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吵一架後,海蘭納頭也不回地走了.
多年的好友,就這麼徹底的翻臉了.
安薇娜怔怔地坐在屋中躺椅上,眼神茫然地看著客廳門口紗簾.
一陣微風吹過,帶起湖面上的水霧,又拂過紗簾,帶著門邊的風鈴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聲.
許久,安薇娜輕輕歎了口氣,心情更加複雜了,說不清是難過.還是惆悵,又或者是情緒發泄後的輕松.
但有兩點,安薇娜卻堅信自己是正確的.
第一,羅蘭不是狗,格倫麥人當然也不是;第二,弱肉強食絕不是世界的唯一真理.
事實上,羅蘭只是這次爭吵的導火索,真正導致兩人決裂的,還是兩人三觀的分歧.
30多年前,她和海蘭納之間就出現了類似的爭吵.只是,當時她和海蘭納都更
加年輕,想法也不堅定,兩人吵了幾句之後,就和解了.
30多年過去,她們都長大了,對這個世界也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之前的想法更加清晰,成了堅定的信念.
結果就來了一場硬碰硬.
"哎~算了算了,我和她總歸不是一路人,兩人相處時,如果處處忍讓克制,也沒什麼意思,還不如早點決裂地好."
雖然這麼想,但到底是數十年的交情,安薇娜心中還是有些悵然.
一人獨坐在寂靜木屋中,許久,心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越發灰暗,安薇娜意識到,此時並不適合獨處,她該去找人說說話.
"不想了不想了.哦,對了,羅蘭應該是在雕飛鳥,我正好過去瞧瞧進度."
這麼一想,安薇娜便將之前不愉快暫時拋到腦後,懷著滿心期待,朝羅蘭工作的林中空地小跑過去.
幾分鍾後,她到了空地附近,奇怪的是,她卻沒有前方一片寂靜,沒有一點兒聲響.
"怎麼沒動靜?難道羅蘭對我的吝嗇心生不滿,直接離開了嗎?"安薇娜覺得心直往下沉,似乎天空都變灰暗了.
一天之間,接連失去兩個朋友.這打擊有些大,她忍不住懷疑,自己為人處世的方式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又往前走了幾步,安薇娜忽然看到了自己的侍從格林.
格林正靠站在一棵橡樹樹干上,嘴里叼著一根草莖,她抬著頭,正看著頭頂的樹冠在發呆.
"格林?"安薇娜對他招了招手.
格林立即回過神,本能地對安薇娜行禮,口稱:"主人."
"羅蘭大師呢?"安薇娜問道,她在空地里沒見到羅蘭的身影.
格林輕手輕腳地走到安薇娜身邊,朝一旁的木椅子一指:"羅蘭大師說休息一下.......然後他就睡著了."
安薇娜朝木椅方向看去,果然看到羅蘭靠坐在椅子上,低垂著腦袋,一只手上拿著小刻刀,另一只手則搭在腿上,手背上能看到一條長長的血口.在羅蘭身邊不遠,是完成了一半的飛鳥雕像,飛鳥的尾巴上,比之前多了兩條精致的尾羽.
見羅蘭不僅沒有離開,還在賣力為制作飛鳥雕像,安薇娜頓時松了口氣,原本灰暗的心情頓時大為好轉.
她指了指羅蘭右手背,問道:"這傷口是怎麼回事?"
格林低聲道:"呃~羅蘭大師之前太困了,精神恍惚,手里的刻刀不下心劃到了自己."
他這麼一說,安薇娜才想起來,為了完成'湖中女郎’的雕像,羅蘭好像已經2天2夜沒睡了.她這個做助手的,都累得夠嗆,羅蘭肯定更加消耗體力.
雕完之後,她是去休息了,雖然沒休息太久,但總歸躺了一會兒,但羅蘭卻還在雕刻,辛苦程度可見一斑.
"怎麼這麼不下心呢?"
安薇娜輕聲埋怨了句,心中卻回想起了羅蘭的情況.
他是個平民,為了學習法術,必須努力賺錢.......這麼一想,安薇娜心中頓時湧現起一股濃濃的羞愧.
"湖中女郎這樣的傑作,我竟然只給他100克朗.他非但沒有怨恨我,卻仍舊遵守承諾,不顧辛勞,為我制作如此精致的飛鳥雕像.......相比之下,我實在是太卑鄙,太無恥了!"
安薇娜覺得自己臉頰發燙,忙轉頭對格林道:"林子里蟲子多,坐著也睡不好,你把他背到湖中木屋的客房去,讓他好好休息下."
格林點了點頭:"是,主人."
他走過去,將羅蘭扶起來.
感覺到動靜,羅蘭迷迷糊糊抬起頭:"怎麼了?我睡多久了?"
安薇娜走過去,一指點在羅蘭額頭上:"睡吧."
羅蘭腦袋一歪,陷入沉睡.
格林將羅蘭背起來,大步朝湖中木屋走去.安薇娜跟在他身後,走了會兒,她見一個侍女走過來,便道:"你去准備浴桶和熱水,然後給這位貴客沐浴."
"是,主人."侍女腳步匆匆地去准備.
到了木屋,格林將羅蘭放在躺椅上,見客廳中沒有旁人,他略一猶豫,便問道:"主人,剛才您似乎和海蘭納小姐吵架了?"
安薇娜沒有否認:"嗯~我們聲音這麼大嗎?這麼遠你都能聽到."
格林撓了下腦袋,笑道:"倒也不大,主要我耳朵好使.......主人,格倫麥王國以後恐怕會不大平靜.為了您的安全起見,我們要不要提早返回銀月森林?"
安薇娜微微一怔,有些意外:"雖然水晶石林已經爆發戰事,但都靈城在王國東面,戰火曆來不會蔓延到這邊.總的來說,都靈城還是安全的.再說了,銀月森林里,除了樹就是草,再加上一群老東西,一點意思都沒有.我可不想這麼早回去."
格林卻一點不見輕松:"主人,我這段時間四處打聽消息.我發現,格倫麥人中出現了一股排斥異族的思潮.而光靈們,又基本和海蘭納小姐一樣,態度強硬......我擔心,不久之後,格倫麥王國將會陷入巨大的動蕩."
這一下,安薇娜真正開始重視起來,她緊盯著自己的侍從格林:"格倫麥人並不是第一次排斥異族.但每一次,光靈總能迅速地鏟除反對力量,短短幾個月就能讓格倫麥恢複平靜.你憑什麼認為這一次會不一樣?"
格林緊抿著嘴,神色冷峻:"主人,時代變了啊."
安薇娜眉毛微微一揚,等著侍從給出更詳細的解釋.
格林沒有讓她失望:"主人,如今的格倫麥,總人口已經超過6000萬,擁有13座50萬人口以上的超級城市,都靈城的常駐居民,更是已經接近百萬.整個王國,注冊在案的正式法師,數量超過5萬人,高階法師數量超過1000,大法師也有6位,更不要說那些無法統計的野法師了.經過300多年的積累,王國彙聚的財富更是龐大.......這已經是一股不可小視的力量."
安薇娜眉頭緊皺,她雖然比較任性,但絕非不學無術.事實上,她出身木靈名門,在銀月森林時,接受過非常嚴格的頂級教育.星光玫瑰園中,格林是她唯一的同族侍從,是她的最倚重最信任的人,也是經過千挑萬選,是木靈中的頂尖人才.
格林這麼一說,她就感覺到了當前形勢的嚴峻.
她輕聲道:"你的數據是沒錯,可是,格倫麥人雖然多,財富也稱得上龐大,但各個大城市相互獨立,各大公爵,誰也不服誰.國王並沒有實權,不過各大勢力斡旋後產生的傀儡.他們力量雖然龐大,但卻分散,完全可以各個擊破,也能稱得上威脅?"
格林微微點頭,他凝聲道:"如果沒有光靈這個外敵,格倫麥仍舊會是一盤散沙.但光靈的所作所為,卻像是一只巨手,正將這團沙子越揉越緊.......主人,一旦沙子被壓成石塊,只要格倫麥人中出現一個英雄,光靈必定會品嘗到失敗的苦果!"
格林的聲音很低,但他的話卻如驚雷.
安薇娜忍不住後退幾步,坐在椅子上,手指用力揉著額角:"英雄嗎?你的意思,格倫麥人有可能獲得獨立?"
"恐怕沒這個可能."格林攤了下手,眼中有一絲憐憫.
"為什麼又這麼說?"安薇娜有些不解.
格林苦笑一聲:"如果局勢真朝我推想的方向演變,那麼光靈會和格倫麥人大打出手,雙方都是實力大損.能在最後品嘗到成功果實的,應當是夜魔."
安薇娜明白了,她輕聲歎息:"光靈敗退,而夜魔成為格倫麥的新主人.哎~~凡人啊凡人~命運女神的棄兒啊."
她轉頭看了眼不遠處正在熟睡的羅蘭,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未來十年,格倫麥恐怕會非常混亂.你說,我能把他帶回銀月森林嗎?"
格林微微搖頭:"主人,羅蘭的性格非常剛硬,很難成為您的附庸.您執意要這麼做的話,恐怕會兩敗俱傷."
"兩敗俱傷嗎?"安薇娜輕聲道.
"對,您傷心難過,他丟了性命."格林輕聲道.
安薇娜覺得意興闌珊:"哎~真是沒意思."
格林見安薇娜神情沮喪,想了想,輕聲道:"主人,您是出來曆練的.既然是曆練,那自然什麼事都要去經曆一次,而後才能看透.我們,也不是馬上就回銀月森林,還可以再呆個一兩年.這段時間,您隨自己心意行事就是了,不必有過多的顧慮."
安薇娜輕輕點了下頭:"我明白了,格林,謝謝你."
格林微微一笑,對安薇娜行了一禮,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湖中木屋.
安薇娜看著羅蘭,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