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建文帝之謎 28、清修《明史》的爭議

終明之世,對于建文帝未死而出亡,殆成定論,而錢牧齋于此在官史中顯有牾的一大事,更煞費苦心,于不悖事實的原則下,為成祖開脫。他替山東趙士喆的《建文年譜》作序,說“唯是文皇帝之心事,與讓皇帝之至德,三百年臣子,未有能揄揚萬一者”,因而他表而出之。“讓皇帝”為南明對建文所上的尊號,肯定其“遜國”,他的“至德”不需贅述。所謂“文皇帝之心事”,照錢牧齋的說法:“明知孺子之不焚也,明知亡人之在外也,明知其朝于黔而夕于楚也。胡之訪張邋遢,舍人而求諸仙,迂其詞以寬之也;鄭和之下西洋,舍近而求諸遠,廣其途以安之也。”這就是說建文帝的行蹤在成祖掌握之中,特意放他一條生路,而又唯恐建文帝不明他的“心事”,徒事倉皇,未能安居,所以特派胡和鄭和“舍人求仙”、“舍近就遠”,作為暗示。成祖有那麼仁厚嗎?當然不!不過錢牧齋是明朝的臣子,不如此調停其間,又如何說法?其人雖晚節有虧,在這些上面,不失史實之真,不暴君父之惡,立言得體,應該要佩服他。

誰知這已有定論的一重公案,到清修《明史》時,忽起爭論。因為康熙初年有“朱三太子”一案,以清朝的立場而言,“朱三太子”真也是假、假也是假,才可以絕明朝的遺民志士之望,而安定人心,用意與成祖之對建文相同,所以在修《明史》時,主張建文焚死之說。其時明史館曾為此事集議辯論,大部分迫于現實,主張“存疑”,作為對新朝的讓步,小部分堅持出亡之說,而認定“焚死”者,大概絕無僅有只一個王鴻緒。王是江蘇松江人,康熙進士,官至戶部尚書,曾進呈《明史稿》,即為今《明史》的藍本;《明史稿》原為一代大史筆萬季野的原作,但在王鴻緒進呈時,為阿附清廷的意旨,改動原稿,成為建文焚死,並自撰《史例議》,力辟出亡之說為妄。錢大昕撰《萬先生傳》,不知其中有此一番偷天換日的伎倆,誤以為萬季野主焚死之說,而《清史稿·儒林傳》,又采錢說入傳,于是而成為對萬的厚誣。

到了乾隆年間,“朱三太子”一案早成陳跡,既無顧忌,遂複其真,乾隆四十二年詔改《明史》“本紀”,建文的“書法”,重定為“棣(按:成祖名棣)遣中使出後尸于火,詭云帝尸”,數百年之謎,至此始正式揭出謎底。但修改過的《明史》未有通行本,目前聽見,仍為乾隆四十二年的殿本。此亦是研究明史所不能不知的一番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