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船(3)



不管怎樣,我們開車去希爾弗漢普頓了,而且那是一段不錯的旅程,好多的鄉村,都是平地——在那時候,島上還有菜圃呢,我們看到,那個船塢不過就是一個比較大的舊碼頭,但還算不錯了;我把車停好,阿爾拿出了希西帶的一個購物袋。“午餐,”他說。

“我的船”就在那兒,對,一半在船塢里。不知為何,我甚至都沒指望它真的存在。它是一條舊的、有漏縫的小木船,只有一只槳,船底有3英寸。在船頭,有人用橙色的漆,歪歪扭扭地寫上了船名“我的船”。一根像繩滯子一樣堅固的繩子把“我的船”拴在了停泊處。當然,它看上去還不至于馬上就沉下去;畢竟,它在那兒也拴了好幾個月了,經曆過雨、雪,但依然還在那兒漂著。所以,我上了船,心想著我真應該把鞋脫下來,開始用我從車上帶來的錫罐舀水。阿蘭和希西在船的中間,正從袋子里往外掏東西。我想他們是正在擺午餐。很顯然,“我的船”大部分時間都是泊在船塢里的,而希西和格洛麗葉特就坐在船上吃午餐,也許還假設她們是在“瑪麗女王”號上呢,因為阿蘭和希西好像都沒注意到船少了一只槳。天氣不錯,就是有點時好時壞的那種天;你知道,一會兒多云,一會兒有太陽,但都是那種蓬松的小片云,沒有要下雨的意思。我舀了好多粘乎乎的水出去,然後就走到了船頭,當太陽出來的時候,我看見那字不是橙色的。那是黃色的。

我又靠近了一些去看:那字不是用漆寫上去的,而是用什麼東西嵌在“我的船”側面的,就像是辦公室門上掛的那些名牌一樣;我想,我第一次肯定看得不夠真切。那字寫得很好,很順暢,真的很專業。我猜是黃銅的。不是鑄造的,米爾蒂,是那種——他們管那叫什麼,拼花?凹雕?每個字都是分開的。肯定出自阿蘭之手;他有那種天分,過去常給他的那些瘋子寫的書畫怪異的插圖。我回頭一看,發現阿蘭和希西正從袋子里取出一大塊粗棉布,要鋪在那些插在船舷上的大杆子上。他們正在支一個遮陽篷。我說:

“嗨,我敢打賭,那布是你們從劇院拿的!”

她只是笑笑。

阿爾說,“你能給我們拿些淡水嗎,吉姆?”

“當然,”我說。“在哪兒,船塢上?”

“不,從桶里。在船尾。希西說上面有標記。”

哦,當然,我想,當然。在太平洋上,我們擺好我們的水桶,求雨。那兒是有一個桶,沒錯,而且有人不辭辛勞地在汙跡斑斑的桶上用綠漆寫上了“淡水”兩個字,但是,那個桶從來就沒有再裝過任何東西。桶都干透了,空的,而且鏽得很厲害,你把它拿起來,對著光,你能看到桶底有兩個洞。我說,“希西,桶是空的。”

她說,“再看看,吉姆。”

我說,“可是,看,希西——”同時把桶倒了過來。


冰涼的水從膝蓋到鞋底把我澆了個透。

“瞧?”她說。“絕不會空。”我心想:該死,我沒看,沒別的。也許昨天下雨了。盡管如此,滿滿一桶水是很沉的,而我拎那個桶的時候只用了一根手指。我把桶放下了——如果它之前真的是滿的,現在肯定也不會是了——又看了看。

桶是滿的,水正好到桶邊。我把手浸到里面,喝了一點兒:像天然泉水一樣清涼,而且有股——我不知道——像被太陽曬過的蕨類植物的味道,或者是懸鉤子,野花,青草。我心想,我的上帝,我自己正在變成一個瘋子!隨後,我看看四周,只見阿蘭和希西已經把支到杆子上的粗棉布換成了一個藍白間條的遮陽篷,就像你在那些拍克里奧佩特拉的電影里看到的那種樣子,你明白嗎?就是那種支在她的大游船上擋太陽的東西。希西又從她的購物袋里取出了一塊帶橙、綠、藍色圖案的東西,裹在了她的舊衣服上。她帶了一副金色的耳環,大圈的那種,還在她很滑稽的頭型上帶了一頂黑色小帽。她肯定已經把鞋脫在了什麼地方,因為她正光著腳。我還看見她露出了一個肩膀,我在“我的船”的遮陽篷下面的大理石條凳上坐了下來,因為我可能出現了幻覺。我是說,她之前沒有時間——而且,她的舊衣服哪去了?我對自己說,他們肯定是把劇院里的那一整包東西都拿來了,諸如,她已經插在她飾有琥珀的皮帶上的那把看上去很邪惡的刀,刀柄上鑲滿了金子和石頭:紅色的,綠色的,藍色的,上面還發出小十字形的光,一閃一閃的,你的眼睛根本跟不上。當然,我不知道那藍色的是什麼,但我現在知道了。你不會把星形的藍寶石放在劇院里的。或者是一個10英寸長的新月形鋼刀片,在陽光下,鋒利的刀刃晃得你眼睛都睜不開。

我說道,“希西,你看上去就像示巴女王。”

她笑了。她對我說,“吉姆,聖經里寫的不是示巴,而是沙巴。沙-巴。等咱們見到她的時候,你必須記住啊。”

我對自己說:對,這就是每星期天小女孩希西•杰克遜發瘋搞怪的地方。迷失的周末。我想,這是我離開的好時候,找個借口,你知道,給她媽媽或是姨媽打電話,或者,也許干脆就給最近的醫院打電話。我只是為她著想;希西不會傷害任何人,因為她沒有惡意,從來沒有。而且,她那麼小,也不可能傷害到任何人。我站了起來。

她的眼睛和我的眼睛是平齊的。而且她站得比我低。

阿爾說,“當心,吉姆。再看看。永遠再看看。”我走到船尾。那兒有一個寫著“淡水”的桶,但當我要看的時候,太陽出來了,我發現我看錯了;那不是汙跡斑斑、寫著綠字的生了鏽的舊鍍鋅鐵皮桶。

那是銀桶,純銀的。它就放在嵌在船尾的一口大理石井里,上面的字是鑲玉的。桶還是滿的。它永遠都是滿的。我回頭看見希西站在藍白間條的綢布遮陽篷下面,佩著她鑲著星形藍寶石和綠寶石和紅寶石的短劍,說著很滑稽的語言——我現在知道了,米爾蒂,那是西印度語,但我當時不知道——而且我知道——就像我親眼看到一樣確定——如果我在太陽底下看“我的船”那幾個字,它們應該是純金的,而不是黃銅的。那木頭應該是烏木。我甚至都沒感到驚訝。雖然一切都已經變了,你知道,我卻從沒看見過變化的過程;那要麼是我第一次沒看清楚,要麼是我看錯了,要麼是我沒注意到某些地方,要麼是我恰好忘記了。比如,我以為在“我的船”中間的是一個舊柳條箱,但實際上,那是一個頂上有小舷窗的船艙,我看見里面有三張靠牆的鋪位,一個壁櫥,一個漂亮的小廚房,有一台冰箱和一個爐灶,在洗滌槽的一邊——我真的沒法看得很清楚——有一個瓶子,瓶頸上裹著一條餐巾,戳在裝滿碎冰的冰桶里,就像一部弗雷德•阿斯泰爾與金吉爾•羅傑斯的老電影一樣。整個船艙內部都嵌著柚木板。

希西說,“不吉姆,那不是柚木。是黎巴嫩產的雪松木。這下你明白我為什麼不把學校里的那些傳言當回事了吧。黎巴嫩的原油!那是它產的雪松木。還有象牙。我去過那兒好多、好多次呢。我還和智慧的所羅門王說過話呢。我去過沙巴女王的宮里,和諾斯索斯婦女達成了永久的協議,她們有像月亮的盈虧一樣的雙刃斧。我拜訪過艾卡頓和娜弗雷塔麗,在貝甯和達爾見過那里的國王。我連亞特蘭蒂斯都去過,皇室夫婦在那兒教會了我很多事情。那些男祭司和女祭司,他們教我怎麼能讓‘我的船’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甚至去到海底。噢,我們在黃昏的時候,坐在帕拉斯的頂上聊了好多話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