠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我向酒吧招待走去。

“抱歉。”我指指老切克諾。

“沒關系,”他說。我想他已經看出來我不是那個吉普賽人的朋友。“我會給他的孫子打電話的。他會過來把他帶回家去。”

我在最近的一個電話亭里給厄克特打電話。他的管家說他睡了。我想讓她把他叫醒,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我回到飯店,希望能找個人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