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留美時期 第39節:第十章  美國華埠(2)

他喜歡聽笑話,雖然他自己很少說,每次聽到有趣的笑話時總是大笑不止。

他喜歡魚類和蔬菜,很少吃肉類食物。喜歡中菜,不大喜歡西菜。他常說:"中國菜是全世界最好的菜。"

孫先生是位真正的民主主義者,他曾在舊金山唐人街的街頭演說。頭頂飄揚著國民黨的黨旗,他就站在人行道上向圍集他四周的人演說。孫先生非常了解一般人的心理,總是盡量選用通俗平易的詞句來表達他的思想。他會故意地問:"什麼叫革命?""革命就是打倒滿洲佬"。聽眾很容易明白他的意思,因此就跟著喊打倒滿洲佬。接著他就用極淺近的話解釋,為什麼必須打倒滿洲佬,推翻滿清建立共和以後他的計劃怎麼樣,老百姓在新政府下可以享受什麼好處等等。

在開始講話以前,他總先估量一下他的聽眾,然後選擇適當的題目,臨時決定適當的講話的方式,然後再滔滔不絕地發表他的意見。他能自始至終把握聽眾的注意力。他也隨時願意發表演說,因為他有驚人的演說天才。

孫中山先生對人性有深切的了解,對于祖國和人民有熱烈的愛,對于建立新中國所需要的東西有深邃的見解。這一切的一切,使他在新中國的發展過程中成為無可置辯的領袖。他常常到南部各州東部各州去旅行,有時又到歐洲,但是經常要回到舊金山來,每次回到舊金山,我和劉麻哥就去看他。

一九一一年十月八日,大概晚上八點鍾左右,孫先生穿著一件深色的大衣和一頂常禮帽,到了《大同日報》的編輯部。他似乎很快樂,但是很鎮靜。他平靜地告訴我們,據他從某方面得到的消息,一切似乎很順利,計劃在武漢起義的一群人已經完成布署,隨時可以采取行動。兩天以後,消息傳至舊金山,武昌已經爆發革命了。這就是辛亥年十月十日的武漢革命,接著滿清政府被推翻,這一天也成為中華民國的國慶日。

在孫先生的指導之下,我和劉麻哥為《大同日報》連續寫了三年的社論。開始時我們兩人輪流隔日撰寫。我們一方面在加大讀書,一方面為報紙寫社論,常常開夜車到深夜,趕寫第二天早上見報的文章。大學的功課絕不輕松,我們,尤其是我,深感這種額外工作負擔之重。成功以後,劉麻哥回國了,我只好獨立承當每日社論的重任。我雖然深深關切祖國的前途,但是這種身不由己的經常寫作,終于扼殺了我一切寫作的興趣。我一直在無休無止的壓力下工作,而且倉促成文,作品的素質日見低落,而且養成散漫而匆促的思想習慣,用字也無暇推敲。有時思想阻滯,如同阻塞了的水管里的水滴,但是筆頭的字還是像一群漫無目的的流浪者湧到紙上。我對于這些不速之客實在生氣,但是我還是由他們去了,因為他們至少可以填滿空白。

最初擔任這份工作時,對于寫作的確非常有興趣,字斟句酌,務求至當。這情形很像選擇適當的錢幣,使它能投進自動售貨機的放錢口。如果你匆匆忙忙希望把一大把錢幣同時擠進放錢口,機器自然就阻塞了,多余的錢怎也放不進去,結果就散落一地。一個人不得不在匆忙中寫文章,情形就是這樣,結果是毫無意義的一大堆文字浪費的篇幅。

一九一二年畢業後,我終于放棄了這份工作,心里感到很輕松。從此以後我一直怕寫文章,很像美國小學生怕用拉丁文作文一樣。工作如果成為苦差,並且必須在匆忙中完成,這種工作絕無好成績。這樣養成的壞習慣後來很難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