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枝(1)



卡爾•愛德華•瓦格納



那個用小樹枝捆紮成的構架從小河邊的一個小石塚上伸了出來。柯林•雷佛瑞特不解地端詳著它——6根長短不一的樹枝,交叉地綁在一起,不知出于何種目的。它使他很不安地聯想到了某種異形的耶穌受難十字架,他開始在心里琢磨,埋在石塚下面的會是什麼東西呢?

那是在1942年的春天——戰爭好像變成了遙遠而虛幻的事,但在他的桌子上依然擺著一張應征入伍的通知。再過幾天,雷佛瑞特就要關閉他的郊區工作室了,也不知道他是否還能回來——當他真能回來的時候,是否還能夠拿起那兒的鋼筆、畫筆和刻刀。這也是他向紐約州北部的森林和小河告別的時候了。在希特勒的歐洲,沒有假蠅魚竿,沒有在鄉間的長途跋涉。沒有奧特塞利克谷那樣可以垂釣的鱒魚小溪。

曼恩小溪——在以前的地質學測量地圖上是這麼標注的——流淌在德魯伊特的東南部。一座在馬車時代就已經存在的古老的石橋橫跨在人跡罕至的鄉間公路上,雷佛瑞特開著他的那輛“福特”,很輕松地便跨過了石橋,他把車停在了路肩上。他取出魚竿和其它釣魚裝備,把小酒瓶裝在口袋里,腰上別了一只長柄的平底鐵鍋。他要往下游走幾英里。中午過後,他就可以吃到新鮮的鱒魚了,說不定還有牛蛙腿呢。

這是一條非常清亮的小溪,但不太容易釣魚,因為岸邊的斜坡上長滿了濃密的灌木叢,伸展開來的灌木叢擋住了人的視線,讓人很難看到開闊的水面。但當看到冒失的鱒魚跳出水面吃他的假蠅時,雷佛瑞特的興致高漲起來。

從橋那里順流而下,剛開始時曼恩小溪流域是一片相當開闊的牧場,但剛走過半英里,小溪流域的土地就被廢棄了,上面長滿了再生的常綠植物和低矮的野果樹。再往下走一英里,低矮的樹木彙入了不曾被砍伐的、茂密的森林。他知道,這片土地在多年前就被州政府收回了。

沿著小溪一路下來,雷佛瑞特注意到了從前的一段鐵路路基。沒有殘留的鐵軌和枕木,只有路基,上面長滿了高大的樹木。身為藝術家,雷佛瑞特很高興自己能看到橫跨在小溪上的、如此漂亮的、用石頭壘成的涵洞。在他看來,這似乎有點怪異,這條已經被遺忘的鐵路一直貫穿了前面的一片荒野。


他能想象出一個帶著圓錐形煙突的、燒木柴的舊機車頭,冒著蒸汽,拖著兩、三節木材拖車在山谷中穿行的情形。他認定這應該是從前的“奧斯威戈中部地區鐵路線”的一段支線,在19世紀70年代的時候很突然地就被廢棄了。雷佛瑞特還記得很清楚,他是從他祖父給他講的一個故事里知道這件事的。祖父告訴他,1871年,他在度蜜月的時候,曾坐這條線從奧特塞利克去德魯伊特。火車在爬克拉姆山的陡坡時顯得非常吃力,他干脆就下了車,在火車旁邊步行。大概就是那個陡坡使這條鐵路廢棄了。

當他無意中看見一面石牆上有一窄條木板,木板上還釘著幾條樹枝時,他隱約覺得那也許是在告訴路人,“請勿入內。”奇怪的是,雖然那條風化的木板已經看不出有什麼特征了,但那些釘子似乎都很新。雷佛瑞特開始並沒有在意,但沒走多遠,他又看到了同樣的情況。然後,又是一個。

他搔著他的長下巴頦上的胡茬。搞不懂這是為什麼。是一個惡作劇嗎?但針對的是誰呢?是小孩子的游戲嗎?不對,那些布置實在是太複雜了。從藝術的角度講,雷佛瑞特很欣賞那些巧奪天工的造型——那些計算精確的角度和長度,那些錯綜複雜、令人完全無法解釋、甚至于令人抓狂的設計。它們帶給人的是某種很特別的、不舒服的感覺。

雷佛瑞特提醒自己說,他是來這兒釣魚的,隨後便繼續往下游走去。但當他走到一處灌木叢時,他又迷惑不解地停下了腳步。

這里有一小片開闊地,地上布置著好多用樹枝擺成的格子,還排列著一組平整的石頭。那些石頭——很可能是從其中一個涵洞的干壘石牆上取來的——組成了一個大約有20乘15英尺見方的一個圖形,乍一看就好像是一所房子的平面圖。這引起了雷佛瑞特的興趣,但他很快便看出那不是房子的平面圖。如果說那是什麼東西的平面圖的話,那東西就應該是一個小迷宮。

到處都是那種怪異的格子構架。小樹枝釘在窄木條上,排成奇怪的陣列。無法描述它們的樣子;沒有兩個看上去是一樣的。有些只是用一、兩條樹枝成某種角度或是平行地紮在一起。有些是用好幾十條樹枝和木板組成複雜的格子構架。有一個可能曾經是小孩子的樹屋——它有三個面,但那種抽象和不實用的樣子讓人覺得它頂多不過是一個瘋狂的、樹枝和金屬線的集合體。有時,那種構架是插在一堆石頭或一堵牆里的,有時也會插到鐵路路基上,或釘在樹上。

那應該給人一種荒唐、可笑的感覺,但其實不然。相反,不知為何,那似乎讓人覺得很凶險——這些完全無法解釋的、構造嚴謹的格子架構散布在一片荒野中,只有那條張滿了大樹的路基和被人遺忘的石牆才能證明這里曾經有過人跡。雷佛瑞特把鱒魚和牛蛙腿的事都拋到腦後了,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筆記本和一截鉛筆,開始匆匆地給那些複雜的構架畫素描。也許有人能解釋這些東西;也許它們那些瘋狂的複雜結構讓他有理由更仔細地檢視他自己的作品。

當雷佛瑞特猛然發現一所房屋的廢墟時,他離那個橋已經有大概2英里遠了。那是一所不太招人喜歡的、殖民時期的農舍,有著方方正正的外形和複斜屋頂。窗戶都黑洞洞的,窗上的玻璃都不見了;在房子兩端的煙囪似乎馬上就要傾倒下來了。從屋頂的破口處可以看見一根根的椽,風化的木板牆上有好幾處破洞,露出了被砍斷的木梁。房屋的地基石頭的,而且結實得與房屋本身有些不大相稱。從那些沒用灰漿砌合的石塊的大小看,房屋的建造者應該是打算讓這個地基永遠屹立不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