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民國初年 第44節:第十二章  急劇變化(1)

第三部民國初年

第十二章急劇變化

我在民國六年即一九一七年六月間離美返國,美國正為有史以來第一次參加歐戰而忙著動員。離美前夕,心情相當複雜,那晚睡在哥倫比亞大學的赫特萊樓,思潮起伏,一夜不曾闔眼。時間慢慢消逝,終于東方發白。初夏的曙光從窗外爬藤的夾縫漏進房里。清晨的空氣顯得特別溫柔,薔薇花瓣上滿積著晶瑩的露珠。附近圖書館前石階上的聖母銅像,似乎懷著沉重的心情在向我微笑道別,祝她撫育的義子一帆風順。我站在窗前佇望著五年來朝夕相伴的景物,不禁熱淚盈眶。難道我就這樣丟下我的朋友,永遠離開這智慧的源泉嗎?但是學成回國是我的責任,因為我已享受了留美的特權。

那天下午我在中央車站搭火車離開紐約前往俄亥俄州的一個城市。火車慢慢移動離開車站時,我不住地回頭望著揮手送別的美國朋友,直到無法再看到這些青年男女朋友的影子時才坐下。

一位朋友陪我到俄亥俄州去看他的朋友。男主人有事進城去了,由漂亮的女主人招待我們。主人家里沒有男孩,只有一位掌上明珠。這位黑發女郎明媚動人,長著一張鵝蛋臉,而且熱情洋溢,真是人見人愛。

我們在那里住了兩星期,正是大家忙著登記應召入伍的時候,第一批新兵正在集合出發,隊伍浩浩蕩蕩經過大街,開往營地受訓。街道兩旁人山人海,母親們、愛人們、朋友們紛紛向出征的勇士道別,有的擁吻不舍,有的淚流滿面,就是旁觀的人也為之鼻酸。

作客期間,我們曾經數度在月明之夜劃船游湖。湖上遍布著滿長金色和銀色水仙花的小嶼。螢火蟲像流星樣在夜空中閃爍。魚兒在月色下跳躍戲水。女孩子們則齊聲歡唱。我還記得一支她們喜歡唱的歌:

六月的空氣溫暖而清新。

你為什麼不肯打開你的瓣兒?

難道你怕會有人

悄悄地偷走你的心?

青蛙們也嘶著粗野的歌喉隨聲和唱,女孩子唱了一支又接著一支,直到晚風帶來寒意,大家才意識到夜色已深。于是我們棄舟登岸,在斜瀉而下的月色中踏著遍沾露珠的草地回家。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飛逝,兩個禮拜的愉快生活旋告結束。我向朋友們道別,搭了一輛火車去舊金山。郵船慢慢離開金門海口時,我站在甲板上望著東方,心里念念不忘在紐約的朋友們。再會吧,朋友們!再會吧,美國!

回到上海時還是夏天。離開九年,上海已經變了。許多街道比以前寬闊,也比以前平坦。租界范圍之外也已經鋪築了許多新路。百貨公司、高等旅館、屋頂花園、游樂場、跳舞場都比以前多了好幾倍。上海已經追上紐約的風氣了。

離開祖國的幾年之內,上海的學校也增加了好幾倍;但是除了少數例外,所有學校的經費都是由私人或中國政府負擔的。少數例外的學校是多年以前公共租界當局興辦的。自從這些落伍的學校在幾十年前創立以來,租界當局的收入我想至少已經增加百倍。但是還讓中國人永遠無知無識罷——這樣,控制和剝削都比較方便。

年輕女孩子已剪短頭發,而且穿起高齊膝蓋的短裙,哦!對不起,我說錯了,我的意思是指她們穿了僅到膝頭的旗袍,當時流行的式樣就是如此。當時中國摩登女子的這種衣服是相當有道理的,從肩到膝,平直無華,料子多半是綢緞,長短隨時尚而定。這原是滿洲旗人的長袍,于清朝進關時男子被迫而穿著的,滿清覆亡以後也被漢家女子采用,因此稱為"旗"袍。