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枝(3)



當柯林•雷佛瑞特從歐洲戰場上回來的時候,他的朋友都說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他變老了。他的頭發有些已經變白了;他輕快的步伐也變得遲緩了。他曾經像運動員似的身材已經變得虛弱不堪,像生了病似的。一些無法消除的紋路刻畫在他的臉上,而他的眼神也變得游移不定了。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的性情變了。一種尖酸刻薄、玩世不恭的態度已經完全取代了他以前那種古怪的苦行僧似行為方式。他依然對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著魔,但卻表現出一種更陰暗的心理,達到了一種不健康的程度,令他的那些老朋友感到不安。但誰讓他參加的是那樣一場戰爭呢,特別是還在亞平甯山脈打過仗。

就算他想把他在曼恩小溪遭遇的惡夢般的經曆講出來,他也不會告訴他們的。但他沒有透露自己的想法,當他克服恐懼,回想起他在那個廢棄的地窖里與之搏斗的那個東西時,他經常會說服自己相信那只不過是一個無家可歸者——一個瘋狂的隱士,是微弱的光線和他自己的幻覺將那個人的面貌扭曲了。他推斷,他用長柄鍋打的那一下不過是擦過了那人的前額,因為那個人很快就起來追他了。最好是不要老想著這件事,當他從夢見那張臉的惡夢中驚醒時,這種理性的想法幫他恢複了正常的心智。

此後,柯林•雷佛瑞特回到了他的工作室,再次拿起了他的畫筆和刻刀。那些低俗雜志——在他去戰場前,他的作品就登在那些雜志上,並受到他的崇拜者的追捧——用一長串的約稿歡迎他的歸來。他收到了來自畫廊和收藏家的委托,他還有未完成的雕塑和木刻。雷佛瑞特忙得不亦樂乎。

這時,問題來了。《短篇小說》以“過于怪異”為由退回了他的一幅封面畫。一本新編的恐怖小說集的出版商把他的兩幅插圖退了回來——“太可怕了,尤其是那些被吊著的人的腐爛、發脹的臉。”一個客戶退了一件銀制的小人像回來,抱怨說那個殉道的聖徒表現出的苦難太過分了。就連專門預告了他的作品將重返它那些恐怖的篇章的《詭麗幻譚》也開始退還他們認為“即便是對我們的讀者群來說也太過震撼”的插圖。

雷佛瑞特試圖馬馬虎虎地低調處理這些事情,但發現結果不好。到最後,那些約稿漸漸地停止了。隨著時間的推移,雷佛瑞特變得更加遁世了,他把那些低俗雜志拋到了腦後。他默默地在他地處偏僻的工作室里工作著,偶爾會接受委托為個人或畫廊創作作品,有時還賣一件雕塑或一幅畫給大博物館。藝術評論家們都對他極其抽象的雕塑作品給予了好評。



當戰爭已經過去25年後,柯林•雷佛瑞特收到了一封信,那是他在以前那些低級趣味的生活里結交的一個好朋友,普雷斯科特•布蘭登,現在是哥特出版社的編輯兼發行人,那是一個小出版社,專門做恐怖科幻類型的書。雖然已經有好多年沒有聯系了,但布蘭登的信還是以他具有代表性的開門見山的口吻寫道:

馬薩諸塞州塞勒姆/艾瑞巢/8月2日


致中部地區的恐怖隱士:

柯林,我正在編一套3卷的豪華本的H•肯尼思•艾拉德的恐怖小說集。我恰好想起他的故事是你的至愛。你要是中斷退休狀態,為我的書畫插圖怎麼樣?每卷需要兩色的封套和各12張插圖。希望你能用一些特別恐怖的畫作——有別于那些常見的骷髏頭、蝙蝠和狼人——給書迷帶來驚喜。

有興趣嗎?我會把材料和詳細說明寄給你,你可以自由發揮。等你消息——斯科特。

雷佛瑞特感到很高興。他有點懷念過去那種低級趣味的生活了,而且他一直崇拜艾拉德的才華,因為他能用寫散文的手法來表現他所構思的宇宙恐怖的。他很熱情地給布蘭登寫了回信。

他花時間重溫了那些小說,為畫插圖准備了筆記,還畫了寫草圖。別讓一驚一乍的助理編輯來這兒添亂;斯科特明白他這話的意思。雷佛瑞特帶著一種瘋狂的享受專注于他的工作。

斯科特要求說要有些特別的東西。可以自由發揮。雷佛瑞特很挑剔地審視著他的素描。那些形象的設計思路似乎沒錯,但畫里還需要某種別的東西——某種能將貫穿于艾拉德的作品中的那種危險的邪惡情緒注入其中的東西。用獰笑的骷髏頭和柔韌的蝙蝠嗎?太老套了。艾拉德要的不止這些。

那個念頭無情地抓住了他。也許是因為艾拉德的故事喚起了那種同樣的恐怖感;也許是因為艾拉德構思出來的北方佬的那些的垮塌的農舍和里面邪惡的秘密令他記起了那個春天的下午在曼恩小溪……

雖說從他那天跌跌撞撞地拼死逃出來開始,他就一直拒絕去看他的那個筆記本,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他把筆記本扔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從一個很少用到的文件夾後面把筆記本找了出來,逐頁翻看著已經起皺的本子。這些速寫再次喚醒了那種充滿不祥之兆的邪惡的感覺,和那天所經曆的陰森森的恐怖。看著那些怪異的構架,雷佛瑞特覺得別人似乎不可能沒有和他一樣感覺——那種由這些樹枝構架在他心中喚起的恐怖感受。

他開始在他的素描里勾畫少許的樹枝構架。艾拉德的那些墮落的生物臉上除了輕蔑之外,還被罩上了一種危險的陰影。雷佛瑞特點點頭,對這種效果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