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枝(2)



房子幾乎被低矮的、蔓生的丁香樹叢吞沒了,但雷佛瑞特還是能看出來,掩映在一大片令人難忘的樹蔭下的地方曾經是一片草地。再往後是一些生著好多節瘤的、毫無生氣的蘋果樹,還有一個荒草叢生的花園,一些失色的花朵還在花園中開放著——多年的荒涼使它們變得蒼白、扭曲了。到處都是樹枝構架——草地上,樹上,甚至房子上都布滿了那些怪異的構架。那情形令雷佛瑞特想到了100張奇形怪狀的蜘蛛網——如此緊密地湊在一起,幾乎把整個房子和空地都網住了。他一邊不解地一張張畫著那些構架的素描,一邊小心謹慎地走向那所廢棄的房屋。

他不知道他想在屋里看到些什麼。農舍的樣子一看就很險惡,在它所處的那一片陰郁的荒涼里,森林已經把人的所有痕跡都吞噬掉了——唯一能夠表明本世紀曾有人到這里來過的標志就是那些樹枝和木板組成的不尋常的構架了。有些人可能走到這兒就返回去了。但雷佛瑞特的興趣反而上來了,因為在他的藝術創作中已經明顯地表露了他對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事物的迷戀。他畫了一幅草圖,上面有遍布著謎一般的構架的農舍和荒地,以及灌木樹籬和扭曲的花朵。他遺憾地想到,也許得過上好幾年他才能在刮板或畫布上將這個地方的怪誕永久地保存下來。

門已經從鉸鏈上松脫了,雷佛瑞特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希望房屋的地板還能禁得住他瘦小的身軀。午後的太陽從沒了玻璃的窗洞中透射進來,在糟朽的地板上印下一個個巨大的光斑。塵埃在陽光下漂浮著。房子里空蕩蕩的——除了堆積起來的、含義不明的亂石堆和多年積累下來的落葉之外,再沒有別的東西了。

有人到這兒來過,而且還是最近的事。有人在那些發黴的牆上畫滿了怪異的構架的圖形。那些圖形是直接畫到牆上去的,腐爛的牆紙和剝落的石膏牆面上畫著粗重的黑色線條。一幅令人眼花繚亂的複雜構圖占滿了一整面牆,就像一幅瘋狂的壁畫。還有些圖形很小,只有幾條線,令雷佛瑞特聯想到了楔形文字。

雷佛瑞特不停地在筆記本上畫著。他好奇地注意到,許多圖形可以看出來就是他之前素描的那些構架的示意圖。莫非這里就是當時那個制作那些構架的瘋子或有知識的白癡的設計室?軟石膏上被木炭劃出來的痕跡似乎剛留下的——也許才畫上去幾天或幾個月。

通向地窖的門洞黑漆漆的。地窖也會有這些圖形嗎?還會有什麼別的嗎?雷佛瑞特在心里捉摸著他是否膽敢下去看。除了從地板的縫隙里漫過去的光線外,地窖里就再沒有光亮了。

“喂?”他喊了一聲。“有人嗎?”在這種時候,這似乎並不是一個愚蠢的問話。做出那些樹枝構架的人看來幾乎不是一個頭腦正常的人。雷佛瑞特可不想在這個漆黑的地窖里撞見這麼一個人。他突然覺得,他可能真的會在這里發現什麼,而他的發現在當時——1942年的時候——是不為人所知的。

這對于雷佛瑞特這種性格的人來說魔力真是太大了。他開始小心地往下面走。地窖的台階是石頭的,因而比較堅固,但上面的青苔和碎片還是讓人感到很危險。

地窖真是太大了——在黑暗處似乎還有更大的地方。雷佛瑞特站在最後一級台階上,讓眼睛適應黑暗。剛才那種印象重新出現在他腦子里。對這麼一個農舍來說,地窖真是太大了。莫非這里原來是另一所房子的地基——也許是被一個不太富有的人推倒重建了?他查看著里面的石砌結構。這里的片麻岩大石塊應該能支承住一個城堡。在更仔細地看過之後,他又聯想到了一個要塞——那些干壘石牆的工藝是令人驚異的邁錫尼文明的產物。

和上面的房子一樣,地窖看起來也是空的,雖然因為沒有燈,雷佛瑞特無法確定在那些陰暗的地方是否還隱藏著什麼。在基礎牆的部分區域里,那種陰暗程度似乎比別的地方還要大,讓人覺得那里是通往更進深的房間的通道。雷佛瑞特不由地開始感到不安。


在地窖的正中央有一大塊東西,像張大桌子似的。那好像是石頭的,從上面透過來的幾縷微弱的陽光輕輕掃在它的邊緣上。他很謹慎地走到它跟前——它的高度到他的腰部,大概有8英尺長,寬度稍窄一點兒。他判斷,那是一塊片麻岩石板,經過了粗粗的打磨,下面是用干壘起來的石柱支撐的。在黑暗中,他只能對這個物體作出一個大概的認識。他用手摸索著石板。沿著它的邊緣似乎有一道槽。

再繼續摸索時,他的手碰到了某種織物,某種冰冷的、像皮子似的、柔韌的東西。可能是發黴的甲胄,他很厭惡地揣測著。

有什麼東西纏到了他的手腕上,冰涼的指甲掐到了他的肉里。

雷佛瑞特驚叫起來,發狂地要掙脫開。他被抓得更緊了,而且石板上的那個東西向上拔了起來。

一縷微弱的陽光掃到了石板的一個邊緣上。這已經足夠了。當雷佛瑞特奮力往後退的時候,抓著他的那個東西從石板上立了起來,那縷陽光掃過了它的臉。

那是一具僵尸的臉——干肉緊緊地附著在它的頭骨上。它的頭皮上覆蓋著一縷縷髒汙的頭發,從破爛不堪的嘴里露出了發黃的斷牙,那雙本應該是黯淡無光的、深陷到眼窩里的眼睛閃著亮光,充滿了可怕的活力。

雷佛瑞特再次發出了驚叫聲,充滿了恐懼和絕望。他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別在腰上的長柄鐵鍋。他把鍋拽下來,用盡全身力氣,把鍋砸到了那張如惡夢般恐怖的臉上。

借著那點陽光,他看到長柄鍋像一把斧子似的劈進了那個腐爛的前額里——把干肉和脆硬的骨頭都劈開了。攥在他手腕上的力消失了。那張僵尸臉落入了黑暗中,它被劈開的前額,還有它開始往外滲血的——濃稠的血水——一眨不眨的眼睛留給雷佛瑞特的印象將會使他在無數個夜晚里從惡夢中驚醒。

雷佛瑞特飛也似的逃開了。當他匆促地沖入灌木叢的時候,他酸脹的雙腿已經使他步履維艱了,但他還是拼死地往前沖,因為他還記得,當他從地窖里逃出來的時候,從他的身後傳來了什麼東西絆倒在地窖台階上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