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船(1)



喬安娜•拉斯

米爾蒂,讓我給你講個故事!

不,坐下來吧。吃點奶油干酪和百吉餅。我保證這個故事能拍成一部一流的電視劇;我已經開始寫了。小角色,小制作——這是件真事。知道嗎,咱們先說這個瘋狂的少女,也許是17歲左右吧,但她是一個游離人,她隱遁了,知道嗎?她受到了某種可怕的驚嚇。她就住在這麼個舊公寓里,在一個貧民區里,非常神秘,就像一個幻想中的世界——金色的長發,也許會穿著她用舊被單縫制的紮染衣裙,光著腳到處走,還有這個業務經理,他在中央公園遇見了她,並且愛上了她,因為她像一個森林女神,或是一個自然精靈——

好吧。那太糟了。我會付我的午餐費的。咱們假裝你不是我的經紀人,好嗎?你也不必告訴我那已經過去了;我知道那已經過去了。事實是——

米爾蒂,我得找個人談談。不,那是一個令人惡心的想法,我知道,而且我不是要寫它,我過去也沒寫過,可是,陣亡將士紀念日那個周末你會怎麼過,要是就剩你一個人,別人都出城的話?

我得找個人談談。

對,我會把那些噱頭去掉的。天哪,我沒考慮呢;我只是有時在心煩的時候才會那樣做,你知道的。你自己來吧。但我想給你講一個故事,那不是一個為劇本寫的故事。那是1952年我上高中的時候發生的事,我只是想講給某個人聽。我才不在乎有沒有電視台會用它呢;你只需告訴我,我是或不是瘋子,就這麼簡單。

好吧。

正如我所說的,那是1952年。我是島上一個高中的畢業班學生,那是一所公立高中,但很特別,有一個大型的戲劇課程。他們正開始要消除種族隔離,你知道,50年代初,很自由的地區;每個人都拍著別人的背,因為他們讓5個黑孩子進了我們的學校。八百個當中有5個!你會以為他們是指望著上帝從天上下來,給每個人頭上都套一個大大的金色光環呢。

不管怎樣,我們的戲劇課也消除種族隔離了——一個小黑女孩,15歲,名叫希西•杰克遜,有點天分。我所記得的就是,春季學期開學的第一天,她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帶著那麼股勁的黑人女孩,只是,當時我們並不知道那股勁究竟是什麼;那使她顯得很怪異,就像是剛從醫院或什麼地方出來似的。

順便說一句,的確是這樣。你知道嗎,馬爾科姆•X 4歲的時候看著他父親被白人殺死了,這促使他當了一輩子的軍人?希西也是親眼看著她父親被射殺了,那時她還很小——我們是後來才知道的——只是那並沒有使她從軍;那只是令她懼怕每一個人,每一件事,使她把自己封閉起來,一連好幾個星期都不和任何人說話。有時,她會隱遁到這個世界之外,那時候,他們就會把她送到瘋人院去。她會坐在學校的劇場里——噢,米爾蒂,島上的高中都有錢,你最好相信這一點!——並且試圖隱身在最後面的一個座位上,就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子。她只有4英尺11英寸高,渾身濕透了可能也只有85磅。所以,那也許就是她沒去入伍的原因。天哪,那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害怕每一個人。那也不是簡單的白人和黑人之間的事;有一次,我看見她在一個角落里和另外幾個黑人學生當中的一人在一起:一個真正誠實的、值得尊敬的男孩,你知道,制服、白襯衫、領帶,也提著一個新的公文包,他正在和她說著什麼,像是一件關乎他一生的事。他真的哭了,懇求著她。而她所做的就是縮在角落里,好像想要鑽到地縫里去似的,還搖著頭說不不不。她說話的聲音總是很小,除非是在台上演出,有時在台上的時候也是如此。第一個星期,她有四回忘了提示——只不過就是站在那兒,眼睛發直,准備倒在地上——還有兩次,她誤闖到布景里來了,就好像戲已經演完了似的,正好就在一幕戲的中段。


因此,阿爾•科波里諾和我去找校長了。我一直覺得阿蘭自己就是一個很怪的人——記住,米爾蒂,這是1952年——因為他經常看那些瘋子寫的東西,《克蘇魯邪教》,《大袞的號令》《恐懼的雷恩人》——對,我記得,H. P. 洛夫克拉夫特給你帶來了好處——可是,我們知道什麼呢?那些日子你去參加聚會,你會因為跳了貼面舞而感到興奮,女孩穿著短襪和襯裙來凸現她們的裙子,如果你穿著一件運動服上學,那也沒關系,因為中央高中很自由,但最好不要模仿它。即便如此,我知道阿爾是一個很陽光的男孩,我讓他主講;我只是在那兒不停地點頭。我在那些日子里是一個很無關緊要的人。

阿爾說,“先生,吉姆和我都完全贊成消除種族隔離,我們認為,這里成了一個真正自由的地方,真是一件大好事,但是——嗯——”

校長用那種眼光看著我們。哈。

“但是?”他說,像冰一樣冷淡。

“是這樣,先生,”阿爾說,“是希西•杰克遜。我們覺得她——嗯——有病。我是說,也許最好是……我是說,每個人都說她是剛從醫院出來的,這讓我們大家都緊張,而且肯定也會讓她更緊張,而且,也許這麼短的時間會讓她——”

“先生,”我說,“科波里諾想說的是,我們不介意黑人和我們同校,但這不是在消除種族隔離,先生;這是在消除正常人和瘋子之間的隔離。我是說——”

他說,“先生們,也許你們會有興趣了解,塞西莉亞•杰克遜小姐智商測驗的得分比你們倆加起來的得分都高。而且,戲劇科告訴我說,她的天分也比你們倆加起來的天分還要高。考慮到你們倆在秋季學期的考試成績,我一點都不覺得驚訝。”

阿爾低聲說道,“對,問題很多。”

校長又接著告訴我們,我們應該如何抓住這個機會和她一起工作,因為她是如此出色,她是一個真正的天才,而且,一旦我們停止傳布愚蠢的謠言,杰克遜小姐就會有更好的機會來適應中央高中,如果他聽到任何消息說,我們又去打擾她了,或者又散布關于她的傳言,我們倆就將受到處罰,說不定還會被開除呢。

隨後,他的語氣不再那麼冷冰冰的了,他告訴我們說,在她5歲的時候,有個條子無緣無故地向她爸爸開槍,就當著她的面,她爸爸流了好多血,死在了小希西的懷里,他告訴我們,她的媽媽有多麼的窮,還說了另外兩件發生在她身上的事,說這些事已經足以令任何一個人發瘋了——他用的詞是“產生問題,”你知道——不管怎樣,聽他說完以後,我感覺就像一只老鼠,科波里諾走出校長辦公室,把他的臉貼在了瓷磚上——凡是你能夠到的地方,都會鋪著瓷磚,這樣他們就能把塗鴉沖洗掉,當然,在那些日子里,我們不用“塗鴉”這個詞——哭得像個小娃娃。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一個“幫助塞西莉亞•杰克遜”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